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道难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须尾俱全
然而走了还不到一盏茶工夫,乐妈妈就觉得偶尔经过的丫头仆妇的面色有些不对。她回头看了一眼,顿时脖子上的汗毛都站起来了:只见顾成卉深深地低着头,一只手死死地攥着衣角,另一只手拿了帕子按在眼角上,肩膀都缩了起来。这哪里像是个小姐,活像是乐妈妈刚刚才教训过的小丫鬟!乐妈妈立刻停下了,张皇道:“您……您这是在干什么?”
此处是顾府里的一条要道,不时就有几个往来的丫鬟婆子。顾成卉抬起头,露出一双被她揉得红通通的眼:“妈、妈妈,我又怎么了?您可别生、生气……我知道,您说过我地位低,不配您来教导我……”说着又把脸埋进了帕子里。
乐妈妈要还是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她急得不行,立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弯下了腰:“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望五小姐看在老身伺候了太太这么多年的份上,别把我的昏话往心里去,我给您赔罪了……”虽是赔罪,却还是点出了孙氏来。顾成卉知道她现在也不能逼得太紧,就放下了帕子,虽仍缩着肩膀,语调却放得极冷:“乐妈妈想来是在府里逍遥太久了忘了身份。若还有下一次,我不介意再让妈妈领一次路。”说罢,也不去管她什么反应,带着半夏就越过了她,自往寿安堂去了。
庶道难 第四章 老夫人
据顾成卉所知,别看盛朝已经这样昌荣安乐,但皇位这才传到了第二代,离祖皇帝开国也不过才过去了四十余年。当初拥立有功的几位公侯,家里现如今都供着丹书铁券,那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除了安平候家,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安平候也是合该命短,在封候之后就旧伤发作死了,仅仅留下一子一女,人丁单薄,然而皇帝怜惜,安平候之子袭了官后,恩宠更胜从前。
顾家虽然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但论起显贵,是比不上这二公三候的。然而这五位大功臣却还不够格儿做民间说书人的主角,凡是说起开国故事,那主角一向是祖皇帝在民间时的结发妻子,后来的高皇后。
高皇后是一位传奇性的巾帼英雄,最著名的一段民间故事就是帝后二人的结识了。在先帝起兵之时几度落难,高皇后便是在先帝一次战役失败后,退兵五万据守阳城时相逢。那时城门前是八万陈王军围城,将小小一城包得如同铁桶一般。先帝的另一只部队困在阳城河上游,若是无法突围会师,很快就会被分别蚕食掉。高氏是阳城城主的女儿,为了战乱能尽快平息,不伤及城中百姓,她通过父亲向先帝献计破围,然后甘冒奇险,以阳城城主之子的身份向陈王军请求开出一条通道放城中百姓逃离。
陈王军不出意外地拒绝了这个要求。紧接着她又使人在城中制造混乱,使一些平民趁两军交战之时趁乱逃出。在这些平民与战俘被陈王军抓获之后,均给出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城中粮库因为城主贪墨早已经空了,先帝军正在大肆抓捕平民食用,如今城中处处都是动乱。陈王军的将领一听大喜,派探子留神城中动静,终于在一日深夜发现南城门火光烧天,烟柱四起,且隐隐有杀声。
陈王军便在此刻下令敢死队登城,大部队强攻南门──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先帝军在混乱之中伏击,尽数歼灭。据说突围之日,阳城粮库里还存了有十万石粮食,完整无损。先帝在离城之前,向阳城城主求娶其女,而后二人患难与共、伉俪情深三十年。
