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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陆葳蕤面红耳赤,说道:“让他走着好了。”这就很有娇嗔的味道了。
陈操之就步行一直送到枫林渡口,斜阳残照,晚霞如火,江边枫林半红半绿,平缓流淌的江水霞光荡漾,一大一小两艘渡船都在这边,五辆牛车不能一次运过江去,得分两批摆渡。
丁春秋与陈操之道别,先过江去了,丁幼微和陆葳蕤立在夕阳渡口,晚风拂拂,衣袂飘飘,好似临凡的仙子。
渡船去了又来,陆葳蕤临上船前对陈操之道:“陈郎君,那幅画请你补全,以后给我看。”
陈操之知道陆葳蕤说的是那幅半边金步摇头像,应道:“好,努力画得最好,你不满意,下次重画。”
陆葳蕤甜甜一笑:“只要是陈郎君画的,就不会不满意。”
陈操之伫立枫林渡口,目送渡船过江,江心波光霞影,潋滟变幻,真是美丽非凡。





上品寒士 二十五、谁是鸳鸯谱上人
二十五、谁是鸳鸯谱上人
丁幼微、丁春秋姐弟和陆葳蕤一行来到丁氏别墅时已经是夜里戌时末,天完全黑下来了,丁氏族长丁异阴沉着个脸,他可是等了好一会了,颇感焦躁,正待训斥丁幼微几句,忽听吴郡太守陆纳之女陆葳蕤也一起来到,顿时有点措手不及,所谓蓬荜生辉,丁异此时就是这种感觉,三吴顶级门阀之女上他丁氏的门,真让丁异受宠若惊。
陆葳蕤是未出阁的女郎,丁异自然不能去相见,便让老妻吴氏出面接待,又吩咐庄园管事好生款待陆氏女郎的随从。
陆葳蕤这时已经去了丁幼微居住的小院,吴氏来到小院见到陆葳蕤,见礼毕,吴氏知道陆葳蕤尚未用晚餐,便问陆葳蕤喜欢吃些什么,她即命厨下去准备?
陆葳蕤道:“多谢丁伯母,有一碗豆粥即可。”
吴氏见陆葳蕤温婉有礼,但神色显得有些疲倦,言语不多,也知她是赶路累了,不敢多打扰,便叮嘱丁幼微多多关照陆小娘子,莫委屈了人家。
吴氏回到丁异处,对陆小娘子赞不绝口,说容貌之美比幼微当年犹胜三分,性情又极温柔,说话的声音也是动听至极——
丁异打断老妻的话,笑道:“你这么夸陆小娘子做什么,人家只是游明圣湖路过此间,恰与幼微相识,便来咱们这里歇脚,明日就要启程回吴郡的。”
吴氏压低声音道:“夫君,你看我儿春秋年少英俊,若能娶这陆小娘子为妻,那岂不是大美事?”
“休想!休想!”丁异连连摇头:“这话切莫再提,让人听到了笑话咱们痴心妄想。”
吴氏却是不甘心,说道:“什么痴心妄想!陆氏门第虽然高贵,但咱们丁氏也是士族,想当年寒门陈庆之还把咱们幼微娶走了,我儿春秋人品学识俱佳,又如何娶不得陆氏娘子?”
丁异还是摇头:“绝无可能的,谁敢开这个口,谁敢上陆府为春秋作伐!”
吴氏这下子很开通了,说道:“只要两相情悦,何必媒妁之言,若陆小娘子中意我儿春秋,那事情就大有可为。”
丁异也被说得怦然心动,若真能与陆氏联姻,那丁氏在钱唐的地位定然大涨,可与全氏分庭抗礼了,褚氏就更不在话下了,沉吟道:“春秋在吴郡求学,说不定早就与这陆小娘子相识,去把春秋唤来,我来问问他。”
吴氏便命人去唤丁春秋,她又想起一事,说道:“那陆小娘子有些奇怪,称呼幼微为丁氏嫂嫂,按理应该称呼丁姊姊、幼微姐才对,却如何以丁氏嫂嫂相称呼?”
