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年轻人冷冷道:“左卫亲府司阶,卢承平。”
顾青不太懂“司阶”是几品官职,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初来乍到,忍字为先。
“原来是卢司阶,久仰久仰。我这就腾出屋子,刚进去没多久,屋子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您放心。”顾青非常有礼貌地笑道。
卢承平似乎看顾青很不顺眼,或许是顾青那张不高兴的脸终于受到了报应,也或许在长安的官衙里,无故占别人的办公室是件很严重的事。
“我是正六品司阶,你不过是正八品录事参军,下官见上官没个礼数吗?哪里冒出来的野杂碎,不知尊卑的东西……”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卢承平忽然闷哼倒地,嘴角流出了一缕鲜血,地上还掉落了一颗门牙……
周仓曹一脸惊恐地看着顾青,浑身抖如筛糠。
顾青好奇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越看越悲愤。
人设啊人设啊,一天都没坚持下来,这就崩了。
朝为田舍郎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外有山
仰天无语唯叹息。
顾青感觉被自己打脸了,打得啪啪响,明明倒地的是卢承平,不知为何顾青觉得自己脸上也隐隐作痛。
今日之前还在跟李光弼信誓旦旦说自己老实本分,从不惹事。昨晚还煞有介事地跟两位掌柜商议人设问题,一副权威的样子告诉他们何谓“人设”,何谓“猥琐发育”,话音犹在耳,今日上午还没过完便顺利ko一位脑部残缺人士。
造孽啊!
卢承平踉跄爬了起来,顾青观察他片刻,发现这位虽是武官,但似乎身体很差,一副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样子,以顾青这种渣得不能再渣的武力值居然都能打他个满地找牙,显然身体已虚到一定程度了。
爬起来后的卢承平摇摇晃晃,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用手一摸,发现自己少了颗门牙,卢承平的神情愈发狰狞。
“好,好狗贼,胆敢以下犯上,……若不能治你,本官白在左卫混了!”
顾青此刻仍试图挽救自己崩了一地的人设,露出惶恐状道:“抱歉抱歉,刚才手不受控制,真的非我本意,你我能私了吗?我赔钱,多少钱您说个数。”
卢承平狰狞一笑,露出沾满血的牙齿:“赔钱?哈哈,我赔你钱如何?我赔你丧葬费!”
说完卢承平忽然按住腰侧的刀柄,喀的一声,刀出鞘半尺。
顾青眼皮一跳,这一幕好熟悉,当初青城县的赵县尉也是这个动作,被自己一声厉吼吓住了,眼前这位恐怕吓不住他,人家是见过世面的。
心怀杀心,刀已出鞘,此事断难善了。
于是顾青想也不想,趁着卢承平刀未拔出之前,猛地朝他脸上又挥了一拳,这一拳更重,而且直接打在太阳穴上,卢承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这狗贼刚刚还在一脸惶恐地说赔钱的事,下一瞬间便又动手了。
这家伙难道精神分裂?是疯子吧?
卢承平被顾青这一拳揍懵了,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抬起手指着顾青,似乎想说什么,顾青叹了口气,朝他另一边的太阳穴再次猛击一拳。
卢承平身躯摇晃了一下,最后轰然倒地,彻底晕过去了。
顾青垂头看着自己的手,仰天无语黯然叹息。
人设彻底崩了,崩得稀碎,拼都拼不起来了。
周仓曹一脸傻相呆呆地站在旁边,刚才那一幕将他的三观也震得稀碎了。
这位录事参军好猛,一言不合就把人朝死里揍,他到底什么来头?
迎着周仓曹震惊到呆滞的眼神,顾青黯然叹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是个老实人……”
“老……老实人?”周仓曹惨笑。
你是在侮辱老实人,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看着倒地不起的卢承平,顾青忐忑地问周仓曹:“他真是正六品官?”
周仓曹嘴角一扯,颤声道:“真是。”
“司阶这个官,是管什么的?”
“掌仪仗禁军排班次序,以及宫中值守位列……”
顾青消化了一会儿,点头道:“就是管将士如何排队的?”
