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染洛荨
太后闻听此言,暗中松了一口气。只要溪儿能在上京多待一天,她便多一天筹谋的时间。如若溪儿在这个时候前往北苑封地,那她所做的一切,岂非要功亏一篑?
“可是,皇兄……”楚珩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皇上冷冷打断:“不必说了,朕意已决,你便在宫中留到那时……”
“是……”楚珩溪微微垂首,恭敬应道。
楚珩沐饮下一樽醇酿,暗自冷哼一声:北苑封地?那必不会是楚珩溪的埋骨之地。若他当真担得起一个“忠”字,有生之年,他仍是至亲手足。如若不然,他楚珩溪的血,应该也只能留在自己手中的长剑上,绝不会被姑息……
嫡女 步步皆惊迷雾显(三十六)
太后将身子缓缓向后靠去,沉沉低咳了几声,便唤了云竹道:“哀家乏了,这身骨竟是一日不如一日。云竹,扶哀家回宫……”
“是……”云竹垂首应道,便搀扶着太后起身。众人皆起身恭送太后离开麟德殿后,殿内再度响起丝竹之乐。
本是因得璃容华怀有身孕之事特意备下的宴席,此刻却因这平白生出的许多事端而变得沉闷压抑。
屿璃握了茶盏,微微用力,心中却是愤怒不已。白屿筝!又是白屿筝!好端端的宴席,便因得一个不在场的筝顺常白白毁了!
明落兰端详着座中众人神色各异,视线却也不敢在楚珩溪身上多做停留。只看向皇上道:“为何今日不见绮贵嫔?”
楚珩沐将身子向椅中靠去:“只怕还在僢轩殿使性子,不必理会……”
见皇上眉眼中似有不悦,明落兰也不多话,只转过头,佯装专注地欣赏起舞乐来。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嘉妃面上,即便施了胭脂,颊如粉桃,却依旧掩盖不了因为惊惧而微微发白的脸色。
嘉妃竟是在害怕?明落兰细心地捕捉到嘉妃此刻的慌乱,便觉得今日麟德殿中的事颇值得玩味。
她本以为嘉妃说出那些话到底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若是惹怒了皇上,被掷入冷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嘉妃不似蓉嫔,行事也算谨慎,她不会不考虑之后的结果。
可眼下,嘉妃明明怕成这般模样,却还要强撑着气势挑起事端。到底为何?仔细回想着嘉妃的话,又忽而想起太后瞬变的神色,明落兰似乎明白了什么。太后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而她,同样也在惧怕,如今的筝顺常会变成第二个淳仪皇贵妃……
微微侧头看向明黄龙服,紫金冠冕的皇上,明落兰不知道在他的心里,白屿筝到底在何般位置。在顺德行宫时,分明是那般宠溺,可回宫之后,却也一步不踏入邀月轩。就连今日麟德殿乐宴,也并未知会筝顺常。
看着皇上此时将满是笑意地眼落定在白屿璃的身上,明落兰的心思终归是有些混乱,着实猜不透皇上心里藏着的,到底是这眉眼间有三分相似的姊妹花,还是独独只有白屿璃腹中这来之不易地龙嗣……
麟德殿中虽是歌舞升平,楚珩沐的心思却不在此处。屿筝未入宫前,这明里最受宠的自然是淳佳,彼时她被晋为淑妃,风头正盛。可楚珩沐的心里,最挂念的,无疑是绮贵嫔。
绮贵嫔虽不似嘉妃、蓉嫔那般明丽,却贤淑温柔。但与皇后那般绵软的性子不同,她自是有倔强傲骨。从前的绮贵嫔让他心动,既喜她温柔体贴,亦爱她傲如白梅。只是到最后,这倔强未免用错了地方。
绮贵嫔小产后,始终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楚珩沐虽时常去僢轩殿探望她。可失了笑意的她,每每只会冷着一张脸,仿佛数九寒天。
时日一久,楚珩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凉了下来。偶尔看到绮贵嫔愁眉紧锁,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抚她。
楚珩沐犹记得入春那夜,枝杈上的薄雪渐次化作晶莹水滴。僢轩殿的冬梅在枝头开尽最后的芳香,终是垂败。
绮贵嫔裹着黛青色的披风,盈盈立于冬梅之下。轻薄微白的气息在略显寒凉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松散挽了垂仙髻,只在鬓上压了一朵折下的白梅。也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柔弱的肩上散落些许残败的花瓣。
这样的景,看在眼中,莫不成画。楚珩沐只觉得心中一颤,便走上前去,从身后拥住绮贵嫔,轻嗅着她身上若有似无地淡淡梅香,略有情动地说道:“怎么自个儿站在这里?若是着了风寒如何是好?”