丁异也觉莫名其妙,道:“等下问春秋就知道了。”
丁春秋刚刚沐浴毕,披着头发就来了,脱屐入室,见爹娘目光有异,好象不认识他一般,上上下下打量,愕然道:“爹、娘,孩儿怎么了,洗了个澡而已。”说着还低头看自己身上,难道是颠倒了衣裳?
吴氏对丁异道:“夫君你看,我儿春秋岂不是一表人才?”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父母眼里的孩子就没有丑的,丁异也觉得幼子越看越英俊,比他年轻时还俊逸一些,点点头,表示赞同老妻之言,示意丁春秋在他面前坐下,让下人们都退出去。
吴氏便问:“春儿,那陆氏小娘子为何称呼你三姐为丁氏嫂嫂啊?”
丁春秋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却不想说,摇头道:“孩儿不知,想必是三姐让她这么称呼的吧。”
吴氏看了丁异一眼,说道:“这个幼微还以陈家人自居,什么丁氏嫂嫂,她现在是丁氏娘子才对,你这个做叔父的太纵容她了,让陈操之叔侄上门探望不算,还让她回去看陈母,这少不了又要被人非议。”
丁异道:“不说这个,你不是有事要问春秋吗?快问吧。”
吴氏便问:“春儿,这陆小娘子你是不是在吴郡就见过?”
丁春秋道:“是,见过多次。”
吴氏与丁异对视一眼,心下暗喜,又问:“那你觉得这陆氏娘子容貌、性情如何?”
丁春秋不明白爹娘问这个干什么,答道:“都说‘咏絮谢道韫、花痴陆葳蕤’是江左品貌最佳的两位门阀女郎,孩儿以为陆花痴应该更胜一筹。”
看来春儿对陆小娘子有意,吴氏眼里笑意更深了,自己儿子嘛说话也不必拐弯抹角,径直道:“春儿,我与你爹爹想为你向陆府求亲,让这陆小娘子成为你的妻子,我儿可愿意?”
吴氏这口气,好象只要丁春秋愿意就可以娶陆葳蕤似的。
丁春秋“啊”的一声,差点从苇席子上跳起来,张口结舌——
丁异与吴氏都当儿子这是欣喜若狂呢,但丁春秋接下来一句话让他二人目瞪口呆了,丁春秋说道:“娘,你说什么啊,陆葳蕤是想嫁给陈操之的。”
室内极其安静,似乎三人的呼吸都静止了,丁异与吴氏面面相觑,好半晌,丁异才问:“春秋,你为何会这样说?”
丁春秋话已出口那就只有说下去了,道:“孩儿也只是猜测,但在吴郡,陆葳蕤便与陈操之多有往来,赏花、作画——孩儿见过陆葳蕤几次就是因为陆葳蕤来找陈操之嘛。”
吴氏听得心里好生妒嫉,敢情春儿说见过陆葳蕤多次是这个意思啊,说道:“那也不能说陆小娘子想嫁陈操之啊,陈操之一介寒门,他配吗?”