周仓曹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卢承平,忧心地叹道:“可以这么理解,但……”
顾青又问道:“这间屋子果真是他的?为何你将有主的屋子分给我?说说,当时怎么想的。”
周仓曹快哭了:“卢司阶的这间屋子从来不曾用过,他通常是下了差便回家,他本是戍值宫闱的武将,平日根本不在左卫府点卯,他那间屋子更是从未踏足,否则我怎有如此胆子敢私自将他的屋子分给您呀。这下可好了,吾命休矣!”
顾青忐忑道:“不过挨了几拳而已,没那么严重……吧?”
周仓曹惨然一笑:“没那么严重?顾参军,您可知卢司阶是何人?”
“他是一个姓卢的司阶。”
周仓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您是正八品,他是正六品,以下犯上之罪是跑不了了,闹到大将军那里不知怎生收拾,若大将军处置公道,重罚于你,或许能平卢司阶心头之怒,此事便作罢。若大将军轻描淡写,此事断难善了。”
顾青忧愁地道:“说来说去,还是我的官当小了,若我品级比他高,揍也就揍了。”
忽然无比怀念青城县的赵县尉,揍他时手感特别好,而且没有任何后患,连嘴都不敢还。
眼前揍的这位,恐怕免不了拖泥带水了,顾青忽然好想念故乡……
周仓曹叹道:“顾参军,您还是没明白下官的意思,这不是卢司阶官职品级问题,他纵然比你品级低,你也不能揍他,下场很不妙,唉,您第一日上任,怎么就闹出这桩麻烦……”
顾青笑了:“我听出来了,这位卢司阶有靠山?是谁?”
周仓曹小心地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卢承平,轻声道:“卢司阶的父亲,名叫卢铉,官拜殿中侍御史,虽然品级比卢司阶还小,但权力无比大,卢承平的这个官还是卢铉帮忙活动上去的,听说过不了多久卢铉便要高升了,可能会升御史台中丞,权力比现在更大,如今你揍了卢铉的公子……”
顾青指着卢承平道:“这家伙向来都是这般德行?如此跋扈,为何还能活这么久?老爹官当得再大,长安国都权贵多如牛毛,无论他得罪了谁,他爹都能保他么?”
周仓曹叹道:“卢司阶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前些日宫中轮值时,有位禁军士兵排班慢了一步,被卢司阶斥责了,那位禁军士兵不服气,小声争辩了一句,当天夜里,那位士兵便被打断了腿,扔在长安城外,同时那位士兵也被开革出了左卫。”
顾青惊讶道:“这么嚣张?就因为他那个即将当御史中丞的爹?这……不合常理吧?”
周仓曹叹道:“因为他爹后面还有人……按理来说,卢承平在长安城闯了任何祸,都会有人帮他收拾,除非惹到极厉害的人物。恕下官直言,您这位正八品官他绝然不会放在眼里,故而今日他一见你便那般跋扈。”
顾青这回真的吃惊了,所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靠山后面还有靠山,顾青可算见识到长安城的水多么深了。
顾青也是心大,此时此刻他竟不怎么在乎自己揍了卢承平这件事了,反而对长安官场更感兴趣。
死仇已难解,现在要弄清楚的是敌人的底细。
“他爹后面还站着什么人?来,说说,明日请你饮酒。”
周仓曹心情很糟糕,他觉得自己的官儿应该当到头了,虽然卢承平不是他亲手揍的,但今日的事因他而起,而且以卢承平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弄死顾青的同时肯定不会放过他。
见周仓曹久久不愿搭理自己,顾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周仓曹不必忧心,此事已然做了,那便做了,责任我来担,不会连累你。”
周仓曹心中对顾青有些怨意,怨他太过冲动,出了这桩麻烦,怎么可能不连累到自己?
但顾青这句话还是令他稍稍有些感动,而且事已至此,自己这个官儿恐怕已当到头了,今日闹成这样,说到底还是周仓曹自己做错了事,不该将卢承平的屋子分给顾青,说来大家都有责任,不能完全怪顾青。
于是周仓曹索性没了顾虑,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下,不再忌讳议论朝堂。叹了口气,道:“卢铉的背后,是当朝宰相,右相兼尚书左仆射,李林甫。”
顾青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又一位历史名人!