高皇后随着祖皇帝南讨北伐,征战十载的故事已经被说书人传得人人耳熟能详,而先帝也确实极敬重她。先帝在天下大统后的二十多年里,再没有迎过第二个女人入宫。据传先帝爷曾多次对他的近侍感叹“若无高氏妻,便无今时我。以其之贤德智鉴,余复无他求!”这话传出了宫廷,传进了朝堂,在当时竟还掀起了一股不纳妾的风潮来。
高皇后在世的时候,一共孕育了三位皇子和两位公主,除了一位公主夭折外,其余均平安长大,由嫡长子承了皇位。除了这五个儿女外,当年还有一位被高皇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姑娘,正是安平候留下的女儿王氏斯安。
帝后怜惜她先后失了父母,一家子又都是忠君勤勉的,高皇后便将其接入了宫中,与自己的皇子皇女们一道教养。王氏斯安在十七岁上被指婚给尚书省大学士之子顾昭,便是今日的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受先皇后影响,颇有巾帼之风,但是作为书生的顾老太爷显然不如先皇有眼光,二人感情并不好。他二十岁成亲,这么多年来和顾老夫人只育有一子,而小妾们却是源源不断地抬进门。顾老夫人就生了一位千尊万贵的嫡子,还在年幼时夭折了……如今的顾老爷,是顾老夫人当年悉心养育的一个死了姨娘的庶子。好在顾老爷是个感恩又重孝道的,对待嫡母是十二分的敬重,而自从前头顾夫人死后,顾老夫人对庶子家事管得也少了,如今两边相处得倒是和谐。
正是因为顾老夫人地位尊崇,所以才不敢怠慢。半夏尽管高兴刚才姑娘替她们出了一口气,但想到路途遥远的寿安堂也不免发急:“姑娘,我们要是迟到了怎么办好?”顾成卉很镇定地望了她一眼──她对此是现代人的思维,迟到了就道歉,以后不犯就是了,就这么简单,没有怎不怎么办的。因为半夏是家生子,对府里大事小情都比其他人来得门儿清,所以这一路上顾成卉就让半夏从当初老太爷纳妾开始,一件一件地给她讲起了顾府的历史……
眼看着寿安堂在望了,顾成卉停下了脚步望向半夏,半夏立刻住了嘴。顾成卉不由得就赞叹了一下这做下人的专业性,问道:“好了,我要到了,我最后问你几个问题。你说老夫人自从前头夫人死了,就深居简出不再管事了。那我要问你,到底是人死了就不管事了,还是人死了,填房嫁进来才不再管事的?这中间区别可大着!”
半夏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犹豫地说:“奴婢到底是年纪小,像这样精细的可不清楚了……不过姑娘,这中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左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后头夫人就嫁进来了啊。我记得我娘以前常说我爹,虽说丈夫不必服衰,但若是她死了,我爹也像老爷那样立即再娶,她做鬼也不放过他的!”
顾成卉听了,眼神微微一闪。“居然是这样……好吧,那我再问你,老夫人和前头夫人有没有带着亲?”
半夏的眼一下就瞪圆了:“前头夫人正是老夫人的娘家远房侄女,当年好像还是老夫人亲自带大的,可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有时在自己人面前也要塑造个形象出来的,因此顾成卉就没有答,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老夫人如今在孙辈里,最疼爱的是谁?”半夏不假思索地说:“那自然是大少爷了,不是我下姑娘面子,可就连太太嫡出的也差着不少……啊!”半夏也是个人精子,答案一出口自己就明白了,小脸上顿时露出高兴的神采来,“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这一下我也明白了!”
