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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可是地上躺着这么一个呼吸微弱的伤者,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句安慰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正难过间,坎察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坎察师兄!”雷闳几乎要跳起来,他的耳力比秦苏姑侄高明何止倍许,听见坎察在呻吟过那一声过后,心跳声开始有了缓慢的变化,蓬蓬蓬的一下一下的渐渐变得有力,他甚至能听见胡人皮下血管里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这个意外的情况让壮汉又惊又喜,伸手抓住坎察的手掌,轻轻加上压力。“坎察师兄,你会好起来的。”壮汉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雷闳欣喜的叫喊惊醒了其余三人,连穆穆贴都停了行功,凑过来看坎察的伤情。
伤者的面上仍然一片绿意,可是肤色却不是先前那样灰败,已经略略有点润泽的模样。前后两个伤处也在以更加明显的速度愈合。坎察在听到雷闳的说话后,吃力的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又慢慢睁开来,他看到了雷闳,看到了胡炭和秦苏,看到了他的师兄穆穆贴,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狂喜。
“还好,还好,师兄没有事,胡炭……大家都还在。”他在心里喜慰的想。经历过那么激烈的战斗,数度发生变故,一行五人竟然还能保持全员不损,这实是一件令人无法置信的幸事。
“我口渴……”胡人说。
“我去给你烧水!”胡炭满面笑容,飞快的跳起来,只要坎察能够恢复回来,别说让他烧水,让他烧山煮海他都肯啊。
看到坎察的脉搏渐渐洪壮,血行渐速,雷闳还不太放心,问道:“你觉得怎样?疼不疼?能不能使出力气?”坎察闭目喘息,默察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说道:“有点累,空空……没有力气,身体……空空的样子,我很渴……很渴,水呢?”
“水来了!”胡炭抱着一个大石盆跑了过来,为了给坎察烧出干净的饮水,他去远处挖取深处雪层,只怕沾染上谢护法的毒粉,又从碎石里翻找出合意的石头,掏出一个薄薄的大石盆用来盛装。
“好渴!”坎察笑道,在雷闳的搀助下半躺起身,接过胡炭的水盆,放怀啜饮起来。
“慢点喝,我一会再给你烧……”胡炭笑着对他说。
“突!”一根尖锐的的木刺穿透了坎察双手捧着的石盆,热水顺着破隙汩汩流了出来,也打断了胡炭的话。
“阁阁阁阁”坎察喉头发出密集的怪响,石盆跌落下来,碎成两半。他惊恐的睁大双眼,望着面前也是一脸震骇的几个同伴,“胡炭!胡炭!师哥!”他在心里疯狂地叫喊,可是一丝声音也没能发得出来。他的喉间破开了,刚刚喝下去的热水正从破口涌流出来,漫下胸膛。无数缠绕的绿线像整齐的线团一样缠聚在他喉间,蠕蠕而动,那根刺穿石盆的锐刺正是从这些线须里突生出来。
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变故吓坏了。
“阁阁阁阁咕……”坎察喉头的怪声还在继续,胡人心胆欲裂,伸手握住喉核位置生出的尖刺,想要拔出,可是手指没有力气,两次抓握都滑溜的脱手了。
“师弟!”穆穆贴最先反应过来,发出悲痛欲绝的高呼,他一下扑跪倒坎察身前,想用手给坎察补住伤口,可是手掌才刚靠近,然而再次突生的两根木刺扎穿了他的手腕,鲜血沥沥,坎察悲哀的看着师兄,大睁的双目流下泪水。
他知道,他以后恐怕不能再跟师兄行走天下了。
木妖要脱身了!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草叶的清香,坎察的脸庞皮肉扭动,纤细的草叶像须发一样从他鬓边颌下生长,米粒一样细小的白花杂在草叶间,一朵叠压一朵,迅速的蔓延下颈项,布上两边肩头,不过片刻,胡人的前胸后背,就被团团簇簇的各色小花覆盖。
胡炭浑身发麻,这前所未遇的古怪之事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可以不怕死亡,可是眼见着一朵朵草叶,一朵朵花瓣从活人身上生长出来,却让他从灵魂深处感觉到惊怖。眼见着胡人还在竭力忍耐,强自抑制身上植物的生长,几个人都强自收摄起恐惧,拼命大喊:“坎察师兄,忍住!忍住!”
