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谢安微微一笑,皇帝若授陈操之开府仪同三司,那陈操之就更回不了冀州了,说道:“操之近日还要去姑孰拜会桓大司马,其去留还得征询桓大司马意见。”
司马昱默然无语,谢安说得不错,他这个皇帝其实无能为也。
王彪之与谢安辞出,王彪之道:“安石公真欲陈操之回朝为官乎?”
谢安道:“此事非你我所能左右,还是让陈操之去应对吧。”
王彪之听谢安说“应对”二字,心下恍然,陈操之这是以退为进是为了应付桓温,乃低声问:“桓公屡讽求王爵,一旦得封王爵,必更有非常之举,吾辈当如何应之?”
谢安淡然道:“慕容恪何等英雄,身死不过两载,国家覆灭;豫州袁真欲以其子继领豫州,一旦谢世,其子只得入朝为官,吾辈劳谦冲退,遇事三思而后行可也,即如桓公封王之事,能不慎重乎,诸礼必须齐备,事无巨细皆要派人去请示桓公,如此才不至于忤了桓公之意。”拱拱手,飘然出台城。
王彪之瞪大了老眼,心道:“谢安石这是准备等桓温寿终正寝啊,桓温今年五十有六,前年北伐归来,路上染病,又连遭南康公主和桓豁之丧,身体大不如前,桓温想必也担心寿命不长,是以求王爵甚急,谢安说事无巨细皆要请求桓温,这建康与姑孰往返就要数日,若每事禀报,待诸礼悉备,只怕就要大半年,但桓温若三年、两年不死,这事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王彪之又想:“桓温小我七岁,当然,老夫身体可比桓温健朗,谢安石小桓温八岁,也已四十八了,都是风烛残年,难有大作为,只有陈操之这样的年轻俊杰才是桓温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陈操之可以等得,天命如此啊。”
……
陈操之与冉盛策马并骑回秦淮河畔宅第,冉盛笑道:“皇帝听得阿兄说要辞归江左,很是焦急啊。”
陈操之倒是没有笑,说道:“姑孰之行极是关键,桓熙、桓济兄弟皆在姑孰,肯定会在桓公面前进谗言,我并非贪恋冀州官位,实乃北境未定,心有牵挂啊。”
冉盛默然。
陈操之心知冉盛在想些什么,便道:“小盛,你意欲何时向润儿表白?”
冉盛踌躇道:“阿兄,让我再想想吧,先莫打扰润儿。”
冉盛很觉煎熬,昨日见到润儿,润儿已长成,亭亭玉立,丽色照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好为人师的小女孩儿了,当日取笑他吼书的美丽可爱的女孩儿离他越来越远了,但他依然喜欢润儿,小时候的和现在的都喜欢,让他难受的是润儿显然没有以前对他那么亲近了,也不再问他读书几何、还习字否?虽然未称呼他为叔父,但二人的隔阂显而易见——
冉盛觉得自己可以为润儿做任何事,但若是润儿不喜欢,那他做什么都是徒劳,只会给润儿添烦恼,润儿怎么能嫁给自己的族叔呢,隐姓埋名也要润儿愿意、也要少主母丁幼微答应啊,这显然很难,哪个做娘亲的肯让爱女这样不明不白地嫁人!
冉盛很痛苦,他是冉闵之子,在大晋他无法恢复本姓,除非他叛出晋国,投奔氐秦,但这势必就要与钱唐陈氏恩断义绝,这是冉盛绝不愿意的,自幼漂泊的冉盛是把陈家坞当作自己的家,而且叛出大晋恢复本姓为了的是什么,是为了娶润儿,与晋室为敌,他更不可能娶润儿了,这是缘木求鱼、南辕南辙——
那还有什么办法?最关键的还在于润儿啊。
……
午后,陈操之陪慕容钦忱去新兴侯府,以子婿礼拜见钦钦之母可足浑氏,送上数车冀州土仪,金发碧眸的可足浑氏欢喜得直掉眼泪,私下问钦钦,陈操之待她好否?慕容钦忱含羞道:“母后,儿已有四个月身孕了。”可足浑氏大喜,显然,陈操之对钦钦很好——
寓居建康的故燕皇族除了慕容垂父子外齐聚新兴侯府,与陈操之相见,陈操之曾是他们战场上的敌人,但时过境迁,他们也无法恨陈操之,陈操之反而是他们最可倚仗之人,毕竟因为有钦钦这层关系。
慕容德、慕容尘向陈操之请求回河北,就在陈操之的刺史府府任低品小吏也甘愿,陈操之微笑道:“即我本人,都要回江左任职,哪里还能征辟两位入冀州!”