不同的是,这位名人是遗臭万年的那种。实实在在的奸臣,踩着无数鲜血与尸骨坐上宰相的位置,任相之时仍不断构陷朝臣,党同伐异,杀了许多忠良,盛唐国运之所以急转直下,一场安史之乱便仿佛断了盛世的根基,除了李隆基的自私昏庸以外,李林甫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这位奸相挖盛世的墙角可从来没手软含糊过。
顾青看了看地上仍昏迷的卢承平,忽然发觉自己似乎闯了一个不小的祸。
只不过揍了一个品级比自己稍微高一点点的官儿,谁会想到后面牵出了当朝宰相,冲动了啊!
难怪卢承平如此跋扈,难怪刚见面他便嚣张地骂骂咧咧,人家这是有底气啊。
“李相为何成了卢铉的靠山?”
周仓曹叹道:“卢铉是殿中侍御史,纠朝臣之失仪,察权贵之不法,任何有违于朝仪或律法的官员,他皆有直疏天子的权力,这些年卢铉成了李相手中的一柄刀,开元年间废三位皇子的‘三庶案’,天宝五载的‘韦坚案’,同年十一月的‘杜有邻案’,天宝六载的‘杨慎矜案’等等,皆是卢铉为李相的马前卒,率先发起朝争,为李相顺利诛除异党,如此忠诚之人,李相怎能不重用,怎能不为其靠山?”
顾青恍然,通俗的说,这位卢铉是李林甫手中的双花大红棍,专门用来揍人的,可谓心腹亲信级马仔。
从周仓曹的话里,顾青听出一个明确的意思,卢铉一定会护短的,而李林甫是一定会站在卢铉这头的。也就是说,今日这几拳揍下去,相当于间接揍在了李林甫的脸上。
滔滔不绝说完了八卦,周仓曹心头再次泛起愁意,看着地上昏迷的卢承平,哀叹道:“事已至此,如何是好?顾参军,莫怪下官直言,此事恐怕左卫左朗将李光弼也保不住您了,您……自求多福吧。”
朝为田舍郎 第一百二十四章 随遇而安
来长安第一天,认识了三位长辈,来长安第二天,得罪了宰相李林甫。
顾青觉得自己应该写一本《长安日记》,日子过得如此惊心动魄,实在太值得纪念了,然而一想到写日记的除了雷叔叔之外大多不是什么好人,再说自己的字太丑,顾青遂放弃。
周仓曹愁眉苦脸站在旁边,见顾青一脸无谓的样子,不由愈发焦虑。
这位到底是心大还是胸有成竹?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也不急。
“顾参军,下官说了那么多,您应该知道后果了吧?”
“知道,可能会死。”
周仓曹叹道:“不是‘可能’,是一定会死。这位卢公子可是睚眦必报之人,您赶紧想想办法吧。”
顾青无所谓地道:“揍都揍了,我又斗不过李相,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在这里等死?”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们可以逃啊,逃离案发现场不就没事了吗?”顾青笑道。
周仓曹快哭出来了:“逃到哪里?下官好好的官当着,转眼变成官府通缉的要犯,下官……真的好失落!”
顾青笑道:“好了好了,逗你的。你先回屋子等着,做好蹲几天大狱的准备,几天以后就没事了,死不了的,我也得抓紧时间做点准备。”
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卢承平,顾青道:“这位卢公子先让他躺着吧,他太劳累了,应该多休息。”
周仓曹迟疑道:“不叫醒他么?”
顾青叹道:“叫醒他后他又要拔刀,我难免又控制不住自己把他揍晕,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
顾青出了左卫府,回到客栈,郝东来和石大兴不在,或许出门打听长安商界的情况去了,顾青从屋子里翻出了一坛从青城县带来的高度酒,心中暗叹运气好,原本打算用来路途解闷或是与友人同饮,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取了酒,顾青再次回到左卫府,特意绕过后院,找到了李光弼的屋子。
李光弼坐在屋子里,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顾青尴尬地笑。
显然刚才发生在后院的事李光弼已经知道了。
两人对坐良久,李光弼悠悠道:“你昨夜还说过,你是老实本分人,不会招惹是非,现在你把这句话再说一次,我很喜欢看你说这句话时厚颜无耻的表情。”
顾青笑道:“纯粹是意外,小侄也没想到长安人这么难惹,一言不合便动手……”
“为何我听说的是你一言不合对别人动手?卢承平可碰都没碰到你。”
“碰到了,他的脸碰到了我的拳头……好吧,从青城县来的人其实也很难惹,是小侄冲动了。”
李光弼眼中有了笑意:“你为何不争辩对错?我听说是卢承平辱骂你在先,从这点来说,你似乎占了理。”
顾青摇头:“事已发生,我从不喜争辩对错,无论是对是错,该来的后果终究会来。”
李光弼哼了哼:“顾青,你有没有别的本事我目前看不出,但你惹祸的本事我总算亲眼见识了,要么不惹,一旦惹祸便是滔天大祸。你可知卢承平是什么人?”
