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寒衣青
那人肤色微白,丹凤眼,颔下有长须,一举手一投足说不出的洒脱自然,天生一段风流在身,正是出去数月了的徐佩东。
这人进来之后,坐在炕上的何氏也下了炕,带着儿女给丈夫问好,问好一毕,徐丹青又欢呼一声,跑到徐佩东旁边,抱着徐佩东的手撒娇说:“爹爹你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女儿这两个月来有多用功!”
本看向徐善然的徐佩东被这一打岔,要说的话便有些忘了,转而先对大女儿说:“哦?那把你的画拿来让为父我品评品评?”
“还怕爹爹你看不成!”说着徐丹青便让贴身丫头去取画,转头的那一瞬间,她冲徐善然投了一个眼神,得意又挑衅。
已经坐回位置的徐善然自然看见了这隐蔽的一眼。
她心里有些好笑,又觉得跟这样一个小女孩争风吃醋,输了固然是笑话,赢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怎么看都是一件不如不做的闲事。
但这是对林徐氏而言。
而她现在,只有七岁。
又盼着早点长大能大刀阔斧地去做事,又盼着慢点长大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这种心态了吧?
徐善然如此想道,就见那去拿画卷的婢女已经再回到厅中,将画卷交给徐佩东。
徐佩东接过展开,稍看两眼,就开口赞道:
“不错!看得出你这一段时间是用了功的!”
见善 第十一章 小天使
听见徐佩东的赞赏,在座众人都像那画看去,只见云色淡淡,衰草连横向天,分散宣纸的墨点时断时续,似一帘萧瑟雨,笼罩着这整个天地。
平心来说,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有这份画技已经算是不错了,可见这一段时间确实是下了苦工的。
……可这不就是明说她之前的抄经念佛的辛苦全是胡诌么?
徐善然看了一眼母亲,何氏的脸上倒还带着笑意,只一旁的桂妈妈神色有些不虞,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跟着,何氏感觉到她的视线,忙看了她一眼,脸上不知不觉就带出些担忧来。
徐善然冲母亲笑了笑,跟着混若无事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一直都确信自己的母亲很爱自己。
但她和母亲并不是一直都没有争吵的。在上一辈子的时候,尤其是她还小的时候,她们其实总是为了徐丹青的事情生气。
她和徐丹青之间的龌蹉说白了也就是那点事情。
她觉得对方是庶出,偏偏比自己还得父亲的喜爱,母亲虽说最爱自己,但对对方也和颜悦色,有什么东西也不会落了对方;对方呢,觉得自己明明是长姐,也更得父亲的喜爱,却偏偏要在嫡庶上矮自己一头,嫡母虽对自己和颜悦色,却始终像隔了层膜般近不得又远不得。
小的时候,徐善然始终不能理解母亲对徐丹青的态度。
她甚至像很多人一样,觉得母亲失于懦弱,不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等到她长大了,碰到了那么多事情,才终于明白有时候事情真的不能这样看。
徐丹青和徐丹瑜是一对双生子。
当年母亲嫁进国公府,五年无所出,终于千挑万选选了老实好生养的周氏出来,指着对方生下一胎抱到自己膝下来抚养。被挑选出来的周氏也确实争气,甫一亲近徐佩东,不过一个月就怀有身孕,等到分娩之时,更是一次产下双生儿女,当时就凑了一个好字。
母亲将这一对双生子都抱到自己的房里来养。
但或许是死了要孩子的心心反而就宽了,不再惦念着求神拜佛也不再喝那些苦汤药的母亲反而在第三年上头有了她,之后等她出生,徐丹青正是懵懵懂懂的四岁上头,或许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了母亲与周围仆妇态度的变化……再之后,她们两个就一直面和心不合。
她还记得母亲很早很早的时候有就徐丹青的事情说过她两回。
母亲应当是希望她和徐丹青好好相处的。
可她当时委屈极了,后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正如她当日对林世宣说的那句话。
便是一只猫,一只狗,养了这么多年,伤了丢了都要难过一阵,何况一个活生生会说会笑的人?
