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一众人听他安排,在向东南的道路上跑出小半刻,穿过一小片杂林后,纵马转向南方跑去。胡炭在入林口下马,在地上团团转着,掐指推算,片刻便算明了五行生克和阴阳消长之地,召集众人,仔细作下布置,才和众人纵马出了林子,出去后还不放心,又跟秦苏施法鼓风,吹动积雪填平一路上留下的蹄印,这般且行且掩盖,布置了两里距离,才放心的奔南直去。
早在赵家庄之时,队中众人早就见识了小童的能力智计,没人会怀疑胡炭的这番布置是小孩胡闹。各人听从吩咐,配合他施法改动地貌,布设疑阵,均未觉有什么不对。花费了好一阵工夫,只怕追兵又追近来不少。不过胡炭此时心情大好,竟似有所凭恃,五人七马南行二十余里之后,郭步宜从后面追赶上来,与众人汇合一处,六人飞驰颖昌。
申时过尽,进入酉牌,再三刻,天色终于完全沉黯下来。天上灰云压顶,不见月光,这样的景况若是在夏日,野外还在行路的旅人可要受罪了,伸手不见五指,目力再好的人也只能模糊辨道,常人就只能当睁眼瞎。好在此时地面有雪层,凭借着手上法术一点微光,便能让雪反照出来,辨认道路。
就在胡炭几人离镇三刻钟的这阵工夫,又有几拨豪客闯入京前镇内,几拨人各不相属,前后入镇后不扰地方,只是略向居民打听,便又飞快离镇而去。几伙人数也有多寡,到最后的一拨,竟有三十多人,人人乘马带刀,面目阴沉,瞧模样正是先前在甘秀镇中出现的那群契丹人。从先前的九人变成三十多人,却是那首领从各地抽调的人手,本待前后合围将胡炭几人拿下的,谁料中途生变故,被罗门教横插一杠先动手袭击,让胡炭几人改变了路线。守在京前镇外的契丹人空守半天后,等来经过胡炭几人争斗场所的首领,才合兵一处再次追赶。
经过一番询问,从居民口中知道胡炭几人已经在一个时辰前离镇而去,那首领不由得面沉似水,再听到前后已经有两拨人物打听这五人的下落,一群人脸色更是难看。
“大人,想不到这几个人竟然这么抢手,”扬鞭出镇过后,群客中便有人低声说道。“加上我们,一共有三方人马在追赶那小鬼了,这几人身上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好处?他们可不会也冲着定神符来的吧?”
“中间那拨人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追得最紧的,应当是罗门教的人……我也想不明白,罗门教到底想要干什么。嗯,这事掺杂上罗门教,可稍微有些麻烦。家里要求尽量避免跟他们发生冲突,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发生矛盾。”
“可是他们也在前面追捕,只怕冲突难以避免。”
“不妨,”那首领只沉吟片刻,便说道:“先见到那小鬼再说,比起定神符,其他事都可以先放过一边。罗门教对我们而言,也不过是能够牵制大宋的一枚棋子罢了,可是有了定神符,扎营云朔的大军破解僵局南下便指日可待,到时候,我大辽儿郎还用看别人脸色么?哼!区区罗门教又何足挂齿!”
“大人,我们要不要给前头的兄弟发消息?”
“发!给我传令下去!吩咐上河村的弟兄,让他们分派人手,扩大侦查范围,一旦看见目标,让他们立即使用活影,不拘数量,有多少用多少,只要阻延住这几人就行。告诉三元坡,目标已经绕过他们,让他们继续向南追进,跟上河村形成合围。”任务吩咐完毕,那首领重重的哼了一声,众人都听出了抑不住的怒气。
“大人,对这几个人用活影,会不会太慎重了?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只怕……只怕……”那手下犹豫了一下,看见首领的脸色,终于没再说下去。
“事有轻重,比起这个小鬼,活影泄露带来的麻烦也不算什么。”那首领顿了一顿,又道:“三道关卡,竟然被他们接连突破两道,这面子已经丢到家了,若是再让他们逃脱,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将军那里说话?大伙儿都听好了!四组夜鹰!总计六十八个人追捕一个小小的孩童,若是还不成功,大家就准备成仁吧!”
