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顾青胡说八道张嘴就来,心里确实对女子有些戒意。
莫名其妙与她认识,今日她竟追来翠江村外,还帮他杀了人,无亲无故的,对他这么好,凭什么?就凭他长得帅吗?
——当然,也不能否认有这个可能,或许这个女人确实这么肤浅。
但顾青还是有着本能的戒备,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女子给他一颗药,能吃吗?敢吃吗?
女子的表情有些冷意:“不吃你的内伤会越来越重。”
顾青微笑:“无妨,我们村有大夫……”
指了指一旁呆若木鸡的宋根生,顾青道:“他爹就是大夫,我可以找他爹治伤。”
女子不耐烦了,忽然伸手捏住顾青的两颊,将他的嘴捏成一个o型,将那颗丹药扔进他嘴里,然后合拢他的嘴,食指不知点了咽喉的什么部位,那颗丹药顺势一滑,入肚了。
顾青大惊,随即安静下来,好吧,其实内心里觉得这女人大概率不会害自己,毕竟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顾青不愿吃药只是出自本能的对外人的戒心。
坐在原地休息一会儿后,顾青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善后,都来帮忙。”
女子犹豫了一下,道:“人是我杀的,其实不必善后……”
顾青头也不回道:“朝廷给你发了杀人许可证?不管谁杀的人,做好善后是基本的职业道德。”
女子茫然看着他,顾青嘴里经常冒出一些无法理解的新词,有的很有道理,有的完全听不懂,真是个神秘的少年。
顾青做事向来有章法,事前事后都有规矩,尤其是做坏事。“善后”便是最重要的一条,连渣男提上裤子后都知道扯几张纸巾扔给对方擦擦,杀了人当然更应该做好善后了。
起身深呼吸,顾青仍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痛,女子给的丹药见效没那么快。
扭头望向宋根生,这家伙仍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目光失焦地盯着某处,脸色比地上躺着的姚贵堂还难看。
顾青蹒跚上前,使劲拍了他一下:“别愣了,过来帮忙。”
宋根生猛地一激灵,再次看到地上的尸首,不由失声大叫:“杀,杀人了!杀人了!要被官府砍头了!”
顾青皱眉,一巴掌扇得他一趔趄,宋根生终于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但还是不敢看地上的尸首。
顾青指了指路中间那块大石,道:“根生你把石头推到山道旁,然后把地上的血迹用尘土盖住,还有带血的木棍,菜刀,都收拾好,不要留下任何惹人注意的痕迹,你先做,我稍停下来检查。”
然后顾青又对女子道:“你帮忙把尸首抬上山坡。”
女子不满道:“为何要我做?”
顾青好整以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根生,道:“我受了内伤,而那货,你觉得能指望他吗?”
女子不情不愿地扛起尸首朝山上走去。
宋根生也老老实实留在现场处理痕迹。良久,终于处理完毕,顾青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将几个忽略的细节部分掩盖住,直到这条路跟以往的样子没什么区别,顾青这才放心拉着宋根生上山。
尸首被女子扔在山坡上的小树林里,树林里种着许多竹子,里面茂密阴暗,丛草没膝。
顾青忍着伤痛前后观察了一番,指着一块较为平缓的空地道:“就在此处吧。”
说完顾青上前蹲下,开始挖坑。
宋根生迟疑了一下,也蹲下跟着挖。一边挖一边神情仓惶地道:“顾青,我们杀人了,官府若追查到,我们会被杀头的……”
顾青埋头挖坑,道:“放心,官府不会追查的。”
“为何?”
“因为昨夜来瓷窑的不止姚贵堂一人,他的同村都看见他犯了人命官司,今日他收拾行李匆匆忙忙出村,同村人看见会如何想?”
宋根生似有所悟:“认为他畏罪潜逃?”
“没错,我选择大白天行事就是这个原因,所有人都看见他畏罪潜逃了,从此无人知道他是生是死,官府要查也是查憨叔的死因,最后做的结论必然是凶手潜逃,不知所踪,从此成为悬案。”
宋根生恍然:“原来如此,那我们没嫌疑了?”
“你在家读书,我在山林里独自哀悼憨叔之死,除此我们还干了什么?”