或许有的主母确实雷厉风行,眼里揉不进沙子,见不得庶子庶女在跟前晃着。
但她的母亲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母亲并不厉害,母亲很温和,很善良,见了活的动物伤了,也会遣丫头拿了药上去看能不能救治一番。
那些厉害的主母确实很好,可她的母亲这样也很好。
哪怕母亲确实太过温和,确实太过善良,也没有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叫她受上一点伤害,也没有让父亲冷着冻着,让父亲在家里杂事上多花一分心思。
母亲这样就很好了。
徐善然想。
如果可以,母亲应该更快乐一些,再快乐一些。
“善然在想什么?”徐佩东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徐善然抬了眼,就见父亲已经放下了画卷,走到右手边的炕上坐下,正抬手摸她的发。
徐善然没有动弹,先让父亲好好看了自己一会,得了句“果然大好了”之后,才说:“在想画呢。”
“你姐姐画得还不错,善姐儿没事也多练练。”徐佩东笑道。
徐善然扬了下唇:“可姐姐画的还没有娘亲画的好看呢。”
话才出口,徐丹青的目光就如利剑般射过来,跟着徐佩东和何氏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咦?”
“哎呀!”
一声叫唤过后,何氏拍了下徐善然的胳膊,真的羞怒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娘亲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可能会画画!”
年纪小还是很有好处的啊!徐善然一边在心里感慨着,一边只不管何氏,转头状似天真地问桂妈妈:“妈妈,当日我和娘亲作画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看着,你说哪一副更漂亮些?”
难怪古话说棉袄是自家的暖,女儿是自家的亲,桂妈妈很高兴地接了话:“太太您还别说,奴婢虽然也不懂画儿,但您的那幅画真个的好,奴婢看了心里头特别敞亮!”
徐善然得了这句话,又将目光转向母亲,一副“你看我没说错吧?你还冤枉我”的控诉目光。
爱女如命的何氏对上这样的眼光显然有点受不了,再加上旁边的徐佩东也来了兴趣,一叠声地让桂妈妈把画给找出来,何氏也只得满脸无奈地看着桂妈妈从箱笼里翻出那单独收起的画卷——其实光从这单独收拾一点来看,便知道何氏心底也是挺喜欢自己的画的。
那幅因在山上,所以并未装裱妥当,只暂时收在匣子里的画卷被捧到徐佩东跟前。
徐佩东接过东西,因被勾起了兴趣,还特意吩咐丫头去捧盆水上来净手,对自家妻子笑道:“夫人与我结缡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夫人的手书,须得重视,须得重视。”
何氏都涨红了脸,嗫喏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说话间,匣子打开,卷起的画卷拿出来再展开。
早就伸长脖子的徐丹青一眼过去,心头先是一怒,跟着又是一笑,不由暗自想到:小丫头为了跟我别苗头真是什么都不顾了,那一片凌乱的红绿是用手指画上去的吗?这哪个叫画?
念头才转到这里,就听见徐佩东“哎呀”了一声。
看吧,来了……她就等着徐佩东叱责对方胡闹呢,却听:
“这画不错啊!”徐佩东的口吻里满是惊讶。
何氏也真没想到徐佩东居然会这样说,她道:“老爷不用……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当日是拗不过善姐儿才随手乱涂的……”
“不不,”徐佩东摆了摆手,“夫人什么时候见我在诗画上打诳语了?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没什么好讳言的。要说技艺,夫人确实是孩童涂鸦的水准,不过夫人不知画笔,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话间,徐佩东将画放在炕桌上,用镇纸镇了,自己则趿鞋下炕,拉远距离,换着方向看那幅画,好一会儿,又真心实意地赞道:“确实不错,这画虽型不上佳,但意境疏阔,颇得神韵啊。就是桂枝刚才说的,看着叫人心里头敞亮。”
说完这句话,徐佩东又坐回炕上,细细地看了一会后,沉吟说:“夫人是用手指沾了颜料涂的吧?我看这颜色艳丽,是不是夫人用胭脂调的水?画中虽只有草地鲜花,但没有着色的石头也历历在目,不是长久看着断不能如此挥洒自如,”
因徐佩东是个才子,何氏却不识多少个字,两人之间虽结缡多年,也是相敬如宾,何氏能和徐佩东说的多是家里的事物,但徐佩东哪是耐烦听那些细碎琐事的性子?因此许多年来,两人的对话不过浮于表面,多是些日常的“衣衫可够”、“饭菜可好”之类,寥寥数语便完。
这还是徐佩东少有的几次专注追问。
何氏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也一一答了:“那笔拿着手软……确实是胭脂……地方就是大慈寺后山,善姐儿日日散步的小道,那一日我看太阳落下,草地不知怎么的也变了一个颜色……”
徐佩东点点头:“草地有些西洋画的详细,天空就是我刚才说的神韵了。不过夫人什么都不懂,这些条条框框也不重要,我这么多年来学画看画都只知道博采百家才可随心所欲,没想到今日夫人倒给我上了一课。”
说罢,徐佩东越看越喜欢,一叠声地招呼自己身旁的小僮:“欢喜?欢喜?快进来,你把这幅画拿去找我时常找的时师傅好好裱了,老爷我过两天要带去参加砚道兄办的诗会。”
何氏本还高兴着,这时候也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这怎么好?我什么都不懂随手画的!”