说着,楚珩沐微微侧头,将一个吻轻然落在绮贵嫔的鬓角。然而绮贵嫔竟微微撇过头去,不动声色地从楚珩沐怀中挣脱而出,转身看向他道:“皇上可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楚珩沐略有疑惑,有些不解。
但见绮贵嫔冷的发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凄凉的笑:“皇上自然不会记得,可臣妾不敢忘……今日,是我那可怜孩子的忌日,他本该欢欢喜喜来到这世上,可是……每月的这日,臣妾的心都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听到绮贵嫔提起那个不曾安然出世的孩子,楚珩沐的心自然也是狠狠一痛。心中的激情霎时间冷却褪去,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悲痛地应道:“朕说过,要让你为朕绵延子嗣。即便失去了他,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绮儿……”说着楚珩沐便伸出手去,意图将绮贵嫔拥入怀中。
然而绮贵嫔竟是踉跄着向后退去,注视着皇上伸出的手,仿佛在看一件毁天灭地的物什一般。她不停地摇着头,朝后退去:“不……不能了……皇上还要瞒臣妾到几时?臣妾不可能有皇上的孩子,就如这个孩儿一样,只要是皇上的骨血,就不能降临到这世上。皇上护不了他,臣妾也不能……”
绮贵嫔的话重重击在楚珩沐的心上,霎时间,楚珩沐满脸的悲戚之色倏忽成了怒意:“绮贵嫔,你失言了!”
只见绮贵嫔微微抬头,注视着皇上沉冷的双眸,冷冷一笑:“怎么?皇上要杀了臣妾吗?臣妾的话戳中皇上的痛处了?皇上如今膝下无出,该是一早便知道这宫里到底是谁在作祟,可皇上任由她来害死臣妾的孩子,如今却要来怪罪臣妾失言?”
两行清泪顺着绮贵嫔温婉的面容滑落,她那般悲戚地看向楚珩沐。只看得他心中生寒:“绮儿……朕以为朕能够……”
“能够保护他?”绮贵嫔抬高了声音,厉声指责:“若皇上当真要周护臣妾母子,便不会为了替淑妃祈福而去了庆山……皇上以为臣妾能安然无恙?”
绮贵嫔冷哼一声:“周护?只怕皇上是用这个孩儿的命,来周护以后的龙嗣。可是……皇上!那是臣妾的骨肉啊!”
