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寒衣青
念头转动到这里,面前的火场突然有了些动静。
宁舞鹤和在场的众人一齐,立刻将关注集中到前方,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形抱着什么大样的东西自火场中直冲出来!
猎猎的大火恋栈似地卷着刚出来的那道身影,好几团火焰以无根的形式在半空中漂浮好一会儿才一轰四下散去。
冲出来的邵劲几步远离了火场,将身上发烫的斗篷掀下来,宁舞鹤正迎上去,只看见邵劲手里抱着的东西还裹着重重的厚厚的罩布,那一层又一层的保护,相较于只随意披了一层斗篷的邵劲,也不知小心了多少倍。
“你出来了……”宁舞鹤一边说话一边心头纳闷,心想着也不知邵劲手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账簿,祖宗的牌位,自己的私房?可是邵劲和家里关系不好,怎么会去拿什么祖宗牌位?要说自己的私房什么的,他平常有钱大手大脚,没钱到处蹭饭,实在不像是要钱不要命的人啊?
结果他的话还有半截含在嘴里呢,就见旁边那两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更快的迎上前去,而那邵劲抱在手中裹得的东西也突然动了一动,接着就直跳到地上微微一动,便将罩布掀了几层,露出一张脸来!
宁舞鹤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这特么的,特么的不是——
“行了,我们走吧。”自邵劲怀中跳下来的徐善然不等迎上来的众人开口,直接一锤定音说。
果然简单干脆的吩咐将所有关心的担忧的对话都堵了回去,棠心上前检视徐善然的衣衫首饰,当然在看清楚对方一身一脸的血之后就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那边的何守看上去很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也只吩咐藏在一旁的车夫快快将马车赶过来,倒是高婵能说几句话,上前就低声问徐善然:“有没有受伤?你身上……?”
“没什么,全是别人的血。”徐善然说,也不与身后的邵劲难舍难分,看着马车过来了,就直接披上棠心递过来的带帽兜青鹤刻丝斗篷,往马车上走去。
宁舞鹤这时才找回了自己险险被猫叼走的舌头。
他看看邵劲,又看看徐善然,看看徐善然,又看看邵劲,吃吃说:“你,你……你怎么……”
徐善然脚步微停,她看着宁舞鹤笑了一笑,便扶着棠心的手上了车,其动作之从容端方,都叫宁舞鹤忽略掉徐善然身上那些遮掩不住的血迹了。
马车的帘子在几个人上去之后立刻放下,何守跳上车夫的位置,抖抖缰绳,拉扯的马匹便“希——”上一声,很快照前小跑起来。
前行过程中,车门上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车窗的却随着前行的过程微微摇摆,偶尔车轮走到凹凸不平的地方,就扬得更大一些,叫外头的人能将里面的情景窥见一二。
邵劲的目光就一直盯在这里。
每每到帘子扬得更起来的时候,他就要扬起唇角露出笑脸,他想用最开朗的神态目送徐善然离开,也希望徐善然在离开的时候能看见他最开朗的样子。
坐在车中的徐善然果然看见了。
她还微微笑了一下——这就是邵劲所没有看见的了。
她只心想冲她露出笑脸的人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脸有多么难看和勉强。
但——
这份心意,她很高兴,她收下了。
徐善然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宁舞鹤呆滞其间,那没有任何表记特别低调的马车已经飞快消失在远处的街道之中。
他有点茫然地左右环顾一下,只要将目光投到还站在这里的邵劲身上。
他这回总算是注意到邵劲的一身狼狈了!
宁舞鹤几下分辨出对方身上的那些痕迹绝不只是火烧火燎出来的,他皱眉问:“你这是身上——”
“血,我的,别人的。”邵劲写到。
“嗯……”宁舞鹤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盯着邵劲突然拿出来的木板和由主人快速写出来的句子,心想准备得真充分哈,从火场里抱出一个人不说,还连写字的板子和女人的眉笔都给找出来了。
他又问抓心挠肺似困扰着自己的问题:“那个,那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为我来的。”邵劲再写。
原来如此,真是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啊……宁舞鹤忖道,然后他突然醒悟过来:“等等,你的喉咙怎么了?怎么拿个板子出来写字?”
