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然而李亨回到长安后,明里暗里将郭子仪束之高阁,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今连府里亲卫都是被李亨亲自安插的,调兵更是没有任何权力,如今的郭子仪基本属于高官养老的状态了。
对武将不信任,但李亨对宦官群体却越来越信任,可能从他狭隘的逻辑里,认为只有无后的宦官才是真正对天子忠诚的,因为这类人连造反都找不到理由。
大唐权宦之祸,首先便是从李亨开始的。
这位天子在位时,实在说不上英明,做过的昏庸决定不逊于晚年的李隆基。
边令诚死了,李辅国得势了,李辅国死了,鱼朝恩又得势了。
这类人像韭菜一样,割完一茬儿又一茬儿,明明知道前任是什么下场,他们仍悍不畏死前赴后继,权力就是这么迷人。
顾青在鱼朝恩面前忽然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鱼朝恩顿时感觉自己被一头饥饿的猛虎盯上,后背都炸了毛,额头的汗珠控制不住地往下淌,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瞬间有种想双膝跪拜求饶的念头。
顾青和颜悦色地笑道:“察事厅还在吗?”
鱼朝恩浑身一激灵,急忙道:“李辅国伏法后,陛下已将察事厅裁撤了。”
顾青笑道:“真的裁撤了?”
“真的,奴婢敢对天发毒誓……”
顾青含笑不置可否,然后又道:“你是贴身侍候陛下的内侍?”
“是,奴婢只是个卑贱的小人物,劳动郡王殿下金口相问。”
顾青声音压得很低:“既然是陛下身边的内侍,侍候陛下当须尽心尽力,小人物也能辅佐陛下做个明君,圣君。”
拍了拍鱼朝恩的肩,顾青笑道:“好自为之。”
三千甲士静静地肃立在殿外广场上,顾青独自一人走进承香殿。
玉阶下的鱼朝恩半晌没回过神,顾青最后那句话语气虽轻,但每个字皆有万钧之重,而且,里面的信息量好大……
所以,顾郡王是什么意思呢?他到底在暗示什么?
鱼朝恩迷惑地眨眼,转头看到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三千甲士,鱼朝恩浑身一抖,神情再次浮上恐惧。
…………
顾青入殿,仍行臣礼。
站在殿内,顾青行礼后抬起头,直视李亨的眼睛。
李亨被顾青的眼神吓得身子忽然往后一靠,一张久不见阳光的脸看起来愈发苍白病态。
殿内的李泌急忙咳嗽几声,总算制止了天子继续失仪下去。
强笑了一声,李亨道:“顾卿今日入宫为何这般模样?”
此刻顾青身上的衣衫褴褛,好几处被大火烧坏的痕迹,脸上还带着擦不净的黑渍,就连头发也被烤焦了一大块。
顾青的眼神很平静,无怒亦无争,像得道的高僧俯视愚昧的生灵,眼神里甚至带着几许悲天悯人的味道。
“陛下请恕臣失仪,刚才有贼子欲在长安城内行刺臣,贼人已被全部杀死,还被活捉了一批……”顾青盯着李亨的眼睛道。
李亨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露出关怀之色,打量着顾青道:“顾卿没事吧?可有受伤?”
“多谢陛下牵挂,臣有惊无险……”顾青若有深意地道:“贼人的布置倒是有些门道,不过差了一些运气,以至功败垂成,看来臣果真命大,至少还有余力辅佐陛下五十年。”
李亨一呆:“五十年……”
顾青忽然沉下脸,冷冷道:“可笑那些被活捉的贼人,在严审之后,竟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说自己是宫中朔方军所部,而且刺杀臣的行径竟是陛下亲口授意,哈哈,堂堂天子要杀朝臣,怎么可能行此鬼祟小人之道,岂不贻笑天下,贼人的话臣一个字都不信的。”
李亨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如同小学生被霸凌,当街被人扇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想反抗又不敢,想发怒又怕再挨打,非常憋屈。
旁边的李泌和杜鸿渐都看不下去了,李泌不由将头扭向一边,神情愈发黯然。
大唐社稷的未来,他仿佛已在李亨的脸上看到了结局。
时局纷乱,君弱臣强,大势已不可挽回,自己是否该辞去官职,入深山修道去?
李泌的脑海里莫名冒出了这个念头。
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李亨也跟着顾青笑了起来:“确实是胡言乱语,朕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小人之举,那些被活捉的贼人委实该杀!”
