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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青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冰蛇
黄老爷此人,虽然活了四十几岁,但脾气比年轻并没有太大的改善,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说话冲动,做决定冲动,而改主意,那也是改的飞快。这会儿他觉得陈举人实在太好了,提的意见太简单且有用了,这么简单易行的主意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果然举人就是举人!艾玛自己闺女这老师拜的好啊!黄老爷想到此处,拿眼睛扫了一圈儿屋中的陈设:破褥子旧被子,满屋子连一个衣柜都没有,这么高的房子只靠一个火盆取暖,还四面漏风,矮油,这可怎么住啊!当即满脸讪笑地对陈举人说:“陈举人啊,您看您是鹂娘的老师,鹂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您这做老师的却在这种破破烂烂冷冰冰的地方住,这也太不像话了!这样吧,您便给我个面子,搬到我家住怎么样?我家虽然地方不大,可打扫出来个院子,请两个小丫鬟伺候您,这点儿还是能做到的!”
黄鹂差点喷了,心说爹您这脸变得太快了吧!李思熙也急了,特么我才是老师的开山大弟子,老师要住也是住我家!你们这么多人过来,原来竟是来跟我抢老师的……而黄鹏则恨不得以手掩面钻到地底下去:完了,老爹又犯病了!





直上青云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陈举人当然不会答应黄老爷这天马行空的意见:她为官多年,最起码的察言观色还是懂的,虽然她现在眼睛是看不见了,但她的心却没瞎,黄老爷这话虽然并不是虚情假意,但谁规定真心话就不会变了?他这明显就是一时激动满嘴放炮啊!
若陈举人是真正走投无路的村妇,遇到这种情况,为了过得好点,说不得也就打蛇棍上赶紧同意了:管你日后会不会为自己一时口快而后悔,我能舒服一天是一天!可她哪里是这种人?她若想要过的好点儿,哪里找不到个好出路!又何必让自己的学生为难:尽管收下黄鹂只是意外,但她对黄鹂的喜爱却不是作假的……一开始没有考虑收她做学生也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除非黄鹂去科举,否则实在没有必要做她的学生:她陈易南的学问难道是用来哄孩子玩的?
但既然收下了黄鹂,陈举人也不会纠结,她收下黄鹂做学生的时候,心里头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李思熙这边,她就算用鞭子抽,也要把他抽成个人样来!而黄鹂呢,她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若她想要读书,自己自然会好好教她;若她把读书做消遣,也无所谓,这么个好孩子,知书达理,明理善良,不管选择什么样的道路,都应该能过的很好的。她是喜欢黄鹂的,但也并不想过多地插手黄鹂的生活,她自己在人生幸福这个人生目标方面称不上成功,又何必对黄鹂的生活指手画脚?
陈举人是真的喜欢黄鹂,她每每面对黄鹂,就像面对另一个自己,黄鹂经常对她讲自家的事情,所以陈举人心里头对黄家的情况是有相当的了解的:这个看起来相当体面的家庭,实际上在经济方面已经捉襟见肘了。
这种情况下,陈举人不想接受黄老爷打肿脸充胖子的提议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多谢黄老爷美意,这边虽然简陋些,不过平日里有两位师太做伴,思熙过来听课也方便,便不麻烦黄老爷了!”
黄老爷忙道:“讲课的话到我家也可以啊!我家离思熙家还近点呢!”他很想说两位师太也可以到我家住么,总算这会儿脑子稍微冷静了一点,没有把这种蠢话说出口。
李思熙忙道:“我家也有地方的!侍奉老师本就是我的责任,要不然老师到我家住吧!”
黄老爷一听李思熙跟他抢陈举人,顿时急了:“我说李贤侄啊!你莫要搅乱了,你家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自己都吃不上口热饭,你把陈举人接过去,是你照顾她啊还是她照顾你啊!”