“小伤,发声痛,不多说。”因为写字的关系邵劲一点都没有平常的话唠迹象。
宁舞鹤很体谅,他也不问徐善然与邵劲之间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徐善然怎么肯冒这样的风险过来看邵劲,他只说:“里头现在是怎么回事?你要我帮你到什么程度?”
邵劲盯着宁舞鹤看了很久,看得宁舞鹤都有点不自然,皱眉问一句“怎么了”之后,才将那板子上的东西擦掉,这次他写得很长,写得很慢,写完之后,他在这左右不过他和宁舞鹤二人的地方,举起牌子给宁舞鹤看:“我杀了我的生父,嫡母,兄弟。你要帮我,做出一种外人入侵犯下凶杀案的痕迹,要能瞒过刑部,或者至少不能在短期内被侦破。”
“……”宁舞鹤。
火焰将今夜搅成一团混乱,他的思维也被邵劲的句子彻底搅乱。
“你,你……”他结巴了两声,到底经历的事情多,很快就冷静下来,背着手走过两步之后,就对邵劲说话,反正他现在是懂得了今天晚上徐善然为什么让他搞风搞雨了,“我这边能直接带一批人冲进去,不过眼下火势大,等小了之后周围的人又要来了,我也不能保证有没有线索遗漏。你索性还是去找你那小娘子,她家里的力量大——”
邵劲不理,继续写:“尽人事就好。这找人没用。过两天,这里头七,如此惨案,谢惠梅必来;太子也会召我进宫详细了解。”
“太子——?”宁舞鹤懵。
“宁王今夜逼宫,已成太子。”
“——!”
“要让宁王,或者谢惠梅觉得我有用,今夜的事情就不算什么。你要帮我争取时间。”邵劲写。
宁舞鹤惊骇以及,脸色便不由沉重起来。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暂避风头?若是你同样重伤垂死,想必他们也不好意思将你硬生生拖起来。而且照你所说,现在宁王逼宫,朝堂想必也是一团乱麻,面上肯定刚要做一些,但未必真格有心思搭理你这些破事,毕竟我刚才来的时候也没有伤人,不过四处放火做出冲一冲的模样,大概只有你这里——”他挑了一个很形象的形容,“险被灭门。”
邵劲沉默了一会。
他慢慢写:“不能……”
“什么不能?”宁舞鹤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还有一个在乎的人……”
终于还有一个人。
“她很好。”
——她那样美。
“我要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我希望她能有最好的,最好的,我爱的人伤害我遗弃我,但爱我的人,我一定一定,要给她这世界上所有最好的!
徐善然这时刚刚回到国公府内。
今晚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国公府此刻虽还一派寂静,实则外松内紧,该起来的人也都起来警戒了。在此情况之下,进出当然更为困难一些。
不过徐善然总是有自己的办法的。她照旧不曾惊动任何不该惊动的人,便被自己的丫头护送到了不及居的门口。
只刚一踏进自己的院子,她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脚步停下来,扫视了一眼院子,眉头轻轻一皱。
“怎么了?”高婵小声问。
“太紧张了。”徐善然说,但并不在院门处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向里走去。
高婵还在想着徐善然所说的‘太紧张’的意思,已经跟着徐善然绕过书楼,穿越回廊,直走入绣楼的卧室之中。
她们看见了站得满一屋子的仆妇丫头,和坐在床边绣墩上的人。
在看清楚那个人身形面孔的时候,哪怕徐善然,也不由紧绷了一□体。
那人自绣墩上站起来,她身旁的仆妇立刻将蜡烛点亮,火苗嗤一声亮起,一灯如豆,却已足以照亮那站起的人。
穿着一件半新不旧蝶鸟绕花纹衣衫的何氏走到徐善然身前。
她的神情仿佛是第一次看明白自己的这个女儿,她颤声问:“这样晚了,你带着丫头,往哪里跑去?”