秦苏脸白如纸,瞪大了秀目,右手紧紧握成拳紧抵在唇边,只防自己喊叫出声。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绷紧了,肌肉硬如木石。
各色繁花层层堆叠,从坎察身上一路向下铺展,缓慢却不可抗拒的在雪地上泛开,像天女倾落胭脂盒,早绯玉、缀露、千叶,大朵的芍药被香梅、缀露环簇,碧蝉、郁李、迎春、水仙、蔷薇、山丹、罂粟、黄葵,不分四时节气,红白并蒂,肥瘦同枝,绵绵密密的花毯一直铺放到远处被虫临术炸开的石坑里,阵座后面灰暗的崖壁,也有杂色繁密的花朵一朵压一朵拼命绽放。
这本该是一副绝美的画面,然而在此时临境的几个人眼中,这却是永生难忘的恐怖之景。
“师哥……从小得蒙你照顾,我们是兄弟,我不会说感激,我……先走了。”坎察苦苦忍耐,却察知到涌动在胸腔里那股一潮比一潮激烈的震荡,胸口如欲炸裂,知道木妖脱体只在顷刻,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舍的望着穆穆贴,他的眼里有哀怜,有欣慰,有祈求,只是他再也说不出话。可怜的师兄此时已经语无伦次,反反复复的说着家乡语,语速飞快,他在说二人小时候说过的话和经历,说当年的梦想,他还希望能唤回自己的信念。
天就要亮了,远处被铅云重重遮裹的天际,有一抹青蓝的空隙显露出来,那是天空本来的颜色。等到日中近午的时候,这空隙才会显出让人悦目的淡蓝之****。现在还是太早,太早了,还不能算是天明。微弱的晨曦把光线投向下方芸芸世界,有一抹映入了胡人的眼膜上。刚刚破晓的时刻雾霾太重,让人无法看得透亮,这淡淡朝光,看起来和临晚的暮色一样的啊。
强睁着眼睛,一波一波压下的黑幕已经严重影响了视觉。坎察最后看了一眼满面恻然的雷闳三人。他看见雷闳咬紧的腮帮,看见了胡炭煞白的小脸,看到了秦苏颊边滚落的泪珠。
“胡炭,以后我师哥……”胡人最后的念头没有成型,突然爆发的巨力就冲破他的胸膛,湮灭了他的神智。
冲天的绿光把这山峡周围染得如同万盏碧灯同时放光华。一团青白的庞然虚影从坎察胸腔里飞蹿出来,发出亦喜亦悲的长鸣,空气中芳洌的气息骤然浓密,仿佛千百坛百花酒同时启封,兰山桂海,香气交杂。
那团绿影飞快的蹿上天穹,划出一道白色余光,投向远方山林。
“师弟!师弟!”穆穆贴纵声大呼,在地上碎散的尸块里找到坎察的头颅,抱在怀里,一跨步便向那团光影逃去的方向追赶。(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乱世铜炉 第六十四章:蹈危行
第六十四章:蹈危行(全章)
“穆穆帖大叔!你要去哪里?!快回来!”胡炭大急,跟在后面追出十数丈远。小童看到穆穆帖脸上已经生出癫狂之象,知道坎察之死对他刺激过大。在这样心智迷乱又耗竭了法力的情况下,胡人师兄在野外乱走只怕会生有不测之虞。