女子被二人的对话吸引,若有所思地看着顾青道:“你在杀人之前便谋算好了一切,包括事后误导官府的缉查方向?”
顾青叹道:“谋算有什么用,终究力不如人,今日差点栽了。”
转头望向女子,顾青认真打量着她:“你以前杀过人?”
“杀过。”女子坦然承认。
随即女子又补充道:“我杀的都是败类,都有该杀的理由。”
顾青无所谓地道:“与我无关,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失礼……”
“为何失礼?”
“你看啊,你吃过我做的鱼,我喝过你带的酒,你还救了我的命,帮我杀了人,你我勉强算生死之交了吧?可我却连生死之交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就过分了。”
女子毫不忸怩地道:“我姓张,名叫怀玉,韶州人氏。”
顾青睁大了眼睛,盯着她久久无语。
张怀玉被他盯得有些恼了,目光不善地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以张姑娘飒爽之英姿,我一直以为你应该叫李建刚……”
朝为田舍郎 第五十三章 功成而返
顾青眼里无性别。
张怀玉的名字好听,但顾青觉得不够威猛,配不上她的身手,如果他是她爹,一定给她取名叫建刚,或是铁锤,傲天什么的。姓什么不重要,名字一定要响亮。
这么高的功夫,配这么弱的名字,可惜了……
三人合力挖坑,没有工具,徒手很费时间。挖了一个多时辰,只挖出一个浅浅的坑,连人都装不下。
宋根生累得不行了,颤着双手伸给顾青看,手上打出了水泡和伤痕。顾青也把自己的手给他看,示意大家的遭遇是一样的,你不要矫情。
宋根生只好埋头继续挖,张怀玉奇怪地看着二人的互动,见他们似乎能在沉默中交流诉苦,不由有些好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根生告诉你的?”
“来之前我打听过,你们村里那位老窑工被害了,猜到你可能会来报仇。”张怀玉叹了口气,道:“为了一位不算熟识的老窑工,你宁愿背上杀人的罪名,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值得吗?”
顾青埋头挖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为何每个人都会问我值不值得,根生问过,你问过,甚至连旁边这个死人也问过……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必须去做的问题,杀人偿命不懂吗?”
“为何不报官?让官府砍他的头不行吗?”
“我不信官府,虽然没跟官府打过交道,但我总觉得如今的官府花点钱就能买命,而这个人若不死,我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于是我决定亲自收他的命。”
张怀玉直视他的脸:“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说为了世间的公理正义未免太高抬自己了,我没想过那些,只是坏人闯到我的地盘上,杀了我的人,而且是一位无辜的老人,这样的人若不杀,我有何颜面去面对老人的亲眷家人?”
顾青抬头看着她:“你行走江湖时若遇到该杀之人,难道也要问该不该杀,为什么杀,这么矫情吗?”
张怀玉眼中露出笑意:“我没那么多问题,觉得该杀便杀了。”
“没杀错过人吗?”
“杀人之前查清楚,事后才不后悔。”
似乎不想在杀人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张怀玉站起身,道:“如此挖坑,怕是天黑都挖不完,太慢了。你们且等着,我去附近农家偷两把锄头。”
说完张怀玉吠的一声消失了。
宋根生这时才有胆子说话,悄悄道:“那个女子,你何时认识的?”
