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这道菜名头不凡,可也没那么多神道。若是吃个东西就能顺风顺水,大家伙还那么拼命努力干嘛?都去找东西吃得了!”胡炭怔了一下,面上微有异样,劳老爷只道他心中生有想法,忙又解释说:“不过你们也别要失望,我点的这道菜倒真的不简单呢,选材也珍异,是前年大江里钓上来的一只大金鼋,八十四斤重,背甲上已经生长出赤纹了。这店里把它当成珍宝,轻易都不舍得卖肉,一夏天花了大价钱请术师来帮忙施术冰镇,两年来也只卖了不到十斤。我请两位吃这道菜,一来是为谢个唐突之罪,二来也是表达诚意,想问求一件事的答案,到时还望两位不吝赐教。”说着连连拱手。
这一下语气由谐转庄,再一次改变形象,秦苏发觉自己又有些看不准这人了。她不知道这劳老爷是真的在说实话,还是他观颜察色,在发觉到自己神态不对之后忙又做的补救。
但那边胡炭却照单全吃了进去。他‘啊’的一声,不满的瞪着劳老爷:“刚才说了半天那么热闹,原来都是在骗我啊!”
劳老爷嘻嘻笑道:“也不全是骗你,金色的大鼋本就罕见,传说这可是龙种啊,流着龙血的……”说到这里,忽然把声音放低下来,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一般,勾着头向四边偷看一下,见无异状,才又说道:“而且这么大一只!你见过吗?背后生起赤纹的,那更是万中无一了。透句实话给你吧,这道菜作价三千八百两银子。我是一文不少交付过银子的,一分银子一分货,不管这东西怎么样,这价钱可不假吧,而且,即便是你拿着银子请店家来做,你也吃不到,这也没诓你,他们店家要认人卖的。”
二人听得立刻沉默起来,对望一眼,都被这价钱砸得有些发晕。一道菜三千八百两银子!这何其奢侈!吃金子都没这么贵!胡炭想起自己怀里的几锭元宝,在此前还觉得自己挺有钱呢,这下顿时无地自容了。好吧,如果让自己付账,吃完这道菜之后,他和姑姑马上就一夕变回上古时,姑侄两个神农每日采尝百草,只能吃树叶为生了。
劳老爷看见二人被镇住了,显然得意非凡。笑道:“咱们吃饭吃菜,便是胃口再好,也不过是一天三顿,算上宵夜,就是四顿。不管饭菜是好是赖,就只这么多了。既然这食量上有限制,咱们就不能怠慢了这副肚肠,对不对?得在品质上多讲究一些,拣点好东西来吃才叫不亏。你别看三千八百两银子不少,可是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干嘛?还是花用出去才是正道,只要东西好,吃得满意,便是再贵点也不妨的。”说完,怡然拿起桌上放的小玉瓶来,自顾拔了木塞,放在鼻下吸嗅,一脸陶醉模样。他这瓶里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香得异常,姑侄二个隔着一张桌子隐约闻到,都觉得精神为之一畅。
这劳老爷可真是个会享受的。胡炭在心里暗道,看着他嗅完香瓶,便像全身没了骨头一般瘫软倚靠在椅子上,浑没一点矜持坐相,不免对他的认识又修正几分。小童对他之前的神论实也不欲置言,坐拥巨万身家,他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外边不知道多少人每日只求混饱呢,更别说那些忍饥挨饿,连每日一餐都难求到的人,跟这等土老豪实在无话可说。
那劳老爷兴高采烈,歇了几息,又再继续讲述败家经:“……三千八百两银子,在这颍昌府里算是贵了,可是这里只是小地方,东西少,也没太多好玩意儿。前年我在京城吃的那道菜才叫吓人呢,我和一个南方来的客人各吃一道,连酒水,你猜咱们最后花掉多少?”
胡炭不愿和他在这个话题上再说下去,没的自己找难堪。在见着这劳老爷之前,自己多少还觉得身怀几锭元宝,富足阔绰得不得了,出门吃饭采买物品都甚有底气,可是听完他一席阔论,顿时觉得自己又身家赤贫了,跟外面的流民也差不了多少,这么自虐又何苦来!当下便不理会他的炫耀,问道:“劳老爷,刚才我听到你身上有个奇怪的响动,像是个小孩子的声音,那是什么?”
劳老爷见胡炭转移话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咂嘴嗒舌的,似乎还在回味。摇头晃脑了一会,才咳嗽一声,坐正身子,说道:“你说的这个,就是我想要跟你们请教的事情了。”说着,伸手拿起桌上的那个锦囊,轻轻晃动一下,登时,一股稚嫩的咕哝声便响了起来,正是先前听见的那个小女童。
胡炭和秦苏都大感稀奇,这是什么东西?居然会发人声,该不会是捉个小女鬼封在里面吧?