“咯噔!”听见这句话,三十多人心中都是一震,正自惊惧,前头探马在岔口下马查探已毕:“大人,蹄印都向落石镇跑去,方向东南!”
“追下去!”那首领说道,也不疑有他,扬声喝驾便当先越过路口,率众齐驰上前,在纵马越过岔点时,目光略略一扫正南方向那条路,见视线之内,覆地的雪层上也有杂乱印迹,只是却多是车驾的辄印和零星足迹,不是群马踩踏过的那般凌乱状况。
“他们到落石镇,难道是想去河中府?”那首领脑中转过这个疑问,也没什么头绪,带着众人跑出里许距离,穿过一片小林子外面时,还想着落石镇是不是有什么水路通往其他州府,谁知一念未息,猛然间眼前一黑,浓密的黑暗瞬间笼罩下来,便将他人和马尽数吞没。
“糟糕!中埋伏了!”那首领心中大震,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就如同双眼陡然间被人用黑布蒙住一般,乌天白地、树林人马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震惊之下心神不乱,双臂振起便向后面急翻,人在半空又挥掌激起护盾挡住了头面。
“大伙儿小心!有埋伏!”他刚喊完这句话,脚掌已经触碰到地面。
“咦?这不是雪地?”
那首领愣住了。靴子下面踩到的竟然是坚实的硬土,这跟柔软的雪层感觉大不相同。“这是怎么回事?”周围仍然是茫茫黑暗,看不见一丝微光,可是怎么会这样?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刚发觉黑暗罩下便立时飞身翻出,按说应该落在雪地才是啊,怎么这地面……竟然不是他刚刚骑马经过的地面?
尚未得出结论,大地猛然剧烈颠簸,就如同有地底下一头巨大的怪物被他惊醒,正在土层里辗转身子一般,听得隆隆的震响不绝于耳,风声飒然,黑暗里只感觉前方一大片区域一重接一重的耸立出巨大物件,浓郁的泥土味道闻在鼻中,新鲜之极。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后面的倒霉的鱼儿一条接着一条,一队三十余人,全都收势不及,全撞入这诡异的地境中来,浓密的黑暗之中,但听人翻马嘶声,惨叫声,惊呼声,肉体摔落实地的闷响声,不绝耳的传来。
“有埋伏!”又是一人的失声惊叫。
“我看不见了!”
“我也看不见了!”
“我也是!”
“大人!大人!”
“幻术!警戒!有人埋伏!”
“这不是幻术!大人!这是阵法!我们进陷进阵术中来了!”到底有反应快的人察觉到了众人当下的处境。
“快点火照明!”
“通!通!通!”的几声响,便有几人燃起火术。
可是这个地方的诡异竟然超出众人的想象,眼前白雾弥漫,视线所及处,尽耸立着大大小小的方形土碑,高低皆有,宽如房舍,以一种奇怪的规律排列,遮蔽住众人的视线,不惟如此,这些暗红色的土丘似乎有莫名的力量,能将火光吸收吞没,六七人在掌中燃烧起蓬然大火,竟然也只能照明到两三丈开外的地方,再远的就全沉没在团团白雾之中。
“我们的行动被人察觉了么?这里怎么会有阵法?”