“前几日我在家做鱼,她闻着味儿来了,吃了我的鱼后还想占我的床,被我果断赶走。”
宋根生想了想,点头:“你做得对,吃完人家的东西还想睡人家的床,这个真是太过分了。”
顿了顿,宋根生又道:“不过以后跟她说话还是客气一点,这位女子的身手很高,看得出是游侠儿之流的人物。一言不合就揍人,比你还残暴。”
宋根生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在顾青家被她逼问的记忆仍历历在目,他整个人被掐着脖子升到半空,差点断气。要不是担心她认字,今晚必须写一个志怪神鬼故事,写死她。
“游侠儿是什么人?”顾青好奇道。
“一群无法无天之人,不惧王法,不怕官府,号称铲尽世间不平,无名无分却以正义自居,前朝时便有之,那时的游侠儿大多是泼皮无赖之流,冠以‘侠’之美名,开元之后,游侠儿倒是颇多身手高绝之辈,然则仍是良莠不齐,常有犯禁之举,为当朝者所鄙。”宋根生不易察觉地撇嘴。
顾青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看来在读书人的眼里,游侠儿这类人是被他们看不起的,古代人讲究名正言顺,简单的说,没有朝廷的任命就别想当什么法官,更无权判别人的罪,这是逾越。
摇摇头,顾青没再说话。
其实,他与宋根生的想法不一样,以他的性格倒是颇为欣赏甚至羡慕张怀玉这类人,觉得她无拘无束,天地四海为家,有武功能够惩恶扬善,何其潇洒。当然,前提是本性要善良,看事看人要冷静客观,否则就真成了宋根生嘴里那种无法无天之人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张怀玉扛着两把锄头回来了,走在山坡上身姿袅袅,白衣飘飘,一副不染凡尘的样子,肩上却扛着两把非常接地气的锄头,画面很违和。
有了锄头,做事的效率便快多了,三人很快挖好了坑,将姚贵堂的尸首埋进去,最后将土填满,细心的顾青还在移了一块草丛种在上面,仔细布置一番后,顾青再次检查了一下,看不出与周围的地方有什么不同,于是满意地点头。
杀人报仇,毁尸灭迹,天衣无缝。
姚贵堂这个人,永远消失在世间了,再过几年,或许连他的名字都不会有人记得。
张怀玉悄悄将锄头还了回去后,三人踏着金黄的夕阳余晖,走上归家的路。
…………
路上的气氛有点怪。
张怀玉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宋根生原本有点絮叨的,但迫于张怀玉的淫威和强大的气场,一直不敢说话,蔫头耷脑很丧气的样子。
顾青走着走着,忽然道:“忘了问你,你今日为何又来我们村?难道又发现了替天行道的目标?”
张怀玉幽幽叹气:“一整天又是奔波又是杀人又是挖坑……其实,我只是想吃条鱼而已。”
想到她在紧急关头救了自己的命,顾青不由感动道:“回去我便做鱼给你吃,这次不收你的钱,我还会炖鱼汤,会凉拌野菜。”
张怀玉一喜,接着不知为何露出心虚的表情,妙目一转望向远方,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宋根生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很快你会收回刚才的话,并且后悔为何此刻要对她如此客气。”
顾青愕然:“为何?”
宋根生飞快瞟了张怀玉一眼,讷讷不敢言。
回到石桥村后,顾青领着他们进了家门,然后,惊愕地看着院子里满地的鸡零狗碎,呆住了。
“怎,怎么回事?村里进强盗了?我家被人劫了?”顾青勃然大怒。
张怀玉心虚得脸都红了,努力维持淡定的表情:“是意外,我赔你。”
“你干的?”顾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张怀玉望天,今晚月色真美。
看着被打破的陶罐,陶碗,以及那口视若珍宝此刻被劈得七零八落奄奄一息的铁锅,顾青顿觉浑身无力。
“赔不赔我不在乎,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虽然明知不是什么好话,张怀玉还是心虚地道:“你问。”
“你们行侠仗义界的传统是不是专门跟别人的饭碗过不去?上次吃饱了饭想打厨子,这次没吃饭就把锅砸了,不仅砸了锅,还把我家拆成了零碎……”顾青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早觉得一个女子穿着白衣飘来飘去不对劲,原来是二哈成精了……”
朝为田舍郎 第五十四章 难容大志
大胜而归,后院失火。
顾青的心情可谓起落浮沉,看着院子里的鸡零狗碎散落一地,顾青很想打人,可眼前这位白衣飘飘的姑娘他打不过,连发火都要不自觉地考虑一下她的感受,怕她狂性大发把他也拆成鸡零狗碎。
“这位张姑娘,来,我们心平气和的聊聊……”顾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锅啊碗啊桌椅啊,都是身外物,自己如今不缺钱,把房子拆了都没事。
于是顾青挤出了友善的笑容:“你我无怨无仇,为何拆我的家?”
张怀玉赧然道:“你这位同乡不跟我说实话,我想吓唬他来着。”
“所以你吓唬他的方式就是不停的劈我家的东西?你可以劈柴啊,劈柴也很可怕的,没见我家厨房的柴快用完了吗?”
