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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茗荷儿
隔着绡纱,周医正低缓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姑娘脉象沉稳有力,和缓有度,从脉象来看并无病症在身。”
碧柳脆生生地说:“好叫太医知道,我家姑娘前两日夜里偶有不眠、咳嗽之症。”
周医正细细地再把遍脉,“姑娘身体底子甚好,不眠咳嗽许是秋燥之故,姑娘多用些败火之物即可,若不放心亦可稍服点杏苏散。”
杏苏散适用于轻宣凉燥止咳化痰,是极常见的方子。
碧柳依照宋青葙的叮嘱厚厚打赏了周医正。
武康侯府的婆子笑着自侧屋出来,“姑娘康健就好,奴婢正好回去给我家奶奶复命。”
客走屋空。
秀橙四下张望一番,鬼鬼祟祟地溜进来,“顺义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来了,在大太太屋里说了会话,这会给老太太磕头呢。”
“瞧你这模样……”碧柳又好笑又好气,往门口一站,笑道:“我给你把门,你正常说话就行。”
秀橙白她一眼,声音仍是压得极低,“郑家带了四只红漆礼盒,也不晓得是什么,那个管事妈妈说过两天媒人上门商量过大礼,赶年前把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宋青葙点点头。
当初两家定亲,因孩子年纪都小,六礼只进行到纳吉,大礼也就是纳征还没过。
如此看来,郑家果然是不打算退亲的。
那么,白衣人为何不惜毁她清白也得让她退亲?
伯父宋隶文升官心切,向来行事谨慎,绝不会平白得罪人。
会不会有人相中了郑德显的人品家世,嫌她从中碍事,想除掉这块绊脚石?
宋青葙没见过郑德显,可听大堂哥无意中提起,郑家三郎气度高雅丰姿秀美,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想起以往花会里那几张尖酸刻薄的面容,宋青葙唇角弯了弯。





嫡妻 第6章 山雨欲来
京城素有西贵东富之说,尤其什刹海与积水潭附近更是寸土寸金,一屋难求。武康侯府作为百年世家,却在仁宗皇帝时卖了位于鼓楼附近的宅子,改在黄华坊的柳树胡同另置一宅。
宋家位于南薰坊的白家胡同,乘马车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宋青艾身穿桃红色西番莲纹褙子,油绿色湘裙,头戴新打制的金镶玉嵌宝蝶赶花头面,脸上脂粉明艳眉目如画。
透过晃动的窗帘缝隙,她看到外面停着的一长溜马车,强健雄壮的骏马、宽大阔气的车厢,车身车头缀着银色螭龙绣带或素色狮头绣带……宋青艾看直了眼,低头瞥见娘亲压着自己的裙角,她的绣鞋抵着三姐的脚尖,严妈妈跟两个丫鬟缩手缩脚地挤在角落里。
生平头一次,宋青艾感觉自家的马车是如此逼仄与拿不出手。
其实按宋大爷宋隶文的意思,连马车都不想买。白家胡同离户部很近,只隔了两条街,他走路上衙才一炷香功夫,根本用不着,且养马花费颇大。
当初付氏经常外出巡察店铺,为着方便遂用私房钱买了匹便宜的蒙古马。
宋二爷夫妇相继去世后,养马的费用便从公中开销,林氏几次生出念头想将马卖掉,怎奈时不时要出门办事、探亲访友,还真离不了它。
譬如今日,即便南薰坊离黄华坊不远,可若步行来,岂不被人笑掉了大牙。
柳树胡同本就窄小,加上宴客,停着不少马车。车夫费了好大劲将马车驾到武康侯府门口不远处,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林氏没办法,眼看着两位姑娘整好裙裾戴好帷帽,带着她们下了马车。
早有眼尖的管事妈妈跟丫头紧挪着小碎步迎上前。
宋青葙跟在林氏身后,刚走两步便鬼使神差地停下来,侧头看了看。
细长的胡同里,除了挤得密密匝匝的马车,就是跟她们一样戴着帷帽、小心翼翼遮住容颜的千金小姐。
可就在这喧嚣纷杂中,宋青葙隐隐听到一阵脚步声,极轻极慢,正合着她的步伐,就像特意追随她而来。
这种感觉让她毛骨悚然,心莫名地跳得厉害。
进门后,男客在小厮的引领下径直往外院去,女客则由穿官绿色比甲的丫鬟引着沿抄手游廊往内院走。一路上回廊连着回廊,飞檐接着飞檐,更有数不清的流水竹桥假山亭台穿插其中,奢华又清雅。
宋青艾不错眼地四处打量,游廊里挂着半旧的五角串珠宫灯,院中堆着嶙峋的太湖石假山,亭边斜着枯瘦的苍松……无一处不匠心独具,无一处不彰显着百年世家的底蕴。
宋青艾看得入神,宋青葙却始终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郑家已明确表态过两天会纳征,她无需为此事担心。
退亲的流言仍传得沸沸扬扬,白衣人不会听不到,这足以应付他了,难不成他还会亲自察看退亲文书?