“这是净巧儿,我这次去吐蕃,路过匹播城时,看到他们的贵人们都在玩这个,就顺手买了一只。”
“净巧儿?没听说过,是虫儿吗?”胡炭睁圆眼睛,盯着那小小锦囊使劲看,想要从外观上看出一些究竟。这么个小锦囊,内容物自然不会太大,除了一些稀奇虫子,胡炭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装在里面。
“说是虫子,对也不对。”劳老爷道,“她模样儿倒是有点像虫子,可是这虫子怪异之处可就多了,有手有脚,还天生穿着花衣裳,这就不说了,单只一点,只要离火近一点,她就要自燃起来,还不能见光,嘿!见光就成灰了,我这里面套着一层防火布和一重玄纱呢,若不然倒可以打开给你看,这可是我化了两万两银子买来的,可不能轻易把她弄死了。”
胡炭听说,只得打消了央求他揭开锦布的想法。他正是少年心性,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全无抵抗力,好奇心上来,一时之间把所有念头都抛到一边去了,兴趣盎然的猜度着锦囊中容物。
“这是会发出童声的,叫净巧儿,还有一种是柔媚儿,那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好听!还有一种是老头子的,装咳嗽最像。最贵的是柔媚儿,我在那里呆了四天,就想买一只,谁知满集市里都没有卖,后来辗转听说一个千户有,我上门拜访,出到六万两银子,那人说死也不卖,我只好买了这只。”劳老爷道,语气甚是遗憾。
胡炭和秦苏又再相顾无言。这种败家土豪的日子实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买个会发声音的小玩物动辄就要数万两银子。这些钱用来接济贫苦百姓,不知道能救活回多少条性命呢。只是这劳老爷已经算好的了,他在这府里连年施赈,已经比别的豪富仁善许多,人家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爱怎么花用,谁都无从置喙。
那净巧儿还在咕唧咕唧说话,像个碎嘴的小丫头在小声唠叨,劳老爷把锦囊往桌面轻轻一扣,净巧儿顿时安静下来,只是,这沉默才不片刻,便迎来了一轮爆发,只听她尖叫一声,像是非常生气,然后呱啦呱啦,咕啾咕啾,叽哇叽哇,发出更大声的抗议,一句话接一句话,字词乱蹦,吐字清脆又明晰,声音连贯顿挫,语调激昂,秦苏和胡炭虽然完全听不懂词义,然而那副愤怒小女孩儿的形象,却是闻声如见人。
“哈哈哈哈!好玩吧?这可比听什么词曲儿有趣得多了。”劳老爷看出来胡炭的艳羡,得意洋洋的说道。
“好玩。”胡炭老老实实的说。
“若只是这样,她还值不上二万两银子,”劳老爷道,看了一眼胡炭,神色中隐有深意,“这东西因生长的地方怪异,所以养出一些奇怪的秉性,我听那卖主说,净巧儿能够嗅闻到一些特殊的物件,一旦嗅到,就会很欢喜,发出喷嚏声。我问他那些特殊物件是什么,他却不肯告诉我。”说完,便期待的看着胡炭,然后又望望秦苏。
胡炭和秦苏这下便有些明白了。刚才二人可都听到了那声喷嚏声的,而且正巧是在经过自己这桌时发出,这劳老爷话里的意思,便是自己二人身上有他口中所说的特殊物件了。
二人脸上都是颜色微变,同时想到了藏在小童怀里的灵龙镇煞钉。这劳老爷不惜自折身份赶过来套近乎,又是跟小童打得火热,又请吃秘菜的,若说他没有一点图谋,姑侄两个都不会相信的。他拐弯抹角编出这么一套话来,难不成是想要打这枚钉子的主意?
