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幽灵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海荒岛
虞氏“五十八首”定居苏北后,在其后的数百年里,历经明、清两朝及民国期间的大混乱,其分支又多次迁徙,到新中国成立时,苏北虞氏子孙已经遍布全国各地。
到虞松远父亲虞新河这辈时,因数十年战乱频仍,曾经高大威严的苏北虞氏宗祠,早已湮灭于战火销烟中。留在苏北祖籍的也仅剩数万人,分布在以虞家村为中心的若干自然村中。
虞松远从未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舅爹舅奶(苏北方言,外公外婆),更不用说享受来自他们的疼爱。父亲和小爷从来对自己的家世讳莫如深,虞松远年龄稍大后,只能从村里的老人们口中,打探得一星半点自己曾经辉煌的家世。
铁血幽灵 第二章 浴火重生
日本人来之前,爷爷是虞家村的族长,也是著名乡绅。1939年春,日军从二圣港登陆,很快占领了灌江县城和灌河两岸的广大乡村。
1940年夏天,驻灌江县城的日伪军突然围困了虞家村。日本人逼迫爷爷出任县维持会副会长,如果不从,将烧毁虞氏宗祠,并烧死他夫妻二人和全家。
正值盛年的爷爷没有犹豫,虽然只是一介乡绅,在苟且生命与民族大义面前,他选择了后者。当辉煌的虞氏宗祠和虞家老宅被日伪军点着,即将变成一片火海时,爷爷没有丝毫胆怯,却捋着长须,面对日寇的刺刀仰天长笑。
他拄着拐杖,戴着瓜皮帽子,搀着盛装的奶奶,在虞家村数百名村民的注目下,一步一步地,颤巍巍地,走进烈焰之中。全家二十余口老少,抱在一起,与虞氏宗祠、虞家老宅一起,被熊熊大火化为灰烬。
那一年,爷爷五十出头,奶奶不到四十岁。
老人们说,日本人撤走后,大火烧了大半夜,虞氏宗祠、虞家老宅成了一片断垣残壁,虞家村男女老少几百口,全部跪倒在废墟前,痛哭失声。凌晨时分,天降暴雨,呜呜咽咽、噼噼啪啪的大暴雨,一直下了二天两夜。
虞氏宗祠和虞家老宅大火烧起之时,虞新河带着弟弟虞新民和佘文芳、佘文秀姐妹,躲在家塾内院的枯井之下。这口枯井,底下有一个砖砌的小房间,里面常备少量水和食物。井口被藏匿在夹墙之内,较为隐蔽。
日本人来了后,爷爷为了防备为一,专门改建了书塾,秘建了这一设施,作为危急时儿女们的逃生之路,不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日军突然进村,在抓走爷爷奶奶时,已经将全村封锁。爷爷请的家塾老师佘先生,在日寇进入家塾搜查之前,迅速将四个孩子推进夹墙之内,并让他们进入枯井中躲藏。而他自己,安然端坐在家塾之内,铁心追随虞老爷夫妇踏焰西去。
佘先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是从沈阳逃难而来的旧式文人,还是前清的秀才。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无所不晓。
芦沟桥事变后,他带着两个女儿,从北平顺着陇海路,一路逃荒到苏北。当时,饿殍枕藉,遍地难民。奶奶专门在村里开了粥棚,救济逃荒的难民。
据说佘先生带着两个十岁出头的同胞女儿,走到虞家村时,三人都走不动了。或者这就是缘分,奶奶在粥棚内看到佘先生的两个泥猴子一样的孪生女儿时,小脚也就跟着就挪不动了。
两个小姐妹头发乱得象一堆稻草,身上脏得象两个泥人,睁着两双惊恐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奶奶。奶奶将她们领回家里,让她们洗澡换衣,收留了她们父女三人。