众人都陷入沉默中,又有几人激开火术,将照明的范围扩大到更远处。
“大人!那边好像有人!”这时有目力稍好的人看见了前方的状况,便大声示警。
一时刀声咒声连响,火光下各色光气纷纷亮起。
可是等众人布成阵型,小心翼翼围近过去一看,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有人,不过都是死人,死状极惨的死人。
十三具尸身横七竖八的倒伏在前方地上,服色各异,看不出来历。有伏在小丘上的,有半身陷入土中的,有身体和兵器被横斩成两截的,最不忍卒睹的是两具仿佛被大缸镪水兜头泼浇的死尸,腹身头面触地,全身都融化了,衣物浸渍,骨肉粘连在一起,身下黄的白的红的融成一大滩,也不知哪些肉液那些是血浆,还有几具已呈巨人观的膨尸,皮下仿佛被人吹进大量空气,将衣裤都撑得紧紧的,皮肤透明紫涨,伤口破损处还有黑色的血液汩汩涌出,空气中剧烈的酸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待得看清众尸周围狼藉的地面,刀斫痕迹,法术施用痕迹,还有许多被烧成黑炭的不知名的怪虫,冻在冰层中的花蛇,肚穿肠流的巨大蟾蜍,还有几条被斩成两截的巨大青色蜈蚣,两只腹足朝天的花斑大蜘蛛,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些死尸是遭了罗门教的毒手。
“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罗门教动上手了?”
当下便有人去翻检死尸身上物件。
“大人,你看!”片刻后,一个探子便有寻获,他一手提着一根阔及二指的缠丝束带,一手捏着一柄七寸长的匕首,那匕首形制与寻常颇有不同,两边开刃,刃面极窄,也不是柳叶形,而是如同折刀一般,刀头微折。
“这是京里万家织造的特供玄缯,只出过一批,数量也少,民间不可能流通,刀是大理卢良的小叶破眉刀……我记得四年前奇案司曾秘密派人到大理做过一次大行动,屠了三个村子,收得一百多把这样的刀……”
“官府的人?”听到这里,众人都明白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混到这事中来了?还都穿着便服,不想显露身份么?”
“是罗门教布的阵么?”
“罗门教!谁听过罗门教会布阵!?是那小鬼!胡炭!”那首领面色铁青,重重一拳击在身边土柱上,“还不明白么!这些人跟我们一样,都是陷到阵中来的!可是他们遇到了先进来的罗门教,动上手了……******!阵术!阵术!这小鬼在赵家庄就曾用过这样的手段,只是我们大伙儿都小瞧他了,没想到他学的是真正的遁甲大阵!”(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乱世铜炉 第五十七章:鱼龙舞(上)
“废物!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愤怒的咆哮从院子里传了出来,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有硬质木器被重重的甩撞到院墙上,发出“喀嚓”的碎裂声。
六名堂坛主跪在堂前雪地里,大气也不敢透一下。
暗夜如墨,院子里各处檐下都挂起了风灯,将几重院落照到一派通明。寒风从院外呼啸而来,穿墙掠瓦,摇动梅枝,瓦楞间和树枝上的细雪便伴着素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在每个人背后都覆上了浅浅的一层。
廊檐之下,一个满面银髯的华服老者正转风车一般焦躁的来回踱步,面上满是狂怒之色。四个锦衣婢女一人手捧一方漆盘,盛着酒醴之物,远远的跪侍周围,也都垂目低眉。
玉阶覆梅花,落雪染幽香,这座僻居在玉屏县城郊的院落景致原是不错的,假山花池一样不少,庭中亭台错落,花木扶疏,雅趣宜人,虽当夜中,梅花的幽香却比白日更浓。只是现在,这座精致小院已失去了往时宁静,飘落了朵朵素梅的台阶上,一大滩泼洒的茶水已经冻成浅褐色的冰镜,反映灯光,细瓷茶杯碎裂成万千碎片,遍布在方圆四五丈之地,这也昭证了院所主人先前的愤怒。
十来步开外,青灰的石墙下,一方清漆梨木花案已经断裂成几截,案下羹肉狼藉,杯盘俱损,显然,这便是方才被踢飞发出巨响的物事。
“早前你们夸下海口,说只需请上三库布沼师,再借得三位阴月双镰圣助力,这趟任务便不在话下!现在呢?!现在怎样!?”