“动手以前不知道,动手以后知道了,他后面站着他爹,他爹后面站着李相。”
李光弼头疼地揉了揉脸:“可真是麻烦了,我们武将与朝臣甚少来往,我若去求情,不知李相可卖面子……我去托托门路吧,大不了搬出我柳城李氏的名头,我家虽是契丹族,但也是名门望族,李相或许能给几分薄面。”
顾青笑道:“无须李叔叔出手,小侄此来并非求助,而是请李叔叔帮两个小忙。”
李光弼挑眉:“嘴硬么?这般时节了还不愿求助,你父母可没你这般不识时务。”
“李叔叔宽心,小侄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只是眼前的麻烦小侄能解决。”
“如何解决?需要我做什么?”
“首先小侄想请李叔叔保我性命,不出意外的话,我或许马上要下狱了,我是左卫的武官,下狱应是左卫的大牢,我下狱之后请李叔叔与大牢打声招呼,莫让卢承平找人在狱中把我害了。”
李光弼笑道:“难得你心思细腻,居然想那么远,行,这是小事,左卫里的事我还算是能说上话的。”
顾青笑道:“小侄下狱后,李叔叔保我三日性命便足够了。”
“为何只保三日?”
“三日以后,我会脱困,再说,小侄不能让李叔叔与李相对立,能保我三日便是大恩了。”
李光弼点头:“此事我答应你。”
“其次,以李叔叔左郎将的身份,应该能入宫面圣,我想请李叔叔送一坛酒入宫,献给当今天子和贵妃娘娘。”
说着顾青将那坛高度酒拎到桌上。
李光弼露出馋色:“这酒……”
顾青双手抱住酒坛,苦笑道:“李叔叔高抬贵手,这酒您不能喝,您喝了它我就没命了。”
李光弼悻悻道:“我岂是贪杯之人!说吧,送坛酒入宫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坛酒就能救你的命?”
顾青笑道:“请借纸笔。”
李光弼狐疑地扯过桌上的纸笔给他。
顾青沉吟片刻,然后刷刷写下两行诗,吹干墨迹后递给李光弼,笑道:“陋字粗鄙,见笑了,见笑了……”
李光弼接过,首先脱口赞了一声:“好诗!”
接着李光弼才注意到顾青写的字,顿时露出无比嫌弃的样子,双手捧着纸的姿势也立马变成了两根手指拈着,还翘起了兰花指,仿佛拈着一坨奇臭无比的粑粑……
比宋根生的反应强多了,至少没有当场呕吐。
“贤侄这字……”李光弼沉吟,似乎在组织措辞给顾青找台阶下。
顾青不自量力竟厚着脸皮凑上来问:“如何?”
李光弼搜肠刮肚寻找赞美之辞,最终放弃地叹口气,盯着顾青的脸缓缓道:“贤侄的字,果真是见笑了。”
顾青深呼吸,默念清心咒,李光弼不是宋根生,李光弼不是宋根生,打不过,打不过……
“一坛酒,两句诗,献给陛下就能解此困局?”李光弼好奇地道。
“只是让陛下和贵妃娘娘想起我这个人而已,若想起来了,我这条命便算保住了。”
地位不同,看待麻烦的态度也不同。
小人物遇到麻烦觉得天都塌了,人生从此绝望,同样的麻烦在大人物眼里不过淡淡一句话便轻松解决。
顾青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筹码不多,但他犯的事其实也不大,说穿了不过是两个年轻人打架,只要在李隆基和杨贵妃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再加上这坛酒和两句诗,麻烦大概率能被李隆基一句话解决。
只是以后与卢家父子结仇难免了,那是以后的事。
李光弼将信将疑,但还是点头道:“你去吧,若你的法子不管用,我再寻别的法子帮你,你父母当年在长安亦认识不少权贵,你若因这点小事而死在长安,未免可笑了。”
顾青回到左卫府后院的屋子里,门前躺着的卢承平已不见人影,显然醒来后跑出去搬救兵去了。
顾青气定神闲地坐在屋子里等着,没过多久,一队身披铠甲的武士在一名武将的带领下走进来,进门便盯住顾青,冷冷道:“你是录事参军顾青?”
