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相公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瓜子和茶
“嘘——国公爷的闲话你也敢讲?”
“咳咳,干活、干活!”
阿远耳朵极灵,只言片语随风入耳,他已然猜到这两人在说什么。他并未在意,从小到大,这些话不知听了多少,他早习惯了。
说不清什么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的不同。
小时候很多事都记不大清了,唯有那次迎接义父得胜回朝,他跟着老太太看热闹,纷杂的人群中,有个婆子满面泪水望着他,目光如火一般热切,却是不敢上前唤他一声。
他认得这人,是他的奶嬷嬷。
他冲何氏喊了一声奶娘,但拉着他的嬷嬷听到,立时脸变的蜡黄蜡黄的,抱着他急急跑开了,还嘱咐他不要跟任何人提这事,“太太知道要生气的。”
他便真的不敢说,后来他长大了,逐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很感激义母,没有她,自己早就死了,更不要说过上呼奴使婢的日子。
乃至十一岁那年,何氏偷摸找到他,口口声声说他是世子的恩人时,阿远只觉得莫名其妙。
若说恩人,义母才是他的恩人,就是把自己的命给她也不够。
再说这个何氏,不过奶过自己一年,凭什么认定自己会听她的话?十几年来,自己吃的穿的用的,可都是义母给的!
阿远没把何氏当回事,但何氏如何摸到他这里的?回府之后,他把身边的人挨个查了一遍,清出来几个别有用心的丫鬟婆子,直接请乔兰姑姑发卖了事。
李诫得知,赏了他一根马鞭。
自此,国公府的奴仆再无人敢小瞧这位便宜少爷。
阿远一路走到李实的院子,外间伺候的丫鬟们正围着暖炉烤栗子吃,瞧见他挑帘进来,忙把剥好的一碟栗子递给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烤好的,又甜又糯。”
阿远捡一个慢慢吃了,问道:“世子爷起了吗?”
小丫鬟笑道:“没呢,太太不在家,老爷也上衙去了,孔先生回山东老家过年,也走了,难得没人管,世子爷昨儿就说了,今天要睡一整天,谁也不许叫他。”
阿远抬脚就进了内室。
层层叠叠的锦被当中,李实趴在炕上睡得香甜。
他散着头发,侧着脸,墨发从脸颊划过,瀑布一般铺在大红锦被上。
单单一个侧脸,就露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阿远没出声,站在炕边盯着他。
李实长得很像他父亲,只是少了那股子痞气,多了他母亲的柔和之美。且与他父亲不同,他自生下来就长于富贵之家,加之孔大儒十年如一日的教诲,他气度华贵典雅,举手投足都有种超然出众的感觉。
但仅限于他清醒的时候。
李实从小就爱睡觉,睡相是乱七八糟,用阿远的话来形容:“醒时是豹子,睡时是懒猫。”
是的,猫睡觉有多少种姿势,李实睡觉就有多少种,而且只多不少!
时辰不早了,阿远推他,“起来啦。”
李实哼哼几声,裹着被子,将身子蜷成一团。
阿远失笑:“实哥儿,咱们和齐王世子约好了去跑马,再不走来不及了。”
李实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神迷离,慵懒道:“不去,我要睡觉。”
阿远沉默一会儿,提醒说:“他要去南城门……”
余音未落,李实霍然睁大了双眼,腾地一跃而起,几下穿好衣服,急匆匆洗漱完毕,叫着阿远就往外走。
小丫鬟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搞不明白世子爷怎么突然之间转性儿了?
阿远笑了,从南山别苑回京,南城门是必经之路,齐王世子去那里跑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李实,是防范于未然,保护自家妹子去了!
待出了国公府,雪粒子已变成雪花片,搓绵扯絮一般下着,到处都是白皑皑的。
南城门外的官道上,有个不大显眼的酒肆,里面坐着若干少年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一众长随侍卫牵着马,站在雪地里哆哆嗦嗦,皆用迷惑不解的目光无声交流着——滴水成冰的天气,跑到冰天雪地里跑马,这群公子哥儿到底在想什么?
李实披着件黑色狐裘,慢悠悠踱进来。
行动之间,狐裘闪着寒铁般的光芒,如流水般波动,却是丝毫掩不住这位少年郎的风姿。
酒肆中顿时静了一下,正在张罗酒食的老板娘觉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不少。
李实看也不看别人,径直坐在正中一个矮瘦子身边,含笑道:“世子爷,今儿赌什么?”