这句话简直称得上一击必杀,李思熙顿时萎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黄鹏偷眼一看,我擦,眼圈儿红了,这是要哭!
黄鹂见势不妙,赶紧冲到李思熙跟前叫道:“师兄师兄,你别急啊!过了年就童试了,师兄一定没问题,到时候直接考中个廪生,每月二两银子,再随便接个做馆的活儿一个月又能赚几两,到时候你想照顾老师,直接雇个丫鬟就行了!别哭了嘛!”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李思熙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可我现在就没钱了……”
陈举人头大如斗,自己收的这个学生真的没问题么?过去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爱哭?怪不得鲁氏总喜欢揍他,听他这哭哭唧唧的动静,自己听着都觉得心浮气躁,恨不得想要给他几下!
黄老爷这会儿正处于亢奋期,一听李思熙没钱了,恨不得拍着胸口说大话:“不就是吃口饭的问题么?贤侄啊,我接陈举人回家,你就天天到我家来,我家别的没有,一天三顿饭还是没问题的!平时读书写字,你正好还能教教我家这仨!”
李思熙哭道:“谢谢黄老爷,不必了,吃饭的钱我还有的!我,我教不了他们仨的,黄鹏都是童生了,我连县试还没过呢……”
黄老爷道:“那是你没去考啊,我家大郎,那笨的,先生都说他读书全靠死记硬背,我估摸着他考试过了两关纯粹撞运气!你看他都这么笨了,家里老师也就是随便教教,就这样,还能考过县试府试,你有个举人老师,还愁什么?肯定能连胜三场啊!”
黄鹏坐在那里,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麻酥酥的:我了个去,就知道今天这事儿不会这么顺利,但搞成这架势也是没想到的:有木有搞错,这李思熙才是爹的亲儿子吧?啊?你俩到底怎么把话题从接老师回家一直歪到秀才考试上,最关键的是我找谁惹谁了?爹你给我撞运气连过两场试试?县试一考就是五场,四书文,试帖诗,五经文,诗,赋,策,论,性理论,圣谕广训这么多内容考个遍儿……确实难度不大,可你要说撞大运,爹,你当年咋没撞大运考过去呢?你好歹参加了三次童试呢……
且不提黄鹏心里头疯狂地吐槽,陈举人也是哭笑不得:自己的学生就够不靠谱了,可另一个女学生的爹更没谱儿!当着自己的面,你们俩这是在干嘛?脑子都被狗吃了?这傻的。
陈举人正想着这俩人犯傻的事儿,可想到傻这个字,却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的侄儿。
黄老爷确实嘴上没有把门的,而李思熙也是又没注意又软弱,这两个人都不算聪明人,可就这么两个称不上聪明的人,跟自家侄儿相比,那简直都是人中龙凤了!虽然他们各有各的小毛病,比如冲动比如懦弱,还有嘴上没有把门的这些问题……但是他们分得清好歹,就算是为着私心,人家的私心也能够用在正确的方向上。
而自己的侄儿,却蠢的连自私都自私不到正地方上去。
昔日她刚回绿柳镇,并不知道自己侄儿已经被被惯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且习惯了横行乡里,鼠目寸光不自知。就算是后来因为眼疾躺在床上的时候,虽然明知道自家凭侄儿的脾气,肯定很难好好照顾自己,但也没想到他会愚蠢到把自己赶到街上去!
对,就是愚蠢。
相比陈有才没良心不干好事儿这些事儿,真正让陈举人失望的是他的愚蠢。其实人心坏也不算太可怕,只要不是坏穿了肚肠,些许心坏可以往好里教,说的更难听点,坏,但是有才干的人,只要安排得好,照样可以是有用的人:朝中那些能臣有的是心底狡诈的,但还不是该用就用?坏人只要脑子聪明,为着自己的前程,也总要做出点好事情来!甚至可以说,许多脑子里完全没有底线的人,因为脑子聪明,所以反而不会随便作恶。
心坏的人足够聪明有时候还能干点好事儿,足够的利益甚至能把不那么坏的人往好里拉回来;可如果坏心又愚蠢,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所谓蠢就是恶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对蠢人来说,好心都每每办坏事儿呢,更别说是坏心的蠢人!
