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杨国忠神情顿时怔忪起来。
顾青静静地看着他,其实几句对话里他便大概清楚杨国忠是个什么人了。
杨国忠长于人际交往,但短于谋略,一个从草根成长起来的人,没读过多少书,格局和眼光也很狭隘。一夜之间因堂妹的关系骤然成为朝堂重臣,这样的人能指望他像老狐狸一样算无遗策?想多了。
简单的说,这是一个懂得交朋友但不会把任何人当成真朋友的蠢货。
忽悠这样的蠢货根本不必花太多心思,只要戳中他内心里最在乎的某个点,他便会发疯,疯起来连自己都咬。
杨国忠如今最在乎的便是宰相位置,本事不高却心比天高的人比比皆是,这类人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野心配不配得上自己的能力,他只想坐那个位置。
“贤弟今日过来,恐怕不仅仅是帮愚兄细剖利弊的吧?”杨国忠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不知贤弟可有良言教我?”
顾青笑道:“下官岂敢教未来的宰相?杨太府言重了,下官此来只想先确定一件事,确定杨太府是否真有把李相扳下去的决心,若杨太府自己都犹豫不定,下官说什么都没用,如此便当下官今日没来过。”
杨国忠脸色阴晴不定。
他其实和顾青一样,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只是顾青对世界的不信任是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而杨国忠则出于极度自私的本性。
“贤弟为何帮我?”杨国忠缓缓问道。
顾青笑了:“说句实话,杨太府莫怪罪下官。下官帮你不是为了助你早登相位,而是为了自己。杨太府应该清楚,从卢铉之子的冲突,到八卦报的风波,我已得罪李相两次了,我这样的小人物,李相想捏死就捏死,说实话,李相若不死,我寝食难安呐。”
杨国忠点头,逻辑很完美,合情合理。
沉吟良久,杨国忠颇为保守地道:“若贤弟真有法子助我扳倒李相,我奋力一搏又何妨。”
煽风点火的火候差不多了,顾青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份清单,递给杨国忠。
杨国忠接过,凝目看了一遍,疑惑道:“这是……”
“这是日前左卫府的冬季采办清单,三省已然通过,马上要施行了。”
杨国忠又看了一遍,仍疑惑道:“这清单有何不对?”
“杨太府您仔细看看价格。”
杨国忠扫了一眼,皱眉道:“粗布一百文一匹?呵!”
顾青不必解释太多,杨国忠本身是草根出身,民间的东西是个怎样的物价,他比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权贵纨绔自然是懂得多些。
“这份清单与李相有关?”杨国忠看完了价格后冷笑几声,接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青道:“下官怕被牵连,不愿在清单上签押,于是户部郎中吉温找到了下官。”
话说得很含蓄,但杨国忠懂了。
“就算坐实了贪腐,恐怕也很难撼动李相之位呀。”杨国忠迟疑地道。
顾青笑道:“若杨太府愿意配合的话,咱们稍作加工,给陛下来个火上浇油,李相怕是难以脱身……”
杨国忠眼睛一亮:“何以为耶?”
顾青微笑,内心mmp,读过几本书呀,还学人家文化人“何以为耶”,我抄过那么多首诗我骄傲了吗?我不说人话了吗?