顾青笑道:“陛下也觉得很荒谬,对吗?”
李亨急忙坐直了身子道:“当然荒谬,而且贼人事败竟毁谤构陷君上,已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该杀!”
顾青的笑容带了几许冷意:“陛下已说过两次‘该杀’,看来这伙贼人确实该杀,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话中似乎意有所指,但李亨已不愿猜测了,此刻的他只想赶紧将事情揭过去,将顾青安抚下来,否则今日便是他当皇帝的最后一天了。
“此事朕交给顾卿严审,审过之后,要杀要剐,任由顾卿自决,朕无不应允。”李亨终于拿出了天子的威仪道。、
顾青忽然轻声道:“但是被活捉的贼人里面,确实有几位面熟的,被臣的部将认出来了,他们皆是朔方军里的将校武官,这个……臣可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李亨一愣,接着勃然大怒道:“混账!这群混账!竟敢瞒着朕残害朝廷栋梁砥柱,此罪绝不可恕,必须马上将他们斩首!”
见顾青仍在淡淡地微笑,李亨心中愈发惊惶,忽然软下语气道:“顾卿,你要相信朕,朕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如顾卿所说,朕是天子,怎会行此鬼祟小人行径?”
顾青点头,诚恳又认真地道:“臣当然相信陛下,他们或许真出自朔方军,但他们是私自行动,只为私愤私仇,与陛下毫无关系。”
李亨急忙道:“没错没错,确是如此,顾卿识大体,明是非,不愧是我朝栋梁砥柱之臣。”
旁边的李泌再次发出叹息。
从顾青入殿,君臣之间短短几句对话,主动权已被顾青牢牢掌握在手里,看看他们对话的内容,以及顾青一句又一句将李亨带入坑里的心机,这位年轻的权臣果真有翻云覆雨的本事,若此人以后不犯什么愚蠢的大错误,天子这辈子怕是翻不了身了,或许,他这位天子也当不了几天了。
看着李亨惶恐解释的样子,再看看顾青气定神闲的模样,恍惚中似乎君已非君,臣已非臣,顾青才是那位执天下生死的君王,而李亨只是一位唯唯诺诺的臣子。
悲哀吗?
李泌苦笑,但他已无可奈何。
李泌本是修道之人,辅佐李亨时也一直以“山人”自居。修道之人对大势是敏感且随性的,看到眼前李亨与顾青暗里交锋这一幕,李泌不由心灰意冷,他已清楚地看到大势已去,这位天子恐怕不会有大作为了,准确的说,李唐江山都不会有大作为了。
顾青站在殿内渊渟岳峙,王者气势凌于君主之上,李亨这位原本应该昂首挺胸的正统天子却心虚得像刚被当场捉住的奸夫。
盯着李亨的眼睛,顾青缓缓道:“可惜了贼人一番好算计呀,真的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把我杀了,可惜……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点。”
李亨脸色又青红不定地变幻,良久,再次挤出微笑道:“顾卿命大福大,朕该庆幸苍天垂怜,大唐和朕才没有失去顾卿这位重臣国器。”
顾青笑了笑,道:“那些贼人,臣以为就不必审了……”
李亨一惊,然后大松了一口气。
不审就好,彼此都留一点体面,否则审问后的结果一定会让大家都非常难堪。
顾青接着道:“既然陛下说了几次‘该杀’,臣便遵陛下旨意,那伙贼人全杀了吧。”
李亨急忙道:“允顾卿所请,贼人罪大恶极,该杀!”
顾青长揖一礼:“多谢陛下。”
没等李亨反应过来,顾青忽然转身望向殿外,大喝道:“常忠何在?”
殿外披甲待命的常忠闪身而出,见天子而不拜天子,只朝顾青抱拳道:“末将在!”
顾青冷冷道:“将那伙贼人押到殿外广场,全都斩了!”
李亨和李泌杜鸿渐三人一愣,李亨脸色却变得愈发难看。
李泌忍不住道:“顾郡王,宫闱是天子之居,怎可流血见刀兵,请郡王殿下三思。”
顾青却没理他,只盯着李亨,似笑非笑地道:“陛下觉得臣不该在宫闱中动刀兵?”