如果陈有才只是坏,他最多也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就算再怠懒奉养自己这个姑姑,但就冲着姑姑能给他带来的好处,也应该捏着鼻子忍了,稍微聪明点的,说不得还得各种想办法讨姑姑喜欢……可他却偏偏恰好是又坏又蠢!
她的侄儿啊,昔日也曾拽着她的衣角笑嘻嘻地说:“姑姑姑姑,给我买个风车嘛!”再大一点的时候,他也曾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对着她说:“不嫁人就不嫁人嘛,有什么大不了,以后我给姑姑养老!”
她一辈子没成亲,多年没有回故乡,很多年以来,她心里对侄儿的印象都停留在那个对着要远行的她泪汪汪地挥着手喊着“姑姑,姑姑”的小少年。。而她在外做官,一下子就是二十多年,回到故乡的时候,昔日的小少年已经成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连孩子都有他当年那么大了。而侄儿名声也算不得好,竟然成了流氓一样的人物,可即便如此,陈举人也没有太担心自己的生活:自家的孩子,便是坏一点,那也是自家的孩子,反正有自己管着,总能慢慢把他的毛病扳回来,人皆有私心皆有*,谁不想过得更好点?若他不做坏事会比做坏事儿还过得好,又有什么道理再去做坏事儿?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她总有办法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好点,所以她对侄儿的那贪财如命鼠目寸光的毛病也就没有看在眼里。
但她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她看到了侄儿的坏心,却没想到他同时还长了个愚蠢之极的脑袋。
她是真的没想到侄儿会在知道她眼睛瞎了之后直接把她赶出门去,也没想到侄儿愚蠢到认为养她是亏本的:是的,她是偶尔会拿了家里的钱资助几个书生读书,可难道她陈益南是傻子么?她资助的几个书生,都是于读书上有相当天分的,都是至少有希望考上秀才的,这些人里,随便谁考上举人,不都会记着陈家的好儿?她已经老了,陈家现在没有什么读书人,日后这都是他给侄儿一家留的人脉啊!可笑侄儿嫌她败家,却不想想,光是挂在她名下的那一百亩地,省下的税钱就比她给那几个书生的仨瓜俩枣多多少了?
陈有才像防贼一样防着陈举人,竟偷偷找了人把那一百亩弄回到到自己名下,他赶姑姑出门的时候骂着说天知道她会不会把家里的房子地都给了外人……
她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已经懒得说了,她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处处操心,想尽办法做些好事儿,帮些该帮的人,固然有提拔后辈的意思,说穿了还不是为了侄儿一家日后的出路?她还能活几年?陈有才本事平平胆子也说不上大,能横行乡里仗着的就是做官的姑姑的势……他得罪那么多人,等她死了他可怎么办?然而这些话掰开了揉碎了与他讲,他却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
小小的一个陈有才,便是她眼睛瞎了,但只要她乐意,两个手指就能把他碾碎。可是她却没那个精神了,所谓的万念俱灰,说的便是她那会儿的想法了:不会读书没关系,还可以看下一代;心术不正很糟糕,但她还是有信心让他没法往坏里继续走下去……唯独愚蠢,唯独愚蠢!这一点她没有半点法子!愚蠢的人没办法讲道理,愚蠢的人没有半点可能教好,他们甚至连损人利己都做不到:因为他们根本算不清最简单的账!
不是没有人想要把她接回家,想这么做的人太多了,何止是黄老爷知道的那么一两个,是她自己拒绝了,她的心冷透了,所以宁可在街上乞讨了此残生:有什么,比自家子侄是蠢货,自家后继无人更让人心灰意冷的呢?