慕容德、慕容尘面面相觑。
陈操之没看到慕容垂、慕容令父子,便问:“宾徒侯府在何处,在下要去拜会?”慕容垂在诸慕容皇族中官爵最高,宾徒侯、冠军将军。
慕容楷道:“五叔父现在姑孰,将为豫州桓刺史佐吏。”
陈操之闻言吃了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与诸慕容叙谈了小半个时辰,就辞归,慕容暐请他留下晚宴,陈操之笑辞道:“这两日实在忙碌,过几日再来叨扰,钦钦就暂留贵府了,明日我来接她。”
出了新兴侯府,时近黄昏,陈操之径去郗超寓所,相互见礼毕,陈操之便问:“嘉宾兄,慕容垂将为桓伯道佐吏之事你可知道?”
郗超见陈操之神色郑重,答道:“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在西府听命是常制,桓伯道征辟慕容垂为其豫州司马,因母丧未除,所以尚未就任。”
陈操之叹道:“我曾向桓公进言,慕容垂父子,龙虎也,非可驯之物,勿使其掌兵,不然,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桓公却还是让其入豫州,若不早为之备,后必有大患。”
郗超虽然觉得陈操之过于重视慕容垂,却还是道:“此事尚可挽回,子重去姑孰可向桓公言明,我亦修书进谏。”
上品寒士 七十三、频惹情恨
七十三、频惹情恨
五月二十四乙酉日,陈操之回京的第三日,便与冉盛、卢佑等人前往姑孰拜见桓温,二十八日午后来到姑孰城外的白苎山下,桓温派参军顾恺之等人前来迎接,顾恺之依旧爽朗善笑,跳下马与陈操之握手,笑道:“北地风霜摧折,子重风采却更胜往昔,想必是养尊处优之故,何日邀我远游冀州,领略河北山川之雄奇?”
陈操之笑道:“去年高侍中为钦使,长康为何不同行,行程两万里啊。”
顾恺之扼腕长叹道:“惜哉,我在西府不知此事,不然定要求桓公让我出使。”叹息声未绝,却又脸露笑意道:“子重,见过我家小惟清没有,当是汝家伯真之佳偶否?”
陈操之大笑,说了前日在陆府两个小娃娃相见跌倒的事,顾恺之亦笑。
这时,一个西府官吏过来向陈操见礼道:“陈刺史,还记得在下否?”