一路怔忪着,直到看到钟琳明朗的笑脸,宋青葙才安定下来。
钟琳握着她的手,眨眨眼,“待会有话跟你说。”说罢,带着林氏与宋青艾去见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袁氏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大红色宝瓶纹褙子,笑容矜持,“早听弟妹说起宋家的几位姑娘个个人品出众,今日见了果然如此。”一手拉着宋青葙,一手拉着宋青艾,又不迭声地催人取见面礼。
宋青艾眼尖,早瞧见丫鬟端来的托盘上摆着两块羊脂玉,分别刻着竹报平安和流云百福的图案。
玉在墨绿色绒布的衬托下,温润莹透,光泽柔和,一看就是上品。
这见面礼太贵重了,接还是不接?
宋青艾紧盯着宋青葙,见她曲膝道谢,然后随意挑了一块递给碧柳,便也学着她的样子,拿了另一块,没给丫鬟,自己紧紧地握在掌心。
玉质细腻滑嫩,触手沁凉,可她的心却热得像煮沸的水,难以平静。
这样品相的玉,送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再想到一路过来所闻所见,均是想也想不到的富贵。
如果以后能过上这种日子,今生便再无所求。
宋青艾紧握着玉牌,暗暗下定了决心。
见过世子夫人,钟琳又替她们引见了几人。
定国公家的窦七娘身量不高,肤色却极好,白里透红,能发光般。
威远侯府罗大奶奶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妇人,目光很犀利。
忠勤伯府的梁四奶奶体态丰腴,看样子是个心宽体胖之人。
宋青葙微微笑着,一路行礼,宋青艾一面学着她的样子,一面将各人的身份相貌以及权贵间盘枝错节的关系狠狠地死命记着。
转过一圈,宋青葙不出意外地见到了修竹吟。
修竹吟坐在团花椅子上,身姿笔直,下巴高高地抬着。一旁丁九娘正小心地说着什么。
丁九娘是诚意伯的女儿,诚意伯如今不得圣恩,丁九娘行事就很谨慎,只敢在宋青葙面前摆摆谱。不过,自从郑德显立了世子,丁九娘言谈明显热情了许多。
此时见到宋青葙,丁九娘很有几分惊讶,“咦,你也来了?”
宋青葙笑道:“杨二奶奶下帖子请,怎好不来?”
修竹吟急匆匆地过来,上下打量宋青葙一番,“唔”一声,“气色不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强撑的吧?”
宋青葙抿嘴一笑,“还得感谢周医正,他开的杏苏散很有效用,要不我把方子抄给修姑娘?我看你面颊跟眼角都有点发红,还长了两粒小痘痘,怕是肝火太盛。”
“你!”修竹吟猛地转身,昂首离开。
恰钟琳招呼完客人走过来,对丁九娘笑道:“王家二姑娘正找你问青梅酒的方子,却原来你在这里。”
丁九娘“呀”一声,“差点忘了这事,我这就寻她去。”挪着小碎步袅袅婷婷地走了。
宋青葙轻舒一口气。
钟琳笑道:“等你出了阁,这种日子且得过着。”说罢,拉着宋青葙往屏风后走,“咱们找个清静地儿说说话。”
屏风后有道木门,出了门是游廊,再过去有个不大的偏厅,厅里摆着紫檀木的桌椅,墙角矮几上有只掐丝珐琅的双耳圆肚香炉,有青烟袅袅散开。
钟琳吩咐丫头,“沏壶茶,不拘什么点心端两盘来。”
丫头很快端来茶点摆置好,掩上门出去了。碧柳也极有眼色地跟了出去。
宋青葙今天穿了件莲青色绣疏影素梅的织锦褙子,钟琳穿得是黛青色云雁纹对襟素缎褙子。素缎是苏州特产,寻常也要十两银子一匹,染成黛青色比织锦缎更贵。
宋青葙暗叹,果然是世家子,分明富贵得不行,偏要做普通低调状。
钟琳冰雪聪明,见宋青葙瞅着自己的衣衫笑,岂不知怎么回事,遂道:“不是笑我装腔作势罢?打小就这么穿,早养成习惯了……倒是你,摆什么龙门阵?女大不中留,是恨嫁了?”