“杨太府还请附耳过来,此事只可窃窃私语,不可落于六耳……”
二人脑袋凑在一起互相交头接耳,配合堂上偶尔一阵阴寒的北风,将气氛衬托得愈发阴森沉抑,活像两位臭名昭著的奸臣在密室内商议陷害忠良的大阴谋……
…………
大唐的朝会并非每天都有,李隆基如今沉迷于杨贵妃的美色,以及后宫各种好玩的礼乐歌舞,反正干什么都比处理朝政有意思,所以大唐如今的君臣朝会大约每隔十日左右才有一次,其余的时候琐碎事务悉数决于左右二相和三省六部。
数日以后,李隆基不甘不愿地参与了一次朝会。
朝会仍旧是歌功颂德,一片“万世太平”“社稷千秋”的颂扬声里,李隆基深深被陶醉了,谎言说得多了,李隆基越来越相信,尤其是,朝臣们的颂扬是有事实基础的,李隆基执政前期确实创出了开元盛世,这个事实已然显摆十几年了。
朝会结束后已快午时,大唐的朝会结束之后还是颇为人性化的,天子会给朝臣们赐食,名曰“廊下食”,也就是俗称的“工作餐”,大家吃完了再走。
只是朝臣们接受天子赐食之后,食物不能打包带走,只能在金殿外面的廊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故称“廊下食”,后来有位名叫张籍的诗人,就是写“恨不相逢未嫁时”那首诗的诗人,曾经为廊下食赋诗一首,其中一句“廊下御厨分冷食,殿前香骑逐飞球”,此诗便佐证了这个颇为人性化的规矩。
今日朝会过后,朝臣们聚在一起吃工作餐时,杨国忠却眨了眨小眼睛,狼吞虎咽般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然后胡乱擦了擦嘴,起身便朝花萼楼走去。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杨国忠自然是不习惯廊下食的,无奈天子所赐必须要吃,而且必须吃完,不准浪费,旁边的监察御史正虎视眈眈呢。
与同僚们辞别后,杨国忠匆匆赶往花萼楼,他知道李隆基朝会散后一定会去花萼楼,那里才是李隆基的诗和远方,朝会不过是眼前的苟且。
脚步匆忙快走到龙池时,杨国忠才追上李隆基的仪仗,行了臣礼后,杨国忠伴在御辇一侧随行。
杨国忠去花萼楼的理由比任何人都充足,他与杨贵妃是兄妹,兄妹经常相聚,杨国忠早已成了花萼楼的常客,李隆基也不以为意。
君臣闲聊了几句国事和家常,仪仗快到花萼楼时,杨国忠心中有些紧张,不自在地左右环视了一圈。
花萼楼外禁卫如林,皆是左卫所属,事前顾青说过会有安排,可杨国忠也不确定那些禁卫里面究竟谁才是顾青安排的人,以及何时才会发生早已预谋好的变故。
时已深秋,北风乍起微寒,杨国忠走在御辇旁,一脸真诚地颂扬李隆基的文治武功,李隆基故作矜持,脸上却飞扬着得意之色。
“国忠,你啊,就嘴皮子利索,还是要多在朝政国事上用些心思,朕不吝提携,可你也不能让朕失望啊。”李隆基捋须呵呵笑道。
“是是是,臣一定勤勉,一定鞠躬尽瘁,绝不会让陛下失望。”杨国忠谦逊地附和道。
“开春后,朕再给你几个兼任的官职吧,朝堂从三省到各寺各司的事务,你要尽快熟悉起来,将来才好担重任。”李隆基沉声说道。
随即李隆基忽然想到了李林甫,又问道:“李林甫最近身子如何,国忠可知晓?”
杨国忠神情沉痛,低声道:“臣听闻李相病疴沉重,渐不能食,想想李相已七十多岁的年纪,恐怕……”
李隆基面无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扭头吩咐旁边的高力士道:“高将军,午后派人去李相府上,着赐李林甫三株百年人参,温补之药若干,黄金十两,丝帛百匹……”
高力士领命。
沉默走了一阵,李隆基忽然又道:“再着太医署的太医去李林甫府上看看,若有结果速来报朕。”
高力士一愣,马上应了。
杨国忠嘴角一勾,然后很快恢复了沉痛之色,仿佛为国朝即将失去一位栋梁而哀恸。
李隆基也是黯然一叹,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君臣二人互相飙戏,演得十分投入。
离花萼楼只有数十丈距离时,忽然听到清脆的一声喀嚓,李隆基和杨国忠抬眼望去,赫然看见花萼楼前西面广场上,一名禁卫高举的一杆龙旗突然断裂,禁卫一脸懵懂地仍举着光秃秃的半截旗杆,而那面代表着帝王象征的明黄色绣着一条张牙舞爪金龙的龙旗,却悠悠扬扬地飘落在地。
李隆基大惊,腾地一下从御辇上站了起来,喝道:“停下!”
李隆基下了御辇,阴沉着脸走到那面龙旗前,俯身静静地看着那面龙旗。
举旗的那名禁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
李隆基没理他,只从他手上接过那半截旗杆,凝目端详半晌。
旗杆有些老旧,断裂口呈不规则锯齿状,显然旗杆断裂只是个意外。
但是龙旗断裂对李隆基来说却是很严重了。
古代帝王对一些诡异的现象通常很矛盾,有的迷信,有的不迷信,但可以肯定的是,帝王面对一些不太好的诡异现象却一定会迷信的,他会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某种警示,这种警示往往与江山社稷兴亡有关,任何帝王都不会视若不见。
龙旗突然断裂,算不算天予异象?