陈操之看着这个身量短小但眉目清朗的年少官吏,依稀有些眼熟,说道:“似在王右军府上见过,不敢确定。”
这弱冠官吏笑道:“陈刺史真有过目不忘之能,那年我才十三岁,陈刺史竟还存有印象!”一躬到地,自报姓名道:“琅琊王珣王元琳,现为西府主簿。”
陈操之赶紧还礼道:“原来是元琳兄,失敬。”
王珣出身琅琊名门,祖父便是鼎鼎大名的王导,父亲王洽是王导诸子中名声最响的,王羲之曾说王洽书法不在他之下,只可惜短寿,陈操之赴吴郡求学前王洽便已经去世,王珣之母苟氏也是当时声名极盛的女书家,谢道韫幼时曾向苟氏求教过,王珣少有才名,神清朗悟,今年十七岁,为桓温辟为军府主簿,其章、表、书、记、文、檄,不待起草,一笔而下,书风飘逸,文辞华美,甚得桓温器重——
陈操之对这个年仅十七岁的王珣说失敬绝非客气语,王珣留存后世的行书帖《伯远贴》是年代仅次陆机《平复贴》的书法奇珍,乾隆三希堂之宝——
王珣作为琅琊王氏的子弟,对陈操之却出奇地恭敬,简直有些讨好,说道:“在下从叔逸少公在世时屡赞陈刺史书法有他人难及之处,在下欲向陈刺史请教久矣,今幸陈刺史归来,何其幸也。”亲为陈操之执缰前导——
王羲之已去世,王献之不善交友,王彪之年老,所以陈操之与琅琊王氏交往不多,不明白这个王珣何以这般热情,突然想起前日嫂子丁幼微曾向他说起,琅琊王氏有个子弟慕润儿美丽多才,托谢韶前来探问,欲向润儿求婚,莫非便是这个王珣,年龄亦是相当——
这样想着,陈操之便多看了王珣几眼,除了身量短小之外,王珣姿容、神彩皆不俗,陈操之又看看冉盛,冉盛身高八尺,王珣大约只有六尺七寸,比身材高挑的润儿还略矮一些,与高大雄壮的冉盛更是没法比,心道:“润儿的婚姻还真是烦恼事,高不成低不就啊。”
陈操之摇摇头,他这时也不能多想这些事,应打点起精神应对桓温父子,还有那慕容垂。
陈操之一行入姑孰城,径去将军府拜见桓温,送上从河北带来的珍宝,却是陈操之从邺城得到的燕国国器,有浑天仪、测日土圭、记里鼓、指南车,这些国器藏在邺宫秘书监库房,桓温在邺城时未曾搜处,此时一见大喜,陈操之不把这些国器献给建康的皇帝司马昱,却献给他,其意不言自明啊,桓温当即命人将这些国器收好,对陈操之给朝廷贡献大量钱帛的不满顿时消了大半——
陈操之也有快两年没看到桓温了,人到老年,衰老得极快,现在的桓温与前年北伐时真是判若两人,其不怒自威的紫石眸大失光彩,面皮略见浮肿,但不知为何,老态毕现的桓温却又显得有些莫名的亢奋,难道是因为得到了燕国的国器?
桓温坐在舆床上,看着年轻俊拔的陈操之,感慨道:“陈子重雄姿英发,老夫甚羡,忆及年少时快意恩仇,恍然如梦。”
桓温年少时曾袖刀独闯仇人灵堂,手刃仇人之子,有豪侠之风,一世英雄,奈何敌不过岁月的的摧折,老态可悯——
陈操之道:“明公身体犹健,操之期待追随明公再伐关陇,一统九州,成万世霸业。”
桓温笑道:“慕容垂亦曾建议乘胜扫平关陇,但苻坚已经俯首称臣,伐之师出无名啊。”
陈操之也知道桓温现在已无精力伐秦,但慕容垂建议伐秦显然并非全为大晋着想,慕容垂刻意交好桓熙,自然是因为桓熙是桓温世子,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以桓熙之愚,慕容垂之智,江东将有大祸——
陈操之道:“明公,慕容垂非可驯之人,明公如何委他以豫州司马之重任!”
桓温道:“我儿伯道赞赏慕容垂父子才略,而且慕容垂居江东,一向谨慎,未显异心,豫州并非边境之州,区区一州司马能有何作为,是以委任之。”
陈操之恳切道:“世子是明公之望,奈何以异族人辅佐之,世子虽因小事与我不睦,但我忠心未改,我欲辞冀州之任回江东辅佐世子,只盼世子勿以前嫌拒我。”
桓温在建康耳目众多,陈操之向皇帝司马昱表示要回朝中为官的消息前两日便已传回姑孰——
桓温徐徐道:“陈掾既不愿居河北,那老夫就允你所请,让你回朝任职——”说这话时,紫石眸一瞬不瞬凝视陈操之,观察陈操之细微表情。
陈操之墨眉一挑,喜上眉梢,躬身道:“多谢明公。”
桓温点点头,问:“冀州总领河北,应有文武全才者坐镇,陈掾既离职,当以何人代之?”