宋青葙听这话就知道钟琳猜到流言是自己放出去的,遂将白衣人原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你也知我的情形,没有这桩亲事,我在家中很难立足,别人指望不上,只能自己谋算。要退亲,莫不从三方面找漏子,一个是八字,一个是健康,一个是妇德。当年定亲时八字就合过了,这个没处挑。论妇德,我每天在桂香院绣花习字,出门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可做文章的就是身子好坏,我知道自己没事,可总得找人给我做个凭证。”
所以,宋青莼及笄那天,她故意穿着极挑肤色的银红色褙子,使得脸色憔悴不堪。袁大奶奶是郑家闺女,不管郑家想退亲还是不想退亲,她都会找个太医过来瞧瞧。
可巧,钟琳遣了婆子送梨,正好做个见证。
钟琳凝神听着,半晌才道:“倒是为难了你,这种事你伯母是指望不上,怎么不商量一下老太太?”
宋青葙想起那天早上祖母眼中突然流露的厌恶,摇头苦笑,“祖母身子不好,早半年大夫就说不能教祖母受着刺激,我怕祖母出事,再担个不孝之名。”
夜会男子,是为不贞。
累及祖母,是为不孝。
不贞不孝,宋青葙乃至宋家姑娘这辈子就全完了。再连累伯父跟叔父丁忧三年,届时宋家上下都要恨死她。
两人絮絮说了会闲话,只听外面有人笑道:“二奶奶可在这里,厅里要摆饭了。”
钟琳扬声道:“回去回世子夫人,说我跟宋三姑娘这就过去。”转头笑道:“待会少不得被嫂子排揎,到时我就推赖在你身上。”
宋青葙知她玩笑,应道:“行,让世子夫人骂我好了。”
袁氏管着庶务当家做主,钟琳很聪明,就当个甩手掌柜诸事不理,妯娌两人很和睦。
回到朝阳厅,客人们大都已经就坐只等着开席,宋青艾与新结识的乔静正谈到酿酒,乔静低声道:“我是头次酿,不知道好不好,过几天我家里办花会,到时请你指点一二。”
宋青艾笑道:“我也只酿过两次,指点谈不上,咱们一起试试,没准配出个绝妙的新方子。”
乔静是工部乔尚书的孙女,性情温柔不善交际。宋青艾察言观色,一味投其所好,拿言语哄着她,倒让乔静生出几分知己之情。
见到两人,袁氏果然嗔道:“让你招呼客人,却自己玩到现在才来,反让客人等你。”
钟琳言笑晏晏,“有嫂子在,我是万事不用愁,只等着吃就行。”
袁氏一脸无奈状,钟琳吃吃地笑。
客人免不了夸赞世子夫人能干,夸钟琳有福。
这空档,杨家的丫头引着宋青葙到席上坐了。
刚坐好,便有个身穿天水碧比甲的小丫头犹犹豫豫地过来,打量宋青葙几眼,问道:“可是宋主事家的三姑娘?”
小丫鬟约莫十二三岁,声音清脆嘹亮,顿时吸引了满屋人的视线。




嫡妻 第7章 身败名裂
宋青葙含笑点头。
丫鬟神情顿时转为不屑,一脸嫌弃地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有人带话给姑娘,承蒙姑娘错爱相赠此物,那人愧不敢受,现物还原主,望姑娘见谅。”
寥寥数语犹如晴天霹雳当空炸开,喧闹的朝阳厅顿时一片静寂,连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木木地愣在当地。
宋青葙全身的血往上涌,只觉得整个人绵软无力,她拼命抵住椅背,睁大眼睛看着手里的挂件。
大红丝绦编成平安结,里面缀着个晶莹透明的圆球。
没错,这东西是她的。
是付氏留给她的,一直锁在匣子里,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宋青葙满脑子空茫茫的,仿佛被抽空了般,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私相授受,私相授受,私相授受……
死命咬了唇,疼痛让她清醒了些。
眼看着传话的丫鬟曲膝福了福正要离开,宋青葙哑声拦住她,“等等。”
钟琳蓦地清醒过来,喝问:“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这东西从哪来的,谁托你带的话?”
