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顾青骑在马上,静静地站在陌刀营方阵的后方,冷眼看着步步紧逼的陌刀营,还有节节败退的朔方军,顾青眉头越皱越紧。
都是军中袍泽,都是抗击过外侮的大唐王师,朔方军没做错什么,如果可以,顾青不愿多伤人命。
眼前这个结,怎样才能以尽量避免伤人命的方式解决?
思忖良久,顾青扭头对韩介道:“传令,调拨一万兵马,各自分兵五千,从皇宫芳林门和丹凤门穿插而入,对朔方军形成四面包围,两支兵马以盾牌为前阵,缓步拒止,尽量不伤人命,若敌军反抗便可杀之。”
韩介领命匆匆退下。
两支兵马很快从太极殿两侧绕行而过,顺利解决了芳林门和丹凤门的守军后,一炷香时辰便出现在朔方军阵的后方。
当朔方军将士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四面包围时,涣散的军心愈发崩颓,军阵已现乱象,侧翼的方阵内甚至出现了逃兵。
顾青站在阵中忽然大声道:“传令擂鼓,前阵喊话,命朔方军将士放下兵器,归降者免死。”
军令很快传到前阵,四面八方顿时回荡着整齐的吼声。
“放下兵器,归降者免死!”
“归降者免死!”
隆隆的战鼓声中,一声声大吼令朔方军愈发心惊胆战,无论将领如何催促进攻,仍然没人敢动,他们已完全失去了斗志。
顾青盯着远处战场上几名声嘶力竭催促进攻的朔方军将领,皱眉指着那几名将领道:“传令调集各营神射手,将那些将领射杀。”
百余名神射手迅速被调到前阵,众将士搭弓瞄准朔方军的将领,嗖嗖几声后,将领应声倒下。
将领被射杀,朔方军将士顿时愈发无心再战。
随着四面包围的安西军逼近,四个方向的安西军前阵都手执盾牌朝朔方军逼近,朔方军不得不一退再退,他们的阵列早已乱得不成形状,甚至连站立的空间都被四面八方的盾牌推进挤压。
盾牌阵如同无法阻挡的铁墙,步步推进,步步挤压着朔方军将士的空间,直到这时,朔方军中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忽然大吼道:“我等究竟为谁而战?”
远在安西军中军阵的顾青听到了这句话,扬手下令将士暂停进攻,独自策马朝朔方军驰去,韩介正待阻拦,顾青已一骑绝尘而去。
行至前阵,将士们自觉地让开一条路,韩介和亲卫们将顾青团团围住,警惕地注视四周,随时准备为顾青挡下冷箭。
顾青却不在乎,只盯着相隔数丈的朔方军将士,缓缓道:“你们需要为之舍生忘死战斗的,不是天子,不是我顾青,而是天下子民。今日休戈止战,天下太平。”
“放下兵器归降,我仍视尔等为袍泽兄弟,绝不加害一人,大唐健儿的刀剑,只能指向国境之外,而非同室操戈,同根相煎。”
朔方军将士犹豫,迟疑,面面相觑,仍然无人肯放下兵器。
顾青等了半晌,见状沉思片刻,忽然大声道:“安西军将士听令,后退三步,收起兵器。”
轰的一声,将士们令行禁止,纷纷收起兵器,往后退了三步。
然后所有人静静地看着朔方军将士。
本来毫无悬念的一场战事,就在安西军的刀剑即将从朔方军将士的脖颈挥落时,他们选择了后退。
这是安西军对朔方军释放最大的诚意和善意。
同为军中袍泽,大唐健儿不应战死在同室操戈的战场上。
两军依旧对峙,只是空气中已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那股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杀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沉默地对峙许久,一名朔方军将士忽然将手中的兵器一扔,大声道:“我降了!”