徐佩东哈哈一笑,摆手说:“就是要这个‘什么都不懂’!”又精神奕奕,“夫人放心吧,那些人但凡懂点,都只有羡慕的份,到时为夫如果拔得头筹,夫人的功劳可就大了!”
夫妻对谈之时,听见招呼从外头一溜小步跑进来的欢喜在门廊处探头探脑,徐善然顺着对方的位置看过去,不止见着了这个会凑趣的小厮,还在对方背后看见了指挥着一群人将东西摆放到院子里的任成林。
她唇边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跟着,她又将目光再转回来,正好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徐丹青,正见对方还眼巴巴地看着那幅画儿,手里的帕子已经揉得不成样子了。
如果说温和善良的何氏是一种类型的主母,那么怀恩伯府的姜氏一定是另一种类型的主母。
邵劲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费力地睁着眼睛,视线里的一切都有着重影,耳边老是远远近近地传来着声音,很早的时候,他曾经被这样的声音迷惑过,不过哪怕愚笨成一头猪,在吃了那么多次教训,啃了那么多个空月饼之后,也该知道这些声音就和那天边的渺渺仙乐没什么差别。
——就光听着吧,当真你就输了。
来这里的前五年间,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也许应该拯救世界,等到五年过后,他开始想着男的女的或者人妖都没有关系,求个小天使从天而降拯救我。
可是拯救世界的计划显然已经夭折,小天使看起来也遥遥无期。
这日子真他妈的没法过了吧……
邵劲瞪大眼睛看着脑袋上的帐幔。
他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但又不敢闭起眼睛,他总觉得自己闭起眼睛之后就再也睁不开来了,何况在仿佛有一千把刀子绞着你的肠胃的时候,闭起眼睛似乎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脑海里的思绪飘飘荡荡的,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劲的目光忽地触到桌子上,顿时看见几个白生生圆滚滚的小包子摆在圆瓷盘上。
包子?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
是不是送饭的时间到了?她们来了又走了?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只觉得鼻端都嗅到了包子香甜诱人的味道,这味道又引着他从床上费力地爬起来,在短短的路程里绊倒摔了两次之后,终于摸到了桌子的边沿!
吃一个吧!
废话,肯定要吃一个的……不不,这么小的包子,干脆全部吃掉了吧!虽然分量一如既往的少,但总比往日的清汤寡水更能垫肚子!
……唔,就是有点硬,噎喉咙,还有股奇怪的金属味……
“呱!”