“襄绮!你给朕住口!”楚珩沐抬手将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绮贵嫔的脸上,顿时浮出红肿的指印来。
绮贵嫔缓缓转过头,一抹鲜艳的血痕从她的唇角渗出。点点飞溅在黛青披风的雪白风毛上。
楚珩沐虽觉不忍,可依旧沉了声音道:“绮贵嫔出言不逊,降为昭仪,禁足僢轩殿三日,思过……”最后两个字,扯动着楚珩沐的心狠狠疼了起来。他知道,只怕日后再也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眼前这女子。后宫中他唯一曾想过用心去周护的女子。
而之后,他对屿筝难以收控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竟隐约察觉,这些年来,原来对襄绮到底是疼惜多过于爱的……
麟德殿的歌舞曼妙清音,楚珩沐坐在椅中,陷入沉思,却不察在座诸人亦是各怀心事。
这样的乐宴,各自如坐针毡,却远不如在芙蓉园中散心纳凉的屿筝来得自在。
园中芙蓉虽未至花期,然而盈盈数株合欢,却开的正艳,丝丝缕缕,粉淡轻柔。轻风拂过,花叶相依,款款摆动。
屿筝由桃音搀扶着缓缓向前行去,桃音虽是一手执了团扇轻柔扇动,屿筝的脸上仍是渗出细密的汗珠。
桃音察觉到,今次入夏之后,小主格外惧热。连着几日没有好好用膳,原本清丽的脸庞也显出几分瘦削和憔悴来。更让她觉得不解的是,小主回宫的那些日子,灌入耳中的流言皆是小主如何受恩宠。可回宫之后,皇上却一次也没来过邀月轩,倒是尉美人的逸和轩变得热闹起来。
邀月轩和逸和轩本处一宫,两处隔得并不远。可即便皇上到了尉美人那里,却也不踏足邀月轩半分。原本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尉美人,虽然依旧常来邀月轩,可如今得了势,神态里总是多了几分倨傲之色。偶尔竟也不顾位份尊卑,对小主出言不逊。
可即便如此,小主却总是面带浅笑,仿似不觉。只私下里吩咐邀月轩众人,对尉美人敬而远之便可。
不过这宫里倒也有位小主让桃音不由亲近,宜雨阁的穆顺常与小主交好,也只有她来邀月轩,才能见到小主难得展露的笑颜。
“你这丫头,在想什么呢?”察觉到徐徐送来的轻风停滞了下来,屿筝侧头看向桃音,但见她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手中的团扇已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晃着。被她这么一唤,桃音方才回过神来,缓缓摇动着团扇到:“奴婢方才在想宜雨阁的穆顺常,只有她来时,小主才会难得一笑。奴婢想着若是以后要瞧小主笑一笑,只怕要先去宜雨阁请穆顺常来才是。”
桃音本是打趣的话,屿筝听在耳中,先是浅然一笑,随即却怔忪,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便得这般不喜言笑了……
抬手不自知地放在腹部,屿筝的神色更加凝重。这孩子来的突然,毫无预料,而她不似一般娘亲,满心欢喜地迎接孩子的到来。反而却在思量着,何时该让她死去。心念踟蹰间,只得无声地对腹中的孩子悲戚一句:我的孩儿,你可会责怪娘亲……
“桃音,我有些累了。寻处荫凉歇歇吧……”屿筝淡淡说道,便倚着桃音的手朝前行去,却见不远处合欢树下,一袭青影袅袅婷婷,温柔清浅的声音随风拂来:“合欢……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随即那声音的主人似是凄然一笑:“不过是痴想罢了……”
嫡女 步步皆惊迷雾显(三十七)