爷爷只与佘先生交谈了一次,便请他做起了家塾的老师,奶奶则收佘氏姐妹俩为义女。从此,佘先生便在虞家村安顿下来,做了两年多时间的家塾先生,教虞新河、虞新民兄弟和自己两个女儿读书。
虞氏宗祠和虞家老宅被焚毁的当夜,凌晨时分,虞新河带着弟弟虞新民和两个小姐妹,冒着大雨钻出废墟,逃离村庄。他们躲躲藏藏,避开村庄和行人,步行向东走了一天二夜,来到海边千里芦苇荡内的一个小村庄。
虞新河的姨父姨母家,正是在这个叫半沙村的小村庄里。已经14岁的虞新河带着三个都是11岁的弟弟妹妹,在姨父姨母家躲藏了两年。1943年春节后,他们离开姨父家,开始流浪四乡,只到日本人投降后,才返回虞家村。
虽然父亲母亲和小爷小婶对这二年的经历,口风很严,不曾对外透露一星半点。但村里的老人们都信誓旦旦地说,这两年间,县城和全县各据点,一天也没安宁过,日本人、汉奸一旦落单,就会被人杀死。到日本人投降前,参与虞家村大屠杀的日本人和汉奸,基本都被追杀殆尽。
虞松远曾感到怀疑,也觉得难以想象。父亲当时只有16岁,而妈妈和小爷小婶都只有13岁,他们只是四个孩子,这怎么可能?
姨父家所在的半沙村,离日军据点二圣港只有三十多华里。这里人烟稀少,村庄四周都是草滩和芦苇荡,偏僻荒凉,是一个游击区。与这里相隔不足二十公里的废黄河和中山河南边,就是新四军三师八旅的根据地。
姨父叫章文伯,是一个小地主,与虞松远爷爷一样,都是有胆有识有血性的苏北进步乡绅。他自幼习武,性格刚烈,曾在军阀张邦昌的部队当过两年营长。
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奉军陈师长江。1925年10月,孙传芳吹起反奉号角,奉军大败,江苏督办杨宇霆仓皇北逃。此战直军大胜,孙传芳成了五省联军总司令,苏北全境被直军占领。兵锋直达徐州,与山东督办张宗昌对峙。
姨父重伤,不得不离开东北军。他带着全家躲到海滨千里荒草滩和芦苇荡中,垦荒种田,逐渐有了家业。姨父生性刚烈,宁折不弯,在东北军数年,骨子里面染上了不少绿林豪情。用姨母的话说,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在姨父家两年,虞新河和虞新民兄弟跟着姨父习武、练枪法,力气、武功、枪法都大有进步,尤其是虞新河的长短枪枪法,虞新民的飞刀神技,几乎都到了百发百中的地步。一心报仇雪恨的佘氏姐妹俩,也跟着哥哥习武练功。
1942年农历二月初六夜里,天气阴沉,乌云翻滚。驻在二圣港的日军一个小队,加上伪盐警队共150多人,对二圣港周边乡下进行扫荡。
鬼子从村外的三座坟方向奔袭而来,村里及周边村庄的村民都跑反去了。姨父没有跑,他带着虞新河、虞新民兄弟,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五个侄子,下决心利用暗夜攻击这股日伪军。
日伪军带着一百多辆小推车,车上装满了从沿途村庄抢劫来的粮食、物资。他们迅速包围了半沙村,见村民都已经跑反去了,村庄内阒无人声,便准备进村抢劫。姨父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守在村庄西头。虞新河、虞新民带着其他人守在村庄东头。
只有13岁的佘氏姐妹,则一人提着一支盒子枪,每人的腰上都挂着两枚日本产的香瓜手雷。她们守着内宅的门,负责保护姨母的安全。姨母腰里也插着手枪,她按照姨父的安排,将细软打好两个包袱,随时准备向中山河南岸转移。
“砰!”