秦苏已经俏脸微露煞气,在暗中提聚灵息了,双目直盯着劳老爷,只待看准一个不对便要暴起发难。胡炭却显得镇定一些,他与劳老爷交谈了这许久,对此人却另有些看法。他感觉劳老爷虽然性情活滑,似乎也藏着一肚子诡计,然而此刻却不像是抱着恶意而来。
小童早两年间卖药卖符的经历,最历练眼光。那时他最常做的便是揣摩和估测人心,自信看人不会有太大差错。当下没有理会劳老爷话中的暗示,却先问道:“劳老爷,刚才我听说你是刚从吐蕃回来的,能跟我讲讲这一路的行程么?往西的那一带我都还没走过,若是下次想去吐蕃,就找不到路了。”
劳老爷不解其意,奇怪的说道:“你要去吐蕃干什么?那边地阔人少,可不像中原这么热闹。我在匹播城都快闲出病来,那还是方圆千里之内最繁华的城镇呢!吃没吃,喝没喝的,连曲儿都没地方听!你别听他们什么千户大人的叫得响亮,住的房子不是皮帐子就是土坯房,晚上睡觉,跳蚤能填满你被窝,到处一股羊骚味,去了有你受罪的。”
胡炭道:“那你别管,我总是有要去的道理,只是道路不熟,你告诉我行程怎么安排。”
劳老爷想了想,道:“你若是从这里出发,一路往西,要先经过河南府,然后走京兆府,到这里却有两条路线可走,一路是往北走凤翔府和渭州,从西宁州出关。他们那边有散居的牧民,可以买吃食和羊奶,通常要去西夏和回纥的客商就走这个路线。还有一条便是往西南,走兴元府,从成都府出关,这里同样也是荒无人烟,只有零星牧民,要走上好几千里地才能见到城镇。”
胡炭问道:“你是从哪一路回来的?”
劳老爷道:“我从兴元府回来,干嘛?”
“你没经过隆德府?”
劳老爷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隆德府在北,吐蕃在西,我干嘛要绕远从那边回来?我又不是去西夏或者契丹。”他狐疑的看着小童,眼珠乱转,显然是在揣度胡炭这么问话的原因。胡炭仔细看他表情,见他果然一副糊涂中又带警惕的模样,不似作伪,当下放下了心。
这劳老爷不是从隆德府赶过来的敌人。
既然不是知道自己在赵家庄惹祸的江湖客,那就可以从容措事了。胡炭嘿嘿一笑,重又拾起话头,说道:“这小虫子真能够嗅出我身上的物事?你不是骗我吧?”
劳老爷精神大振,万没想到胡炭绕了一圈却又重新谈起这个话题,这可是他的目的所在呢。忙道:“骗你做什么!不过寻常物事她是不会打喷嚏的,所以我很奇怪,你们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她喜欢,我刚才冒昧过来打搅,就是想要求知个答案,想见识见识。唉!那该杀的卖主,死活都不肯给我解疑,让我怀了好长时间的闷气。”
胡炭点头道:“那好吧,其实刚才我问你去没去过隆德府,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劳老爷问。
“我在隆德府那边惹了点事情,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胡炭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几张定神符,递了过去,“若说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它了,想来你的净巧儿就是闻到这个。”
送几张定神符给劳老爷,这是小童先前就有的想法。这劳老爷乐善好施,甚为贫民所拥戴,胡炭对他还是颇怀有好感的。他刚才取意要和劳老爷搭话,便是存了这个打算,别的东西自己拿不出手,就一样定神符,可以助他化几场病痛,这也算是自己钦敬善人的举动吧。
劳老爷满怀疑惑的接过定神符,口中问:“这是什么符咒?”
“定神符。”胡炭笑着说道,“比外面卖的治伤符要好用一些,你若是有个小病小灾的,吃一符下去,保管你一个时辰就好。”
劳老爷没再说话,闭上眼睛摩挲着符纸,脸上的表情先是狐疑,然而不片刻之后,突然便显露出震惊来,他睁开眼来看了胡炭一眼,脸上的欣喜一闪而没,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又变成了一股恍然的表情。
“好像有点儿用处,我能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息。”劳老爷说道,老实不客气把符咒全收进怀里了,“如果你手上还有,再给我几张如何?”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胡炭,虽然努力要做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然而瞳孔在短时间内数度收扩,眼睫毛急速的抖动,却完全出卖了真实想法。胡炭是何等样人,又怎会看不出他心里的急切?
“没想到这劳老爷倒识货。”胡炭在心里暗道,当下也不虞多虑,反正这符咒他一天能画二十多张呢,全送给人也不打紧。于是只在怀里留下两张备用,其余的十几张就全都送了出去。这劳老爷几年善行,也值得这些回报。
劳老爷没想到得来这么轻易,大喜过望,猛的站直起身,双手接过去了。
待得珍而重之的把符咒贴身藏好了,看见胡炭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劳老爷不由得有点奇怪,问道:“这符咒是有灵验的,我能感觉得出来,你耗费心血画出这么些就全送给我了,难道就不觉得心疼?”