“雷叔叔!咱们快去把他追回来!他这样乱走只怕会碰到危险!”小童返回来对雷闳急道,雷闳无奈地看着他,此时众人才刚经历激战,体内灵息尽竭,想要追赶因心情激荡而骤获生力的穆穆帖谈何容易。何况这片刻间雪谷空寂,穆穆帖抱着一个头颅已经跑得远了。
“咱们先把坎察师兄葬了吧,他遭遇不幸,不能让他这样抛身露骸留在野外,到死都不得安宁。”雷闳道。
胡炭沉默下来,看着地上一片惨然的猩红,点了点头。雷闳说的有道理,坎察横遭身死,怎能任由他这样寄尸在野地里。冰天雪地的,饥饿的鸟兽正多,无论如何总要先归置他的遗体才可安心。想到跟坎察两天相处的点滴,这样一个待人诚恳又对自己一心护持的豪爽汉子就此殒去,心里极为难过。他默默的上前收捡坎察的尸身。木妖破体而出时带出的力量极大,冲掀开了胡人的胸腔,无数蹿生的草叶在最后时刻全变成解体钢刃,把坎察的身躯分剖成了数十份。方圆三丈的空地上散满了胡人的躯骸,染血的冰团凝得处处都是。雷闳看到胡炭一脸黯然,只道他还在担忧穆穆帖的安危,便开解道:“现在天要亮了,穆穆贴师兄法力不弱,不会那么容易受到伤害的。”
胡炭低声应了,先安下心来细细收集。
几个人合力,将地上散落的尸骸和碎衣物都捡拾干净,所有带血的雪块冰团也都归拢到一起,在紧贴崖壁的平地处立了个小小的坟塚。雷闳斫制了一块平展的石板,细细拂拭净了,抱到墓前,满面肃然的置下了墓碑。他双手扶着碑石,沉声说道:“坎察兄弟,雷闳一生桀骜,虽曾敬慕感佩过很多人,但除了师傅之外,从未给任何人下过膝,但今日,你当得起雷某人这一跪。”说完,他慢慢地单膝跪倒,双肩不动,上身挺得笔直,如同云山矮腰。
“你我相识虽然不久,可是雷某人很欣赏你的脾性,你是我江湖所识里不多见的赤诚汉子,肝胆照人,赴死不弃,本来想要找个机会与你好好叙话,听一听你们西域风光,但可惜,天不从人愿,今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壮汉的声音变得喑哑起来,缓缓闭上双目。
秦苏看见雷闳抱着石碑的双手绽起青筋,肩上衣裳簌簌震抖,想这个汉子此时正努力压抑着胸中激烈,心里不由得感到悲恸,转过面去掉下泪水。
风穿峡谷,幽长如啸。
胡炭紧抿着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胸口也在起伏。
雷闳沉静了小半刻,才睁开眼来,运指如飞,在墓碑上深深的刻下了‘义兄坎察之墓’,然后伸手‘嘶’的扯脱了小半幅衣襟,稳稳的缠缚在了墓石上,道:“虽然你我天人两隔,但雷闳敬你重你之心,不会因生死相离而减少半分,愿与你结成束袍兄弟!你英灵不远,当了解我此心与此言。”他拍了拍石碑,‘腾’的站了起来,问胡炭:“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么?”