当日伪军大摇大摆地快接近村庄时,姨父的盒子炮率先响了。十几枝长短枪立即泼出一阵弹雨,几枚日本生产的香瓜手雷,在敌丛中爆炸。敌伪毫无防备,一下被打倒七八人,剩余的敌人立即逃回了村外的壕沟内。
日伪军迅速整理队伍,开始攻击村庄。两个掷弹筒象长了眼睛一样,不时对村庄内的火力点进行轰击,姨父的两个侄子都被炸伤,三名家丁被炸死。虞新河手上的家伙是一长两短,他带着仅13岁的虞新民,迅速爬到草房顶上。两人精确瞄,连续几枪干掉了日军掷弹手。
日军的机枪象长了眼睛一样,迅速向他们泼来一阵弹雨,兄弟俩已经快速转移到旁边的房顶上,精确击杀敌两名机枪手。他们不断变换位置,从一间房屋顶跳到另一间房屋顶,不断精确点射露出脑袋的昌伪军。
虞新河眼力好,隐约看到一个日军不时举起指挥刀,仔细瞄准后,一枪爆了日军军官的脑袋。由于是对周边乡村进行扫荡,日军只有一个步兵小队,未带迫击炮。掷弹筒和机枪被压制,火力就受到影响了,几轮进攻,都被打退,又丢下几具尸体。
在暗夜的掩护下,整整两个多小时,日伪军一百多人,竟然被十几个乡民和十几条长短枪,死死压制在村外的壕沟里动弹不得。就在双方相互对峙、僵持不下的时候,新四军驻中山河东杨集、界碑一带的三师八旅第二十四团一个营,得到日军下乡扫荡的情报后,一路奔袭而来,日伪军不得不狼狈撤退。
这一仗,姨父带着子侄十余人,与日伪军一百五十余人对抗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日军中队长克木少佐在内的十一名日伪军被击毙,三十余人被打伤,缴获长短枪十几枝,佐官指挥刀一把。而我仅死三人,伤六七人。
1942年初,新四军《盐阜大众报》,专门报道了乡绅章文伯抗击日寇的英勇事迹。
在日寇占领苏北期间,虞新河与虞新民兄弟一直没有回过虞家村。但是,村里老人们都说,他们在滨海大地上,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不时击杀日伪军零散人员。灌江县侦辑队臭名远扬、血债累累的大队长刘麻子,就是在日寇的眼皮子底下,被他们在一个暗夜,在灌江县城老巢内将其割喉,死状极惨。
刘麻子身长九尺,是灌河河匪出身,武功高强,善使双枪,杀人如麻。日军占领后,他投降日军,当了侦辑队长,新四军和进步百姓,死在他手上的不下数百人。他参与日军火烧虞家村,后又扬言要活捉虞氏兄弟,铲草除根。
1943年端午节夜里,位于县城日军营区内的侦辑队大院,遭到血腥夜袭。当晚营区内未发一枪,没有任何异常,但侦辑队从上到下十七人,这些跟随刘麻子绑票杀人、血债累累的惯匪们,全部被人近距离格杀。伤口都在喉部,极其准确,只有一刀。
这些深入虎穴、惊天动地的除奸或杀敌行动,虽然“作案人”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日伪军和县城周边的民众,都知道是大仇在身的虞氏兄弟所为。在两三年的时间内,县城和各据点被闹得鸡犬不宁,草木皆兵。一提到“双枪虞新和”和“小刀虞新民”,日伪军人人胆寒,个个魂丧。
铁血幽灵 第三章 羊入狼群
直到日军投降之前,县城各据点,还都四处张贴着伪县政府用五千元大洋悬赏虞新河兄弟人头的布告。
日军投降后,虞新河、虞新民两兄弟,驾着马车,腰插双枪,带着佘氏姐妹俩,风风光光地回到故乡虞家村。此时,家中已经片瓦不存,一贫如洗,但村民们还是共同推举虞新河担任了族长。
虞新河、虞新民在虞氏宗祠和虞家老宅的废墟之上,兴建了两座大草屋。并从枯井里挖出当年佘先生藏匿的书籍、器物和少量金银,决心从零开始,重振虞氏家业。
抗战胜利那年春节,兄弟俩分别与佘氏姐妹大婚。姐姐佘文芳嫁给虞新河,而妹妹佘文秀,则嫁给了虞新民。据说,成婚大典是当年虞家村、乃至全县的一大盛事,四周乡绅都来庆贺。当时正是国共合作破裂之前,gcd的县长和国民党的县长,都亲来贺喜。