李亨的隐忍功夫也是一绝,毕竟曾经当太子时忍了多年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他崇尚的就是忍,忍到极致继续忍,除非有一击必杀的把握,比如今日这场差点成功的刺杀。
殿内气氛僵冷,充满了火药味。
李亨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道:“既然顾卿坚持,朕为顾卿破一次例亦无不可,贼人当诛,不必拘泥于场合,宫闱又不是没死过人。”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又仿佛是解释给李泌杜鸿渐听,李亨说完后便紧紧抿住嘴,显然在努力忍耐怒火。
李泌见李亨如此表现,不由对他愈发失望,既然天子自己不争气,李泌再帮他做什么说什么,终究落得里外不是人。
于是李泌长叹一声,沉默地坐了回去。
殿外广场上,一百余名穿着玄色衣衫的刺客被五花大绑,跪了一地,每个人身后都有两名手执横刀的安西军将士。
随着常忠一声大吼,将士们横刀劈落,一百余颗人头落地滚动,鲜血顿时流了一地,庄穆的宫闱内顿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远远围观的宦官宫女吓得惊叫逃散,每个人都没想到顾青竟敢如此大胆,敢在宫闱中杀人。
李亨正对大殿门外坐着,亲眼看到安西军将士斩下刺客的人头,亲眼见到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李亨的身躯瑟瑟发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可怕。
当着天子的面宫闱行刑,斩首示威,这分明是顾青对他发出的严重警告,他用非常直白的方式让李亨亲眼看到了鲜血和死亡,并且,此生第一次离鲜血和死亡那么近。
广场上弥漫的血腥味似乎已飘进了殿内,李泌和杜鸿渐神情惊恐,顾青却浑若无事,平静地向李亨告退。
李亨此时已吓得快瘫倒了,巴不得顾青快些离开,于是忙不迭答应。
顾青转身朝殿门走了两步,然后忽然停下,再次转身面朝李亨道:“陛下,既然贼人中真有朔方军所部,而且皆是将校武官,臣以为宫闱已不安全,为防朔方军仍有人贼心不死,欲对陛下不利,臣请旨,可令安西军入宫闱接管部分防务,让陛下居于深宫高枕无忧。”
朝为田舍郎 第六百六十四章 接管禁卫
接管宫闱部分防务,理由用得非常冠冕堂皇。
刺客里面确定了有朔方军的将领,说明朔方军已有不忠的迹象,安西军入宫闱接管防务正是为天子着想,为了保卫天子的安全。
李亨的智商若再低一点,此刻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多好的臣子啊,率军平了叛乱后,立马又关心天子的安危,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忠臣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可惜李亨不算太蠢,顾青说完后,李亨便明白了顾青的意思。
公然调兵接管宫闱,这是真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李亨慌了,安排刺杀以前,他本想过失败的后果,君臣或许会撕破脸,甚至顾青刚才在宫闱内将刺客斩首示众,也在他的预料之内,然而李亨终究是大唐天子,顾青权势再大,想必也不敢公然篡位。
可是他没想到顾青居然要接管宫闱禁卫,安西军若入了宫,他这个大唐天子岂不是等于被他彻底拿捏得死死的,从此永远翻不了身了吗?
见顾青一只脚已经跨出殿外,李亨情急大声道:“顾卿且慢!”
顾青停下脚步,转身平静地注视他。
李亨忍住怒气道:“安西军接管宫闱禁卫,是不是太过分了?朕的宫闱,朕自己能做主。”
顾青摇头:“陛下错了,天子不是宫闱内的天子,而是大唐社稷的天子,天子卧榻之侧,岂容心怀不轨之人窥测?臣既辅佐陛下,天子的安危是臣心中最重要的大事,朔方军中有了贼人,安西军不能不管。”
李亨语调渐高了起来:“朕说过,宫闱之事,不劳顾卿插手!”