陈举人闭着眼睛,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眼眶发热,然后她听到黄鹂叽叽喳喳的声音:“爹,师兄,你们别聊了,你们都把老师给忘了!老师老师,喝茶吧,温度正好不凉不热,师兄泡的茶比我泡的好呢!”
陈举人把心思拉了回来,听着黄鹂清脆的声音,心中一松,然后她把脸转向黄老爷:“多谢黄老爷美意!两位师太把我照顾得很好,虽然这庙里条件差些,但还算方便,就不挪来挪去了!”
黄老爷挣扎道:“但两位师太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住着啊,您以后怎么办?”
陈举人微微一笑:“黄老爷放心,日后的事情,我心中自有计较。”.




直上青云 第二十七章
黄老爷听陈举人拒绝了去他家的意见,十分的失望,又是劝又是哄的又扯了好一会儿,看陈举人的态度十分坚决,这才罢了。
黄老爷没达成心愿,郁郁地跟陈举人告辞,留下礼物,带着一双儿女上了车,然后唉声叹气道:“唉唉唉,这么好的事儿,偏让李思熙得了大头去!陈举人也真是倔,怎地就不肯跟咱们回家呢?”
黄鹂囧囧有神,但是考虑到老爹顶着快二百斤的体重大冷天地跑来跑去,还不全是为了她,尽管心中无数个神兽在咆哮,到底还是念着老爹的好,生生给咽了下去。
可黄鹏却是不管这些的,听着老爹的抽风劲儿还没过去,立刻给他泼了桶冷水:“好了,爹,你就偷着乐吧!幸好陈举人没答应,这要是答应了,那可真是乐极生悲了!”
黄老爷把眼一瞪:“呸呸呸,什么话,啥叫乐极生悲啊!”
黄鹏直直地看向父亲,问道:“爹,别的且不提,我就问您一句,您把陈举人接回家了,住哪儿?”
黄老爷立刻叫道:“随便收拾个院子,不就——”他话说了半截,僵在了那里,张口结舌的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
黄鹏叹了口气,想要批评自家老爹两句,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己爹的这脾气,一辈子了,要能改早就改了,如今四五十岁的人了,就是说上一百遍,他能改?憋了半天,他也只憋了一句出来:“爹爹日后,还是三思而后言吧!”
黄老爷被儿子用一句改了的谚语教育,却半点不敢反驳,这事儿确实是他理亏,差点就把好事儿做成了坏事儿,哪里还敢吭气?虽然心中郁闷自己又被儿子教训了,可到底还有脸皮,做不出那等没理搅三分的事儿,只是郁闷地闭了嘴,往那里一坐,不吭气了。
黄鹏跟着老爹走了一趟,那心情犹如做了一场过山车,这个上上下下颠颠倒倒啊,幸好陈举人是个明白人,这特么要是答应了,真把陈举人接回家里,亲妈还不得闹死啊!
平心而论,但凡自家的情况不是现在这么糟糕,黄鹏怎么会不希望自家老爹把陈举人接回家,举人啊,那可是举人啊!整个济南府三年才能出几个举人?这要是能接回自家,自家兄妹三个的前程还用爹娘操心?自己跟弟弟的科举之途肯定会顺利许多,而妹妹的婚事也不用操心了!绿柳镇小地方的人不懂,但是外头有的是有眼光的!有陈举人教黄鹂,凭黄鹂的脑袋瓜子,她只要考上个秀才,往济南府一戳,地方上的读书人家还不得抢破头?
一想到这种前景,黄鹏激动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但是他毕竟不像黄老爷那样一激动就不顾一切:要接陈举人回家,那不是说接回来放在那里就行了,你不让人家过的痛快怎么行?现在家里钱,而且娘又那个样子,冷不丁把陈举人接回家,她还不要闹翻天?要说,搞定钱氏也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但是再简单,你也要搞定再说!玩这种先斩后奏,说服钱氏的难度一定会直线上升。而且以她的脾气,风一阵雨一阵的,就算现在想通了,指不定哪天就又抽风。自家人偶尔被她抽风闹闹也就罢了,人家陈举人到家里住,是来受气的?