徐善然迟疑了一会,跟着她轻轻抿了一下唇。
知女莫若母,哪怕何氏在别的事情上不长心眼,她总不会连女儿的一些小动作所代表的含义都不明白。
所以此刻她一打眼看见这个动作,便知道这是徐善然抗拒的表情。
恰如天旋地转一般,她豁地扬起手,就要对眼前那张脸打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汪汪那段好唏嘘。。。这是一个成长型的男主_(:3」∠)_
不过到这里,和文案上汪汪的话都合上了2333,姑娘们看文愉快~不用担心会很虐,慢慢就甜蜜起来了w
见善 第九十八章 暴露(二)
预想之中的清脆拍击声并未响起,这一巴掌最终堪堪停在徐善然脸侧。
何氏的身体连同那只手,都抖得厉害,她保持着伸出手的姿态,直直瞪视着徐善然,像是想从徐善然身上窥见出什么端倪,又似乎就在等着徐善然说话。
徐善然并不是真正无话可说。
仅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就非常快地想到了几个理所当然的、绝不会穿帮、并能最大可能打消自己母亲顾虑的回复。
她可以说自己是半夜睡不着觉,去灵堂看祖母。
她也可以说晚上之所以出去,是因为祖父有所召唤。
前者她能控制下仆,保证叫何氏看不出端倪;后者祖父既然知道她所做的那些事情,当然也不会拆她的台。
不管她选择的是哪一种说法,得到了证据的何氏想来都不会再对她有所疑惑。
毕竟她的母亲从来不是那种心细如发又或者疑神疑鬼的人。
但心中思量几转,脑海念头多生,在最初的紧张过去之后,徐善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一言不发。
她选择了一个大抵有些艰难的决定。
塞满了人的屋子里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寂感。
在这沉寂感的中心,母女俩以一种近乎僵滞的态度对立着,仿佛已经有无形的坚冰在她们周围出现,凝固。
但这样也并不持续太久,仿佛一个眨眼的时间,噼啵的声音接连响起,细密无规则的蛛网从中心向四周辐射,在一星碎片摇晃落下的那一刻,这已经裂纹满布的坚冰就被何氏的颤声狠狠击碎了:“好,好,你翅膀长硬了,我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你——”
她咬着牙,眼睛鼓出地瞪了徐善然最后一刻,转身就走了!脚步之匆忙,在跨过门槛的时候还趔趄了一下,好悬跟在身旁的人警醒,及时扶住。
徐善然情不自禁地追上前几步,但身形摇晃了一下的何氏脚步根本不停,几乎在还没有站稳的时候就继续向前,从徐善然这样的角度来看,她能看见何氏停得直直的背脊和微扬的头颅,但她还看见了何氏飞快地抬手抹了一下脸,那手背在灯光的照样下,似有一丝晶亮闪过。
徐善然的脚步渐渐慢下来,直到那差点绊倒何氏的门槛之前彻底停下。
她眼看着何氏一行人话也不多说,急匆匆的就离开了自己的院子,就这样站着沉默了好一会时间。
黑沉沉的天色下,这样站着眺望前方的背影明明瘦削又纤弱,可竟也叫人感觉到说不出的压抑。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撑不住跪下了,接着就跟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的人双膝着地,一转眼间,屋里除了徐善然之外,就只剩下高婵和棠心。
不管怎么说,跟着徐善然出去的棠心显然不应为何氏突然到来的事情负责,但在所有留下来的仆妇侍女都跪下之后,她也毫不迟疑地矮□去。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这个人本可以和徐善然并立,但她显然没有要做那唯一的一个。
她微提裙摆,在棠心之后做了同样的动作,这之间,眼睑一垂一扬,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锋利的眼神竟罕见的露出了柔和之色。
她此刻心甘情愿。
她仰着脸,目光充满痴迷,像看着帝王似的痴迷;目光又充满柔和,像看着妹妹似的柔和。
“母亲晚上为什么会突然过来?”徐善然这时开口说话,她没有回头,也就当然没有看见背后的景况。但就算到了现在,她的声音也和平常没有太大的区别,就仿佛天生能够掌控所有。
来自此间主人的声音显然让屋内的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这边位置最高最特别的李妈妈乍着胆子说:“奴婢也不知道……是黄婆子最先听见半夜有人来敲门,透过门缝一看,见是四太太,自然开门;四太太半夜过来,直奔姑娘的房间,然后就——”
她说道这里便支吾起来。
徐善然终于转回了身。
她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
她说:“大抵是母亲半夜突然心血来潮,又或者刚好被外头的火惊到了,就亲自过来看看。我想这个院子里头应当不会有人特意窥探我的起居,别有心机的泄露写什么。”
那些跪着的人自然纷纷赌咒发誓:
“如姑娘所说绝对不会!”、“姑娘平常这么好,肯定不会有拿起子黑心烂肝的。”、“想是今天晚上不平静,什么都凑趣似的赶巧了。”
“嗯。”徐善然不高不低的应了一声。她接着说,“但如果有,她能做,就最好不要被我查出来。如果被我查出来——”
她说的每一个字里都像蕴含着风暴:“我不会忤逆母亲,还不会打杀一个下人?有不信邪的,尽可过来试试!”