张怀玉不满道:“我不是你的家仆杂役。”
顾青叹了口气,道:“那你吓唬到根生了吗?”
张怀玉想了想,道:“他还算有骨气,劈东西没吓到他,直到把他拎起来他才招。”
顾青愈发痛心:“所以我家的物件死得毫无价值?你想吓唬他你可以直接揍他啊,为何要祸害我的家。”
一旁发呆的宋根生猛地回神:???
锅碗瓢盆全砸了,三人饥肠辘辘,顾青只好在院子里生起了一堆火,从厨房里取了些肉,抹上豆油放在火上烤,肉在火上发出滋滋冒油的声音,三人不约而同暗暗吞了口口水。
火候差不多了,顾青再撒上点葱蒜,递给二人两块小的,顾青独自吃一块大的,三人坐在火堆旁狼吞虎咽,很快把肉吃完了,宋根生仍在咂摸嘴,张怀玉依依不舍地舔着手指上的油,顾青捂着空空荡荡的肚子,显然三人都没吃饱。
张怀玉舔完了手指,仰起头傲娇地道:“肉不错,你再去烤一些,我给你钱。”
顾青看着满地仍未收拾的零碎叹气:“想想就气,一气就饿,太气了。”
说着起身去厨房,走出一步又转身伸手:“先给钱,顺便把赔偿的钱一块结了。”
女子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饼给他。
顾青接过,新奇地拿着银饼端详。这是他第一次接触银饼,拿在手里掂量,大约三两左右,三两大概是三贯钱。但论价值的话,三两银饼比三贯钱更高。
如今大唐铜和银的产量都不高,朝廷铸造的铜钱里面大多掺了一些别的金属,银饼和黄金等贵金属很少用于货币,权贵阶层用得比较多,民间仍以铜钱交易为主。
能随手掏出一锭银饼的人,来头不简单。
不是家里大富大贵就是劫了官府的库房。
是个狠角色,必须尊敬。
“等着,马上给您烤好。”顾青露出服务式微笑。
厨房里的存货不少,在食物方面,顾青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有了钱后第一件事就是囤积大量的肉,各种肉。幸好那位张姓侠女发疯的时候没有丧心病狂到把肉也劈了。
从厨房里取出一整只鹿腿,大约十来斤重,顾青用刀将鹿腿划了无数口子方便入味,在火堆上搭起两个支架,用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将鹿腿固定住,然后不停翻滚,抹油。
鹿腿烤好,张怀玉掏出一柄小巧的匕首割肉,刀柄上镶着华丽的碧玉,没错,又是从她那深不见底的储物空间里掏出来的。
顾青忍不住用学术研究的心态盯着她的xiong,费解啊费解,里面究竟能装多少东西?如果她某天从怀里掏出一支火箭筒顾青也丝毫不会意外。
雪白的刃光忽然闪烁了一下,顾青额前一缕刘海无声飘落。
张怀玉仍在专心割肉,仿佛什么都没干似的,嘴里却淡淡地道:“贼眼珠子再乱瞟,我会把它挖下来。”
顾青无奈地转过头。
打厨子似乎成了她的人设,而且人设永远不会崩的样子。
“对了,我带了酒。”张怀玉扬刀指了指前屋,然后继续割肉。
顾青朝宋根生示意,宋根生急忙跑进前屋,抱了三小坛酒回来。
酒坛上的泥封揭开,顾青凑上前深呼吸。酒味不太浓,但比宋根生他爹酿的酒醇厚很多,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嗯,味道也比果酒好,只是度数不高,大约十来度的样子。
顾青咂咂嘴,又喝了一大口,感受到熟悉的心跳加快的酣畅感,心情不由愈发欣悦了。
“好酒!”顾青脱口赞道。
其实酒一般,比前世的高度酒差了不少,但喝完赞一声“好酒”是礼节,不管再难喝都要赞的。
张怀玉看着他,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喝着酒,就着鹿肉,三人边吃边喝,顾青找到了前世烧烤摊边吃宵夜的感觉。
“行走江湖累吗?那种寄情山水同时血溅五步的日子,一定很刺激吧?”顾青没话找话,气氛太干了,总要说点什么。
张怀玉喝着酒,神情淡然:“若非不得已,谁愿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你是孤儿?”