好吧,这些都放在一边,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他跟他父亲说的没地方住问题:小镇上的乡绅人家,能有多大的地方?三进的小院子,进了大门,就是一溜房子,东边是待客的客厅西边拿墙隔开两间,做了三兄妹念书的书房,这大排的房子后面是黄老爷夫妇带着黄鹂住的院子:黄鹂的院子就是从正院隔出来的两间,说起来根本不算一进。在往后是是面对面的东西俩院儿,一个黄鹏住,一个黄鹏住,每个院儿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这俩院儿再往后头,就是挨着后院墙的倒座房了,一溜儿的倒座房,外加一个马棚,倒座房里住的是胡三夫妇还有马夫兼打杂的苗二喜。
家里就这点地方,真要把陈举人接回去,稍微挪动一下倒也勉强挤得开,可黄老爷一张口就是收拾个小院子给陈举人住,这不是信口开河么?这特么但凡脑子稍微转上一小圈儿,就说不出这话啊!自己这个爹,简直没救了好么!
黄鹏心中郁闷,也懒得再开口了,黄鹂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其实今天的效果不错,起码老爹在自己老师那边表现的蛮热情,嗯,这么一想其实也挺好,有点想要逗老爹开心一下,抬头一看自家大哥的黑脸,额,还是等等吧……
马车晃晃悠悠往回走,一家三口全都安静了下来。黄鹂撩开车棚侧面挂的油布,往外头看看,见天色十分暗沉,乌云黑压压地压到头顶上,虽然是上午,可看起来却像傍晚天快黑了一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爹爹,看样子要下雪了呢!”
黄老爷闷闷地嗯了一声。
黄鹂又道:“爹爹,这么冷的天,让你为我的事情跑来跑去,真辛苦您了!让您为我费心了!还有大哥,大哥也辛苦了!谢谢爹,谢谢大哥!”
黄老爷的脸上立刻绽开出笑容来:“不辛苦不辛苦,为我自己闺女的事儿,有甚辛苦的!”
黄鹏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微微点头道:“分内的事儿,没什么好说的,你以后要好好地听陈举人的话,她是做过二十几年官的,便是本县的县尊也比不得她见多识广,你千万不可怠慢了去!”
黄鹂连连点头:“我省得,我省得!”
黄老爷见大儿子说的头头是道,心中便又有些苦逼了:这等话,本是他这个做爹的该说的嘛!真是嘴快误人,要不是刚才又犯了信口开河的毛病,说不得现在认真与女儿讲道理的就是自己了!
他正纠结呢,忽然觉得车厢咕咚地晃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紧接着车厢便朝着自己身后的方向倒了过去。
前头说了,黄家的马车是最普通的架子车,就是个两个轮子的木头托架上头罩了个油布棚子,并不是什么正经的木头车厢。而车里头的陈设也很简单,就是一面一个宽面的长板凳。因黄老爷太胖,所以肚子坐在了车的左边的那条凳子上,黄鹏跟黄鹂两个人则坐在了他的对面。这会儿车朝黄老爷的坐着的方向侧翻过去,坐在他对面的黄鹂首先坐不稳了,一头就扎到了黄老爷的怀里。黄老爷原本是想找个东西抓一把的,一见女儿扎过来,哪里还顾得别的,赶紧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拿自己一身的厚肉护住女儿,一颗大脑袋使劲儿往前伸:好歹别撞了后脑勺啊!