顾青也加重了语气:“臣也说过,朔方军出现了刺客,臣必须要管。”
“刺客”二字顾青咬得特别重,李亨呆了一下,然后颓然坐了回去。
二人的争吵都是非常的正大光明,实际上他们都在隐晦地讨价还价。
刺客是什么来路,顾青和李亨彼此心知肚明,这件事就不必捅穿了。
顾青是受害者,但在牌桌上,他却是得益者,大难不死,李亨必须要付出点什么,否则对不起顾青今日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顾青的条件便是接管宫闱,从此彻底将李亨拿捏在手中,不仅如此,顾青还要暗中在宫中安插眼线,构建属于自己的情报网。李亨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会有无数人立马向他通风报信。
这才是顾青想要达到的目的。
对于李唐社稷,骤然篡位必然被天下千夫所指,开元盛世给百姓们留下太多值得怀念的人和事,一场叛乱后,盛世的余韵还未消散,顾青若将李唐取而代之,或许天下没有任何军队是安西军的对手,但人心终究无法靠刀剑得到,只能徐徐图之,用润物无声的方式潜移默化,慢慢让天下人适应。
所以顾青目前要做的不是篡位,而是控制。
将一切人和事控制在自己能把握的范围内,那么篡不篡位并不重要,金殿里的那张椅子坐起来或许并不舒服。
“朕若不答应呢?”李亨咬着牙道。
顾青立马道:“臣就派兵将朔方军全部歼灭,为天子荡平卧榻之侧,让陛下从此高枕无忧。”
李亨已在爆发的边缘,神情阴沉地道:“顾青,你不要太过分,大唐皇室的体面不容亵渎。”
“臣肃靖内闱,正是大涨皇室体面,让太极宫恢复往日的融洽和睦,臣做得不对吗?”
李亨失魂落魄地垂头,行刺顾青失败,这就是必须担负的后果。
顾青的强硬性格吃不得闷亏,而刺客恰好给他提供了完美的借口,可以正大光明地接管宫闱禁卫,李亨的这步棋下得委实烂透了。
此时李亨不由深深懊悔,当初如果选择放弃刺杀顾青,或许形势不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棋本是一步好棋,如果能够成功杀了顾青,大唐皇权的一切危机迎刃而解,问题是执行这步棋的人终究差了火候。
功败垂成,挨打就要立正,代价也要承担。
看着顾青昂首走出大殿,李亨牙都咬碎了,但却无可奈何,实力决定一切,当实力不如人时,皇帝也要对臣子忍气吞声。
直到顾青离开了大殿,一旁的李泌才黯然叹道:“陛下,这步棋确实走差了……”
李亨冷冷道:“都是一群废物!事前吹嘘得天花乱坠,真正动起手来,几百人都杀不死几十人,这还是在朔方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勇猛之士,结果叫别人全歼了,天下之大,何人值得朕全心托付?”
李泌听得心里不舒服,李亨这番话貌似骂的只是朔方军,其实将李泌在内所有参与谋划此事的人全都骂了。
然而心里再不舒服,终究还是要忠君之事。
李泌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无论您喜不喜欢听,臣必须要谏逆耳忠言。”
李亨心灰意冷地道:“你说。”
李泌想了想,道:“陛下如今与顾青之间已是一触即发,尤其是刺杀失败后,您与顾青已到了撕破脸皮的边缘,甚至于,顾青或许已对陛下动了杀心,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而已,今日顾青坚持要安西军接管宫闱便是他埋下的伏笔。如此下去,陛下危矣。”
李亨神情又浮上了慌乱,道:“朕该如何处之?”
李泌叹道:“当然要竭尽全力修复与顾青的关系,哪怕是表面上的关系,您一定要高调做出姿态,主动向顾青示好,做给顾青看,也做给天下人看,让天下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陛下对臣子是如何的恩重……”
“如此,就算顾青想反,也不得不顾忌天下人的看法,短时间内暂时不敢反,拖延一阵后,各地藩镇勤王的兵马到了长安,陛下再快意恩仇也不迟。”
李亨还是非常怕死的,好不容易熬了几十年才当上皇帝,他怎能轻易赴死?尤其是被权臣篡位这种极不体面的死法。
“先生的意思是……”
李泌断然道:“陛下必须示恩,晋其爵也好,和其亲也好,总之,要用一切办法示恩于顾青,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对顾青何等看重,那时顾青若再反,恐怕也要掂量一下世间人心。”
李亨犹豫了一下,道:“晋其爵不妥,顾青已是郡王,爵位不可再晋了,至于和亲……”
李亨重重地道:“让太史局监正马上改日子,就说明日便是黄道吉日,将万春公主嫁入顾青府上,朕再赏他丰厚的钱财和土地……”
李泌点了点头,脸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此时李泌内心的情绪很复杂,明知大势已去,却还徒劳地做着努力,尽管他很清楚,这种努力其实是无济于事的。
…………
顾青走出承香殿,殿外三千安西军将士却被留在宫里。
常忠一脸愕然问道:“王爷,咱们真能接管宫闱吗?”