胡炭沉默了一会,却摇摇头,只把采来的满手鲜花撒在了墓上。学着雷闳单膝跪倒,用双手轻轻压实了墓顶土层。在心中说:“坎察大叔,我以后再来看你。”此时他心里一片混乱,头一次有一个待他如此亲善的人因他而死,他心里充满了难过和迷惘,有不舍,有后怕,有对人事无常的恐惧。想到才不久前坎察还活生生的坐在这里,与众人并肩御敌,露出满面笑容,又有些不敢相信他已经死去。千头万绪涌动在心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
雷闳缓缓吐了一口气,看见秦苏也将次收泪,便道:“走吧!我们去找回穆穆帖师兄。”
三人略作休整,便朝着南方行去。经过一众契丹人尸身堆成的雪丘时,雷闳只扫过一眼,便即不顾而行。他早从头顶上盘旋不去的哨鹰身上猜想到这里发生过变故,但对方什么来历他也没兴趣探查,反正在夤夜里鬼鬼祟祟尾随他们几人的,不会是什么正派人物,怀有不轨之图而死在这里,毫不足惜。
经过这小半刻的将养,三个人体内的气息都恢复了一些,虽然心头仍然阴郁担忧,但行路起来已不再十分吃力。雷闳是追踪寻迹的行家,穿过隘口之后,地面骤然开阔,风雪也愈加没有遮拦,穆穆帖留在地上的足印已经被劲风扫荡得没有了清晰形状,但壮汉就是凭着些微痕迹,准确的判断出神智混乱的穆穆帖所行之向。
他是向着南方行走,倒是和雷闳几人的本来目的无误。
三个人都默不作声,只是嚓嚓嚓的踩雪急行,间或停下来等雷闳分辨印迹,找定方向后再提气追赶。此时时已近辰中,天色比刚才在崖壁下亮很多了,黑蓝的暗云涌动,已经把早前露出的那一角天空再次遮蔽。向远处看去,只见被灰白色天幕衬底的黑暗群山起伏绵延,偶尔一团低垂的灰云笼在峰尖,把萧索的山影和黯然天色连成一体。
尖利的风呼啸旷野,变出无数像是妇孺老人嚅嚅交谈的声响。
胡炭紧紧的跟在秦苏身边,伸手攥着秦苏的衣襟,五指紧握着,似乎生怕姑姑也会突然消失一样。坎察的惨死到底对少年产生了些影响。自胡炭六岁之后起,几年江湖行走,秦苏再未见过他这样明显的紧张和依恋。
炭儿终究只是个孩子。秦苏心里想道,胸中涌起了柔情。这孩子纵然在平时骄傲大胆,又心思机敏一副精明小大人的模样,可是经历过这一遭,他还是把本心给显露出来了。玉女峰弃弟很想抱起胡炭,像他还是个小小孩童时那样,帮他揩去泪水,帮他呵护伤痛,用轻声软语熨平他的恐惧与不安。
可是她忍住了,没有人会知道,这半路获名的姑姑用了怎样的努力,才这样硬生生的镇伏下心中激荡的母性浪潮,不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心。
江湖子弟江湖老。
生离与死别,这是每一代江湖后辈成长时总要面对和经历的事情,胡炭必须要习惯这些。当年与胡不为和范同酉的死别之时,小少年还未记事,所以那一幕惨事并未给他带来多大的触动,但他总须要明白的,江湖里不会只有恩仇快意,不会只有弹剑纵歌,在如花娇娥与传世荣名的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艰辛磨难和亲故哀离。
胡炭需要成长了,秦苏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并不称职的领路者,她没有高明的功法知识,没有明确有效的教导手段,她只是通过回忆自己的经历,把当年隋真凤用在她身上的方法再移用到胡炭身上,然而她终究不如师傅,见识和能力都差很多,胡炭在她手下学法术,想来唯一受益的就是她的严苛和从不放松。
或许,还有像她现在这样时时不忘磨砺的想法吧。
然而光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这两日间的经历已经让秦苏心里生出强烈的危机,胡炭跟别人家的孩子不同,这个孩子从降生之日起,就承载了太多的不幸。他背负着人亡家破的血海深仇,又被一些可笑荒谬的事情牵连,现在满天下几乎处处都有敌人,而且全都是让人敬畏的人物和势力。
如果少年不能迅速成长起来,那么未来他还会遇到更多像今日一样的事情,还会有他珍视和敬爱的人从他身边离开。或许下一次,就是他自己殒命的时候。
秦苏被这样的推想惊得心头不住颤栗。她无法去想象,当某一天胡炭真的遭遇不幸时,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继续活下去。当年在光州郊外与胡不为那一幕死别,玉女峰弃弟深记入骨,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她就已经万念俱灰过一次了,她无法再承受第二次这样的摧心裂肝的创害。