“呱呱!”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青蛙的叫声传进了邵劲的耳朵里。
像是半睡半醒中意识清醒却不能动弹那样,邵劲整个人都僵滞了一会,才带着满身的冷汗恢复对身体的掌控。
他清醒了许多,眼中的重影也消褪不少,当然更清晰的还是那种已经控制了身体每一个细胞的饥饿。
然后,他就看清楚了桌上的圆滚滚白生生的小包子。
他的呼吸都停滞了几秒钟。
紧跟着,他蓦地弯下腰,张开嘴,将手指伸进喉咙用力的扣着喉眼,好一会儿,才将卡在喉咙中,沾满口水与血丝的东西给重新弄了出来。
这还远远没有结束,他扶着桌子的手抖得厉害,已经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下就滑跪到地上,什么都没有的胃被呕吐的欲望牵扯着,最后吐出来的只能是胃液和胆汁,黄黄绿绿的液体从口中吐到地上的那一刻,腹腔中的器官像被人一左一右扯着,给生生撕成了两半。
邵劲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他好不容易压下自己呕吐的欲望,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茫然没有目的地飘转了一下,从室内无不精致的摆设上转过,最后停留在那从自己喉咙中抠出来的东西上。
那东西自掉落到地上后就在地上磕了两下,保持着平底在下船型在上的姿势稳稳站立,但相较于还摆放在桌面托盘上的兄弟,它的外表有些变形,上面还能看出几个显眼的牙印。
它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银元宝。
邵劲定定地看了那东西一会,朝旁边呸了一口唾沫。
唾沫是红的,落在铺了地衣的地上,很快就渗进去看不见了。
“呱!”跳到桌上的青蛙又对着邵劲叫了一下。
正坐在地上的邵劲仰头看着桌上的青蛙,片刻后,他扶着椅子再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手抖地坐好,指着青蛙自言自语:
“……嘿,没有小天使,也不用派个青蛙来嘲笑我吧?”
见善 第十二章 是真豪杰自轻生死
看完了画,也到了用膳时间,四房一家子一起吃了晚饭,气氛说不上和乐融融有说有笑,但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本来做父亲的没有架子,做母亲的又一派和蔼,家里的气氛也很难压抑起来。
好像和记忆中的差不多吧……要说不一样,也就是她的这位义兄也坐到了桌子上。
徐善然的目光在坐在徐佩东旁边的任成林脸上一触就移开了。
这很好,以后也会是这样。
另外还有……
身后布菜的丫头给徐善然夹了一片笋。
徐善然吃进嘴里,细细地嚼着,又想:她的庶兄,那位在上一辈子成为了最后赢家的,到底是因为幸运与巧合,还是处心积虑谋夺而来的结果?
她并不需要抬眼看对方,就能从自己的记忆中勾勒出对方的形象。
木讷的,沉默的,并没有诗书科举上的才华,就算身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也甚至没有自己的同胞姐姐更得父亲的喜爱。
先是有恩于新帝被特赦留京,接着又因为徐家阖家的死亡而被连连拔擢……虽最后又因为办砸了差事并被众官检举贪鄙而下了大狱抄家流放,但到底也曾经风光过一段时间。再结合着记忆里的人一看,仿佛就是因为幸运与巧合。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是他处心积虑谋夺而来的结果,如果他现在的木讷与沉默全是装出来的……
徐善然的眼睑轻轻颤了颤。
但为什么呢?
虽是庶出,但至少现在还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徐丹瑜为什么要伪装?
在这样的景况下,他还觉得,这个家有人会想要害他?
用饭毕,徐佩东自然留在主屋里,孩子们稍作一下后也就各自散去。
徐善然带着丫头回到了自己的不及居,前脚刚进院子,后脚任成林就带着徐佩东外出时给徐善然带的好几箱子东西来了。
徐善然交代了绿鹦与红鹉将箱子打开收拾,自己则请任成林到外间坐下。
院子里的小丫头奉上了茶后就远远走开,徐善然还没有开口询问,任成林就将事情一一说出:“妹妹,那些布施我就如你所说,在外城处租了间屋子,山上的两个月之后,京师里已经有很多人知道我们的事情,铺子刚租下的第一天就有许多老人来排队,第二天之后,我按着你说加了个粥棚,给排队的人一碗稀粥,一下子就加入了好多乞丐……”
两个多月的时间,任成林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不了解徐善然的想法。
如果只是单纯的还愿,那多加的三层银子已经很足够了,那些穷苦的人哪怕要花费时间排队,也很愿意接受这或者买些蔬菜水果,或者挑水送货的差使,但要是再在他们排队的过程中施舍稀粥,那周围的乞丐就会一下子涌过来;对于那些穷苦人而言,再穷苦也不至于少一碗薄粥,加上了也不过给他们解解渴,可对于那些乞丐而言,这还冷着的天气里多的这一碗粥,也许就能让他活到下一个年头了。
虽说这事情的本意是布施,帮了穷人家是帮,救了乞丐也是救,但因着乞丐都来排队,那队伍就被拉长了许多,本来愿意来这里做事的穷人家算下时间并不合算,陆陆续续的也都不来了,这两天更是一队伍看过去,全是穿得邋里邋遢的老弱乞丐。
任成林将一长串情况说清楚之后,觉得口干舌燥,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水,马上有发现自己的动作太过粗鲁,忙轻手轻脚的将杯子放到桌上,说:“妹妹……”
“嗯?”徐善然看着任成林,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打断对方,也没有露出什么不一样的神色。
任成林那句“要不然我们把粥铺撤了”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回,还是被主人自己给吞了回去,转而出来的是:“妹妹有什么想法?”