顾青冷笑道:“我拿命换的,他不敢不答应。”
随即顾青又道:“你出宫后与刘宏伯商量一下,从长安城防抽调两万将士入宫值守,从今日起,安西军接管宫闱禁卫。”
常忠兴奋地抱拳:“是!末将这就去办!”
不能不兴奋,接管宫闱禁卫是一个重要的标志事件,它代表着顾郡王离那张椅子更近了,尤其是大唐天子从此也在安西军的掌握之中,这才是最让人振奋的。
“天子居然也答应了?”常忠仍然一脸不敢置信。
顾青淡淡地道:“当敌人的刀剑指住鼻子时,勇敢的人会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懦弱的人,会选择跪拜求活。世上真正视死如归的人终究是极少数,别人说他当太子那二十多年隐忍得宜,终于熬到了登基,可在我看来,二十多年的隐忍,让他连男人最基本的血性都磨平了。”
刚走出宫,顾青正要骑上马,却听得承天门外一尊石麒麟后面,鱼朝恩正朝他远远招手,示意顾青走过去,又觉得招手的动作太不敬,于是又长揖为礼赔罪。
顾青愣了一下,然后命常忠将承天门外的闲杂人等支开,最后顾青缓步走向鱼朝恩。
鱼朝恩躲在石麒麟后面,角度可谓非常刁钻,任何人都看不见他。
见顾青走来,鱼朝恩急忙朝他行礼赔罪。
顾青微笑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然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鱼朝恩迟疑半晌,道:“郡王殿下,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顾青含笑道:“你说。”
鱼朝恩左右环视一圈,突然扑通朝顾青双膝跪拜,垂头道:“奴婢愿为郡王殿下效犬马之劳,求殿下收纳奴婢。”
顾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鱼朝恩的举动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刚才入宫前与鱼朝恩说的那几句话,顾青原本就是敲山震虎,故意点拨他,此时看来,鱼朝恩总算不笨,正确理解了顾青的意思。
从智商上来说,鱼朝恩显然比他的两位前任边令诚和李辅国聪明多了,那两位太自负,以为傍上皇权便是永远正确的站队,却没想到如今的大唐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变局,李唐皇权已然摇摇欲坠,最后两人的下场自然是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鱼朝恩显然不一样,他这种人不会对任何人真正忠心,他唯一忠诚的人是他自己,但他懂得将目光放在皇宫之外,他清楚地看到了天下的局势,也看出了皇权的日渐势微,于是果断决定放弃李亨,投靠顾青。
是个聪明人,可惜太聪明了。
这种人要用,更要防。
看着鱼朝恩匍匐在自己脚下,用最卑微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忠心,顾青恍惚间突然想起了安禄山和李隆基,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心中冷冷一笑,顾青仍和颜悦色道:“你欲向我效忠?”
“是,奴婢对郡王仰慕久矣,今日奴婢冒死弃暗投明,求郡王殿下知晓奴婢的一片忠心。”
顾青淡淡地道:“我麾下从不收无用之人,鱼朝恩,你对我有何用处?”
鱼朝恩仍垂着头道:“天子对奴婢颇为宠信,李辅国死后,奴婢更是被天子倚为左膀右臂,天子猜疑心渐重,他不信文官,更不信武将,唯独信任宦官,有奴婢在,天子每日所思所言所为,奴婢皆可马上向郡王殿下禀报。”
顾青笑了:“天子信任你,那是他的事,但我可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你说我该如何信你呢?”
鱼朝恩不假思索地道:“奴婢是蜀地泸州人士,进宫之前家中尚有长辈,村中亦有宗族乡邻,奴婢愿以亲人和宗族的性命担保,若奴婢对殿下有任何瞒骗,请诛奴婢九族。”
顾青眼睛眯了起来。
这家伙是个狠角色,为了上位连自己的亲人都当成了筹码,亲人都成了筹码,那么亲人在他心里是什么分量?就算顾青真诛了他九族,恐怕他也不会有任何伤心难过。
筹码听起来很有分量,实际上分文不值。
顾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你的亲人族人对我来说没任何作用,鱼朝恩,坦白说,你这种人最看重的其实是自己,你的性命才是最有分量的筹码,我今日已接管了宫闱防务,整个皇宫都有我的兵马,若发现你有不忠之事,下一刻你的人头就会落地,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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