有人带头,别的将士自然忙不迭跟着效仿。
一阵清脆的金铁敲击声过后,朔方军将士纷纷将兵器扔在地上,就连打定主意为天子战死的将领们见此情势,不由悲怆地叹了口气,然后也将自己的刀剑扔在地上。
顾青静静地看着,心底深处也长松了口气。
不到逼不得已,他不愿屠戮袍泽,大唐健儿的每一条性命都不应该死在袍泽的刀下。
手中有刀,心中有佛。
幸好苍天不负,他们为自己挣得了生机,而顾青,也为自己守住了一丝善良。
“未执兵器者,宫门外列队,等待收编。”顾青下令道。
朔方军将士老老实实垂头赤手走向宫门。
还有极少部分不愿放下兵器者,这些人大多是朔方军中将领,尽管麾下将士已纷纷归降,但他们仍不甘心,手中的刀剑始终不曾放下,目光仇恨地盯着顾青。
“篡位国贼!且看你猖狂到几时!”一名朔方军将领瞋目大吼道。
顾青笑了笑:“我从未猖狂过,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剩下不愿投降的人,顾青已不必再劝,是非对错,忠奸善恶,分辨这些太复杂,既然铁了心与自己为敌,那么,顾青也不会做白莲圣母。
“都杀了。”
顾青说完转身就走,他的身后,无数刀戟朝那些将领身上屠戮而去。
声声惨叫中,顾青踏着满地鲜血,一步一步走向承香殿。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宦官颤声喝道:“太上皇陛下驾到——”
话没落音,宦官看到满地的尸首和鲜血,吓得两腿一软,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面如土色浑身哆嗦。
宦官的身后,高力士搀扶着李隆基蹒跚走来。
李隆基自然是见过大场面的,对满地尸首和鲜血视而不见,只是见到那些一队队赤手空拳往宫门外走去的朔方军将士时,李隆基的脸色终于变了。
停下脚步,李隆基绝望地闭上眼,仰天叹息,泪流不止。
“完了,一切都完了!朕对不起列祖列宗!”李隆基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顾青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
这位毁誉参半的帝王,此时哭得像个孩子,那些峥嵘岁月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城府和算计,此刻全然不复,只有发自心底深处的绝望和悲哀。
顾青整了整衣冠,缓步上前,仍以臣礼见之。
“臣顾青,拜见太上皇陛下。”
顾青行了礼,周围的安西军将士也纷纷向李隆基行礼。
李隆基没理他,犹自大哭不已。
顾青也不急,耐心地站在原地等他发泄情绪。
过了许久,李隆基才平缓了心情,望向顾青时眼里充满了仇恨。
“顾青,从今以后,大唐江山都是你的,你满意否?”
顾青摇头:“臣无篡位之意,太上皇仍是太上皇,天子仍是天子。”
李隆基冷笑:“而你,便是汉时的霍光董卓,可擅行废立天子之事?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顾青叹道:“太上皇不必将臣想得这么坏,不管你信不信,权力对我而言,只是一种实现志向的工具,它本身对我并无吸引,我只想手握权力,踏踏实实做点事情。”
李隆基冷冷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顾青苦笑叹息。
是的,除了身边的亲人,顾青的想法没人相信,他们都以为顾青在做一件古往今来所有野心家都在不停重复的事,拥兵,篡位,得国,改朝。
数千年的历史,大抵便是如此周而复始循环着,为天下黎民谋福的正义理由听起来像半掩门的娼妇故作羞涩的掩面,那些谋朝篡位的人,口里喊着正义的口号,然而他们真正的最终目的,只是想坐上那把椅子。
顾青不是野心家,他若真想篡位,早在当初龟兹城完全掌握了安西军后,便有争雄问鼎的实力,不必磨磨蹭蹭等到今日。
他需要的,只是“权力”这个工具而已。
李隆基走到顾青面前,仰起脸露出他的脖子,道:“今日得偿所愿,朕也该授首了,大好头颅尽管拿去。”
顾青叹息一声,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陛下年事已高,该回宫歇息了。”顾青轻声道。
李隆基冷笑道:“此时若不杀朕,待各地藩镇勤王兵马到来,你可莫后悔。”
顾青淡淡地道:“藩镇兵马不会来了。”
李隆基眯起了眼:“朕知道你调拨了数万兵马出京迎敌,但是你太小看天下英雄了,安西军并非天下无敌,忠于皇室的藩镇兵马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就算藩镇兵马全军覆没,还有天下士子和百姓的唾骂,顾青,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顾青仍保持着臣子的礼仪,躬身道:“臣不想与太上皇陛下争辩,静待两日,必有结果。”
见顾青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李隆基的口舌之利却处处落了空,重要的是,眼前的情势,三万朔方军齐卸兵,整座长安城已完完全全掌握在顾青手里,皇室再无一兵一卒可用。
满城皆臣服于奸佞,大唐皇室彻底落入顾青的掌控之中。
还争辩什么呢?事实胜于雄辩,一切争辩都显得可笑。
李隆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努力挺起的腰不知不觉佝偻下来,抬手指了指前方的承香殿,李隆基叹道:“朕……想见见亨儿,顾郡王肯答应否?”