她必须给胡炭找一个师傅,一个足够强大的,能够教导和庇护他的人!这一刻间,这个念头在秦苏的脑中变得无比的清晰和强烈。
雪地里杂物很多。远处被风吹来的枯枝和乱草,折陷在雪层之下,一片脱落的翎毛,羽根半插在雪中,被风吹得贴紧了微微凸出地面的土堆。在背风的地方,还留存着的觅食鸟兽的足迹。一些深深浅浅的雪坑,不知道是以前行路人留下的脚印,还是什么莫名的重物坠压形成。雷闳细心的辨察着,从中寻找可供判断的印迹。
穆穆帖留下的脚印是一些半个手掌大的浅坑,他穿的是羊皮靴子,足印形状和底纹与其他东西都不同。
此地远离峡谷二十余里,穆穆帖凭着一股气追寻到这里后,法力又再次枯竭了,他不再像前头五六里时那样一纵两三丈,从地上时深时浅的脚印可以判断出来,胡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他几乎是强拖着身子在追赶。雷闳甚至看到穆穆帖踉跄欲跌时那些歪歪斜斜摆荡的痕迹。
“就快追上了,咱们走!”雷闳抬目望向前路,黑密的眉毛展了起来。两行形成直线的足迹一直朝着南方延伸。虽然步伐散乱,虽然有多次跪倒,然而穆穆帖的方向始终执定未变。雷闳头一次对穆穆帖生出敬佩之感。看来他又一次忽略了一个值得结交的汉子。这个胡人师兄一路来言语不多,但没想到,在他木讷的外表之下竟也藏着这样深沉炽烈的情感。
三个人发足急追,再赶上四五里,穆穆帖的足印愈发不成模样,他似乎在雪里匍匐爬行过,那些被衣袍压平拖动的长长的痕迹,有时一拖十余丈,让雷闳看得禁不住动容。
木妖的行动何其之快,以穆穆帖的体力,追到这里早已经失去对方踪迹了吧。胡人只是怀着一腔哀恸,照着大概的方向不死心也不放弃的舍命追赶。
这要何等沉厚强烈的情感才致如此!
一片杉树林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在里许开外,错落的尖锥状树木生长在矮丘之间,浓密的针叶层上堆覆着厚重的白雪,像一排黑白间杂的长墙阻在了前方。然而穆穆帖的印迹并没有延伸到那里,有两道清晰的车辙从东北方向行来,然后在一处平展的雪丘下跟穆穆帖的足印相接,胡人的留下的痕迹到这里就断了。
“是什么人把他救了?”雷闳在在雪丘下,皱着眉毛想。雪地里并没有挣扎搏斗的迹象,但光凭这点还不足判断来者是抱着善意还是恶意,或许穆穆帖是在昏迷之后被人提上车的。两道车辙都是寻常的制式,宽窄印纹都没什么出奇的地方,雷闳也无法推断出车上人的来历。
跟胡炭秦苏二人说过自己的看法过后,三人又沿着车印继续追赶,这却比追踪穆穆帖要难得多了,双驾之乘,脚力可比一个法力枯竭的人轻健许多,胡炭几人都是疲累之身,追赶上七八里后又都渐感气息促急,那两道车印穿过一个百十来人的小村子,又径向南方行去了。
天色渐渐明亮,三个人从辰中赶到巳初,已经经过了两个小村子,问明方向后继续向南追进。此时谁都不敢稍作停歇,他们都知道,愈接近城郭,找回穆穆帖的希望就愈小,所以几人都是顾不得脸色苍白气息粗重,只是发了狠狂追。
雪已经是停了,然而平原上风潮依旧激烈。往往在人们经行过后,不久就会卷刮起数人高的白幕,渐次将地上的痕迹掩平。
啾啾的风声若嘻若泣,倏忽骤急而倏忽和缓,也正如无数行路人不同的心境。
在胡炭几人激斗过的峡谷里,此时正有六个人自南向北冒风而行。
这是一支四男二女的队伍,年长的领头者三十三四岁,最幼的一个女子才十七,两个女子长得鲜妍明媚,姿容都是不俗。他们是相州龙岩山的弟子,刚从南方夔州游历返回。几个年轻男弟子眉飞色舞的,正在向师妹吹嘘这一趟的经历,两个女子被逗得咯咯娇笑,柔声软语,假嗔轻怪,惹得几名师兄愈发热情高涨。
“那个老婆子把面碗朝邱师弟扔过来,邱师弟还在那里摆手说‘我赔钱!我赔钱!不要动手!’,”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的年轻汉子正在说话,“我一看不好,急忙拉了他一下,可是还是慢一步,面碗已经扣到他脸上,汤汁四溅的,那才叫好看……”
两个女子都是掩嘴娇笑,那最年轻的女子眼波流转,朝着行在最左边的腼腆男子笑道:“邱师兄,你怎的这样不知应变呀,人家都跟你动手了,你还要跟她讲道理,那不是自找吃亏么。若让师傅知道这桩事,少不得又要罚你抄写《返山经》。”
那邱师兄被师妹这么一说,面红过耳,颇觉惭然。只是听到她嗔怪里微含的关切之意,却又忍不住心中欢喜。
“他不是不知应变,只是太老实,”先前那个说话的师兄笑说道,“相州四君子……”话未说完,却听到走在前面的三师兄发出示警:“不要说话!”