陈操之沉吟道:“建威将军檀玄、淮阴太守毛虎生或能担当此任。”
檀玄、毛虎生都是桓温荆襄旧部,此二人皆善能用兵。
桓温一直绷着的脸一松,对陈操之的疑心尽释,笑道:“此事且容再议,檀玄、毛虎生虽善用兵,但治理州政则不如陈掾,还得另觅良材啊,陈掾且先居建康为我督促朝廷赐我王爵之事——”
陈操之道:“在下离钱唐已经三载,不能为父母坟头添一抔土,心实不安,请明公允三月之期,让在下回乡祭祖,然后回建康为明公效力。”
桓温微笑道:“陈掾纯孝,天下知闻,我怎能不允你之所请,你九月初回到建康便可。”
陈操之又忠心耿耿道:“明公,在下还要再进一言,慕容垂父子只合马放南山,万勿让其掌兵啊。”
桓温点头道:“我知道了,陈掾赶路辛苦,风尘仆仆,且先去沐浴,然后赴宴。”
桓温让陈操之、冉盛就住在将军府外院客房,以便传见。
桓温接见陈操之、冉盛二人时,冉盛只回答了桓温关于幽州军政的一些问话,其余都是静听阿兄与桓温对话,心里暗为阿兄捏一把汗,这时辞出,低声问:“阿兄言词过于恳切,若大司马真欲让阿兄回建康任职,又该如何应对?”
陈操之一笑,说道:“大约八月底,将有消息从洛阳传至西府,苻坚将联合拓跋什翼犍,略取并州、冀州。”
冉盛吃了一惊:“当真?”
陈操之道:“莫须有,这也是我一直在提防的事。”
冉盛叹服道:“阿兄当真是算无遗策啊,原来在洛阳时,阿兄与沈将军密议的便是此事!”
……
当夜,桓温在将军府设宴款待陈操之、冉盛、卢佑诸人,桓温六子桓熙、桓济、桓歆、桓祎、桓伟、桓玄皆在座,南康公主薨于去年四月初九,父在母丧,服齐衰一年,所以桓熙六兄弟现在已经出服,可以参加饮宴,桓熙也准备近日离开姑孰赴陈郡就任豫州刺史——
李静姝所生的桓玄已快三周岁,桓玄虽然年幼,但言语清晰,相貌也是清秀可爱,身量较同龄幼儿高大,桓温甚是嬖爱这个幼子,让桓玄坐于他舆床边,不时与桓玄低声说笑。
桓熙视陈操之如仇,本想托故不来赴宴,想想还是来了,见陈操之俊美依旧,又听闻鲜卑公主也跟随陈操之到了建康,旧恨涌上心头,左颊箭疤紫黑,心道:“陈操之,看你得意到几时!”
陈操之察觉到桓熙的仇恨目光,含笑以对,却又察觉桓温次子桓济也是对他衔恨在心的样子,不免诧异,他与桓济关系虽不算好,却也不差啊,难道桓济受其兄蛊惑,也恼恨起他来了?
陈操之却不知道,桓济现在已知他妻子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为何嫌恶他了,司马道福就是因为与他成婚前在司徒府见过陈操之一面,爱陈操之俊美,才嫌弃他桓济的呀,能不衔恨乎!
陈操之因为司马道福和慕容钦忱这两个女人,得罪了桓温的两个儿子,矛盾已趋激化,风雨如晦,变故将生。
上品寒士 七十四、烈士暮年
七十四、烈士暮年
陈操之至姑孰的次日,陆续拜访西府诸幕僚和子城诸将,在子城军营,正遇冠军将军慕容垂和典军中郎将慕容令父子,互道契阔,陈操之道:“在下前日在建康拜会新兴侯,问起贤父子,方知在姑孰,在下以为军旅辛苦、风云叵测,何如在建康坐享清福?”