丁春秋道:“不管配不配,反正这次陆葳蕤托辞游湖赏花,其实是来探望陈操之母亲的,陆葳蕤称呼三姐丁氏嫂嫂,就是顺着陈操之来称呼的嘛。”
丁异与吴氏都沉默了,半晌,吴氏冷笑道:“我倒不信了,这陆小娘子难道也与幼微一般执拗?就算陆小娘子想嫁陈操之,也得陆氏族人同意,不信那陆太守会象幼微之父那么糊涂——”
丁异摆手道:“此事再也休提,也莫要对他人说起,静观其变吧,陈操之能不能娶到陆氏女郎,就看他的本事了,无论娶得成娶不成,对我丁氏都是有益无害。”
……
夜深沉,白日的暑气消去,风拂过来,一片清凉。
一弯下弦月这时才升上天际,满天星斗闪闪烁烁,好似无数眨着的眼睛。
北窗下,素色帷帐里,新浴后的丁幼微与陆葳蕤分坐在胡桃木小案两侧,两个人都未戴钗簪、不施脂粉,乌黑丰盛的长发用丝绦绾着垂在腰臀上,交领襦裙,清新淡雅,好似姐妹一般。
丁幼微二十七岁,陆葳蕤十六岁。
卧室里只有她二人,陆葳蕤双手扶膝,端正端正跪坐着,眼望丁幼微,含羞道:“嫂子,我喜欢陈郎君,和陈郎君分别我非常难受,陈郎君说一定会娶我的,可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我与陈郎君的事还不能挑明,总要遮遮掩掩,这次出来后,以后怕就没机会出来了,想见陈郎君一面都很难,我今年十六岁,上次会稽贺氏子弟就来求亲,我爹爹不喜他服散,拒绝了,这以后求亲的肯定不少,我该如何面对爹爹和张姨呢?望嫂子教我。”
陆葳蕤不在陈操之面前提这些并不表示她从没想到这此些事,这单纯美丽的女郎自从与陈操之倾心相恋后便常感深深的忧虑,她不说只是不愿给陈操之添烦恼而已,她知道陈操之一定在努力,她不忍给他压力,现在面前有一见如故的丁幼微,这是陈郎君的嫂子啊,也是她陆葳蕤的嫂子,她已经称呼丁幼微为嫂子了,可以说说知心话,而且丁幼微当初嫁给陈操之的兄长也很费周折,幼微嫂子一定有以教她。
丁幼微微笑着看着这个长发柔顺、眉清目秀的纯美女郎,眼里的深情与忧伤一如她当年,柔声问:“操之没和你说过这些吗?”
陆葳蕤微微往后挪了挪身子,臀部压在足踝上,柔软的绸裙勒出大腿和臀部的轮廓,羞涩道:“难得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我也从不问陈郎君这些事。”
丁幼微觉得有必要让陆葳蕤看到希望,便将陈操之谋入士族之事说了,陈氏族长陈咸已去建康,钱唐陈氏入士籍有望,一旦入了士族,虽然与陆氏依然门第悬殊,但总算跨过了一道坎,陈操之有了士族身份,凭他的才识和勤励,一定能出人头地,那时陈操之再与陆葳蕤议婚时阻力就会小很多,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坚持,只有你也一起努力,你们才能最终在一起,虽然很辛苦,但也很甜蜜是不是?
陆葳蕤眼眸璨璨如星辰,听得入神,不住地点头,说道:“嫂子这样和我一说,我真是欢喜,云开雾散一般。”
丁幼微拉着陆葳蕤白嫩的小手,道:“葳蕤,虽然操之很努力,但你要和他在一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两年、也许三年,你能等吗?”
“能!”陆葳蕤应声道:“嫂子,我早就想过了,若不能嫁陈郎君,我就谁也不嫁。”
丁幼微含笑看着眼前这痴情女郎,不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祝福小郎与陆葳蕤。




上品寒士 二十六、陈尚归来
二十六、陈尚归来
陆葳蕤来过陈家坞之后,陈操之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自六月下旬以来,本县除了八大士族之外,几乎所有的地位不低、颇有田产的庶族都请了媒妁来陈家坞提亲,说这家娘子美貌、那家女郎聪慧,乃陈郎君之佳偶,就连刘尚值之父刘族长都亲自登门,要把他侄女许配给陈操之——