两个问题一重叠,老夫人的态度就清晰得呼之欲出了: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女死了,后头这位填房进了门,老夫人就连府里的事也不愿意管了,只一心疼爱她侄女出的嫡长子。这说明她和现在的这位夫人并不是毫无嫌隙的。尽管两位高层把这事捂得严实着,但是毕竟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从这个态度联想开去,还可以做出好多假设,只是顾五姑娘又犯了老毛病,心想这些关我什么事?把眼前这一关过了便罢了。
庶道难 第五章 呛起来了
寿安堂的规矩可以说是颇为耐人寻味。
若没有老夫人发话,不逢初一十五,孙儿辈是不需要上门请安的。然而在儿子儿媳身上可不一样了。顾老爷倒也罢了,单说孙氏,鸡叫以前就要梳洗打扮完毕,走在寿安堂的路上,才能够将将赶上时辰——因为老夫人年纪大了,起得也早,做人儿媳的就只能起得更早了。不叫小辈来可以说是老人家心疼孙子孙女,但对待媳妇可就没有这么和风细雨了……
今日儿孙辈不论男女都聚在了寿安堂。除了上朝去的顾老爷和已经嫁出门了的二姑娘,包括顾大少爷在内,果然都已经在寿安堂里站了一溜儿齐。上头的那位老祖宗,要以顾五的眼光来看根本就不能算老,她前世见多了这个年纪的妇女在市场买菜,在广场跳舞。而顾老夫人两鬓银白,带着条驼色彩绣镶玉石丝棉抹额,穿着一身立领麒麟踏云纹暗花锻地褥裙靠在太师椅上,即使脸上没什么皱纹,也是一身的老人做派了。
顾成卉暗暗提醒着自个儿别忘了跨门槛,一抬脚进了屋,还没等见礼问安,立刻有道温柔宽和的女声跟着响起来了:“老祖宗莫怪,小五年纪小,住的院子又远,难免来得会迟了一些。”说话的正是孙氏。
孙氏今儿穿了一件回云纹浅色丝棉褙子,一条葱绿地妆花纱的裙子,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根白玉的簪子,簪子的一端沁着一朵红。最难得的是那红不是镶上去的红宝,而是从玉里透出来的鲜艳颜色,红白分明,浑然天成,光这一截玉料就堪称奇珍。孙氏虽是三十的人了,今日穿得也俱是家常服饰,却自有一副柔婉风流的模样,加上她面容姣好气度温和,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风景。若不是顾成卉知道她的脾性,都几乎被她骗了去。
不过听这话音,太太这是不肯放过她了?从使乐妈妈传话开始,就接二连三地给她下了几个套,乐妈妈等到她梳妆完毕要去正院了才姗姗来迟,本来关月山居就远,如此一来她怎么能不迟到?太太若有心替她开解,何必还要在住得远前面加一句年纪小,顿时整句话都站不住脚了。她年纪小,那六小姐七小姐呢?她们可都已经站在了寿安堂里。
顾成卉知道孙氏肯定还有后招,便装出一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来,暗中关注着她嘴唇,就在孙氏张口的同一时间她向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口中朗声道:
“小五给祖母请安了……”
“待我回去定会好好教导她……”
孙氏一句话说了一半就尴尬地停住,不由朝顾成卉望过去。而顾成卉也是一脸的惶恐和尴尬地看过来,低下头说:“是小五鲁莽了,小五谨听太太指教。”倒是把大太太给难得地噎住了。好个顾成卉,给老夫人请安请到一半停下,让自己这做儿媳的教训她,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听她孙立春说话比给老祖宗请安还重要?
但好在孙氏也是斗争中淬炼出来的,马上便温柔地责怪道:“自然是先给老夫人请安才是正理,小五怎么规矩也都忘了,昨日也是这样……”说罢朝老夫人看去,既是看她对自己的态度,也暗暗提醒了一句老夫人顾五昨天的行为。
其实不光是她,此刻一屋子的孙儿孙女并姨娘们都在看老夫人:庶出的五姑娘最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跟嫡母呛得这样明显,还拿老夫人做筏子,老夫人会是个什么反应?
而老夫人眼睛仍旧半合着,好像对周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关心似的,只长长地“嗯”了一声──孙氏昨儿来请安的时候,添油加醋地没少说顾五的首尾,可今儿个看老夫人的样子,儿孙辈的事她是一点也不想伸手,只想着全然置身事外了。
孙氏微微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老夫人这是糊涂了,这样不敬长上的小姑娘,当年可是不能忍的……一时便被勾起了一段思绪。等猛地回过神来时,顾成卉已经请完了安,认完了错,正望着她,一脸的诚恳和知错能改:“……太太说的是,小五受教了…太太?…太太!”