当然算,不仅算,而且很严重。龙旗代表着帝王本人,龙旗突然断裂,是否意味着灾病或是帝王本人的身体出现异常?
李隆基已六十五岁了,他已经是一位老人,人越老越怕死,尤其是皇帝,天下一人江山共主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他怎能死?他明明还能再活五百年。
李隆基阴沉着脸没说话,仪仗里的禁卫宦官们却吓得纷纷跪下,杨国忠也顺势跪了下来,心跳得很快。
龙旗果然断了,这顾青……好大的胆子,万一失了手,诛九族都不为过。
“陛下,陛下!龙旗断裂只是意外,陛下万莫多想,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我大唐江山内无忧外无患,此非天象,只是意外。”杨国忠跪在地上假惺惺地安慰道。
李隆基眼睛仍盯着断裂的龙旗,目光锐利且阴森,这个时候依稀才能看到当年雄视天下的霸道眼神。
良久,李隆基嘴里冷冷迸出几个字:“传钦天监,垂问吉凶。”
说完李隆基拂袖独自走进花萼楼。
高力士起身一脸惶急地传钦天监官员去了,花萼楼前跪满了一地禁卫宦官,仍不敢起身,杨国忠也跪在地上,暗暗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这是被吓的,吓到他的不是龙旗断裂,而是顾青的胆大包天。
“这小子……是个狠角色呀。”杨国忠心中自语。
钦天监的官员很快便匆匆赶来,此时李隆基和杨国忠正坐在花萼楼内,钦天监官员入楼,行臣礼后垂手恭立,目光微瞥,飞快与杨国忠对视一眼,然后老老实实垂睑。
朝为田舍郎 第一百六十六章 禁中演武
李隆基面沉如水,心中却非常恐惧。再老再昏庸的帝王,对天地终究有那么几分敬畏之心,天降异象,龙旗断裂,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必然是不祥之兆。
李隆基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兆头究竟有多不祥。
钦天监也叫太史监,主司天象星宿,节气历法,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太史监可以称为“神秘现象研究中心”,各种异常的现象常理无法解释的,都可以扔给太史监。太史监官员掐指一算,说一番自圆其说的鬼话,所有异常现象都甩给老天爷背锅,事情就算糊弄过去了。
李隆基召来的是太史监的监正,一个四十出头的官员,长得有点丑陋,他那张脸本身就属于一种神秘现象。
监正入殿行礼,垂手恭立。
李隆基沉声道:“龙旗断裂为何兆?”
监正垂头道:“陛下,臣刚才入殿前观察了一番,花萼楼外禁卫所举龙旗共计十二面,断裂的那一面在西方,西方属金,意白虎,白虎主杀伐,为兑卦,西面龙旗断裂,可兆杀伐不利,刀兵有伤。”
李隆基心头一沉,喃喃道:“最近大唐可有战事?”
杨国忠在一旁道:“陛下,今年我大唐最大的战事是安西都护府副都护高仙芝与大食国的怛罗斯之战,因是双方意外遭遇,算是战平,双方各有伤亡。余者便是与北方契丹和西面吐蕃的零星接战,皆不足提也。”
李隆基皱眉道:“龙旗断裂,杀伐不利是何意?”
监正小心地道:“陛下,‘兆’者,‘预兆’也,说的是未发生之事。”
李隆基愈发不安,道:“刀兵,凶险之事,龙旗断裂却发生在宫里……莫非禁卫有问题?”
监正垂头:“天机不可测,臣未敢言也。”
李隆基缓缓道:“此事可有补救?”
监正道:“白虎者,庚辛之金,正午时宫中南面火位禁中演武,或可解。”
“为何要演武?为何在南面?”