胡炭笑道:“有什么好心疼的,这符咒我一天能画二十张,也不费什么事。”
劳老爷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像是听到了什么奇经怪谈。一转眼珠子,却忽的笑了起来:“不费什么事?你就别骗我了!符咒是精气凝结之物,画符者若不用心,符咒便无效果。更何况医术医符更不同于其他法术,是最伤修为的,你这符咒分明有丰沛的灵气波动,这是上佳符术,我不信你画符时没有影响。”
胡炭搔了搔脑袋,疑惑的说道:“好像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这下劳老爷弄不明白了,他吃惊的看着胡炭,见小童真不像在说谎,登时皱起了眉,想了好一会,却终是想不明白:“不对!天下之事,决没有平白无故的增益或者损耗的。尤其是事关医伤和寿考的,在此处有一益,那么别的地方必有一损,这是天地至理。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多出一样东西,或者少掉一样东西,那就乱套了,不对!不对!”他看向胡炭:“你仔细想一想看,是不是应在什么别的地方了。”
胡炭摇起了头。这个疑问他以前也曾有过,按着《大元练真经》里面的记载绘制符咒,像什么风刃符,团火符,他画不了几张就会感觉到头晕眼花,唯独这个定神符,怎么画怎么自在,行云流水一般,而且效果还出奇的好。他以前还道是自己天赋如此,就适合绘制定神符呢。
劳老爷见胡炭说不出个所以然,喃喃说道:“没有道理!没有道理!这是不可能的。”揪着胡须在那里微微思索。过了好一会,才又对着胡炭说话:“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你这个事情就有点奇怪了。我想一定有个原因,我们弄不明白,但却一定存在的。你的这个符咒发生效验时,必定有损耗,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反正不在你身上就在别人身上,我建议你以后送符给人时慎重一些,治伤救命,是最讲天则的,没有半点糊涂。用药草治人,尚且损耗药材数年到数百年生长之功,更别论用法术救人。患者有一得,那么医者就必有一失,想想那些学巫祝的就明白了,若要平白救回伤病,不失元气就伤魂魄。可别送得多了以后后悔。”
这就是善意的提醒了。秦苏和胡炭总算是落定他是友非敌的身份。(未完待续。)
乱世铜炉 第六十八章:觉明者(下)
胡炭悠然神往了一会,揣摩着那‘怒’‘狂’‘恶’的战志意境,对比雷大胆的‘敢’字诀。想象那些战志高手在作战时会有怎样表现。
“在‘力’‘气’和‘技’境界之上的,是‘律’。”苦榕没理会他的神游,自顾又说道。
“律?那是什么?”胡炭精神一振。这‘律’的境界比自固战志还要高,显然是很了不得的。若是自己学到‘律’的精髓,会不会比雷叔叔还要厉害呢?
“作战节奏。”苦榕答道,“等你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你便会发现,无论是‘力’‘气’还是‘技’,都难以对你形成威胁了,这时候能够影响战斗胜负的,便是对局势的掌控,对节奏的掌控。你试想一下,两个人交手,一人出手时随心所欲,如同神来之笔,每每能攻到敌人所不得不救。而一个人却感觉相反,无时不刻不感到束手束脚,总有顾忌,此消彼长之下,谁胜谁负还有悬念么?”
胡炭闭上眼睛,默默推演苦榕所说的那个境界。“两个人对战,这‘律’字又是怎么表现呢?”细思‘战斗节奏’四字,胡炭脑中便忽然现出一副画面,两个人交手对战,一会儿以快打快,如同穿花蝴蝶一边,一会儿又慢悠悠的,一人出一掌,另一人半天才出手拆解。“是这样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么?嗯,老前辈说要掌控局势,控制节奏,那么便是让敌人慢时,他不得不慢,让他快时,他不得不快,啊哈!这真有趣!那不是和操控人偶一样?我若是和宋必图打架,掌控住节奏,让他发癫痫一般的猛的抖腿抽筋,一眨眼工夫就让他抽个百八十回的,不用动手他就自己抽死了。”想到宋必图害了癫痫一般,一副猛翻白眼,抖手颠足的倒霉模样,暗觉开心,脸上便不自觉露出笑容。
苦榕只道他当真领略到这‘律’字的妙境,所以才会露出这样愉悦会心的微笑,不由得微露惊容。心想这小鬼头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就这么领悟到战斗节奏的精髓!要知道这‘律’字说来简单,然而这里面包含着多少庞杂内容!和一个同为大高手的敌人交战,要控制住局势,引导对方进入预定的战斗节奏中来,这可是一件极其浩繁的工程!不惟是要对天时地利,对声光风影,对人体经脉,穴位,对对手和自己功法的深刻了解,甚至还要对对方心理状态生理状态的精准掌握,对对方反应的预判,凡此种种,无一不是让人殚精竭虑的因素。