张怀玉脸色忽然有些冷:“对我来说,孤儿反倒是件幸福的事了。”
顾青怔怔看着她,默默脑补了十万字的狗血亲情伦理剧,剧终结局是有情人终成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年纪轻轻却是个有故事的人,顾青却不忍再问下去,有人总喜欢撕开别人的伤口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顾青不是。
喝了大半坛酒,张怀玉已有些醉意,迷蒙的双眼望着星空,幽幽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们的生活,山林田园,朝夕休作,平淡却踏实。”
“你也可以定居在这里。”顾青笑道。
张怀玉摇头,欲言又止。长久孤独流离的生活,她已不擅长表达和倾诉,刚才说的那几句已是破例了。
仰头饮尽酒坛里的酒,张怀玉潇洒地将酒坛一扔,忽然望着顾青道:“你也不会长久定居于此,你非池中之物,终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的。”
“你怎么看出我非池中之物?”
张怀玉平静地道:“为了给一位老人报仇,你敢杀人,而且前后谋划得非常周密,心善而冷静,是个做大事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永远沉寂在这样的小山村里,这里容不下你的志向。”
朝为田舍郎 第五十五章 流离的人
顾青觉得莫名其妙,不止一个人说过他不是池中之物,也不知道他们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他对这个世界仍旧陌生,至今只出过一次村子,还是为了杀人,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他有点好奇,但没有好奇到没事往外面跑的程度。见惯了前世的繁华,这里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简陋贫瘠的,哪怕是离此不远的青城县,顶多就是个农家赶集般的小镇子而已,充其量人多一些。
志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需要什么志向?
没人惹他,没人爱他,没有任何动力去做那些称王道孤的事,平平淡淡住在村里,赚着卖瓷器的钱,过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日子,不好吗?
火光衬映着顾青那张安静的脸,明与暗闪烁交替,仿若人生的无形枷锁现出了本来的模样。
安静的气氛里适合思考,那些前世今生种种的不堪和幸福,在脑海里走马观灯一般闪过,顾青唯一能记得清晰的只有一双眼睛,凄然而绝望,从楼顶纵身而下的瞬间,他在笑。
那是顾青前世的梦魇,是他持续做噩梦的根源,也是导致他穿越的因果。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似乎很久没有做过那个噩梦了。上天是放过我了吗?
如此,也好。
静谧不知多久,张怀玉忽然起身,道:“我走了。钱赔给你了,你快把该补的东西都补齐,烤肉终归不如你做的鱼。”
顾青点头,不假思索说了一句礼节性的客气话:“这么晚了,你就睡在这里吧……”
话刚说完,顾青一愣,接着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是喝酒上头了么?为什么要说这句话?现在抽自己一耳光会不会显得很造作?
张怀玉对他的客气话似乎也很吃惊,定定注视顾青那张悔恨交加的脸,良久,点点头:“好啊。”
顾青脸色更难看了:“你……就不推脱一下吗?应该能听出我说的是客气话吧?”
张怀玉摇头:“没听出来,我觉得你很真诚。”
“你眼睛这么瞎,是靠什么行走江湖的?”
“拳头和一腔正义。”
“眼睛没有用处的话,可以考虑捐给有需要的人啊。”
张怀玉看着火堆,淡淡地道:“我快忍不住要揍你的冲动了,你继续说。”
顾青只好闭嘴,开始琢磨怎么睡的问题。这个时候就必须要把好朋友宋根生家的那张床也算上,有三种分配方式,第一是顾青和张怀玉挤一张床,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的,中间放杯水,过与不过都是禽兽,这个方案可行性不高,如果真这么干,顾青觉得今晚应该是自己人生诀别夜,明早他可能已成了一具无名男尸,或许会跟姚贵堂合葬一处。
第二个方案是宋根生和张怀玉,这个更不可能了。
第三个方案,顾青和宋根生挤一张床,这是可行性最高的,但顾青不喜欢跟别人同挤一张床,太没安全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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