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官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于廉这人很倔,平时皇帝赵五都给他三分面子,这人不站党派,铁面无私公正无情,谁的面子都不给,大理寺寺卿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些官员更是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过如果是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士子也就罢了,这个人可是皇上刚刚说过狼子不野心的世子,若是出了点儿问题,谁都担当不起,因此大理寺虽然不说话,但也挡住了了于廉的去路。
于廉大怒,“你们想干什么,老夫早年得皇上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奸臣,难道区区一个冒名顶替的举子还动不得了?”
大理寺的官员死活不说话,但就是不动,贡院里所有人都在看热闹,两方尚在僵持,一人忽然说道:“尚方宝剑自有尚方宝剑的用处,于爱卿难道是用它来伤害无辜吗?”
众人看清来人,立刻下跪,“参见皇上,吾皇……”
话还没说完,赵五便冷着脸示意他们起身,说道:“诸位未来都是国之栋梁,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等闲事还是不要看的好。”
一群士子立刻点头称是,继续开始排队验身。
赵五冷眼看着于廉,冷声道:“还不放开小辞儿?”
“皇上,他并不是世子……”于廉虽然跪下,但说起谎话来竟依然不卑不亢的。
作为皇帝最忌讳有人当着他的面指鹿为马,显然是不把皇权放在眼里,赵五警告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够了,你对小辞儿心有芥蒂朕很清楚,但朕说过,日后不得有任何人对他不敬,你这是公然与朕作对?”
于廉说道:“皇上,狼子绝不可能不野心,世子本就衣食无忧,为何要来考取大宣的功名?”
“于廉,这事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赵五冷冷说道:随即看着依旧押着云辞的侍卫,道:“朕也管不住你们了?”
侍卫立刻松手下跪,“皇上饶命,小人知错了。”
云辞刚被放开,便忽然一阵头晕,差点儿站不住,皇帝伸手扶了他一下,语气都变得有些心疼,“没事吧?”
云辞摇摇头,脸色更苍白几分,用力推开皇帝的搀扶。
赵五却强硬的扶着他,说道:“你们几个都跟朕进宫。”
于廉和沈梅点点头,恭敬的答应,云辞虚弱的说道:“今日……”
赵五看了眼身边的元宝,元宝立刻会意,走到大理寺官员身边,说道:“皇上有令,世子的身份已经核实,大理寺不必再过问。”
官员立刻点头,谁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御书房里还坐着个人,见皇帝过来,还没行礼,皇帝便道:“传太医,给小辞儿先看看伤势。”
元宝立刻出门传太医,原本坐着的人上前,也不行礼了,不过这个人一身黑袍,帽子遮住了脸,有些看不清楚模样,云辞却莫名觉得连背上都漫起了一层冰寒,他直觉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这人看了云辞一眼,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又哑又低,说道:“陛下,臣在这里,何必传太医?”
赵五看了他一眼,他便说道:“陛下放心,臣不会迁怒普通人,世子和他不一样。”
赵五这才点点头,说道:“小辞儿是洛王的孩子,你也尽心些。”
那人点头,似乎觉得很好笑,说道:“臣明白,不过臣治病不要外人在场,陛下也明白。”
沈梅和于廉还没弄清这个人是谁,赵五便冷着脸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那人看着赵五,赵五刚要开口,那人却丝毫不给面子,虽然一口一个陛下,却没有恭敬的意思,“陛下已经多年查验,臣明白,臣可以看的出来。”
“好,”赵五也不啰嗦,转身离开,竟还亲自带上了御书房的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房间里一下子冰冷起来,云辞总觉得这个人非常奇怪,可于廉和沈梅似乎没有他感觉这么明显,甚至对这么一个危险至极的人竟只是一点好奇。
那人说道:“我叫蓝拂衣。”
云辞点了下头,道:“有劳蓝大人了。”
“果然还小,”蓝拂衣忽然失笑,“江湖上的蓝拂衣,像你这么大的少年,竟然已经不记得了。”
云辞皱了下眉,还没说话,蓝拂衣便伸手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御书房简陋,辞儿先坐吧。”
他叫他辞儿的时候,有些长辈对晚辈的宠溺在其中,可这又不合规矩,这人偏偏又叫的习惯无比。
云辞没有记忆也没有武功,想走绝不可能,便乖觉的坐下,等着看这个人会做什么。
蓝拂衣走到他身边,直接撩起他的衣袖,于廉故意让都察院的人为难他,他整个手臂甚至肩上都已经有些瘀血,蓝拂衣似乎低低笑了一下,说道:“姓于的老东西现在学会欺负人了。”
云辞看了他一眼,不过蓝拂衣一直没有摘下帽子,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话语总是低低沉沉的,带着不屑一顾的语气,让人根本猜不分明。
第六十三章 师父
蓝拂衣走到他身边,直接撩起他的衣袖,于廉故意让都察院的人为难他,他整个手臂甚至肩上都已经有些瘀血,蓝拂衣似乎低低笑了一下,说道:“姓于的老东西现在学会欺负人了。”
云辞看了他一眼,不过蓝拂衣一直没有摘下帽子,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话语总是低低沉沉的,带着不屑一顾的语气,让人根本猜不分明。
蓝拂衣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洁白的瓶子,瓶子里有药水,他涂在自己手上后亲自给云辞上药,云辞浑身仿佛寒冰漫过,刚要抽回手却被蓝拂衣强行按着,“别动。”
“我自己来,”云辞淡淡的说道:“不用劳烦蓝大人。”
蓝拂衣没理他,按着他的手臂上了药,伸手去给他把脉,以蓝拂衣的口气就知道蓝拂衣医术高明,而且他是皇上的人,只要他认真诊脉,能轻而易举看出云辞失忆,甚至还能看出些其他的东西,一个质子怎么可能中这么多毒,如果皇上知道,云辞绝不可能解释的清楚。
他抽不回手,便反手握着蓝拂衣的手,那只手像是一条毒蛇,很滑,还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比云辞的手还要冰冷几分,云辞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如同稚子一般,道:“我只是被扭伤了,大人不用再看了吧?”