女童的声音又清又亮,这两声太太一叫,恐怕连院里扫洒的婆子都知道孙氏方才走神了。
而顾成卉此时也暗暗有点儿后悔。本来她也只是咽不下被人步步紧逼的这口气,在孙氏说了那话后她就打算认个错受个教算了。她不愿意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毕竟对方是长辈、是嫡母,再说她也懒得跟一帮古人真掐起来。
然而一发现孙氏心不在焉,犹豫了一刹那,不知怎么了,到底那两声太太还是脱口而出。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老夫人马上就睁开眼睛,微微有些不满地扫了孙氏一眼,开了口:“怎么了?没睡好?”就是真没睡好,在给长辈请安的时候走神也是极不敬的。
孙氏急忙弯下腰去:“儿媳劳母亲挂心,只是方才儿媳看着这屋里的孩子都大了,出落得又都这么好,一时心里欣慰,这才走了神。”
孙氏很会说话,一边显出了自己这个嫡母的功劳,一边将老夫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孙辈上。面上再淡的老人家也没有不爱听这话的,老夫人听了果然就高兴了一点,慈爱地招手叫了大少爷顾明松近前来说话。
等老夫人一转过头去,孙氏面上的笑就收了起来。她淡淡地扫了一眼顾五,目光凉得好像冬天的井水。这些年把府里清扫得干净,让她险些忘了被阴是什么滋味儿了。
顾成卉虽说依然不怕,但就算她是那个罪魁祸首,也不由得叫了声屈:她以为就算孙氏是走神又怎么样呢?她一个现代人,不过是想让她出出丑罢了,谁能想到老夫人居然对这个反应这么大!毕竟是嫡母,回去又免不了要挨罚了……不过,罚就罚吧,横竖不能一杯毒酒药死我。
这样一想,她的心态就轻松得多了。
庶道难 第六章 只想好好吃个饭
那厢老夫人拉着顾明松的手嘘寒问暖,面上满满的都是慈爱和心疼,一时问文章书法,一时问穿衣吃饭,倒像是顾家其他的子女们不存在似的。其余的孩子们也像是被刚才庶女与嫡母的一场交锋给镇住了,半响无人出声。而这屋子里,可能就数顾成卉是最轻松的一个了,她就不加掩饰地一个个打量起顾家的第三代来。
久闻其名的大少爷顾明松本人是一个很俊朗的少年,一身简单的青布直身长衫,仅在边角处绣了几处竹叶纹,衬得他剑眉星目,气质朗然,当得上是人如其名。只是二姑娘都嫁人了,如何大少爷连亲事也没有定下来?按理说,长子嫡孙的重任可就在生育下一代上……顾成卉想到这就厌烦了,只觉得自己每一个想法都卷着一股腐朽又沉重的封建味,硬把这个念头抛了开去。
三少爷顾明柏肖母,长相自然也是很不错的,面上也是常含着笑意,只是不知道哪儿带了一股趾高气扬的味道。或许是恨屋及乌,顾成卉讨厌孙氏便觉得她儿子也尽是一副虚伪模样吧。四姑娘、六姑娘同顾成卉的这具皮囊一样都是庶女,四姑娘成燕身后站着的是她的生母周姨娘,两人都长了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微胖的腰身,穿的也是最最寻常的直身袄裙,十分本分的样子。要是给老实人定个调子,那么老实人一定就是周姨娘和四姑娘这样的。
六姑娘成宛上身是浅黄折枝花卉纹对襟褙子,下是一条浅白的月华裙,小鼻子小脸儿的模样,总是低着头抬眼看人,无论是神态还是打扮都给她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而她的生母姜姨娘就不同了,丰腴圆润,细长的眼睛虽说媚意十足,可也给她带出了一点俗气相。这些庶女们都是由自己的生母带着养的,唯有顾五姑娘自己单独住在死去姨娘的小院。