以苦榕以往的经验来看,在战斗中掌握住主动的一方,临战状态几乎通神。那时心体通明,一念不生却又能瞬间百念同生。双目直视前方,却不容具体一物,然则身周一草一木,一尘一沙,乃至对方的一颦眉一咬牙,无不尽在掌握。双耳能听远近之声,天上地下,前后左右,震至当头惊雷,微小至虫蚁相咬,悉数闻觉。心神更是强大,能从对方一举手,一投足,立刻便判明他此刻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接下来的行动方向,行动幅度,无一不在算中。那便是如同佛家所说的坐忘境界,无我相无人相,外不识有天地,内不觉其一身,然而诸般法道,万千变化,无不通明知晓。
一老一少两个各怀着心思,沉默了下来。不过老的是误以为少年天资不凡,既惊且赞。这还算是个正面的心思。小的却是不堪了,肚里坏水泊泊暗涌,想了无数个龌龊的法子来捉弄宋必图邢人万几人,因而心满意足,欢欣快意,这二者间的境界之差别不可不知。
片刻过后,胡炭从遐想中回神,总算是端正住了态度。只是看他眉眼间都透着快乐,显然刚才那一顿神游制敌大术成果颇丰。宋必图几人也不知被他弄得多凄惨。苦榕待他宁定,才又说道:“而在‘力’‘气’‘技’‘律’之上更高境界的,便是‘势’。”
“势!”胡炭重复说道。双目炯炯放光,自己推想这‘势’字境界所包含的内容。
“天有天势,地有地势,山有山势,水有水势。你看这风,有风势,地上的雪有雪势,岩石有岩石之势,草木有草木之势,人多的一方,便有人势,家国气运便有天下大势,天地万物,一草一木,无不存在其利杀于人的两面,你若知晓其中的道理,对战之时能够借用其利而导引其杀去攻敌,那么则能攻无不克,百战百胜!”
胡炭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起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境界,古人说的顺势而行多成事,便是这个道理吧。因时而动,驾势乘流,无论是做事还是对敌,就像是借引着爆发的山洪冲下山去,遇石裂石,遇山开山!还有谁能阻挡?不过他心里有些疑问,山有山势,水有水势,这倒不难理解,可是雪有雪势,这势却是表现在哪里?还有草木,这些势又是怎么来的,如何借用?
把这个疑问向苦榕一说,那老人便呵呵笑将起来,道:“这便要看你对天下术法本源的理解和掌握了。你看学法术的,学炼器的,学武的,一门一道,表征各异。还以为是完全相异的两类功法吧?然而你若细细推敲下来,便会发现,其实天下法门殊途同归。无非都是借用天地之间的阴阳二元,生死二气,外加金木水火土五行而已。算了,这些东西讲解起来太过繁杂,这一时半会也没法说完全给你了,等你以后思索得多了,自然就会明白的,眼下你只需知道这几个境界,一层比一层艰深。你先前耿耿于怀的巅峰不足,也只是争伐之道中最粗浅的一环,我说这么多给你,便是要开阔你的眼界,别以为把功法修为一个劲提高上去就行了。精于冶者止成于巧工,善谋一城一池者止功于能将。这说的便是一辈子钻研冶炼技巧的人最多就是个巧匠的出息,成不了能运用成千上万神兵甲胄的将军。而孜孜争夺一城一池得失的将军,最多也就是个善打善攻的能将,成不了统帅万军,开疆拓土的帅才。术道即是心道,一个人的眼光和格局决定他所能达到的成就。你要成为什么人,你想做什么事,这是你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在一些小细节小事情上过多耽误精力,只会延宕压低你的进境。”
胡炭虚心受教。从苦榕这里,他又再次听到了对‘术道即是心道’的不同解释。昨日疯禅师说起术道即心道时,言说那是心性与功法的相合,胡炭当时觉得很有道理,然而今天再听苦榕诠释,小童却又觉得今天这个说法更有道理。格局决定成就,这说法通俗易懂,让人仔细一想又觉得果然便是是理。这应当便是‘术道即心道’的正解了!
到得这时,胡炭已经对苦榕心悦诚服。已经千肯万肯要拜老人为师了。不说刚才他赌气说出只要苦榕能化解他的心魔他就拜师的誓言,单说苦榕功法修为,以及见识,便要高出以往所见者一大截。便是凌飞以天下第一掌门的名头,比起这老头来怕也要有所不及。只凭这份能耐,做他胡炭的师傅简直绰绰有余,有余过后还有余,有余之后再有余,后面再有余几十个尾巴。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