顾青侧身一让,温和地道:“太上皇请。”
…………
梁州城外。
马璘和孙九石所部已与高仙芝的五万蜀军开战。
战事持续了一整天,如同顾青事先预料的那般,蜀军虽在人数上占优,但相比安西军无敌的战力,蜀军终究一败涂地。
战事刚开始,马璘和孙九石便遵从顾青的部署,神射营五千将士正面推进,马璘率两万骑兵压住左右侧翼,与神射营互为呼应,而剩下的一万骑兵,则在交战之前便悄悄调派出去,绕过梁州城外的平原山脉,一直绕到西面的蜀军后队。
战事正鏖之时,一万骑兵从蜀军背后发起了突袭,再加上蜀军正面不断推进的神射营,和不时朝前阵中军穿插的侧翼骑兵,饶是历经百战的当世名将高仙芝也无力回天。
背后突袭蜀军的一万骑兵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腹背受敌之时,蜀军终于彻底崩溃。
马璘趁势发起猛攻,乱军中俘虏了高仙芝和封常清,斩杀敌军无数。
此战大捷。
将士们还在打扫战场,清点俘虏时,报捷的快马已向长安城飞驰而去。
朝为田舍郎 第六百七十六章 君臣摊牌
踏着落日的余晖,顾青一步一步登上承香殿。
他的身后是万千安西军将士,密密麻麻占领了宫闱各处,宫闱内的宦官宫女们早已逃窜无踪,此刻的太极宫内触目所及全是披甲执戟的将士。
顾青独自走到承香殿前,哪怕此刻局势已全在掌握,他的举止仍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僭越。
殿前廊下,顾青解剑除履,着足衣入殿。
走入殿内,顾青抬目凝视前方的李隆基和李亨父子,躬身长揖:“臣,拜见陛下,太上皇陛下。”
李亨披头散发站在殿内,神情似惧似怒,闻言冷笑一声:“你不必称臣,可称‘朕’,天下都是你的了,你何必惺惺作态。”
“臣永远是臣,天子永远是天子。”
李亨看了看李隆基,李隆基面沉如水,抿唇不发一言。
李亨冷冷道:“事已至此,顾青,你到底想如何?杀了我们父子自己称帝,还是另立新君,你挟天子以令诸侯?”
顾青垂睑道:“臣别无他意,只想为天下做点实事,谁拦我,谁就是我的敌人,包括天子。”
李亨身躯一颤,忍不住道:“你为天下做实事,为何率兵逼宫?朕何尝拦过你做事?”
“欲靖天下,先肃宫闱。时至今日陛下何必自欺欺人,你我终归必有一战,我非圣贤,不可能束手任你屠戮,为了自救也好,为了改天换地也好,一战定乾坤,灭掉了敌人才能放手做我想做的事。”
李亨怒道:“说得冠冕堂皇,你分明是谋逆逼宫,乱我江山!”
顾青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这座江山,还能乱成什么样?陛下深居禁宫,为何不睁眼看看天下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
事到如今,顾青也没了顾忌,他渐渐直起身子,整个人锋芒毕露,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眼前这对尊贵的父子,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着李隆基,道:“太上皇陛下在位四十余年,不可否认前二十年确有明君气象,若太上皇一直能保持如此,臣何必行此大逆之事?安安分分在天子脚下做个小官,当个富家翁不轻松吗?”
李隆基脸色顿时铁青,鼻孔张大,使劲喘着粗气,然而在顾青的锋芒之下,这位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竟也不敢反驳斥责。
“开元盛世,千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好局面,上至三皇,下至千年以后,开元盛世是历史上唯一的一抹亮色,太上皇陛下,大好盛世,为何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仅仅是因为安禄山造反么?”