这天的晚上,大抵京中许许多多的人都没有睡意。
徐善然就是在窗边的榻上斜倚着,看敞开窗户外的黑夜翻出了鱼肚白。
在她旁边拿帕子擦拭头发的棠心终于将她发梢最后一抹的湿意拭去,徐善然坐起站直,看着身上换的第二套衣服,最后整整衣袖,便带着人如往日一般往徐佩东与何氏的四方院请安去。
这日的四方院看上去倒还没什么变化,在徐善然坐到自己往常位置的时候,何氏头勒着藏青镶红宝喜鹊衔梅抹额,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太多的东西来。
徐佩东就真和往常一样了,虽衣冠整齐,却斜靠着座位,手拿一盏浓茶,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这时候最好的回应就是什么都不做。
徐善然正襟危坐,自进来之后不过行礼换唤了一句“父亲母亲”,便不多行一步,不多说一句。倒是徐佩东呷了两口茶之后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随口便要说话,恰好这时徐善性被妈妈带着进来,刚一跨进屋子里就脆生生的叫了徐佩东父亲,又蹦蹦跳跳的往徐善然身边跑,还很大声地叫着:“姐姐——”
何氏突然爆发起来:“叫什么!现在是什么日子,你又是什么样子?你祖母刚刚过身,你竟一点不露戚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叫屋子里除徐善然之外的人都惊住了。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徐佩东、徐善性,乃至屋子里的丫头都习惯了何氏的性格:她是一个贤妻,是一个慈母,还是一个好伺候的女主人,在八年前因徐善然的病而信佛之后,更是轻易不大声说话,实在是一等一的贤惠人了。
便是平常都这个样子,此刻的爆发才显得特别突兀,叫这屋子里不管大大小小,一时之间都不敢接话。
徐善性平日里也不是娇气的性子,寻常打骂他嚷过那一阵子也就好了。但刚才何氏的话实在有些重,他此刻红着眼睛低头跪下,只死死咬着牙,有些犟,不愿开口说自己错了。
半晌,坐在何氏身旁的徐佩东才缓过来,他咳嗽一声,道:“究竟是个小孩子,行为举止不对,徐徐教导就是了,不必……”他语气微妙,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会与何氏联系上,“太过严厉……”
何氏端坐着身子,只留给旁边的徐佩东和徐善然一个侧颜。
但这样如石雕般冷寂的侧颜也已经足够了。
就在徐善然暗暗叹气,徐佩东掂量着妻子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的时候,何氏已经缓缓开了口。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但也每一个字,都说得坚定。
她说:“老爷,我昨晚认真想过了,母亲骤然离世,在天上一时只怕难免寂寞。这些年来母亲对我多方教导,我要为去大慈寺,为母亲诵上三百六十日的经文,也好稍尽一二孝心,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小辈的就是善姐儿,我想——”
“这一年时间,善姐儿也必须跟我上去,吃斋念佛,诵阿弥陀佛根本秘密神咒!”