齐王世子只十二岁,因先天不足,比同龄人看上去要小点儿。他瞥了李实一眼,冷声道:“世子爷,我们是赛马,不是比美,你穿那么抢眼做什么?”
李实爱抚似地摸摸身上的狐裘,“这是鄙人妹妹所赠之物,当然要时刻穿着。”
一听是李令染送的,齐王世子登时眼睛一亮,急急道:“我用鲛绡帐做赌注,你用这件狐裘,如何?”
鲛绡帐入水不濡,薄如蝉翼,挂在屋子里,不止凉爽,且朦胧了日光,如影似雾,说不出的好看。
给妹妹用正好!
李实颔首道:“可。”
齐王世子又看阿远,“你比吗?”
阿远掂量下,坦言道:“不了,我没有可以下注的东西。”
“皇上不是赏你个扳指吗?用那个不就行了!”门外前呼后拥又进来一个人,却是浑身英武之气的大皇子,摆手免了众人的行礼,坐到李实对面,面色倨傲,“我也要比,你们敢不敢?”
李实忍不住笑起来,“大殿下,我可不是宫里那些软脚虾侍卫,不会让着你的,也不会因为你比我小而手下留情。”
大皇子脸刷地红到脖子根儿,粗声粗气道:“哪个要你让?我非赢得你们底裤都不剩!”
齐王世子先着急了,拍着桌子喊道:“大殿下,这是我和李实打赌,你凑什么热闹?”他还想要那件狐裘呢。
“就你那小身板儿快省省吧,少给我们皇室子弟丢人。”大皇子斜他一眼,不屑道,“风寒刚好就跑出来逞能,小心让三皇婶知道,回来再捏着你鼻子灌药。”
齐王世子被噎得一阵咳嗽,发狠道:“我这可是照夜白,瞧着吧,看谁最后哭鼻子。”
“大殿下的赌注?”李实不紧不慢问了一句,“寻常之物可不行哦。”
大皇子沉默半天,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放在桌子上。
李实不淡定了,“龙纹玉佩?殿下,这可是只有皇嗣才有的……不行,换一件!”
“也不是只有皇子才能有,没关系。”大皇子目光幽幽看了看李实,那眼神让李实一阵狐疑,“不行,殿下,若是这样我就不比了。”
阿远本已将扳指放在桌子上,闻言又默默拿了回去。
齐王世子更是说:“我也觉得不妥,我是稳赢的,得了你的玉佩,回头再有一帮闲得蛋疼的御史参我爹谋反……想想就脑袋疼,你快拿回去罢!”
大皇子没好气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你能赢?我的坐骑也是照夜白,和你的是一窝生出来的。”
“我瘦,马跑得快,你又高又胖,怕不是要把马压死,怎么可能跑得过我?”
大皇子还未出言,李实已笑得前仰后合,“的确,我看大皇子也赢不了,还是快拿回去。”
“我那是壮,不是胖!”大皇子拍着桌子极力分辩,“李实你笑什么笑,你小时候也胖,听说胖得砸塌炕。”
阿远莫名想到了义母院子里那只大肥猫,下意识就和李实做了个对比——小时候的李实,还真……有点像。
李实不笑了,冷哼一声站起身,修长的手指拂过领口,狐裘的带子悄然散开,只见上空一暗,那狐裘如大鹏似地飘然落在桌子上。
他转身往外走,“来吧,看谁是第一。”
齐王世子小声哼哼,“不就脱个狐裘么,动作搞那么华丽……比我爹还爱臭美!”
其余的人纷纷起身跟过去,大皇子也要走,却被一个小侍卫挡住了路。
那小侍卫眼神闪着异样的光,盯着李实的背影,“他就是李实?”