车厢里三个人,要数黄鹏反应最快,他挨着黄鹂坐着,因地方小腿长,与黄老爷面对面只觉得腿都没地儿放,再加上妹子打了,贴在一起坐着也不太自在,于是便坐在了板凳非常靠前的那头,车一晃荡一倒,他见识不妙,直接就伸了长腿从车里跳了出去,反手就去扶车架子。可是他自己都没站稳呢,哪里扶得住车?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歪倒在一边,车篷子直接就从车架子上散了开来,散了架的车篷子里头,他老爹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地,呲牙咧嘴地叫道:“哎呦我的腰啊!”,两只手却把女儿的脑袋捂了个严实。
黄鹏赶紧冲到跟前,伸手想要把妹妹拽起来,苗二喜也赶紧过来想要搀扶黄老爷,怎奈黄老爷人高马大还挺着个将军肚,苗二喜干干巴巴地哪里拽的动?还是黄鹏腾出手来,这才过来帮忙把黄老爷搀扶了起来。
黄老爷一边站起来,一边哎呦哎呦地叫唤着:“哎呦我的老腰啊!二喜你怎么搞的,拐弯都不会了?拐个弯能拐翻车!”黄鹂赶紧冲到老爹面前又是拍土又是问情况:“爹啊你没事儿吧?我把你压疼了吧?”黄老爷给摔的灰头土脸,还是直摆手:“你才几斤啊!我是硌到腰了,不是你压的!”
苗二喜也委屈的很:“老爷,我驾车这些年了,哪里就不会拐弯了啊!您看看这路上,巷子口堆了一地的东西,这冷不丁一拐弯,谁能有防备啊!”
黄老爷往地上一看,可不是么,巷子进去没三尺远的地方,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堆的东西,自家后门对着的这条巷子,两边都是高墙,拐到巷子里之前是看不到里头有什么的,一拐弯就迎面碰上这么堆东西,到哪里躲去?
黄老爷这个恼火啊:“谁家这么缺德?把东西摆在这种地方?”
苗二喜平日里嘴茬子就溜,一件老爷生气,忙扯开喉咙就喊开了:“这谁家在拆房子啊?你拆房子拆就拆,把东西堵路口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拐弯就撞上么?”他一边喊,一边往四周扫了一圈儿,正看到巷子口北面的那户人家大门虚掩着,门边的地砖被掀起来几块,这明显是在修整,他指着那院子道:“老爷,老杜家的房子有人在修啊,肯定是他家的东西!他家房子这是也卖出去了?”
黄老爷点点头:“去问问,虽然是邻居,但也得要个说法!”
苗二喜一溜烟地跑到那门前,正想冲里头叫人呢,却不妨虚掩的大门猛地被推了开来,里头袅袅娜娜地走出个妇人来。
只见这妇人身穿深绿色的缎面袄裙,外头罩了个夹金织锦的秋香色比甲,头上斜斜地梳了个堕马髻,发髻上只斜斜地插了三支一个样式的玳瑁簪子,她生得颇有几分姿色,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黑白分明,什么时候看去都像带着笑。一眼看不出年纪,说三十多吧,那皮儿倒是满嫩;说二十多吧,却有些年长妇人的成熟风情。
她出了门,冲着苗二喜笑道:“这位大哥,可是我家的东西挡了你们的路?这就挪走!”
苗二喜本想吼一句:“何止是挡路,还害得我们翻了车呢!”可抬眼正看到那妇人弯弯的笑眼,声音便缓了下来:“这位大姐,你家的砖头瓦块堵在巷子口,害的我家翻了车!我家老爷跟姑娘都给摔到了呢!”
那妇人闻听此言,哎呀了一声,一溜烟地跑到翻车跟前,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抬头冲着一旁站着的黄老爷行了个万福:“这位老爷,真是对不住,我家才搬过来,新买了乡亲的房子,因为实在太旧了,就想着把院里的地砖翻一下,因为今天才把家具运来,堆了一地,拆下来的砖就没地儿放了!我让下人先放门边上,谁知道他们竟给直接堆路中央了!这是我的不是,请问镇上可有郎中,有的话我叫人请了来,给老爷姑娘看看,该掏多少钱,我给出!实在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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