国共内战开始前,省主席韩德勤手下爱将,国民党苏北四县游击总指挥徐志泰少将,曾对只有20岁的虞新河许以税警团团长的高官厚禄,但虞新河兄弟俩不想参加内战,国仇家恨已报,他们甘愿隐身民间,当回农民。
让成年后的虞松远始终不解的是,爱憎分明的父亲和小爷,为什么没有加入gcd呢,这成了虞松远后来的一块心病,一直想搞个明白。
父亲和小爷,母亲和小婶,对他们那几年的行踪,从来缄口不言,秘而不宣。但虞松远还是从村子里老人们的口中得知,或许是姨爹的死,让他们选择自愿为民。
姨爹虽然屡次抗击日寇,有功于国家民族,但他是一个旧军人、小地主,性格又过于耿直刚烈。在减租减息和土地改革中,他因闹情绪和消极抵制,而受到残酷斗争,最终郁闷而亡。姨奶也被作为地主婆,游街批斗,后因不甘受辱,在姨爹死后第三天,也投河自尽。
虞松远自己也认为,姨爹虽然是个地主,但他所在的地方,当年都是茫茫苇荡和荒野草滩,他所有的土地并不是抢夺、霸占别人来的,而是他自己带领子侄开荒所得,也难怪他想不通要闹情绪。想到这点,虞松远开始有点理解大和小爷了。
那时候,姨爹的儿子和侄儿们都已经逃到了外地亲戚家。姨爹和姨奶的后事,都是父亲虞新河和小爷虞新民兄弟出面承办的。他们兄弟俩威名远扬,又无可以批斗他们的理由,地方干部们并没有为难他们。
姨爹的死是不是父亲虞新河兄弟俩甘愿埋名乡里的唯一原因,虞松远不得而知。但他能肯定,威名赫赫、英雄无敌、曾令日寇闻风丧胆的父亲和小爷,姨爹姨奶的惨死,肯定对他们的人生选择,产生过重要的影响。
到1949年苏北全境解放时,虞新河早已家道破落,仅剩下几间四面漏风的破茅屋,已成了地地道道的赤贫农户。土地改革时,被评了个下中农的成份。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从老宅地下枯井里悄悄起出的几件古物,包括几本线装古书、一些字画、瓷器,以及一块明代御赐烫金牌匾。
“社教”运动时,村里和全国各地一样,都流行破“四旧”。虞新河的父亲曾是著名乡绅,虽然此时他们家已经是地地道道的贫困农民,但村里的破“四旧”,还是得从他们家开始。
虞新河的三女儿虞琴,主动带着运动积极分子们,来抄自己的家,让虞新河兄弟痛心疾首。精心珍藏多年的这些带有祖先印迹的、起着文化传承功能的古物,瞬间被无情的火焰化为灰烬。
在抄家的人到来前,虞新河兄弟俩匆匆将部分线装古书卷起,藏匿进一口腌咸菜用的大瓮内,埋入茅厕旁边的地下。这十几本书,也才得以幸免于难,成为后来虞家唯一值得珍藏的传家之物。
虞新河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却能武亦能文。他与兄弟虞新民两人,从小练得一身好武艺。但虞新河骨子里,还是一个正直、地道的旧式文化人,一手正宗的苏体大气磅礴、气贯长虹。
由于家学渊源,他们兄弟二人并没有到进步学堂上过学,更没有接受过新思想的熏陶。小时候,家有私塾,他俩与佘氏姐妹,是被封闭在家塾中,读过四书五经,习过诸子百家,历代典藏也多有博览,有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
但平时,虞氏兄弟为人极其低调,绝无酸腐之气,一生以勤奋务农为本。他们勤俭持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常生活与全村农民毫无异样。平时在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需要对联时,他们张口就来,信手写出,如此而已。
教授与陈老师两家从苏南下放而来,两辆车傍晚来到村里。车辆刚刚停下,周昆就带着武装民兵端着枪,高呼着口号,将他们围在一起。围观的村民们,也都跟着呼喊着口号,手臂举成树林,现场成了一场临时批斗会。