不仅钱唐县,附近的余杭、余暨、山阴、嘉兴,甚至吴郡城都有远道来的说媒人,那吴郡城的想必就是某个曾经送了香囊给陈操之的胆大而多情的女郎,央求父兄请人来说媒。
六月底、七月初,每日都有几起上门说媒之人,本县的好酒好菜款待一餐送走,外县的还得安排其歇夜,来福之妻曾玉环平添了许多劳碌,好在心情愉快,每天看着不断有乘车的步行的媒妁来到陈家坞,曾玉环便与长媳赵氏和大肚子的次媳黄氏猜测这又是谁家的媒人,有时宴厅里坐着好几个媒人用餐,互相大眼瞪小眼,以为仇敌。
冯梦熊之妻孙氏闻风而动,以通家世谊、探望陈母为名,再次携女冯凌波上门。
若这次陆葳蕤没有来,那么陈母李氏真会被那些巧舌如簧连张仪、苏秦都要甘拜下风的说媒人说动了心,难免要催促陈操之早作决断,陈操之事母至孝,那真是非常为难的,但现在,陈母李氏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陆小娘子这般美丽温婉,还给她行了“手拜”大礼,虽然知道要娶陆氏女郎很难,但丑儿既与陆小娘子情投意合,她这个做母亲的万万不能拆散他二人,就算再难也要让儿子争取一下——
陈母李氏心想:“我西楼陈氏长媳丁幼微如此出色,丑儿才貌犹胜庆之,说不定真能娶上陆家女郎。”
所以陈母李氏打定主意,对那些说媒人一概婉拒,唯一让陈母李氏感到歉疚的是冯凌波,这女孩儿性情容貌都不错,冯梦熊又是陈操之先父的挚友,门当户对,但现在,陈母李氏把冯凌波认作义女,真正与陈操之兄妹相称。
冯妻孙氏虽然怏怏不乐,但没听说陈操之与谁家定了亲,本县、外县都没有,也就稍微好受了一些,回去对冯梦熊道:“给陈操之说媒的人踏破了陈家坞的门坎,陈母一概拒绝,连我家凌波都看不上,看来陈操之是想高攀士族女郎了。”
冯梦熊笑道:“以操之现在的名望,娶士族女郎也不是没有可能,当年庆之不就娶了丁氏女郎吗。”
冯妻孙氏嘀咕了一句:“那不也没有好结果吗。”这事就算过去了,从此不再提与陈氏联姻的事。
六月二十四,谢道韫派人送信来,询问陈母李氏安否?又说她三叔父谢安忧心北征,月初去了淮南为四叔父谢万出谋划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又道思及在吴郡与子重清谈、手谈,待秋凉时会与其弟幼度再次来陈家坞——
随信来的还有谢道韫近日画的《东山丝竹图》,峰峦叠嶂、楼阁掩映,描绘谢安与客游玩的景象,构图、用色都极有水准,陈操之自问不如。
陈操之无画回赠,他画的比较满意的一幅《雾起九曜山》、《羽衣茑萝图》,因陆葳蕤喜爱,就送给陆葳蕤了,当即写了回书,将新编的《一卷冰雪文》几十则让那健仆带回去,想了想,又用鹅毛笔画了一角棋枰,出了一道死活题让谢氏健仆一并带去交给谢道韫。
陈操之对谢道韫说的秋凉后来访有些奇怪,谢道韫还有自由随处游玩吗?也不好问那谢氏健仆,谢道韫与王凝之定亲否?王凝之二十五、六岁了,若定了亲,应该很快就会请期、亲迎的。
想起谢道韫终生为友之语,陈操之怔怔出神,咏絮谢道韫这样的红颜知己是所有男子的梦想吧,一个娇妻、一个腻友,可以吗?
七月初二午后,陈咸长子陈尚从建康归来,陈咸与陈尚父子是端午节后启程赴都的,至今两个月了,举族挂念,除了陈操之之外其他族人又不知族长父子赴都究竟为了何事?
陈尚一回来,先去南楼向母亲问安,也未及与两位兄弟说上话,便来见陈操之。
人就是要历练的,陈尚以前足不出乡闾,吴郡也只是上次陪父亲去过一回,读万里书、行万里路,局促乡里书读得再多也只是一个小儒,这次随父去建康,见识了山川之雄奇深秀、拜访了不少以前只是闻名的显贵名士,见识大长,气质也变得沉稳涵蕴了许多。
陈尚先向陈母李氏问安,陈母李氏问陈尚与四伯这两个月在建康有何要事?陈尚含糊应对,陈母李氏亦未深问,陈尚随即起身与陈操之去书房密谈,二人隔案对坐,小婵奉上清茶后退下。
陈操之含笑道:“三兄辛苦了,来回两千多里,路上都要一个多月吧,四伯父还留在建康吗?”