蓝拂衣在他握着他的手时显然僵了一下,见到他的笑容更是忽然说不出话了,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低沉沉的笑意延续许久,久到云辞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极可笑的事。
好在蓝拂衣终于停下来,他握着云辞的手,没头没脑的问一句,“我若是都告诉皇上,辞儿怎么办?”
他还没把脉,似乎已经全部知道了,而且云辞甚至丝毫不怀疑他的话的可信性。
他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靠在椅子上一摊手,“有人要害我,皇叔救命。”
那人又笑了起来,这回不容云辞反抗,捏着他的手腕把脉,说道:“你若是这么说,他倒真的会救你,可你可能话没说完就死了。”
云辞眨了眨眼,模样颇为单纯,试图看见那张巨大的帽子下的脸,他说道:“那就请蓝大人不要告诉皇上了。”
如果蓝拂衣想告诉赵五,他早就说了,不至于现在给云辞磨什么嘴皮子,蓝拂衣还有其他的打算。
果然,蓝拂衣把脉之后问道:“辞儿想不想恢复记忆。”
“不想,”云辞毫不犹豫的说道。
蓝拂衣似乎有些错愕,很快便平静下来,当年那个人也总让他意想不到,问道:“为什么?”
“有人跟我说,以前的记忆很苦很难,苦到我根本撑不下去。”
蓝拂衣大笑起来,说道:“辞儿很坦诚,这些毒是江湖上很难得的毒,有些甚至我都没有听说过,每一样都足够让你痛不欲生,确实很难,不过被下了这么多毒,辞儿应该也想报仇吧?”
云辞转头看向他。
蓝拂衣道:“辞儿,你没有记忆,在这诡谲的京城太难了。”
“你能让我恢复记忆?”云辞笑了一下问道。
蓝拂衣道:“不能。”
云辞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说什么?”
“我能让你想起来一些你印象深刻的。”蓝拂衣淡淡的说道。
云辞还没来得及拒绝,蓝拂衣便将他的双手覆在云辞手上,随即微微抬头,让云辞看见了他的眼眸,那是一双深紫色的眼眸,极其的诡异,就像是幻化无常的万花筒,一眼就可以将人吸进去。
云辞只看了一眼,头便像炸开了一样疼,像是无数钢刀在他头脑里割开一层一层记忆的封印,丝毫不顾忌他此刻能不能撑得住。
他忍不住刚要叫出声,蓝拂衣便忽然塞了块手绢在他嘴里,随即紧紧握着他的双手,低低沉沉的声音说道:“好好咬着,别出声,辞儿,我知道你忍得住,再撑一会儿。”
云辞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握着,额头上全是冷汗,死死咬着的手绢也洇了一层血迹,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庄子,里面的人他看不清楚,只听见一个小孩哭闹着,“娘,我不走,我以后再也不犯错了,娘别不要我……”
他无力的靠着椅子,又似乎到了一个极其冰冷的地方,依旧看不见人,什么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小孩撕心裂肺的哭着,哭的云辞似乎从头开始,浑身上下都隐隐的疼了起来。
“让他自己待着,出不来就和那些人一起死在里面就是了……”
“可是……”
似乎有人怜悯孩子,可是这一句话没说完,那孩子就听不见那渐行渐远的话语了。
“叛徒……她是谁,要做什么?”