小丫鬟跪在地上,腰杆挺直,“回二奶奶,奴婢新月,在世子爷书房当差,今儿五爷寻世子爷说话,世子爷说不用奴婢伺候。东西是五爷身边的扶葛给的,说是替褚先生传的话。奴婢所言俱是事实,并无半句谎言,二奶奶若不信可使人唤扶葛来对质。”
钟琳的心慢慢沉下去,五爷生性冷傲,不喜交际,惟与世子爷交好,两人在书房会面时,从不留人伺候。
再加上新月神情坦荡……此事八成是真的。
宋青葙呆愣着,俏脸先是紫红而后煞白,最后是死灰般颓败。
“呵,难怪传言顺义伯要退亲,这样的人家谁敢娶?”突兀的声音在沉寂的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宋青艾应声望过去,正瞧见修竹吟唇角一抹讥笑,再旁边是丁九娘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有几位目露轻视的妇人。回过头,对上乔静的目光,乔静不动声色地低头盯着桌上的茶杯,像是要看出朵花儿来。
完了,这下全完了,这辈子她别指望嫁个显贵人家了。
都怪宋青葙,都怪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宋青艾气得浑身打颤,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捏紧,恨不能立时冲过去掴她几个嘴巴子。
宋青葙自然也听到修竹吟的话,她垂眸苦笑,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算不算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深吸口气,挤出个浅浅的笑容,对钟琳歉然道:“多谢盛情相邀,我先走一步。”
钟琳握着她的手,环顾一下四周,声音肃然有力,“清者自清……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亲自将她送出二门。
宋青艾扶着林氏灰溜溜地跟在她们后面。
刚坐上马车,宋青艾抑制不住满腔的失望与愤怒,抬手往宋青葙脸上挥去,“你不守妇道自毁前程,何苦连累我们?这下倒好,以后我们还怎么见人,脸都被你丢尽了。”
宋青葙抬手隔开她,“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你!”宋青艾还欲动手,林氏喝道:“大街上,消停点吧。”忍了会,终是没忍住,气呼呼地盯着宋青葙,眼中似乎要飞出刀子来,“那个姓褚的是什么人?”
宋青葙仍是满脑子浆糊理不出头绪,烦恼地说:“五爷的人,是个幕僚。”
“幕僚,只是个幕僚,你竟跟个幕僚勾搭在一起,他难道比郑家的世子爷还好?”
勾搭?
伯母也认定她行事不端,私相授受?
连一同生活了十余年的家人都不相信她。
宋青葙突然有些心凉,冷冷地回答:“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从没见过。”
“不认识?不认识这东西怎么就到了人家手里?”林氏点着宋青葙手里的挂件,满脸的不信。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宋青葙也是极为不解。
褚先生名褚永,字观涛,是五爷身边最得力的人,没有之一。
与五爷的淡漠疏离不同,褚永风流倜傥温文尔雅,一双桃花眼迷倒无数京城贵女,上进得去公侯王府,下出得来秦楼楚馆。据说连安宁公主都对他青眼有加。而秦楼楚馆的那些女子更视他为知己,新得了唱词,新排了歌舞,莫不先请他一睹为快。
褚先生名动京都,人人已结识他为荣。
可自己只是个深居简出的平凡女子,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褚先生缘何平白无故地辱她清白?
莫非,也是为了退亲?