监正不慌不忙解释道:“白虎位西,主杀伐,杀伐有亏,天兆不祥。朱雀位南,意礼德,属火。火克金,于礼德之位演武,可补刀兵之危。”
这番说辞打动了李隆基,沉吟半晌后,李隆基缓缓点头:“好,明日午时禁中演武,着南北衙各卫大将军准备。”
…………
禁中演武始于春秋,历代王朝皆有演武之习,千年后的明朝有一位武宗皇帝尤喜禁中演武,每月总要召集军队演武,他总觉得在军队将士面前才能找到存在感,皇帝都不愿当了,给自己封了个“威武大将军”的名号,这家伙大约是投错了胎。
李隆基下旨演武的消息很快便传出了宫外。
龙旗断裂的事没人敢说,禁中演武的旨意虽说有些突然,但各卫大将军还是不以为意,李隆基当了四十年的太平天子,所谓“太平”也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在开元和天宝年间,大唐边境仍有不少战事,尤其是与吐蕃和契丹关系恶劣,每年皆有小规模战事。
所以李隆基下的这道旨意,朝堂上下大多数朝臣都不算意外,就连最喜欢挑刺的御史台也没什么动静,顶多只有几个吃饱了撑的监察御史上疏劝谏天子不宜穷兵黩武,不宜妄兴刀兵云云,奏疏进了三省便没了动静。
别人不觉得奇怪,可极少数人终究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当夜,李林甫府邸。
幕宾走进李林甫的病榻边,看着气色愈见灰败的李林甫躺在病榻上,幕宾心头愈发酸楚。
李林甫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请了无数名医看过,皆云时日无多。
幕宾是李林甫的门生,名叫孙通,跟随李林甫多年,原本应该有着大好前程,可他不愿为官,只愿默默地站在李林甫身后,辅佐他治理这偌大的大唐盛世。
恩师已油尽灯枯,孙通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变得灰暗无光了。
默默地注视着李林甫,见他喉头蠕动几下,孙通急忙端来一只痰盂,另一手扶起李林甫。
李林甫费力地朝痰盂里吐了一口痰,急促地喘息着躺下,双目睁开,无神地注视着房梁。
“什么时辰了?”李林甫问道。
“相爷,已是申时一刻了。”孙通轻声道。
“今日……朝宫可有事?”
“无事,陈相送了一些各地奏疏,所奏皆是小事,晚生已代相爷处理了。”
李林甫点头:“治国需稳,地方所奏之事再小亦当细细琢磨,不可妄下定论,凡批复必三思而落笔,落笔之后便是代表了朝廷政令,那么便无须犹豫懊悔,纵然错了也要推行下去……”
说了几句话,李林甫便喘得不行,张大了鼻翼努力呼吸空气,试图将自己这盏即将耗尽的油灯再点亮一些。
“是,晚生记住了。相爷您好生歇息养病,莫太操心了。”
李林甫摇摇头,道:“朝堂有何事尽可道来,这会儿难得清醒,老夫可斟酌一番。”
孙通想了想,道:“并无别事。哦,对了。户部郎中吉温上午来探望相爷,相爷歇下了,下面的人便没有通报,吉温送了礼后便走了。”
李林甫嗯了一声,道:“吉温最近在忙什么?”
孙通凑近李林甫耳边,轻声道:“相爷上月说过要给家人置一些家产,吉温在为相爷忙这件事呢,听说吉温拜访了几位左卫的官员,在今冬左卫采办清单上改了几笔,应该够相爷家眷所用了……”
李林甫眉目微微一抬,随即恢复如常,淡淡地道:“吉温办事老夫还是信得过的,只是此人心志不坚,为人摇摆,不可久用。老夫若逝,他定改换门庭。”
“相爷莫说丧气话,您只是一时之疴,不日便可大好。”
李林甫自嘲般一笑,道:“这把年纪了,就莫自欺欺人了,生老病死本是常情,老夫早有准备。”
孙通迟疑了一下,又道:“相爷,听吉温说,左卫那份清单有些波折,原本吉温已打通了上下关节,可偏偏左卫长史顾青不愿在清单上签押,吉温只好绕过顾青,直接报上三省,有点坏了规矩,不过吉温说无碍,三省和御史台都打点好了。”
李林甫眉头皱了起来:“顾青?又是这个顾青?”
孙通笑道:“这少年似乎颇有个性,常常做一些与朝堂格格不入之事,来长安不到一年,不但得罪了相爷,还打架劫狱生事,任他张狂下去,罢官甚至掉脑袋都是迟早的事。”
李林甫的眼里,顾青只是小人物,顾青得罪李林甫两次,李林甫甚至都不屑去报复他,听孙通议论了几句,李林甫便不再关心,嗯了一声后道:“还有别的事吗?”
“有,下午宫里传出消息,天子下旨明日禁中演武,着各卫大将军准备。”
李林甫心头莫名一跳,说不出来由,可总觉得有一种不祥之感。
“禁中演武者,是南北衙的哪几卫?”李林甫忽然问道。
孙通想了想,道:“禁卫宫中者,无非金吾卫,羽林卫,左右卫这些,在天子面前舞枪弄棍演武做做样子罢了。”
李林甫喃喃道:“不对,老夫忽略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天子为何突然要演武?”