疼……浑身上下密密麻麻腐骨蚀心的疼,疼的一刻也撑不下去,疼的他抓心挠肺甚至想死,可怎么也死不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他看不见人,看不见光,连伸出手都没有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了火光,他本想伸手去触摸,却见火势越来越大,蔓延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他像是独自被困在火海之中,天地之间只有猩红,火像是燃进了他的心里,他根本就无处可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暗之中出现一个人,她脚步轻盈,身姿娇小,仿佛是个小姑娘,她笑着走过来,只露出一只纤细的手,似乎想将他扶起,可手还没碰到他,云辞竟猛然惊醒。
他的脑袋里仿佛放了一个巨大的火炉,燃烧着他所有的神智,他嘴里的娟布刚被取出,他便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整个人软在椅子上,如同秋风里吹落的一片枯叶一般。
他缓了许久,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擦掉嘴角的血迹,轻笑了一下,虚弱的的说道:“记忆深刻的……原来只有这些……”
蓝拂衣神色有些复杂,他似乎是也没想到,云辞的这些刻骨铭心,他仿佛想说些什么,云辞却先说了,“蓝大人,既然想让我记起来,就继续吧……”
“再继续下去,辞儿可就撑不住了。”蓝拂衣什么都不说了,低低笑了一下,看了眼地上的一摊血迹。
“蓝大人有办法让我撑住不是吗?”他轻笑一下,看着蓝拂衣。
蓝拂衣握着他依旧在颤着的双手,轻声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若是日后辞儿还有勇气来看这些,再来找我。”
云辞微微摇了下头,“我想再想起来一些。”
蓝拂衣握着他的手腕,说道:“你已经受了重伤,忘川再严重下去你会疼死。”
“继续吧,”他反手抓着蓝拂衣的手,手指冰凉,微微颤着,便是此时此刻,也在忍受着剧烈的头痛,他怕再有一会儿,他可能直接昏迷了,根本就没办法再回忆什么,而且,他体内还有那些没有发作的毒,除了这次机会,他不知道下次蓝拂衣还能不能唤醒他的记忆。
蓝拂衣握着他的手,刚把娟布递过去就被他挥手打了出去,他勾唇一笑,满目自嘲,“不用了,直接来吧。”
蓝拂衣那一瞬间透过那一双桀骜又无奈的眼眸仿佛看见了别的什么,可只是一瞬间,他便回过神来,说道:“你身体越来越弱,再往后更撑不住,皇上就在外面,你不能发出声音。”
“嗯,”他轻轻点头,看向蓝拂衣那双深紫色的眼眸。
深紫色的眼眸仿佛更加流光溢彩,他的双手猛的一颤,本想去按着头却被蓝拂衣紧紧握住,他痛的低吟了一声,便立刻咬唇压下,随即便又看见了一些忘却的东西。
这次没有什么冰冷,也没有烈火,反而是个山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里面仿佛因为天上降下雾气,若有若无看不分明,倒是像个人间罕见的仙境。
仙境莫名吸引着他,他想往前去,听到白雾里有一个声音在叫他,“阿辞,回家了。”
他想看看那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是谁,可越往前走,雾就越大,反而什么都看不见了,那声音也渐渐飘远,轻声说道:“阿辞,回来就休息吧,别想她了……”
云辞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他会想谁,他说的回家了又是什么意思,他回来了哪里,那个地方会是他的家吗,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么熟悉,可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想剥开迷雾继续走,可双腿像是被铁链缠住,然后被生生绞断,他一步也走不了,无力的呻吟,“呃……不要……”
“辞儿,”蓝拂衣叫醒了他,地上又多了一摊血迹,他的脸色白如薄纸,手指被蓝拂衣攥出了红色的印记,他刚想起身,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被蓝拂衣扶了起来。
蓝拂衣说道:“辞儿,做我徒弟吧。”
云辞抬头看了他一眼,睫毛微微颤了颤,上面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笑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道:“好啊。”
蓝拂衣似乎有些惊讶,云辞便毫不顾忌的完全靠在他身上,将全身的重量压了过去,微微缓了一下,说道:“是因为月染衣吧?”
蓝拂衣的手明显僵了一下,云辞却轻轻笑了起来,“我和月染衣长得很像,月染衣不仅是皇上的兄弟,和蓝大人,还有些渊源。”
蓝拂衣轻笑一下,低哑的笑声里似乎带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嘲讽。
云辞喘了口气,强撑着没有昏迷,说道:“如果月染衣活着,蓝大人又愿意给他什么?”
蓝拂衣道:“他活着,我会再杀他一次。”
云辞顿了一下,随即低声轻笑。
蓝拂衣喂了颗药丸给他,药丸入口即化,他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些,蓝拂衣又说道:“辞儿,你和月染衣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