慕容垂、慕容令父子对视一眼,心下惕然,不敢接话,慕容垂岔开话题,问慕容钦忱近况和冀州风物?闲话一番后拱手而别。
慕容垂看着陈操之、冉盛数十人离开子城军营回姑孰,眉头紧皱,久久不语——
慕容令道:“大人,这陈操之似乎意有所指——”
慕容垂道:“你傍晚时去桓世子处探问一下,是否我任豫州司马之职生了变故?”
慕容令应道:“是。”
前年年底慕容暐、可足浑翼诸人至建康,慕容垂对这些故燕昏君庸臣是怒形于色,尤恨慕容暐之母可足浑氏,当初若不是可足浑氏连结一些王公大臣想要谋害他,逼得他父子只有出逃,燕国又何至于灭亡得如此之快,二十万大军竟在邺城下一夜溃败,国祚就此终结,思之摧肝裂肺、痛心疾首——
追随慕容垂叛逃的高弼私下劝告道:“大王凭祖宗积累之资,负英杰高世之略,遭值困厄,栖居外邦,今虽国家倾覆,安知其不为兴运之始耶?愚谓国之旧人,大王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结其心,以立覆篑之基,成九仞之功,勿以宿怨而捐弃之。”
燕故太史黄泓善观天象,私下也对慕容垂说:“燕必中兴,吴王勉之。”
慕容垂因为不容于燕,这才叛逃至晋国,本是为保全身家性命计,并无颠覆晋国、重兴大燕之念想,但听了高弼、黄泓等人的怂恿鼓动,难免就有了复国的心思,他也知道复国的艰难,现在身居江左,身边都是汉人,很难有作为,他必须小心谨慎,等待时机,他察知桓温世子桓熙与陈操之有隙,照目下形势,桓温篡位是必然的,桓温已老,桓熙将承继大统,他若交好桓熙,以他的才智,,更兼曲意奉承,必获桓熙重用,然后伺机让桓熙与陈操之反目,陈操之非苟且妥协之人,必举冀州之众反叛,那他就可以领兵征讨陈操之,他完全有自信能在战场上获胜,那时河北之地将重归大燕所有,桓熙庸碌之辈,焉能制他!
入豫州为司马是慕容垂十年复国大计的第一步,他会尽心尽力辅佐桓熙,要让桓熙视他为心腹,这第一步计划眼看就要达成,他近日就将随桓熙启程去陈郡,陈操之却在此时赶到,方才又说那样的话,这让慕容垂有有很不妙的预感:陈操之会扼杀他的复国计划——
慕容垂细思陈操之五年前出使北国直至今日的所作所为,越想越觉遍体生寒,泱泱大燕几乎就是陈操之一手策划覆灭的,陈操之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深谋远虑,有着他人难以企及的洞彻力,慕容垂觉得他的复国居心也已被陈操之看透,陈操之定会劝阻桓温用他为豫州司马——
这样一想,慕容垂的热血雄心就寂冷如灰烬,有一种挥拳击空、无处用劲的无奈,陈操之是克制他天敌啊!
……
这日黄昏,慕容令至将军府求见桓熙,慕容垂父子才智谋略众所知闻,桓熙对慕容垂父子也是颇加结纳,他父亲桓温给他定下的两大辅佐他的股肱之臣郗超和陈操之,陈操之不必说了,几成他仇敌,即是郗超也非可驯之人,反倒是慕容垂父子这些故燕降将更能为他所用——
慕容令见到桓熙,施令后问:“家君命小将请问桓刺史,何日启程赴陈郡?”
桓熙道:“六月初即起行——令尊是否要回建康搬取家眷一道往陈郡?”
慕容令见桓熙这么说,心下略定,说道:“小将今日在子城见到冀州陈刺史,陈刺史言语中似对小将父子犹有疑忌,不欲家君出任豫州司马——”
桓熙不待慕容令说完,拍案怒喝:“陈操之,他何敢干预我豫州之事!”