七姑娘就不用说了,月白底洒金喜鹊登枝纹短式马甲配着柔软的宽袖,水红缎面绣珠丝百褶裙,无论是穿的戴的都稳稳压着庶出的姑娘们一头,连神态也是比庶出的姑娘们自如惬意得多。她看见顾成卉望来,马上就给了她一个白眼。顾成卉才不会和这小女娃娃计较,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地转了目光,仿佛她不存在一般,倒是又气了顾七一个仰倒。
这一圈看下来,在姑娘们里,确实是自己和顾七的相貌最好──可能顾七年纪还太小,而顾五已经开始发育了,所以自然顾五看着更美一些。怪不得顾七总是看见她就没有好脸色,总想着找她的茬。
顾成卉不知道的是,从前倒也罢了,但自从她穿进了这具身体,顾五姑娘气质变了不说,还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风情,这下顾七才是真正受不了了。顾成卉带来的这点子变化,她自己觉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这会的兄弟姐妹们都正心里诧异着呢。
一众小辈们陪立了半天,肚子也饿了,腿也软了,可算是大哥顾明松想起来还有几个弟妹,跟老祖宗卖了个乖:“祖母,孙儿好久没有尝到您身边许妈妈的手艺了,那桂花糖糕真是做得比稻香村还要好吃……”老夫人好像这才想起来底下站了一堆没有吃饭的,忙道:“哟,瞧我这记性,说起话来就忘了时辰,快摆饭!倒是累得你们白站了这许久……误了吃饭的时辰饿坏了身子可不好了!”话是这么说,眼睛可看的还是顾明松,显然其余孙儿都不在她心上。不过大家都好像是习惯了,可没人露出半点不忿,都由丫鬟领着,进了饭厅。
因为老夫人愿意用饭的时候热闹些,因此寿安堂专门有一间饭厅,里有两张八仙过海纹黄梨木桌子,足能坐下顾府所有的主子。
这时叫了开饭,老夫人也不要孙氏立规矩,领着她在上座坐了,由两位姨娘在旁服侍着,又叫了顾明松在她身旁坐下,剩下五个小辈在下首的另一张桌上都落座了。丫鬟们捧着热气腾腾的早点鱼贯而入,什么奶酥烙、生煎小笼、鱼片粥、金银馒头、荷花饼……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又有寿安堂专门伺候用饭的丫鬟给每人摆上了浆子和热手巾,和主子们带来的大丫鬟们一起给少爷小姐布菜。
坐在饭桌旁边,开始还想注意一下仪表呢,然而拣了一个小笼刚咬了一口,顾成卉就觉得一股幸福感从脊椎骨直冲上了来。不容易,这是穿来这一个月里,顾成卉是头一次觉得真正开心了。
即便是古人的身体,也不妨碍她享受口舌之乐,更何况这些饭食与送到她院子里去的简直就不是一种东西。单说这奶酥烙用的牛乳吧,她不过觉得鲜香甜美就随口问了一句,布菜丫鬟就口齿清楚地给介绍了一番:从东北的肥田当中选出一块儿上佳的地,圈起来只种大豆牧草和一些草药,青青嫩嫩的时候就割下来,拌着葡萄酒和温泉水喂优种奶牛。一直喂到这样的牛下了小牛以后,采得了第一批奶,就快马运到京城,直接送进了各扇朱门的后头──听得顾五小姐是目瞪口呆,险些以为自己穿进了红楼梦里吃茄鳖来了。
顾成卉这儿享受着呢,那边有人可看不下去了。孙氏嫡出的三少爷、七小姐放下筷子,看着顾成卉自顾自地用饭,还用的不亦乐乎,不禁互相对望一眼,心下都十分纳罕。
这顾五,病了一回还病出胆气来了!跟母亲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呛了一场,她不担心回去以后母亲会怎样收拾她,反而胃口大开了!