陈尚掩饰不住内心兴奋之意,说道:“是,我父留在建康,等天气凉些再回来,我过几日还要再赴建康——”话锋一转,用一种似埋怨实欢快的口气说道:“十六弟,你瞒得我好苦,去建康路上爹爹一直都不对我说此行为了何事,直至望见了建康城,爹爹才对说起这件大事,我可是煎熬了一路,爹爹说那是对我的磨砺,这样一来我的耐性就练出来了——”
陈操之见陈尚这么从容,不急着说结果,就知道定有好消息,便笑道:“三兄现在也是磨砺弟的耐性啊。”
陈尚爽朗一笑,双眉轻扬,沉声道:“十六弟,爹爹让我先回来告诉你一声,我钱唐陈氏入籍士族有望,我与爹爹到建康时,郗参军尚未回姑孰,爹爹持郗参军之信去见贾弼之贾令史时,却好遇见郗参军,郗参军对十六弟赞誉有加,说是当世英才绝不能屈居下潦,请贾令史一定设法恢复颖川陈氏钱唐一脉之士籍——”
陈操之点头,颖川陈氏本是世家大族,恢复士籍的说法比较服众。
陈尚继续说道:“贾令史精研东汉以来世家门阀变迁,对中原士族、南迁士族了如指掌,看了我陈氏的簿阀和簿世,凝思半晌,与我父细细分析了当今士族形势,若论簿阀,颖川三大族,荀氏、陈氏和庾氏,陈氏排名还在颖川庾氏之上,今之大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家族显名也只在后汉桓、灵之际,陈郡谢氏更是后起门户,而汉魏之际真正的世家大族诸如范阳卢氏、博陵崔氏、弘农杨氏、河东裴氏都留在北地并未渡江南下,这些大族由于聚族而居、根深蒂固、部曲众多,无论匈奴刘渊、还是羯赵石勒、还是现在占据中原的慕容氏,对这些大族都是竭力拉拢,所以说真正的传承数百年的大族大多数还在北地,南渡的都是与元帝关系密切的一些新兴家族,这些家族在北地根基尚浅,跟随南下反而获得了的地位,而另一些渡江的北地大族如陈留阮氏、颖川荀氏、琅琊诸葛氏却未受到重用,沦落为二等士族,有些旁支更是成了庶族寒门,我钱唐陈氏便是其一。”
陈尚说了一大通,饮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道:“这并非贾令史原话,有些话贾令史不会这么明说的,诸如新族旧族,那岂不是得罪人,是我听了贾令史的话后又翻看了贾令史编著的《姓氏谱》总结出来的。”
陈操之道:“三兄所言极是,对司马氏而言,是不大愿意让那些宗族部曲强大的门阀渡江的,怕危及其皇权,还是扶植新门阀更稳当,所以阻在淮南、淮北的流民宗帅众多,这些人成了江左的屏障——三兄,那贾令史又将如何助我陈氏恢复士籍?”
陈尚道:“贾令史言道,寒门入士籍极难,就连皇帝都无力将一寒门擢升为士族,因为这将动摇士族根本、坏了规矩,江左侨姓士族和三吴士族都会群起非议,所以说难是极难,好在钱唐陈氏并非毫无渊源的寒门,乃是陈长文之后,陈长文名气之大可以说在当今士族中无人不知,九品中正制让士族受惠实多,长文公的后人成了庶族,这让天下士族颜面无光啊,当然,单单擢拔钱唐陈氏入士籍,那承受的压力还是过大,会有很多人挑刺,诸如质疑咱们簿阀的真伪、非议我父祖辈官职低微等等,这就要求联合其他一些南渡后沦落的旧族,一起制造声势,将这一批旧族同时恢复士籍,在我陈氏拜见贾令史之前,有汝南梅氏、琅琊孙氏、荥阳郑氏分支、诸城刘氏分支、范阳卢氏分支都来求见贾令史,有的还到司徒府拜见大司徒司马昱,要求恢复士籍——贾令史之意是把这批北地旧族今为寒门的集中起来,一起向司徒府提出申请,请求廷议,要求划入士籍,这样可形成声势风议,入士籍的希望就很大。”
陈操之点头道:“很好,贾令史此法可行,对了,三兄,那琅琊孙氏是否就是孙泰一族?”