六个属下噤若寒蝉,木石般不敢稍动。
“老夫为了免出纰漏,还特意给你们调配了如此之多的圣物,善法堂新研配的毒药!六库万圣!两队雷藏八祖!四十多位锦玉上师!这么多物力人力,别说是六个人,就是六十个,也够杀几个来回了吧,可是你们竟然把事情办成这样!全军覆没!”
“属下该死!请从香主罚责!”跪在头位的那矮胖堂主羞愧的说道,以额贴地。
那从香主一听,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怒火更盛,他两步飞窜,猛的从台阶上跨下庭来,“罚责?!你说罚责?!”他厉声喝骂,一眼看到属下低眉顺眼,一副顺从模样,忍不住恨意更从胆边勃发,“砰!”,他重重一脚踹在胖堂主的肩上,只‘喀嚓’一声,后者喉头闷哼,被凌空踢飞,肩骨断折倒撞上石墙,再步先前那张倒霉梨木花案的后辙。
从香主双目尽赤,恨发欲狂:“你何止是该死!死一千遍也平不了这一次的罪衍!老夫要被你们拖累惨了!这趟任务是护法大人亲自督办,他在讯中一再说明,切切不可轻敌,圣手小青龙父子已成本教隐患,务必一举除灭!可是你们倒好,不但没伤到目标一根寒毛,还让那么多精锐尽数阵亡!你们说!这该领什么样的罚责?!”
“亏我还如此相信你们,在这里等传捷报!”他怒声咆哮道,“你们就这么回报我的信任的?!”
雪地中的几名属下嘴唇嗫嚅,却是一个字也辩不出来。
“阴月双镰圣是本教绝顶机密!至今接触过他们的,从没留下过一个活口,如今你们让那父子俩逃脱,机密外泄已成定局……”
听到这话,六个人全都魂飞魄散,抬起头来,面上惊怖交织,绝望的望着从香主,连那被踢飞呕血的胖堂主也是面色一片死灰。
“教中的规矩你们可都是知道的,若是别的事情,凭着以前的功劳或许还能转圜一二,但这一次,连我也是自身难保!”说到这里,从香主目中恨意重蕴,恶狠狠的盯着面前几人,直恨不得立下劈手杀人,“后山一十四口虫洞,你们一人自己选一口吧,爽爽利利赴刑,还不至于连累亲族。”
“从香主大人!”六个人齐声哀告,“虫洞”二字仿佛有着莫大的威力,六人一听,没一人再能维持住镇定,身子簌簌发抖,全都如同风中秋叶一般。按说几人身居罗门教要职,都已是在江湖上滚打多时的人物,俱已见惯生死,但这虫洞的刑罚显然非同寻常,使得众人一听之下,人人便吓得面如土色。
从香主面色铁青,负手望天。
“赏宽刑严,这是我教处事的一向规矩,你们走到今日,积功而上位,富贵荣华也享得不少了吧,早就该有觉悟,十年辛苦,抵不过一朝失足,这次出这么大一次纰漏,难道还想让虫鸣堂装成看不见,再让你们回去安享富贵么!”
“从香主大人……难道此事……就真的丝毫无法挽回了?”这时那被踢飞呕血的胖堂主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抚着肩头上前重又跪倒,“这次行动失败,并非属下不尽心办事,也不是我们轻敌所致,目标队中突然新加入两个土木术士,他们的功法刚好克制住了我们的布沼师,若不然,单凭雷大胆或者小青龙,决计逃不过我们的毒雨攻击。还有……知微堂给的情报也不准确,那小青龙要比传闻厉害很多,可以穿行虚空,阴月双镰圣便是折在他的手上……”众人听他辩解,都是满怀希冀的望着从香主,只是看见上司面上阴郁的神色,几人俱是心中一寒。
“这话还是留着说给虫鸣堂听吧,”从香主冷笑道,“也不知道他们信还是不信,反正不是我给你们定刑。”顿了顿,又道:“半年前捷进堂的熊岱鸣跪在省身碑下领赐六圣洗体之刑,呼号了九天九夜,你们可都亲眼瞧见的,你们都说说,他犯的什么错?