有情况!五个人立即停了笑谈,迅速的向师兄身后靠拢,两个师妹在中间,四名男弟子围在外侧,几个人都是提起气息,满面警惕的仔细谛听。
前方的雪道上,有几十个凸起半尺高的起伏鼓丘。从雪层间偶显的衣物和肢体,可以判断出底下埋着死尸。不用太好的眼力,就可以推断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伏杀。几十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失去性命。而且这伏杀发生时间不会太远,也就是这一两日间的事情。
领头的师兄只担心一行人被卷入别家门派的仇杀之中,所以喝止住了众师弟师妹。瞧这些倒伏的尸体数有几十,只怕对头势力极大,若不然,也不能这样近乎无声无息不留痕迹的杀死几十个人。
他让师弟们留在原地戒备,自己提了刀,慢慢地走近最靠山路的鼓丘前,轻轻刮去表面的雪层,死尸穿的厚底皂靴,棉芯长裤,一一显在眼前。一袭灰褐色的布袍,肩上缝缀着天青的纹绣,看起来颇为精致,在往上,是一张溃烂溶蚀后又被寒雪冻成青白的面孔。他忍着恶心,继续挑拨雪块,冀图从死尸的衣饰兵刃找到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然而他失望了,这些人的穿着非常普通,兵刃也都是江湖上寻常所见的刀剑之类,并不见有什么异常。
“师兄,怎么样?”一个师弟遥遥的问道,三师兄摇了摇头,答道“看不出来历。”待想前走几步再翻看别的尸体,可是从前路方向刮来的风声里,一些细微的响动却让他忽然面色一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暗运气息转入掌中刀,矮腰小心翼翼的向前蹑行。几个师弟师妹知道师兄发现了异常,不敢大意,都把防护术法运了出来,五人同步,屏声敛息的跟在师兄身后。
转过那块遮蔽了视线的突岩,道路向左一折,六个人第一眼都先看到了停在离道十余丈外的那辆黑色马车。墨帘缁幕,驾骑神骏,车子在一堆被白雪堆覆的乱石中就像点染在素色纸幅间的墨点一样显眼。这片场地显然经历过一场激斗,无数乱石叠垒,从巨石新鲜的断口和头顶上方悬崖那明显的缺损,可以看出这些石块原本是跟山崖一体的,只是却被人轰塌下来。
地面上一个宽近七丈,深达三丈的巨坑更不知被什么巨力弄成。六个龙岩山弟子都是心头发寒,这是何等可怕的破坏力!具有这样实力的人物,可不是他们能够望见项背的,就是他们师傅亲来,恐怕都只有一个当场殒命的下场,也不知是什么厉害高人在这里做了恩怨了断!
会不会是马车旁那几个人动的手脚?六个人怀着惊惧和疑问,都把目光投注到崖壁下的马车那里,四个男人此时正围聚在车座旁边,左二右二分立着,衣饰简单,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他们显然也发觉了这里的响动,也把目光投到六人身上。三师兄发觉,四个人的神色似乎极为恭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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