陈尚道:“正是,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约孙泰一道进京,孙泰乃杜道首高徒,在建康颇有信众,琅琊孙氏也是北地世族,渡江后族无恒产、士籍无名,杜子恭以曾为琅琊孙氏谋入士族奔走,但未能如愿,所以此次入籍士族之举,邀孙泰一起去,就多一分胜算。”
陈操之眉头微皱,孙泰、孙恩叔侄三十多年后要掀起一场毁灭东晋的大乱,但现在孙恩还未出世、孙泰也只是天师道一个传法门徒,而且还是寒门,不能把尚未发生的大乱现在就怪罪到孙泰头上,他陈操之既灵魂融合到这个世上,总要改变一些什么吧——
陈操之道:“那好,三兄要受累了。”
陈尚兴奋道:“这是我族第一等大事,若成功入籍士族,陈氏列祖列宗都有光彩,子孙后辈受惠,我这么点辛苦算什么,还有,入了士籍,后年的齐云山雅集,谟弟、谭弟就能以士族子弟身份参加,定品也是六品以上,而十六弟也可以重新定品,以十六弟的才识和声望,定二品何难。”
陈操之问:“三兄,四伯父是如何吩咐的,这事现在能对族人宣布吗?”
陈尚道:“爹爹叮嘱过,不能说,非到入籍之事确定无疑才能告知族人,现在只推说为我谋取官职。”
又闲谈了一会,不觉日暮,陈尚回南楼去,不一会又送来一封信,是郗超写给陈操之的,郗超的章草书法秉承其祖大司空郗鉴和父亲郗愔的高妙疏散的书风,笔意流畅、风致高雅,信中无一字提到助陈氏入士籍之事,只说玄、佛之语,谈般若性空、说真如无我,又问陈操之见过东山谢安、栖光寺老僧支愍度否?
陈操之看罢信,问陈尚:“郗参军是否说了如何回信?”
陈尚摇头道:“郗参军只说盼早日再与你相见,秉烛联榻夜谈。”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陈尚便赶去杜府见孙泰,孙泰对陈操之颇为不满,起先对陈尚也很是冷淡,但一听是入士族之事,顿时大喜,便请陈尚一起去见其岳父杜子恭。
杜子恭听罢陈尚转述贾弼之之言,微微点头,却问:“是何人将钱唐陈氏引荐给贾弼之的?”
陈尚稍一犹豫,据实道:“是郗嘉宾郗参军。”
杜子恭含笑道:“吴郡传言,盛德绝伦郗嘉宾与江左卫玠陈操之一见如故,彻夜长谈,看来传言不虚,郗嘉宾对陈操之果然是十分惜才,要助钱唐陈氏入士籍,如此说陈操之日后是要入西府效力的了——”转头对孙泰道:“敬远,此次琅琊孙氏若能重入士籍,你要好生相谢陈操之才是,若无郗嘉宾之力,贾令史岂会如此竭诚相助!”
孙泰面上唯唯,心里颇不舒服。
杜子恭道:“事不宜迟,明日即便起程赴建康,我陪你们一道去,此次务必成功。”
孙泰、陈尚俱大喜,杜子恭在江左声望极隆,这声望虽非名士声望,但天师道的影响力是巨大的,有杜子恭同往,那就稳妥得多。




上品寒士 二十七、抉择
二十七、抉择
因为广陵名医杨泉建议陈母李氏多食山楂,现在七月初,有些早熟的野山楂已经可以食用,陈操之带着冉盛、来德,踏遍西湖周围群山,采得几篓野山楂果,这些形状如小梨子一般的野山楂果色泽鲜艳,有红色的、有黄色的,晶莹玉润象一颗颗玛瑙,简直让人舍不得入口。
陈母李氏每日食山楂十余枚,但山楂有些酸,陈母李氏的牙齿吃不消,陈操之就请来福妻子曾玉环将山楂果切片晒干,磨成粉,调以精面和蜂蜜,制成山楂丸,让母亲每日食几丸,老僧支愍度开的药剂也每日坚持服用,但似乎无甚效果,母亲的身体并不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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