大皇子低声道:“别被他的花架子唬住!表妹,你小心别泄露身份,若是母后知道我把你带出来,非罚我不可。”
小侍卫吐吐舌头,调皮一笑,倒是老老实实不再走动了。
侍卫们早早清了道,而且又是下雪天,一眼望过去,空荡荡的官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正好可以跑马。
大皇子、齐王世子二人居中,李实和阿远分列两侧。
只见令旗一挥,四道人影如箭矢般弹了出去,旁观者只觉眼前花了下,再定睛一看,那四人只剩个小小的人影。
一位当今的嫡长子,一位亲王世子,一位国公爷的世子,坐下宝马自然是顶顶好的。
阿远的马虽也是千里挑一的马,但与另外三匹相比略显不足,一开始他还能靠骑术勉强不落下风,但到了后半程,便显出颓势。
接着是齐王世子,他的马虽好,身子骨却比不过其他人,经不起太久的颠簸,渐渐被李实和大皇子落下了。
李实的乌骓马,大皇子的照夜白,一黑一白,风驰电掣般闪过,卷起的雪尘还未消散,他们的人影却早已不见。
眼见就要到终点,观者纷纷猜测,这场比试大约分不出胜负了。
却听李实大喝一声,上身压低,腰臀高高悬在马鞍之上,也不知他怎么用的力,乌骓马立时长嘶连连,纵身一跃。
碎玉细珠似的雪在啸风中飞舞,朦胧素白的天地中,霍地划过一道黑影,激得风雪都变了方向。
乌骓马硬是超出照夜白一个马头,率先到达终点。
李实乐得哈哈大笑,“殿下,承让承让!”
大皇子满脸通红,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好半晌才叹息道:“技不如人,我输得心服口服。”
后面的人也赶了上来,齐王世子喘息道:“李实,鲛绡帐在库房里锁着,等我娘回来,我就送过去。”
“不用,我去你府上取就行。”李实严防他以任何名义靠近自家妹妹。
齐王世子气得嘴角直抽抽,暗恨道:你防、你防!我跟着我娘去看伯母,看你怎么防!我跟着我妹去看染妹妹,看你怎么防!
大皇子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爽快地把玉佩递过去。
李实拿眼瞅瞅,却没有接,“殿下,这玩意儿你给了我我也留不住,我爹肯定要交给皇上,还是免了罢。把你珍藏的梨花白拿出来,来年春狩咱们喝个痛快!”
大皇子怔楞了下,慢慢把手缩了回去。
李实扭头看向阿远,笑嘻嘻说:“阿远哥,你的东西就别过我这道手了。”
阿远眼神暗了下,却没再说什么。
几人说说笑笑往回返,他们只顾说话,后面何时跟上来一辆马车都不知道。
“哥!”
婉转如莺啼的声音响起,李实想也没想就应了一声。
阿远第一个勒住马,回身望过去,“大小姐。”
车帘打起,露出少女粉莹莹的脸。
十二三的年纪,带着些许稚气,虽还未长成,亦可见日后之姿。
李令染笑盈盈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李实策马跑到马车旁,躬身说:“我们要选京城第一公子,刚刚比试了骑术。”
“看你这么高兴,肯定是赢了,那哥哥就是第一公子,对吧?”
沐浴在妹妹仰慕的目光下,李实顿时豪气万千,“没错,我,李实,就是京城第一公子!”
他一抬下巴,含笑看着齐王世子和大皇子:诸位,可不服?
阿远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齐王世子看着李令染,一脸讨好的笑,“染妹妹说的对。”
大皇子翻了个白眼,“下次再比!”
李实一挥马鞭,朗声笑道:“好,随时恭候大驾。”
车轮骨碌碌转起来,马蹄声声,一路欢声笑语。
风雪渐渐小了,太阳复又放开光华,路旁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几位少年郎脸上的笑,如白雪,纯粹不掺一点儿杂质,如阳光,灿烂而热烈。
最美的年华,最好的朋友。
痞子相公 147番外之家人
147番外之家人
接连两天的大雪停了,房顶上、地面上积了半尺厚的雪,西北风一吹,流烟儿似的雪尘沙沙地飘。
今儿是年三十,各家各户最忙的时节。
赵瑀早早将一应事务安排下去,里外有乔兰莲心盯着,她便忙里偷闲,和妹妹拉会儿家常。
今天的太阳很好,透过窗子照进来,屋里亮堂堂的。
赵瑀歪在大迎枕上,含笑听着妹妹絮絮叨叨地说话。
时光并未给她留下太多痕迹,已是三十的少妇,脸上连一丝细纹也没有,顾盼之间,眼中波光流闪,比年轻时还多了一份韵味。
赵玫偷偷捏了捏自己腰腹上的赘肉,颇有些酸溜溜道:“你真是越活越年轻,看看你,再瞧瞧我,倒像我是姐姐,你是妹妹!”