屿筝被那怆然的声音击中了心,示意桃音搀扶着自己向前行去。但见一个身形瘦削的宫婢陪在青影身侧,在听到响动的时候,缓缓转过身来。略带着悲伤的眸子定定看着屿筝半晌,便朝着青影低声说道:“主子,好像是筝顺常……”
“筝顺常?”青影微微一怔,随即转过身来。屿筝便看到一副苍白憔悴却沉静如雪的面容。
女子一袭青锦孔雀千水裙,许是身子虚弱的原因,又罩了一件戴青云雾烟罗衫。随云髻上簪着金玉流苏,看上去清雅温仪。然而眉目之间的憔悴悲伤之色却似云雾缭绕,让所见之人顿生怜惜。
皇上登基后专宠淳贵人,也便是之后薨逝的淳仪皇贵妃,故而后宫中的嫔妃并不众多。屿筝虽不曾一一礼见,但尽数都是知晓的。唯独眼前的女子,让她陌生,可看她的妆扮,虽是简单清雅,却也能大致瞧出些端倪来。宫里不得见的,只怕也只有绮贵嫔了。屿筝略一沉思,便走上前去盈盈一礼:“臣妾给贵嫔娘娘请安……”
见屿筝如此明晰地称呼自己,绮贵嫔自是有些诧异,但也不过转瞬即逝,面上浮起一丝浅笑:“筝顺常如此聪慧,怪不得颇得圣心……”
屿筝脸颊微微一红,看上去似是不甚娇羞,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恼怒之下,才会脸颊发烫。
颇得圣心?倒不如说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顺德行宫时,皇上夜夜身批风露而至,神情懊恼间,孩童般模样说着的话看似那般体贴真心。屿筝也记得他广阔温暖的胸膛,像是能把自己全然揉碎,放入心中一般。
可回宫后,却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甚至比之前更加疏离。加之屿璃姐姐有了身孕的喜讯,便也再难见到皇上一面。
可是宫中莫不传言皇上独宠她筝顺常,堪比当年淳贵人。
也许到了此时,屿筝才多少能体会雪儿姐姐的处境,太多虚名浮华后,也并非是一颗坦然温暖的心。她终于能够明白,妆匣中雪儿姐姐写下的信笺中藏着多少无奈心酸。
绮贵嫔见屿筝抚礼之后久久不曾起身,便轻咳一声道:“筝顺常不必多礼,既能在此处相遇,也算缘分。不知筝顺常有没有闲暇陪本宫走走……”
屿筝起身轻应,便随着绮贵嫔在芙蓉园中缓缓行步。绮贵嫔并不急于开口,
只悄然打量着身侧的筝顺常。皇上在猎苑抱着她回行宫的事,早已传遍后宫。
原来皇上新宠的便是眼前这女子,瞧不出多少美艳娇媚来,亦无娇矜之色,倒是有股难以掩饰的淡淡忧愁在素净面容上薄薄笼罩。
分明该是受尽荣宠的女子,为何要露出这般神情,这让绮贵嫔很是不解。但很快,她便也明晰,她倒是忘了,因身孕新晋了容华的白屿璃,正是眼前这女子的胞姐。
今日皇上在麟德殿大摆乐宴,本该出现在乐宴的筝顺常此时却在芙蓉园中散心,难不尽是皇上失了新鲜,这女子短短昙花一现,便要失宠?
想到这儿,绮贵嫔才缓缓开口道:“筝顺常,本宫瞧你神色间轻带愁绪,倒是为何?”
屿筝略略顿了顿脚步,露出浅浅一笑,唇角梨涡立显,素净的面容上突生华光,看得绮贵嫔亦是微微一愣,不免心生感叹:原来这女子的美,尽数藏于一颦一笑间,不过是这般淡淡浅笑,已是动人心弦。
但听得筝顺常缓缓应答,声音如清泉,凛冽沁心:“臣妾是在想娘娘方才吟得那句诗。合欢,这名字听着喜兴,却往往总做悲戚之词。臣妾曾听言,合欢本做苦情,后为被夫君移情的女子死后所化,临终之时,她祈愿:如果夫君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
说到这儿,屿筝敛了神色,微微皱眉:“臣妾只是不明白,既不同心,为何要求形影相守,即便朝夕相对,却犹如拥有一具空皮囊,笑不得应,爱不得回,到头来,苦的只会是自己。照此来说,这合欢当真称得上苦情之花。”
听到这番话,绮贵嫔心中微微一动,便问道:“若是筝顺常,又当做何?”