随即李林甫悚然一惊,失声道:“左卫?左卫也演武么?”
孙通吓了一跳,讷讷道:“左卫掌宫禁事,自然……自然要参与演武的。”
李林甫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坐起身,颤声道:“吉温在左卫清单上做了什么手脚?”
孙通也紧张起来,道:“军衣,兵器,生铁,熟铜……等等,相爷,有何不对么?”
“吉温说,左卫长史顾青不愿签押?”
“是……”
李林甫喃喃道:“清单做手脚,顾青不愿签押,天子突然下旨禁中演武,左卫……”
宰相终究是宰相,智谋委实高人一等,将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串联起来,李林甫顿时得出一个很可怕的结论。
脸色愈见苍白,李林甫重重捶了一下床榻,咬牙道:“顾青,老夫与你何仇何怨,几次三番加害老夫!”
孙通吓坏了,急忙道:“相爷,究竟怎么了?”
李林甫冷冷道:“出事了!快,叫吉温过来,还有马上派人入左卫,将左卫所有这批新换的军衣兵器生铁等物全数撤下,令户部兵部调拨一批好的换上去,不要多问了,快去!”
孙通慌慌张张出门而去。
孙通出门后,李林甫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干瘪下去,脸色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
傍晚时分,户部郎中吉温手持李林甫的手令,从国库中紧急调拨了一批物质,几十车物质匆忙运到左卫大营,奉令撤换左卫将士军衣兵器。
左卫左郎将李光弼出面,不准户部的物质大车进入大营,言称军机之地,未奉诏书不见虎符,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户部官员也不例外。
吉温只好下令让满载物质的车回去。
当晚,李光弼拜访左卫大将军郭子仪,将清单一事从头到尾细说分明,郭子仪原本被蒙在鼓里,三省发文采办后,郭子仪为避嫌,不再参与清单采办之事,没想到清单竟被人做了手脚,贪墨之数可谓触目惊心。
嫉恶如仇的郭子仪勃然大怒,当即便打算入宫参劾,被李光弼拦下。随后李光弼告之明日禁中演武之事,郭子仪这才息怒。
李光弼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户部郎中吉温登门拜访,郭子仪下令挡驾,不见外客。
吉温吃了闭门羹,气得手脚直颤,然而想到明日禁中演武的后果,顿时浑身冰凉。
郭子仪连夜给左卫下达军令,明日午时之前,左卫内任何官员武将不得出左卫府和大营一步,任何物质亦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夜幕降临,长安城内一股诡谲莫名的气息在回荡。
子夜时分,失魂落魄的吉温敲开了顾青家的门。
顾青是善良的人,他不会让吉温吃闭门羹,在前堂很热情地接待了吉温。
吉温进门后眼神恶毒地盯着顾青,阴沉地道:“顾青,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多少人?”
顾青笑道:“我生来八字犯冲,这辈子不是已经得罪了人,便是在得罪人的路上,不奇怪。”
“你哪里来的勇气敢得罪李相?就凭贵妃娘娘对你的宠信吗?”吉温咬牙冷声道。
顾青玩味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吉郎中,星夜登门就是为了来讨伐我的?”
吉温暴怒的神情忽然一滞,接着难以置信地扑通跪在顾青面前,垂头道:“顾长史,是我不对,一切皆是我的错。请顾长史莫计前嫌,我们贪墨的钱款悉数退回,我已从户部调拨了一批上好的军衣兵器,请顾长史下一道令,让我把这批军衣兵器送进左卫大营,明日寅时前若能撤换下来,我愿向顾长史奉上五千贯。”
顾青失笑道:“吉郎中,你是不是昏头了?长史可没权力下这道令,你得去求郭大将军。”
吉温摇头:“郭大将军不见我,而且他下了军令,大营不得进出任何物质。如今只有顾长史有这个权力,因为此时驻营的将军是左郎将李光弼,若顾长史将军衣兵器送进去,李郎将定然不会阻拦……”
顾青摇头,叹道:“前倨后恭,何苦来哉……吉郎中,这个忙我帮不了。你请回吧。”
吉温抬头,眼神忽然迸出恶毒的光芒,咬牙道:“顾长史,你我并无仇怨,一定要不死不休吗?”
顾青笑着指了指他,道:“第一次见到有人跪着威胁别人,又怂又刚的样子你难道分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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