“你们把罪责往知微堂头上扔,嘿……熊岱鸣也这么干过,捷进堂领命去江陵府刺杀叶蘅,也是知微堂情报不全,临到动手才发现当天青叶门的四名长老陆续跟来,暗袭变成了正面交锋,还陷进重围,也算是熊香主勇力过人,硬杀了他们两个长老跑出来,照道理说,熊香主本身是没错吧,在绝境中还能杀出如此战果,正该嘉奖才是,可是虫鸣堂怎么批复的,‘既领命而未克功,失职凿实,虽有杀敌之劳,不抵悖责之罪’!”
几人面如死灰,想起当日熊岱鸣袒身反绑,跪在省身碑下呼号翻滚的情景,不由得内心悚然,那原是何等英雄的人物,死人堆里杀进杀出都能面不改色,竟然被六圣折磨得哭饶不止,可见虫刑之惨厉。
“怎么样?还指望着知微堂帮忙消罪么?知微堂情报不明,自然另有论刑,可这也不是你们脱责的藉口,都做个选择吧,明日我会着人传报给虫鸣堂,再去向护法大人领罪,只盼上面体恤你们的功劳,别投进天阙洞才好。”
“噗!”那胖堂主失望忧愤同时交集,顿时牵动伤势,大呕出一口血,染得面前雪地一片黑色,其余诸人俱是低额叩地,各自凄然。
正消沉自哀之际,头顶风声忽变,峻急的寒风竟然略收了一收,也不知是受什么未明的力量阻碍。远处的术惊鸦聒噪而起,粗嗄的鸣声在静夜里听来刺耳之极。未已,听见“阁,阁,阁”的几声微响,仿佛从遥远的地下传来,迅速迫近。从香主立刻停住话头,凝神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细听,只是那声音却忽尔消失了,等不多时,再听‘阁’的一声响亮鸣叫,已经端端正正,就在众人脚下,满院众人尽皆惊骇,方欲运功散开,却见台阶下二尺处的平整雪地处,突然凸起了拳头大的一个鼓包,须臾中分,一头背上生着红蓝金三色竖纹的鲜艳小蛙蹦跳出来,“阁!阁!阁!”的响鸣三声。
“护法大人!是……护法大人来了!”那香主脸上顿时变色,空张着双手,一时不知所措。三宝传通使,这是四位护法大人下访属地时的专用通报之物,此时在这里现身,想来护法大人已经近在十里之内,这可如何是好?!他先前让六位堂主自择虫洞,传报虫鸣堂云云,虽是自许绝路,但却未始没有挟功自救的打算,事情办砸已是事实,但他心想,自己领下的北方一脉,近年来立功甚多,连教主都常赐示嘉赏,只盼自己一众人再以主动领罪,一意循守教规的忠诚态度,争得左右同侪同情,再暗中做一番打点,或许能挽回一二也未可知,即便几个废物当真要受刑,可也沾不到自己身上才好,只是护法大人这次深夜驾临,却将他的算盘打乱了。
“护法大人来了。”从香主心乱如麻,又喃喃向跪在地上的几人说道,在此时此地,他实是万万不愿面对上司。任务是谢护法亲自颁传下来的,但自己手下几个堂主却将事情办得如此糟糕,护法大人忿怒之下,对此事会有何反应,实是难以测知,不过十之八九,是祸不是福。
正自踌躇亏怕,院中狂风忽涌,大院的正门被人推开,一个灰衣男子敏捷的闪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站立着的从香主,单膝跪倒,低声道:“护法大人法驾将至,请大人速做布置,派人迎接。”声音不大,但庭中诸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人好深的功力!”众人暗自心惊,以护法大人的身份,随行的护卫岂是寻常?此人必然是捷进堂里好手中的好手,瞧他这般不动声色便进入院中看来,若是此人心怀敌意,只怕现下诸人没几个能在他手下逃脱得出性命。