赵瑀失笑,“你不过就是长胖了些,怎会比我老?——这正好说明你日子过得不错,你常年在外,若是你瘦了,母亲见了才要心疼。”
室内燃着炭火,却是不闻半点儿烟火气,赵玫不由道:“上好的银霜炭啊,我们在河南虽也不缺炭火,可这个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是御赐的吧?京城就是好,我在外呆了十来年,猛一回来,都觉得自己跟乡下人进城似的。”
赵瑀知道她的心思,因笑道:“你四品诰命还乡下人?行了,无非就是想让妹夫回京任职,等你姐夫回来,我替你探探口风。”
赵玫立时喜笑颜开,“要说还是姐夫厉害,皇上这时候还传他进宫,准是又有封赏。姐,你再帮我个忙,我家那大小子十二了,能不能给大皇子当个伴读什么的?”
“大皇子有两个伴读了……而且伴读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伴读要替皇子挨罚,你舍得吗?”赵瑀温言解释道,“还不如让外甥去国子监读书,让你姐夫和那里打声招呼就行。”
赵玫想想也对,“那过完年我就把孩子放你这里?也正好让他和实哥儿熟络熟络,都是亲亲的表兄弟,可别生分了,反倒连个外人都不如。”
赵瑀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阿远,嗔怪道:“前头听着还像个话,最后越说越不像,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这嘴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讨人嫌?”
“行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有口无心,你别介意……”赵玫转而挑眉一笑,“就算嫌弃我你也得忍着,谁让你是我姐呢?”
赵瑀无奈地摇摇头,戳了她额头一下,“少得了便宜又卖乖,眼见晌午了,我就不留你用饭。你回娘家住也不能当甩手掌柜的,有点眼力见,帮着大嫂操持操持家务,姑嫂和睦,母亲看着也高兴。”
“知道啦,好歹我也当了十来年的当家太太,这些事我还是懂的。”赵玫穿戴好,边往外走边嘱咐,“怀山药温补,你经常吃着点,对身子骨好。还有怀菊花,叫实哥儿染姐儿也常泡着喝,最是明目……哦,还有阿远,我也着人送了,你别说我这个当姨母的亲疏有别。”
刚走到院门前,恰好碰到李诫和曹无离,赵瑀碰碰妹妹的胳膊,笑道:“省我送你了,走吧。”
赵玫轻轻哼了一下,翘着嘴角和曹无离手拉手走了。
地上尚有残雪,李诫扶着赵瑀慢慢走着,听说赵玫的来意,不禁有些为难,“把曹无离调到工部倒也不难,可前两天面圣,那家伙一门心思修河,还跟皇上说要在河南干一辈子,不把黄河治理好不挪窝。”
赵瑀想了想说:“玫儿回京的心愿只怕要落空了。”
“其实我的意思也是外放比留京好,他那一身本事,留在京城反而施展不开……你得空就劝着点姨妹吧。说起来还有一桩巧宗儿,今儿皇上心情好,赏了我不少东西,待会儿把孩子们都叫过来,喜欢哪个拿哪个。”
说话间两个已是进了屋子,李诫脱了大衣裳,顺势靠着赵瑀躺下,打了个哈欠,“不到卯时我就在御书房候着,可困死我了,我先睡会儿,等吃团圆饭再叫我起来。”
话音甫落,鼾声已起。
朝廷昨天就封了印,人人都歇了,偏生他歇不了。昨天后半夜才回来,今早寅时刚过就起,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
人人都说他运道好,两任皇帝都把他当做心腹,可这天子近臣岂是轻轻松松就能当的?瞧这累的,沾枕头就睡着了。
赵瑀暗叹一声,小心翼翼帮他盖好被子,也没心思忙乎年夜饭,只坐在他旁边守着。
入夜,爆竹烟花“砰砰”的闷响不住在京城上空响起,李诫也从睡梦中醒来,惺忪问道:“什么时辰?”
赵瑀递给他一杯温茶,“酉时三刻,你醒来得正是时候,漱漱口,咱们去暖阁,娘和孩子们早等着了。”
暖阁里,周氏揽着染姐儿坐在炕上,隔着窗子喊道:“实哥儿、阿远,别捣鼓那几箱子烟火,吃过饭让小厮放!”