倒是自个儿母亲还在老夫人面前赔着笑,眼前的食物也不过略沾了沾唇……顾成?沓?戏蛉艘蛔劳?送??砬槁砩暇统料吕戳耍??俗约喝?缫桓鲅凵?:芏嗷埃?约赫飧龅泵妹玫牟缓盟担??亲魑?卸〉娜?缈删头奖愕枚嗔恕9巳?俳拥搅嗣妹玫难鄯纾?崆峥攘艘簧鹆诵乃肌?p>
庶道难 第七章 一时冲动
这对嫡出兄妹怎么打算的,顾成卉是半点也不知道。正巧她这时吃得高兴,就跟半夏感叹了一句:“我觉着,最好吃的就数这个螃蟹肉混了虾肉馅儿的小笼了……”声音放得不高,却还是被固三少爷听了个正着。
顾明柏就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慢悠悠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玉老虎开了口,话音却不好听:“五妹妹也是我们顾府的小姐,养得便和我三妹妹七妹妹一样的金尊玉贵。你说这闺阁女儿不通文墨,在大事上见识短浅也就罢了,怎地连吃食上也像那些个没眼界的似地,但凡见了个虾啊蟹的,就认为是好的?别说做哥哥的不教你,五妹妹,你认为这桌上哪一样吃食最难得、最耗费物力?哥哥必定给你一一详细解释了听。”
他这样尖酸刻薄的语气,换了一个脸皮薄的小姑娘,真是可以把人说哭的。所以他说罢便往椅背上一靠,等着欣赏顾成卉的表情,他带来的丫鬟别锦立即握手成拳,轻轻捶打起顾三少的肩膀来。
说她小家子气没有品味,顾成卉其实并不往心里去,可她忍了又忍,仍觉得那句“女儿家不通文墨,见识短浅”刺耳之极。她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的姐妹们也都听见了这话,却个个儿面上都波澜不惊、不以为怪,好像这话是天经地义一样。
她知道作为一个古人,这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只能强忍着反讽的冲动,像反击七小姐那时候一样,尽量从容地问道:“这真是要请教三哥哥了!小五倒不知道三哥哥在吃喝上这样有研究。”
这个话隐隐带着对方不务正业的意思,如果是对着顾七说,只怕她就要生气了。然而顾三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好说。这吃喝一道其实也是大有学问,我在外行走交际,人情往来,自然什么都要懂一点。”轻轻巧巧地把这话变成了赞美。“你们这些个女人家,什么也不懂也是正常。今日哥哥教你,这桌上……”
顾成卉前生活了二十五年,从没有人这样当着她的面说过,你们女人如何不行的。一是因为她自己成就出众,二也是因为她最不爱听这种话,一听就炸。顾成卉虽然不平,仍旧保持了一线理智,扬声打算了顾明柏摇头晃脑的得意劲儿:“小妹无礼了!小妹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还请三哥哥别怪我无状。”
她声音里带着鲜见的怒意,一出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老夫人都朝她望过去了。明明知道这样做会给自己招祸,明明知道古人就是这样男尊女卑——可是有一瞬间,顾成卉想,就算下一刻死了,我也为自己活了一把。
顾明柏缓缓坐直身子:“五妹妹请说。”
“从刚才起,三哥便口口声声说女儿家这个不行、那个不是。三哥哥想没想过,要是你也一落生就被关在一处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能有多少见识?出不得门就罢了,还要加上不得启蒙、无人教化,便是连想看看书,也有三哥哥这样的人出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顾成卉深深地吸了口气,装作没有察觉姐妹、丫头们见了鬼似的目光,“说来说去,和出身好人的仗着家世欺负别人,无非是一个道理罢了。妹妹说句大话,若是我与三哥哥处境相同,恐怕三哥哥还及不上我呢!”话音刚落,就听得身旁尽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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