年迈的教授和瘸腿的陈老师,低着头,听着周昆宣布对“四类分子”的各项改造政策。彷徨四顾的老弱病残,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两个娇滴滴的美貌少妇,以及少妇怀抱中被吓得哇哇啼哭的三岁**,犹如一群羊落入狼群之中。
虞新河看不下去了,他分开围观的人群,“老周,天色已晚,先让人家老老小小安顿下来!”说着,又朗声对周围的人群说,“愿意帮忙的留下,不愿帮忙的马上都散了!”
话一出口,人群逐渐开始散了。周昆正在兴头上,但看到虞新河和虞新民已经带人开始帮助卸车,只好草草收兵,带着民兵恹恹散去。
农村天黑得早。当天晚上,等教授和陈老师两家都收拾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佘文芳和佘文秀已经在虞松远家做好饭,炒了菜,还开了两瓶地瓜烧,请两家过去吃饭。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小孩子们早就在两家卸车和归置东西时,已经和虞松远、虞松权打成一片。他们早就饿了,此刻已经轰轰烈烈地吃开了。
两家的大人,在刚下车就挨了一顿批斗,现在桌上有酒有菜,顿时都热泪盈眶。教授说,“虞老大、虞老二,刚才卸车时,我就知道房子位置这么好,是你们兄弟争取的。下午幸好又是你们解围,我老太婆先敬你们兄弟一杯。”
陈老师也感慨地说,“我看出来了,大哥小哥和大嫂小嫂都是武林中人,侠肝义胆,仁义之士。我们都是戴罪之身,今后我们两家,还少不得麻烦你们。”两个少妇也一迭声,感谢不尽。
虞新河站起身,“教授,陈老师,你们两家来自我们祖先的故地,你们来了,就是缘分,我们都很高兴。今天算是给你们接风了,我们不说不高兴的事儿!”说着,和虞新民一起,带领全家,给他们敬了一杯。
……
自“洪武赶散”始,时间虽然已经过去六百余年,苏北虞氏也已经遍及华南、华东和中西部广大地区。但通过族谱传颂和祖祖辈辈口口相传,让一代又一代的虞氏后代,牢记着他们的根-苏州阊门。
其实,不仅是虞氏,在今天苏北的扬州、淮阴、盐城三市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祖籍为苏州阊门,他们是阊门后裔。
正因为他们的祖先来自江南,他们的根在吴中,他们的祖荫之地在古苏州郡,因此,苏北虞氏族人对六七十年代从江南虞氏祖籍下放而来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自来亲。用现代普通话说,就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虞新河身为虞氏宗族德高望重的族长,是虞家村自抗战以来,几十年内最有威望的人,也是全村村民们当然的主心骨。即使是造反派们在其它村武斗打得销烟四起、轰轰烈烈,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虞家村内胡作非为,随意撒野。
在那段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混乱岁月里,虞新河、虞新民兄弟俩精心庇护着教授和陈老师两家。搞运动不反对,但无端**不行。为此,他们也与大队小队干部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结下了仇怨,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教授和陈老师两家,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在虞家村落了户。顽童虞松远最高兴的是,多了两个新伙伴。只有七岁的他,就在那时,第一次受到家法的严厉教训。