“祸患其实早已埋下伏笔,因为你在位的后二十余年膨胀自满了,不可一世了,创下了盛世便纵情享乐了,你疏远了贤臣,亲信小人,李林甫,杨国忠,这些祸国之人欺上瞒下,将你哄得心花怒放,却对天下百姓盘剥凌虐,而你,沉浸于满朝文武歌功颂德之中不可自拔……”
“不仅如此,你还自以为高明地算计人心,平衡朝局,今日打压这个,明日拉拢那个,朝局确实是平衡了,可整个朝堂却被你弄得乌烟瘴气,朝臣人人自危,谄上邀媚谓为朝堂风气,你却洋洋自得,自以为创下了盛世又掌握了人心,十足的昏君。”
无视气得快昏厥的李隆基,顾青的目光又望向李亨,冷笑道:“至于陛下你,更是连太上皇都不如,太上皇执政前期至少也算是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而陛下你,即位之初便自私自利,为了让自己顺利登基,你派遣使臣来我大营,许下各种好处,以求我支持你登基称帝。”
“当了天子后你便换了一副脸孔,各路王师还在为陛下平叛,你便算计着借刀杀人,潼关之战你下令朔方军临阵逃脱,让安西军独自面对叛军。”
“回归都城后,你丝毫不念安西军为你平定叛乱,反而敌意甚深,为了削除安西军,你不惜暗中许以掠城三日为酬,借异族回纥之兵引狼入室,为的仅仅是灭掉我,呵呵,当天子的视自己治下子民之性命为草芥,竟将其当成牛羊牲畜献予异族番邦,鲜廉寡耻之嘴脸,怎配为天子?你连做人都不配。”
话说得非常难听,李家父子闻言气得浑身直颤,脸色更是时青时白,大殿内只听到父子二人急促的喘息声。
“顾青,尔……欺人太甚!朕纵败了,也是当朝天子,士可杀不可辱,你怎可如此折辱朕?”李亨浑身哆嗦着道。
顾青冷笑道:“二位高高在上,怕是很多年没听过如此难听的实话了吧?实话虽然难听,但每个字都是真实的,我若哪句话说得不对,你们可以反驳。”
父子二人没反驳,他们无话可反驳。顾青说的是实话,每个字都是实话,只是非常难听,真实往往是残酷且难看的。
顾青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叹道:“臣本是微末之民,出身不过是蜀州山村的农户,少年时的我连饭都吃不饱,得了意外的际遇来长安为官,本也只想做个盛世小吏,每天悠悠闲闲混混日子,懒散度过一生……”
“可是,当我看到那些被圈占了土地不得不沦为流民的百姓,看到那些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卖身为奴的农户,我不得不思考,余生要不要为这些可怜的人做些什么……”
抬眼盯着他们,顾青叹道:“天下已经被你们父子玩坏了,而你们却不自知,你们还沉浸在盛世的美梦里,永远不知天下其实有多糟糕了,仍躲在宫闱里玩弄着人心权术,二位,天下子民或许需要皇帝,但绝不需要你们这样的皇帝。”
李隆基铁青着脸冷笑道:“说了这么多,其实不过言饰其非,你的目的不过是推翻我们,自己当皇帝而已,何必假惺惺借以大义之名?事已至此,你何妨坦率一些,索性直言欲登基称制,我父子在你掌握之中,也不敢不从。”
顾青直视着李隆基的眼睛,缓缓道:“我说过很多次,天子仍是天子,太上皇仍是太上皇,但是从今以后,你们便在后宫纵情享乐,天下事,臣愿为两位陛下分忧,既然你们不配为天子,我便以臣礼躬行天子之事。”
“从今日起,大唐长安封闭宫闱,天下事悉由进奏院裁决,各地州县奏疏事宜不再经过宫闱,亦不再经天子之手,臣既为尚书令,理当替陛下处置天下事,二位便安心在后宫宠幸妃子,生儿育女安享天伦吧。”
李隆基气极大笑:“好好,可算说出实话了,顾青,你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图今日倒是不再隐瞒了。”
顾青也笑了:“你若非要这么说,那么……好,我便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听到顾青说得如此赤裸裸,李隆基反倒一愣。
顾青却接着道:“陛下,臣还要再请两道旨意,其一,今日之风波非兵变,而是宫闱有反贼,意图行刺天子。安西军奉旨彻查宫闱,如今反贼已被拿获,朔方军中被反贼余孽渗透甚深,臣请旨朔方军撤出宫闱戍禁,太极宫和兴庆宫防务由安西军接手。”
“其二,今日反贼行刺未遂,但陛下深受惊吓,已然病倒,无法理政,臣请陛下下旨,着令臣顾青代为摄政,朝中礼吏户兵工刑等大小事宜,皆由臣代为摄理,待陛下龙体安康后,再交还大权。”
听着顾青如此直白地索要权力,李隆基和李亨气得一阵阵头晕目眩。
李亨咬着牙道:“顾青,你觉得朕会答应吗?”