徐善然真心实意地笑起来:“这就是我的想法。布施之事,虽是为我,做上两个月也便罢了,现在不过时日尚短看不出来,再久之后,哥哥你走了,又挡了人的财路,又被人窥得其中利润,早晚弊病丛生,不说其他,就说如果有人专找穷苦人来排队,再倒卖位置,我们是赶他们还是不赶他们?若赶,那些人确实是穷苦人;若不赶,我们做这布施,最终肥了哪家的腰囊?”
“而那些乞丐——”
“哥哥过去时常在外面走动,自然知道消息的重要性。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用一碗薄粥换些散碎消息,惠而不费,又不至于招了谁的眼,哥哥你说呢?”
任成林其实有点儿目瞪口呆。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被义父义母捧在掌心疼宠的国公府千金小姐会去想这些事情。
但她就是真的想了,还说得头头是道……
所以现在,在他而言,问题其实只有一个。
——要不要陪徐善然做下去?徐善然虽和他说得这样明白,但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些事情是断不能叫他义父义母知道的。
任成林并没有犹豫多久,他很爽快也很郑重地回答了:“好。”
他的父亲虽是为徐佩东而死,但他父亲本就是徐佩东的武师家将,签了契约拿了银子便要履行承诺,为救主而死也不过应有之义,该很的只有那些丧心病狂的强盗;再加上徐佩东在回来之后立刻就将他收为义子,可以说徐佩东对于任成林而言从来没有仇恨只有恩义。
因此哪怕徐佩东在往后几年有些忽略他,任成林也从不心怀怨恨,只恨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让义父失望。
同样的,哪怕有一个义亲的名分在,但就这时下这高官显贵多认义子的风尚下,徐善然也实不必认真将他当成兄长来敬着。
这是这一回自他在大慈寺后山见着徐善然以来,徐善然不止处处当他是正牌兄长般礼敬着,还不知在义父义母面前为他说了多少好话,这份情就如同徐佩东的那样,不管如何,他也要想法子报答一二。
妹妹既然想这么做就这么做吧!也许只是小女孩心性过一段时间就懒得理会了。
再说若是出了事,他一肩扛起也就是了,反正定不叫妹妹的清誉受损。
这些念头说来颇长,想来却短,因而不过几息的功夫,任成林已经下定决心并回答徐善然了。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徐善然没有露出微笑,反而在心中静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个瞬间,她几乎不用费功夫,就想到了那年她刚刚扳倒林世宣,自魏水秀手中得到的杀徐家阖家的盗匪名字的时候,任成林的选择。
那时已过而立却始终没有成婚的男子也是坐在她面前。
但他不再像现在这样还有些青涩还有些犹豫。
他只从容地喝着酒,按着剑,笑着和她道别,说妹妹要多保重,我去了。
我去了。我去杀那些人,我去为义父报仇。
就是这样简单,没有耽搁,没有停留,一句话后,中年男子甚至不给她再劝一杯酒的机会,直接旋身打马而走。
这一次后,徐善然再没有听见自己义兄的消息。
也许早在接到徐佩东被杀的消息时,任成林就想过甚至一直为这一天而准备着。
所以他并不找女人,并不要孩子,只为到了这一天的时候不再连累孤儿寡母为他忧心,也不让娇妻稚子动摇他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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