教授的儿媳于月月是省城著名的表演艺术家,刚下放来到虞家村不到一周,就让大队书记周建国盯上了。
那天早晨,于月月正在门前铁丝上晒被子。恰好周建国骑车路过,看到风摇杨柳一般的寡妇于月月在门前理着被子,便跳下自行车,走上前来,问寒问暖。
周建国当着教授的面,很关怀的样子,将手放在于月月肩头。于月月对书记的关怀,不敢反抗,只好技巧地躲开他的猪手,进屋里给他倒了一碗水。
周建国作威作福惯了,见于月月故意躲着他,心里的火腾地就升起了。
他没有接于月月的碗,却对教授和于月月声色俱厉地教训开了,“你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不要嫌弃我们贫下中农,不要顽固地站在革命群众的对立面。我要好好给你们上上课,今天我全天有会,晚上……”
话没说完,那时才七岁的虞松远看到周建国在欺负女人,而且是欺负教授和婶子,他义愤填膺地拉满弹弓,精确瞄准后,小手一松,“噗”地一声,将一颗拇指大的小石子准确击中周建国的脑门正中。
虽然只是七岁顽童,但虞松远从小心眼多,劲头大。他根本不知道这石子的威力有多大,会产生什么危险。“扑嗵”一声,周建国应声倒地,后面的一大通大道理,自然也被生生给打了回去……
铁血幽灵 第四章 温馨村闲
于月月和教授吓坏了,不知怎么办好,便让儿子舒同赶紧去喊虞新河兄弟。虞新河兄弟俩跑过来时,周建国已经清醒了。他躺在地上,脑门正中间,肿起鸡蛋大一个包,模样极其恐怖、狰狞,象传说中的独角兽。
虞新河脊梁骨直冒冷汗,太玄了,他阵阵后怕。试想,如果不是虞松远这小崽子枪法精准,周建国可能会废掉一只眼,或是废了那个长满红包的大鼻子。
虞新河和虞新民忙将周建国从地上扶起,一迭声赔礼道歉。回头再找虞松远,早仓皇逃走了,哪里还有人影。
周建国作为大队革委会一把手,没有与一个七八岁的顽童一般见识。再说,他的动机也不纯,只好自认倒霉。原来想晚上单独来“上课”,只好也暂时作罢。
周建国推车走后,虞新河还是吓坏了。当天晚上,虞新河祭出家法,让虞新民将虞松远按在凳上,扒开裤子,当着几家人的面,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虞新民举着擀面仗,一下又一下,劈劈啪啪,打在虞松远的屁股上,疼在于月月的心里。到最后,于月月趴在佘文芳怀里,差点心疼得没哭晕过去。
打完,虞松远屁股已经肿起老高,变成了红红的猴屁股。于月月流着眼泪,一路呜呜哭着,将他抱回自己家里,与教授一起,轮流用热毛巾敷。晚上就让他趴在自己怀里,搂着他睡觉。
这顿打惨烈了些,整整一周多的时间,虞松远不敢坐,不敢躺着睡,晚上只能趴着睡觉,吃饭都得站着。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于月月便将虞松远视同已出,疼爱不尽,有时她对虞松远的怜爱甚至超过了她的亲生儿子舒同。
舒同对虞松远比自己受宠,心里老大不爽,长大后还常对虞松远抱怨说,“我是捡来的,你才是我奶奶的亲孙子,我妈妈的亲儿子。”
教授和陈老师两家成分不好,一个是“四类分子”,一个是“黑五类”。所谓“四类分子”,是那个年代的特有名词,是对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的统称,是革命的敌人和专政的对象。
“四类分子”没有任何政治权利,外出和家里来客人时,必须向村里汇报,还要定期组织政治学习,接受村干部和贫下中农代表、运动积极分子的训导,参加无穷无尽的义务劳动,如植树、铲雪、掏粪坑、扫大街、起堆肥等,队里最脏最累的活都安排他们干,运动时经常被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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