顾青淡淡地道:“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凭什么?”
“因为陛下若不答应,那么臣的说辞就要换一换了,换成今日反贼潜入宫中行刺天子已经得手,陛下龙御归天,臣不得不从太上皇的诸多皇子中再选一位听话的继任天子……”
顾青盯着李亨的脸,眼中忽然杀意大盛,冷冷道:“你我都清楚,这些都是糊弄外人的假话,但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陛下真的龙御归天了。”
李亨脸色大变,迎着顾青杀意森森的眼神,不由浑身一颤,讷讷说不出话来,神情极为惊惧。
他知道顾青这句话不是威胁。
逼宫成功,大权在握,天子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换个听话的反而对顾青更有利。
顾青说完深深地瞥了二人一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摊牌过后,顾青只觉得浑身疲惫,从蜀州石桥村一步一步走到太极宫,此时此刻,只要他愿意,大唐天子也不得不匍匐在他脚下。
似乎……功成名就了?
但为何仍感到如此疲惫呢?
顾青望向殿外。
殿外残阳已隐没在地平线下,天边仍留着一线火红的余晖。
天快黑了,但很快还会天亮,周而复始,如同数千年王朝更迭的循环,世上哪来的千秋万业?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兴衰轮回而已。
顾青,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让他感到疲惫的,也许是他清楚,今日的一切不是终点,相反,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要代天子治理这座江山,要平复朝野的非议,要着手改变天下,要拿土地开刀,要在妥协和据理力争之间掌握平衡,一步步削弱权贵的利益,为天下百姓谋福……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多得令顾青此刻想想都觉得累。
也许自己穷尽一生做了那么多,最终史书上还是只落个“篡国奸佞”的千古骂名。
有意义吗?
顾青迷茫了,脚步也渐渐变得迟疑踟蹰。
殿门外,是一双双灼热而兴奋的眼睛。安西军将士注视着他,这位年轻的主帅,从当年一穷二白的龟兹城,他带领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进了玉门关,走进了都城,走进了皇宫。
他们不明白未来还会走向哪里,他们不知道星辰大海在何方,他们只知道服从这位统帅,这位统帅必不会亏待他们。
“王爷万岁!”
不知哪个将士忽然喊出了这一句非常犯忌的话。
“万岁”两个字,原本是不犯忌的,在宋代以前,民间百姓的祝福语里也可说“万岁”,皇室亦不忌讳。
只是今日此情此景,将士们高喊“万岁”,却实实在在有些犯忌了。
很快,所有的将士全都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王爷万岁!”
“王天下,开太平!”
顾青脚步停下,身后的那对父子浑身颤抖,李隆基脚下一软,已然站不住了。
看着万千欢呼的将士们,顾青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他的神情也不再迟疑。
“千秋万业太遥远,一万年太久,我看不到,但在我有生之年,至少百姓不会穷困饥贫,不会卖儿卖儿求活命,人人有田耕,人人享太平,这就够了。”顾青喃喃道。
他的神情渐渐坚定起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难得一见的豪迈之气,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篡国奸佞又如何?千古唾骂又如何?我顾青只活今世,哪管后人评说!只要百姓不骂我,我今生做的一切便有意义!”
迈步刚要走出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传来。
李嗣业魁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兴奋地抱拳道:“王爷,大喜!梁州与陇州报捷,常忠和马璘孙九石两部兵马狙击蜀军和陇右军,两战皆胜,剑南道节度使高仙芝,节度副使封常清乱军之中被俘,陇右节度使仆固怀恩阵前被射杀,两战共计俘虏三万余人,余者溃逃无踪。”
兴奋地注视着顾青,李嗣业大吼道:“王爷,天下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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