徐佩东都惊呆了。
他一时又愧又怜,愧的是身为人子,竟未为母亲如此着想;怜的是少小夫妻老来伴,母亲的眼光果然好,何氏有此心思,与他而言此生真正再无不足。
但山间清苦徐佩东还是尽知的,有这份心也够了,他劝道:“夫人很不必如此,母亲在天之灵若得知到夫人心意,想必已经极为宽慰了,心生则意生,意生则灵动,不必强要其落于行迹,为此将身体熬坏。”
但何氏现在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来缓颊都没用。她淡淡说:“在佛祖跟前诵经乃是攒功德之事,怎么会将身体熬坏?为人媳为人母,有些事我总是要做的。老爷不必多说,倒是可以听听善姐儿自己的想法。”她说到此处便问徐善然,“善姐儿,你自己认为呢?”
徐善然神情平静:“正如母亲所说,祖母生前视我如珠宝,此时身后,女儿敢不为祖母尽己绵薄之力?若有一分所得,便是女儿之大幸。”
何氏的神情复杂了一瞬,但下一刻,她立刻收敛起这副表情,直接敲定说:“既然如此,此事宜早不宜迟,今日便收拾好东西,即刻动身前往大慈寺。”
“是。”徐善然也应,没有一点迟疑。
倒是一旁的徐佩东,愕然心想:这……是不是也决定得太快了?就是平日里要山上进个香也要提前个一两天准备的,怎么这次决定在山上常住一年,竟不挑日子即刻就走?
话到此时,何氏显然不想再和任何人说话,徐善然便起身告退,退出的时候还暗暗托了一下徐善性,让依旧跪在地上的徐善性跟着自己一起出去。
姐弟两沉默着走出四方院,又步行过几步之后,徐善然便轻声对徐善性说:“母亲今天心情有些不好,不是特意针对你。”
徐善性抿着唇默默地唔了一声,又走过几步之后,才冷不丁问:“那是针对姐姐吗?”
“当然不是。”徐善然很快接口,“母亲只是因为祖母离世,心情郁郁而已。”
“可是——”徐善性抬起头,“我也知道很多——”
大概任何一个孩子都想让身旁最亲近的人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
徐善然微笑着“唔”了一声,就听徐善性快速地说:“她们都说山上清苦,长期在那里住着的都是犯了事的——”
“母亲也住,母亲犯了事吗?”徐善然淡淡说。
徐善性便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沉默着又行了几步路,徐善然的声音变得很温和:“善性,刚才的那些话,谁都可以说,就你不可以说。”
“你在父亲母亲身旁读书、长大,父亲母亲教导你做人做事,你这么多年来和他们朝夕相处——”
“你应该知道,你的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你应该明白,他们对你付出了多少,你又对他们承担着什么样的责任。”
她掏出手帕,微弯着腰,为徐善性擦了一下脸:
“你说你知道了很多,这没错。但你现在,知道得还不够多。”
这一边的路走到尽头,徐善性有些不舍的与徐善然分开,徐善然却并不直接回院子,只吩咐棠心通知里头的人尽量从简地收拾她的行礼,便就近找了个凉亭坐着静静等待,果然不过多久,祖父便遣人来叫她了。
她跟着那人去见了祖父。
祖父显然自何氏的动静中得到了消息,这时一见徐善然,他便皱眉问:“你母亲要你去山上住一年当尼姑?”
“为祖母祈福。”徐善然补充。
老国公一点不信这个,虽然水陆道场什么的是必然随着大流做的,但平常多听几句就烦,此刻他也不耐烦说:“搞什么神神鬼鬼的,你昨天晚上出去的事情别你母亲撞见了?”
这偌大的国公府终究还是老国公的,一个晚上都过去了,老国公想要知道什么,还没有不能知道的。
徐善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很坦然就点了头。
老国公审视徐善然一会:“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事情必须离开国公府去做?”
一听见这句话,徐善然便不由得在心中略略苦笑。
何氏与老国公实在是正反两个极端。
何氏半夜见她不在床上当场将她抓住了,看那神色,只怕是在以为她被什么人给蛊惑住了;而自己的祖父呢,一听见她的回答,就疑心她又有什么计划要在暗中进行——
她确实又一个计划。
但这个计划并不是关于朝堂,关于权利,或者关于哪一家的地位哪一人的地位的。
只是一件不得不由她亲自去做的事情。
——她这些年里做了这么许多,哪怕做得再严密,在朝夕相处之间,终究会露出一些痕迹的。
——她多多少少,总要将一些能说的事情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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