当下听了通报,从香主不敢怠慢,收拾心情,指令部属尽快组起队伍到前方迎接护法大人车驾。破震堂是教中负责正面作战的堂口,子弟皆是精锐,行动迅速之极,指令下达,不多时二十人的迎接队伍便离院而去,为护法大人接驾。从香主此时也无暇再理会几个堂主,自去内院洗换张罗,片刻后等到亲信传报,便领着一众人疾步迎上前门去,院中的婢女全都是内教水云堂里训练出来的,并不需要嘱咐,得知护法大人到来,自去作了安排。
院门外面,暗影深处,两辆马车正循着小路辚辚而至,二十人的迎接队伍分作两排,手提灯笼,将马车护在中间一路行前。两辆车颇有区别,前一辆墨帘缁幕,通身漆黑,装饰甚是豪华,金雕花盖,顶垂流苏,骏马矫如龙,辕驾朱色鲜,驾车的大汉也是目蕴神光,举手投足利落非常,后一辆却很普通,深青布车身,半新不旧,马匹也无甚出色之处,只除了那位驾车汉子,虽不像前一辆车车夫那样举止有度,但有心人看来,他那看似漫不经意的神态之下,却藏着深不可测的警觉。
“嘚!”车至院门,前面的车夫喊道,四匹马都停了下来,人影一闪,却是后一辆车的车夫抢先掠到门前,跃上门墙护檐,从容的将庭院内外扫视一眼,确认无害,才纵了下来,单膝跪地低声道:“请护法大人。”
此时前车上已陆续跃下了六名汉子,迅速在周围布下警戒,后车打开,两个素衣人先下车,护在车旁,然后才是一身锦裘的谢护法,在两个美貌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踏下地面。
“北正三线总领事,破震堂从香主许广化恭迎护法大人驾临,恭祝护法福体安康。”从香主率着随从,在门前跪地迎接。谢护法此时已不再是赵家庄里使唤小厮的模样了,还复回本形,华衣加身,威严自生,干瘦的脸上一片淡漠,“起来吧,”他淡淡的说道,当先迈步,越过许广化众人,走进院内,许广化低头垂目,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这是?”刚进前庭,看见了跪在雪地里的几个人,谢护法眉头一皱,再见一片被牛油巨烛照亮的狼藉地面和几人惊愧不安的表情,心中已经明了大半。几个堂主坛主战战兢兢,叩额便拜:“罪属破震堂副堂主刘某某,破震堂下坛主张某某,弘化堂下坛主齐某某,舒某某,柯某某,恩荣堂下坛主蒋某某,恭迎护法大人驾临,恭祝护法大人福体安康。罪属办事未克,有损本教威名,恳请护法罚责!”
这时许广化也再次跪下请罪:“罪属许广化御下不严,办事不利,未能将护法大人布置的任务完成,致使目标脱逃,罪该万死!恳请护法大人赐罪!”
“起来,都起来!”谢护法挥了挥手,语气中听不出是喜是怒,径自穿庭走上台阶。廊檐下面此时已经摆上了一张铺设虎皮的紫檀木椅,一张崭新红木案,案上香茶袅袅,几色精致点心香气扑鼻。左右各放着一个取暖用的小紫铜炭炉,精炭块红彤彤的烧得正好。院中所有十八名婢女全都列队站在椅后,向他盈盈万福,“奴婢参见护法大人。”
“你们先下去。”谢护法挥了挥手,令退侍女,然后转向庭中的抖抖索索站立起来的几个堂坛主,目光炯炯,“任务怎么失败的,跟我说说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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