果然齐大非偶,看这门亲事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偏自己和宋家还死抱着不放。
宋青葙紧抿着嘴唇,眸中闪过丝讽刺的笑。
林氏愁得脑仁疼,一来宋家姑娘的声誉算是败坏了,可怜四丫头无缘嫁入名门望族;二来不知怎么跟老太太交待。作为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家里出了这样的糟心事,她难逃其咎。
冷不防瞧见宋青葙的笑容,刹那间,林氏想起了付氏。
付氏身材高挑,性格爽快,一双杏仁眼犀利敏锐,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喜欢鲜亮的颜色,最常穿的就是海棠红、石榴红以及樱桃红。每当夏日,付氏会穿着蝉翼纱裁成的褙子,在二门旁的听风阁里,拨弄着算盘珠子与掌柜对账。
蝉翼纱极轻薄,袖子又短,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腕间笼着大红琉璃手串,刺得人眼痛。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有那样不守妇道的娘才生出这种伤风败俗的闺女。
一路上,林氏银牙咬得粉碎,心底将付氏母女骂了一遍又一遍。
武康侯府的朝阳厅。
众人表面上仍是端庄优雅,对方才的事情只字不提,可内心却是汹涌澎湃,恨不得立时回去跟亲朋好友分享这难得一见的狗血场面。
因此宴席刚撤,大家便纷纷告辞。
内院一散,外院得了消息,也就散了。
夜里,钟琳求证杨靖康,“五爷当真来了?传说褚先生不是一向怜花惜柳,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难堪,真正是要人命。”
杨靖康捧着半杯清茶,闲闲地啜,“这有什么奇怪?褚永性情狷介狂放不羁,只要他想,没什么做不出的。”
钟琳手指“笃笃”地叩着黑檀木桌面,神情悲悯,“只可怜三娘,不管这事是真还是假,郑家必定要退亲,她的日子好过不了。”
杨靖康撂下茶杯,着意地看她一眼,“你对宋姑娘倒是上心,又是张罗着给宋公子下帖子,又是打听周医正的行踪。”
钟琳解释道:“难得遇到个谈得来的。”
“就是谈得来?”杨靖康轻笑,掂起钟琳鬓边一缕散发,绕在手里把玩,语气倒是正经,“郑三郎并非良配,这亲事不要也罢,免得牵扯……”
钟琳凝视着他等待下文,杨靖康却又绝口不提,一把抱起钟琳往床边走,“今儿忙了一天,早点安置吧。”顺手挥落了帐帘。
此时的宋青葙已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老太太听说武康侯府发生的事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宋家一边派人到户部叫宋大爷,一边派人请大夫,闹了个人仰马翻。
慈安堂人来人往,进进出出,谁都没有搭理跪在桃树下的宋青葙。
有的是无心理会,有的却是不敢理会。
刺骨的寒意从冷硬的地面慢慢沁上来,宋青葙摇晃了一下,却没有倒下。
记忆中,母亲付氏也曾在慈安堂门前跪过。
那天,似乎在下雨,满地都是桃花残红,母亲跪在落红里,脊背挺直,二哥陪在旁边,撑把油纸伞,遮在母亲头顶。
母亲跪了多久,二哥就陪了多久。
那时候,她约莫七八岁,已开始学女红。祖母翻着般若心经,半天抬起头,闲闲地说:“真是母慈子孝,可惜没一个……”
声音极轻,她没听清,却是看着窗外跪着的妇人与少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老太太不喜付氏,宋家人都知道。
宋青葙也有意无意地避开与母亲类似的地方。
母亲喜欢爽朗大笑,而她从来就是抿着嘴微笑;母亲喜欢鲜艳明亮的衣饰,她则只穿天青、湖绿、冰蓝等素淡颜色。
宋青葙突然有些明白,二堂姐及笄那日,祖母看她为何会是那般掺杂了厌恶疏离的情绪。
那天,她少见地穿了件银红色的褙子。
而母亲投湖那日,就穿的是银红色。
夜露渐深。
慈安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外面却是昏暗一片,唯门檐处两盏即将燃尽的灯笼被秋风吹拂着摇晃不止,连带着宋青葙的影子也忽左忽右忽长忽短。
不远处的小径上,一名二十出头的少妇躲在树后焦虑地踱着步子,不时朝这边看上一眼,“大半天了水米未进,再跪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我去求求大太太。”说着就往慈安堂走。
旁边的丫鬟忙拦住她,“大太太正在气头上,求也没有用,说不定还连累到姨娘。若姨娘也被罚跪,三姑娘更没人管了。”
少妇急道:“那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哎呀,三姑娘晕倒了。”丫鬟惊呼。
少妇忙从树后探出头,破釜沉舟般道:“走,管不了那么多,帮我将三姑娘扶回去。”




嫡妻 第8章 雪上加霜
桔黄色的光温暖静谧,柔柔地打在宋青葙脸上,黑亮的睫毛密密地散开,遮住了那双素来沉静的眼眸。
“姨娘,药好了。”丫鬟双手端着托盘快步走了进来。
少妇接过药碗,用羹勺搅了几下,放在唇边试了试,行至床前,柔声唤道:“三姑娘,三姑娘。”
宋青葙睁大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瞧不真切,只感觉有团桔色的火焰散发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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