但见屿筝清然一笑:“娘娘说笑了,君王之爱,本就是雨露均洒。臣妾不过是小小一个顺常,若是只求一心,白首不离,未免是臣妾太自不量力。”
自不量力?绮贵嫔亦是盈盈一笑:“如此看来,妹妹倒是没有分毫争宠之心……似你这般年纪,却能将一切看得如此明晰淡然,本宫还是头一回见到……”
听到绮贵嫔唤自己妹妹,屿筝心知她多少也听进去了劝。丧子之痛固然难消,可瞧着绮贵嫔这般憔悴的模样,只怕对此时在麟德殿中因得屿璃身孕而开怀的皇上更觉心凉。
“娘娘谬赞……”屿筝方要开口说话,胸中却忽而泛起一阵呕吐感,她急忙用锦帕掩了口,匆匆避开绮贵嫔,倚着树干低声干呕起来。
“小主!”桃音急忙上前,替她顺气。
绮贵嫔见到这情形,心中一颤,方才刚刚生出的一丝亲近之意瞬间消散。
才觉得筝顺常心境淡泊,却原来早已珠胎暗结。既是有了依靠,说起那番话自然是轻松至极。
绮贵嫔的脸上浮起一丝冷寒,淡淡说道:“入暑难耐,妹妹身子不适,不如传太医来瞧瞧……”
屿筝强忍着胸中呕吐之感,稳了稳慌乱的心神道:“臣妾冲撞娘娘了,还望娘娘恕罪,只是这几日吃坏了东西,才会在娘娘面前如此失仪……”
“只怕筝顺常不单单是吃坏了东西那般简单,要本宫看,还是寻太医来瞧瞧方能安心……”绮贵嫔伸出手,搭在宫婢蒹云的手缓缓向前几步,如柳扶风,浅淡的梅香从她的衣袂间飘散。
屿筝执了锦帕,轻轻擦拭着唇角,才忍着不适,强撑出一副笑意道:“臣妾谢娘娘关怀,臣妾并无大碍,若是惊动了太医,恐不知宫中又该传出什么流言。臣妾说过,在这宫中,若臣妾求一心而白首,必是不自量力。可娘娘有所不知……”屿筝的眉宇间浮现一丝黯淡:“若是心爱之人,臣妾必也与娘娘所求相同,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只是明知不得,臣妾便也无求,更不会设法挽留……合欢,风雨摧之,花叶相离,始知是幸,而非不幸……”
绮贵嫔被屿筝这番话所震惊,她微微睁大了幽潭般的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正是如花似月的年纪,却凭生一颗苍凉之心,到底是什么,让这个本该天真浪漫,尽享恩宠的女子竟如在尘世浮沉数年般理智沧桑。
“筝顺常……你……”绮贵嫔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相应。
却见屿筝盈盈一笑,抚了一礼:“臣妾知道娘娘所忧之事,请娘娘安心,不会如娘娘所想,臣妾不过是吃坏了东西而已,也只会是吃坏了东西……”
寥寥数语间,屿筝竟将自己的心思合盘托出。她明知绮贵嫔是过来人,定会猜出其中端倪。但不知为何,却也毫不掩饰地将心中所想说出。
绮贵嫔的神情中显然是浮现一丝惊讶,忍不住轻声问道:“本宫与妹妹不过初见,妹妹的心思何必尽数知会本宫?”
听到绮贵嫔这般询问,屿筝自是也觉得诧异。是啊!不过是初初谋面,自己竟大胆告知绮贵嫔,即便自己腹内却有龙种,也不会让他出世。屿筝也不清楚,这般勇气从何而来,也许是笃定地相信,即便眼前这女子清淡如梅,却心苦如茶。再温仪淑婉的女子,只要是深爱着一个人,就不必会希望别人拥有那个人的骨肉。绮贵嫔如此,自己亦是如此。而她们之间的唯一区别便是,皇上是绮贵嫔心中的良人,而非是她的……
眉眼弯弯,仿似最灿然一笑,屿筝只看向绮贵嫔道:“只因臣妾与娘娘所求相同,不同之处便是,娘娘所求有所得,而臣妾所求无所得罢了……”
随即屿筝又道:“阳光劲烈,久在园中,只怕娘娘的身子会吃不消……”
怔忡许久,绮贵嫔才像是从屿筝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一般,缓缓应道:“是啊……既是如此,妹妹也早些回宫歇着才是……”
屿筝抚了一礼,只道:“臣妾恭送娘娘……”
绮贵嫔倚着蒹云的手向前行了几步,忽而又转过身来,沉声道:“若有一日妹妹改了主意,莫忽略了玉慈宫中太后的关切,切记……”
说罢,绮贵嫔便款款离去,只留下屿筝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桃音看着离去的绮贵嫔,一脸疑惑。方才小主与绮贵嫔的对话听得她云里雾里,唯一的感觉便是,小主与在允光时大大不同,甚至有一瞬间,她会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还是不是那个倚在夫人怀中撒娇笑闹的小姐……
“小主方才和绮贵嫔说的,是什么意思?”桃音忍不住问道:“小主该不会是身子哪里不适刻意隐瞒着?”