顾青暗叹来得好快,看来卢家父子在长安城委实有些势力,于是顾青整了整衣冠,道:“是。”
武将语气毫无感情色彩,冷漠地道:“奉左卫长史之命,锁拿录事参军顾青下狱,拿下!”
话音落,两名武士便要上前揪住顾青的胳膊。
顾青皱眉,忽然从腰间扯出李隆基钦赐的银鱼袋,朝众人亮了一下,道:“未经左卫大将军亲判,我仍是正八品录事参军,我手上是圣天子钦赐的银鱼袋,你们敢对我无礼?”
众将士一愣,武将犹豫了一下,道:“不锁你,你自己跟我们走吧。”
在将士们的看押下,顾青自己走进了左卫的大牢。
大牢并不大,里面关押的大多是一些犯了军法的将士,顾青独自被关在一间牢房里,刚进去就被一股恶臭熏得脑子发晕。
想到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好几天,顾青愈发难受了。
若时光倒流回到上午,他还会不会揍卢承平?
想来想去,顾青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揍他,或许会揍得更重。
两世为人,或许有些人有些事会逼得他不得不妥协低头,但卢承平这种小人还没资格令他低头。
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发呆,没多久便有两名穿着铠甲的武士走进来,他们的手上握着铁尺,目光不善地打量着顾青这件牢房。
顾青看到了他们,面色冷漠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两人正要打开牢房的锁,忽然又匆匆进来一名武士,在二人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二人脸色一变,急忙收起铁尺,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青松了口气。
看来李光弼及时交代了牢房的武士,才让自己逃过一劫。
接下来的事,便要看天意了。
顾青有大半的把握,李隆基和杨贵妃不会让自己死,对杨贵妃来说,顾青是她看得很顺眼的同乡,对李隆基来说,顾青犯的事无关朝堂利益,无关社稷大局,而且顾青至少还算个人才,这样的人若是因为打一架而被处死,未免可笑了。
朝为田舍郎 第一百二十五章 闻风而动
长安城,平康坊,李林甫宅。
李林甫不是清官,他的宅院大得离谱,几乎可以算是行宫了,开元年间李隆基特旨,允许李林甫的府邸屋顶可加高两尺。
加高两尺是无比隆厚的圣眷,大唐的房屋能修多高都是有规矩的,平民的房屋不能比官员高,官员的房屋不能比帝王高,敢私自超越规格便是逾制,轻则流徙重则杀头。
能被当今天子特旨允许加高两尺屋顶,可见李隆基对当朝宰相何等的器重。
平心而论,世上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坏到极致的人终归也有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闪光点。
李林甫虽然是奸臣,在国家的战略大方针上犯了许多方向性错误,党同伐异构陷杀害了不少忠良,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治国的琐碎事务上还是很严谨很务实的,这也是李隆基器重他的原因之一。
李林甫坐在宅邸东南角的花厅里,背靠在一张胡床上,悠然地阖目养神。
多年执宰大唐,李林甫如今垂垂老矣,早在天宝六年便提出在家养病,而在家养病却也不愿放手权力,他向李隆基提出的是在家养病的同时署理朝政,推荐陈希烈为左相在政事堂办公,一左一右两位宰相便从天宝六年开始用这样的方式执掌大唐的朝堂。
有趣的是,陈希烈在政事堂办公,却很少有朝臣去政事堂请益,政事堂门口往往门可罗雀乏人问津,而在家养病的李林甫宅邸门前却车水马龙,朝臣们的朝政事务皆向李林甫禀报并请裁断。
大唐右相之权威,可见一斑。
炎热的夏天,花厅的四角堆了一些冰块,身后还有两名年幼的丫鬟挥扇,冰块散发的冷气借着风力吹拂到李林甫身上,总算感觉到一丝凉爽。
李林甫的右侧站着一位中年文士,看打扮应是府里的幕宾。
幕宾很守规矩地垂手而立,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林甫,每当李林甫咂摸嘴,他便立马奉上清水,每当李林甫喉结蠕动,他便立马捧来痰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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