“自己放才过瘾,让别人放岂不是白便宜人!”李实虽是这么说,却是撂下箱子,依言进来了。
周氏看他冻得鼻尖通红,忍不住一阵心疼,又是喂热茶,又是递手炉,迭声吩咐丫鬟给他脱鞋,令他上炕坐着,顺便又裹上条锦被。
阿远跟着他进来,并没往前凑,行过礼后含笑坐在一旁。
李令染下了地,把自己的小手炉塞到他手里,“阿远哥,听人说用梅花上的雪泡茶最好,我收了半日才得一小罐,来年给你泡明前茶。”
李实听了笑道:“妹妹,此水烹茶,必是上品,到时定要给哥哥留一杯。”
阿远却说:“叫我就是,何必自己动手。”
“她那是连玩雪带采花,小女孩的游戏罢了。”周氏笑起来,“我看就是闲得慌!”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人都笑起来,李令染有些不好意思,跑过去抱着祖母的胳膊摇着,“等来年祖母吃了我的茶,就知道我不是闹着玩儿的了。”
“祖母的舌头尝不出好歹来,吃什么茶都是一样的滋味,反正能解渴就行!”
又是一阵大笑。
李诫和赵瑀联袂而至,“老远就听你们在笑,什么水啊茶的,染儿,你弄了什么新鲜物件?”
李令染复又说了一遍,眼睛看着母亲,全然是期盼的神色。
赵瑀不由笑了,“陆羽《茶经》有云: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宫里用的玉泉水便是上好的山水,但在此之上还有天泉水,那便是雨露霜雪。梅上雪,未经尘染,既有梅的幽香,又不失雪的清冽,是极好的水。还有草尖鲜花上的露水,也可以烹茶,你若喜欢,娘慢慢教你。”
一番话入耳,李令染登时双眸晶莹闪烁,宛若星光洒落,别人尚未如何,阿远已悄悄挪开了目光。
李诫笑道:“这些风雅事儿你们娘俩稍后再谈,吃饭吃饭,我都饿了!”
周氏忙吩咐丫鬟们摆饭,李家人并不讲究“食不言”,一家人围坐一起,说说笑笑,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李诫命人抬来个镶金红木箱子,“今儿得的赏赐,娘,翡翠镶红宝如意两柄,孝敬您的。”
周氏素来喜欢金玉珠宝,老封君当了许多年,这一点爱好却从没变过,当即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染儿,这盏琉璃灯拿着玩吧。实儿,这方端砚给你,他日高中状元……”
“若我去考,肯定能高中,可我本就是勋贵子弟,还用得着科举入仕?”李实接过砚台,随手搁在旁边,“我读书是因为我喜欢读书,让我去做八股文,简直白浪费我的才华!”
李诫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如果爹爹让你下场试试身手,你也不去?”
李实忙坐正身子,正色道:“自然是不负父亲所望。”
周氏护孙心切,揽着李实安慰道:“你爹自己没正经念过书,身上没功名,想让你弥补一下他的遗憾罢了!咱想考就考,不考也不碍什么,我的孙儿是国公世子,又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还怕没前途?”
李诫闻言是哭笑不得,“娘,你少打岔,让实儿走文官的路子,我自有我的道理。”
李实心思灵敏,略一思索就知道自家爹爹的意思,大概是不愿文臣结党拉山头,打算分而治之——再一琢磨,想必这就是年三十皇上还特地叫父亲进宫的原因,便笑道:“爹,我满打满算还差俩月到十五,没玩够呢,现在入仕也忒早。”
“你爹十五时都替先帝端了好几个匪巢了!你早些历练没坏处,虎父无犬子,爹等着你在朝堂上一展抱负。”李诫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又将一柄镶金匕首给了阿远。
阿远忙起身,恭恭敬敬双手接过,“多谢义父恩赏。”
李诫沉吟片刻,道:“你已十六,是正经当差的年纪,现下有两个位置,一个是金吾卫的总旗,一个是宣府卫的百户,你选一个,过完年就去上任。”
阿远怔楞住了,好半天也没说话。
赵瑀拉着他坐下,温言道:“用不着马上答复,回去慢慢想,若是两个都不喜欢也没什么,咱们再找其他的缺儿。”
“义母,我去宣府。”阿远仿佛下了很大决定似的,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义父一片苦心给我谋划前程,我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回京!”
李令染插嘴道:“那可不成,管你在外如何,逢年过节必须回家——我院子里的绿梅还指望你照料。”
李实端着酒杯,左右瞧瞧,忽幽幽道:“你不回来,那梅花就轮不到你照料了……”
赵瑀瞧阿远面有窘然,忙道:“义母也有礼物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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