慕容令小心翼翼道:“只恐陈刺史在大司马面前进言干预——”
桓熙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强自保持风仪道:“宾徒侯率先归附,忠心可嘉,我父岂会听信陈操之谗言,汝不必多虑,尽快准备行装等候启程吧。”
慕容令唯唯称是而退。
桓熙待慕容令走后,便去见父亲桓温,父亲一向对陈操之言听计从,陈操之若要阻挠他征辟慕容垂为司马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个陈操之是他死敌啊,不但从他手里夺去了鲜卑公主,现在还要阻挠他任用才智之士,陈操之的居心可想而知了,就是担心他有朝一日承继大统后对其不利,所以现在是千方百计要阻止他壮大势力,更想蛊惑他父亲桓温另立世子——
桓熙一路往内院去,一路咬牙切齿,沿途那些仆婢见到世子之般面容扭曲的样子,都是心惊肉跳,避之不及。
桓温在素帷低垂的方堂广室处理文书公案,桓温近年精力不济,一应军政要务的文书处理皆委任袁宏和王珣,只有一些重要文书才自己审阅——
桓熙进入素帷广室,见李静姝抱着桓玄也坐在一边,略一迟疑,还是上前禀道:“爹爹,儿想下月初启程赴陈郡,爹爹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桓温开口便道:“熙儿,慕容垂不能为豫州司马,为父举荐孙元之子孙珍为豫州司马,孙元曾任故燕兖州刺史,在前年北伐时起兵相应,忠义可嘉,孙珍亦知兵,且年富力强,可以重用。”
桓熙一颗心如坠冰窖,随即怨恨爆发,冷笑道:“这是不是陈操之向爹爹建议的?爹爹对陈操之就这般言听计从吗!”
桓温听儿子言语放肆,腰杆一挺,喝道:“你是这么和我说话的吗!”
桓温积威甚重,桓熙叩头道:“爹爹恕罪,儿亦是一时愤激,口不择言,只是儿早已对慕容垂说过辟其为豫州司马之事,今无故更改,既失降人之心,且匹夫犹不食言,况我贵为世子,请爹爹体谅。”
桓温腰板塌下来,他知道儿子与陈操之有怨隙,这很让他为难,陈操之即便有忠心,奈何桓熙成见已深,定然不会要陈操之辅佐,君臣不和,必致祸乱——
桓温叹了口气,取案头一封书帖递给桓熙,桓熙俯首在地,没有看到,未及时来接——
小桓玄从母亲李静姝怀里挣立起来,从桓温手里接过信走到桓熙跟前,脆声道:“大兄,爹爹让你看的。”
桓熙抬起头,接过信,听得桓温道:“这是郗嘉宾的信,你看看。”
桓熙展信一看,郗氏的书法自成一家,但桓熙无心欣赏,只见郗超信中写道:“——垂勇略过人,世豪东夏,顷以避祸而来,其心其止欲作冠军将军而已哉,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飚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谨其绦笼,岂可解纵,任其所欲哉——”
桓熙心道:“为何陈操之一来,郗超的信也就到了,定然是陈、郗二人在建康就谋划好的,主谋者陈操之也,可恨啊。”说道:“爹爹,郗侍郎毋乃危言耸听,慕容垂若真有这般强悍,何以在邺城被逼得无容身之地,要逃到我大晋避难?”
桓温没心绪和桓熙争论这些,说道:“不必多言,慕容垂是鲜卑人,有勇略,陈子重、郗嘉宾皆建议莫要使其领兵,凡事谨慎总是对的,豫州司马何人做不得,何必非要慕容垂?好了,你退下吧。”
桓熙额头青筋暴绽、左颊箭疤坟起,苦苦压抑自己的狂怒,负气重重磕了几个头,一声不吭退出。
素帷无风飘动,似为桓熙怨气所激——
李静姝抱起桓玄,低声道:“将军,世子极是怨愤啊。”
桓温喟然长叹,说道:“熙儿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当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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