屿筝微微含笑,她庆幸今日跟在身边的是桃音,而非芷宛或是青兰,如若是她们二人,必定瞬间明白这一切。而桃音毕竟涉世未深,很多事情,并不懂得。
抚上桃音的手,屿筝只淡淡一笑:“怎会?都说了不碍事。回邀月轩吧……许是暑热,我有些累了……”
却说蒹云搀扶着绮贵嫔离开芙蓉园,便低声问询:“主子为何要提点筝顺常,奴婢瞧她那意思,是不想生下腹中孩儿……”
绮贵嫔察觉到自己搭在蒹云手背的指尖已是微微发凉,只沉声道:“此事不必声张,她若不说,本宫便做不知。只是为娘之心,你不会明白。皆是重情之人,本宫不过不想她重蹈覆辙罢了……”
嫡女 步步皆惊迷雾显(三十八)
麟德殿的乐宴,尽欢之后才迟迟散去。楚珩沐摆摆手,打发了内务府的太监,却唤谨德道:“随朕去御花园走走……”
谨德唤了几个太监执了半人多高的宫纱灯,便跟着皇上往御花园行去。
夜幕深沉,仿似一块深蓝锦缎,在苍穹之间延展开来。月弯新钩,氤氲朦胧光泽倾洒而下,落在尘世间,清淡孤寂。
楚珩沐立于一丛纯白如月的平山梅前,月华在他的龙服上散下淡淡光辉。夜风轻拂,衣袂缓缓飘动,他伸出手,抚上一朵随风轻摆的平山梅。
“皇上方才在麟德殿饮了酒,不宜受风,还是早些回飞霜殿歇着吧……”谨德在一侧轻声说道。却见皇上久久立于此地,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
循着皇上的视线看去,谨德低低叹了一口气,执了一盏宫灯,将几个太监驱至远处,低声道:“回宫也有一月了,皇上去瞧一眼,也该不打紧吧……”
听到这话,楚珩沐才缓缓舒出一口气道:“是朕思虑不周,在林台看见她那般模样,朕一时就慌了神。如今回宫,即便朕再刻意隐藏,今日麟德殿内,仅仅嘉妃一句话,便足以让太后注意到她……”
谨德虽替皇上忧心,却也沉声安慰道:“筝顺常和淑妃娘娘不一样…………”
“有何不同?”楚珩沐冷冷一笑:“你当真以为她的心思在朕这里?回宫一月,朕不去见她,她也不曾想过来寻朕。”
“许是筝顺常碍于自己的位份,只怕被斥责放肆罢了……”谨德猜测道。
楚珩沐叹了一口气:“朕不是没想过此事,可晋她的位份,无疑是将她推倒风口浪尖。如今太后心中已有了顾虑,朕便更不能如此……可退一步来说,即便是逸和轩的尉香盈,也知想着法子讨朕的欢心。她当朕为何总要去逸和轩,可有哪次,邀月轩前见过她的身影?”
见楚珩沐用力拂过身前花丛,月华般的平山梅纷纷碎跌枝头,明黄登靴旁尽是散落一地的花瓣:“你说她与淳佳不一样,若真是如此,那只能说,淳佳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故而朕无意,她无心。可白屿筝……朕就算给了她这颗心,只怕也不知会被她丢在何处……”
“皇上……”谨德是老奴,这些年,他亲眼瞧着皇上是如何在宁慈宫中,从一个惊惧柔柔弱的孩童,一步步君临天下。
偶尔他也会想起当年先皇后在世时,彼时他也不过是师父手下的当差小太监,却机缘巧合地在先皇后薨逝时被托以重任,悉心照料大皇子,免他遭受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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