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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看大家的模样,定是赶了不少路。一定都饿了吧?”施足孝打开布袋,取出了食物。
雪白的馒头,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牛肉,金黄色的玉米……这些东西很快就成了饥民们注目的焦点。几个汉子省悟得快,急跑过来,把手伸到施足孝面前:“大爷赏口吃的吧,行行好!我们已经好些天没吃着东西了。”
“慢来,慢来,人人都有份,别着急。”施足孝笑着说,把干粮一一分发给众人。他特意给了那个年轻妇人两个白馒头,温言说:“给小娃娃先喂上吧,你也吃一个。从这里到前面镇子还有一百多里地呢,不吃东西你可受不了。”妇人千恩万谢接过了,走到路边,先把粮食掰碎,喂给女儿。
细面香肉,这些东西在久吃野菜的难民眼里,何异于天宫仙食?食物到手,人人狼吞虎咽,唯恐比别人吃得慢些。然后,嘴里满含着食物,再把手伸到施足孝面前。
“大家都吃,别剩着,我这里还有。”施足孝满面笑容劝食。让徒弟再取来第二个干粮袋。饥民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了,原本珍惜食物想留下来慢慢享用的几人也迅速改变主意,飞快地将手中食一扫而光,然后蜂拥到施足孝跟前,摊开手掌。
“老爷真是活菩萨,苍天保佑,一定让老爷长命百岁。”
“老爷是菩萨心肠,一定善人得善报。”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老爷真是大大的好人!愿老爷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得了食物的饥民,毫不吝惜赞美之词,连夸带颂,一时间把施足孝比成了天下第一大善人,古往今来第一慈悲菩萨。
“大家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到前面镇子还有好一段路程呢!”
“多谢老爷!咱们走了这么长路,从没有见过象老爷这样乐善好施的。”
“哈哈!好说,好说,你们都吃!吃下去,剩下了我可不高兴!”施足孝散空了三个干粮袋,看着所有人把食物一点不剩的都吃进肚里,然后微笑着跟众人告别。一行人千恩万谢,重又拉起轮车,向前方赶路。
“尧清,你看,做个好人就这么简单。”施足孝负手而立,看着渐渐隐没在黄尘里的人群,微笑着说道。“他们不会在意我过去曾经作过什么。也不会打听我是不是杀过人。只要投其所好,偿其所望,我就成了他们眼中的大好人。”
“噢,师傅。”程尧清说。师傅的这个现身说法鲜明之极。原来好人跟坏人,就这样只隔一线。做个好人其实真的很简单。
“天下人人自私,你要记住。只要自己得了好处,保了平安,他们才没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以后你要看人做事,想在什么人面前是个好人,你就待他特别好些,顺他的心说话,照他的意办事,那么,他就会觉得你是个大大的好人。不管你在别人那里犯过什么错,他都可以一概不见。”
“师傅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大大的坏人吧?可是你看刚才那些人,他们怎么夸我的?菩萨心肠!天下第一大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施足孝要是有菩萨心肠,天下的恶人都该立地成佛,往生西方,成为救苦救难观世音了。哈哈哈哈哈!”
笑毕,施足孝问弟子:“尧清,现在你再来说说,师傅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跟坏人,都是假的。”这次程尧清想了想,才回答说,“师傅在别人眼里是坏人,但在刚才那些人眼里却是好人。”
“嗯,这次答对了。”施足孝笑道。他看着在暮日照射下变得金黄一片的尘烟,脸上的微笑慢慢凝固了。“我在他们眼里是好人么?……嘿!那也未必……用不了太久的,他们就该觉得我是个大大的坏人了。”
“啊?为什么?”程尧清吃惊的抬起头,看着师傅,却看见了师傅唇边浓浓的讥诮。
施足孝没有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大踏步回到了树林中。
“太阳快要落山了,尧清,点起蔽日烟,我们该摆阵待客了!”
夕阳的金光从云层中照落,洒在红黄间杂的秋林之上。明黄色的叶片更显通透了,片片如金叶一般,边缘闪着微光。
贯穿树林的黄土道上,尘埃早已落定。此时天快入晚,往来赶路的人越来越少了。
万般寂静里,忽然响起一声野禽的惊鸣。
随着急促的拍翅之声远入天空,道路尽头忽然传来了鼓点般的马蹄声。
“咱们跑得太慢了,照这速度,明日天亮前都赶不到平川镇。”是个老人的声音。
马蹄声骤促,一男一女叱喝座骑的声音传了过来。
道路上一阵风平地卷起,滚滚涌动的黄尘里,三匹马先后钻破出来,跑在当先的是匹白马,马上坐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汉子,额头上贴着一张黄符,他正是胡不为。此时骗子不知正思索着什么难题,眉头微皱起,两个眼睛定定的直视着道路前方。
范同酉和秦苏一左一右跟在他后面。
“来,胡兄弟,我再跟你说说。善与恶的差别,就如同水与火,酒与肉。泾渭分明,绝不相容,嘿嘿!胡兄弟,你经历的事情毕竟没有老头子多,就不用跟我辨了,天下人懵懂无知的多的是,你在这上面勘不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对,我可不认为是这样。”胡不为摇头说,“照你这么说,干过坏事的好人就不算好人了?做过好事的坏人呢?”
“唉!你怎么又拐到这上面来了?如此纠缠不清,岂能使善恶的真义浮上水面?作好事的坏人和作坏事的好人,都是个例,那算不得善恶的大流。单论一时好坏,也只是流于表象,接触不到实质。判断一人是善还是恶,还是要看他行事的取意。若一个人心存正义,心存公理,那便是个好人。反之,若是你时时想着骗人钱财,拿人好处,就算偶尔做得一两件好事,那又怎能说是一个好人?”
胡不为听得老大没趣。这死老头每次总把骗钱之人说成坏人,一而再的撩拨胡不为的痛处,由不得骗子不咬牙。可是他又知道范老儿说这话也是无意之言,并非专门针对他胡某人。
“……心存公理正义的才是好人,没有的就不是了?”胡不为在心里嘀咕说。“我没对谁起过坏心眼,难道不是个好人?”虽然以前迫于生计,不得不小小的施展一下骗人手段,可是胡不为从不曾兴过害人之念。就算在骗钱时,也时时考虑到苦主的承受能力,不让人破财到伤筋动骨……这样善良的人,难道不是个好人?
“……其实好人跟坏人,跟好酒劣酒的差别一样……”老酒鬼意犹未尽,还在大放厥词,“一坛上好的花雕,就算兑过一点水,但酒的本质仍在,香味不改,醇厚不变,这就是酒中藏有天道真理,相反,一坛粗酿的破酒,淡得跟水一样,喝下去又酸又涩,这又怎算是好酒?源头上就不行,哪怕你往里面掺杂一两斤的极品女儿红,照样调不出香味来……”范同酉把自己说馋了,喉中酒虫泛滥,忍不住咽口唾沫,伸手入怀摸出一瓶酒来。
“唉!公理正义……我心里有么?”胡不为没再接话,在心中询问自己。
显然没有。
“心里没有公理正义……还骗人钱财……照范老哥的说法,我不是个好人?”这个答案实在太让人灰心了。胡不为有些懊恼,自己明明是个好人,可是让范同酉这么一说,自己已经确凿无疑,当之无愧的成了个坏人。
偏偏老家伙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骗子还反驳不得。
好人跟坏人的分别,真的就是这样么?胡不为迷茫了。他隐约觉得,范同酉的推论似乎还有模糊之处。好人与坏人,不应该这么简单划分……可是该当怎么分,他自己也不清楚。
天色渐渐暗了。身后,远端天际上,灰蓝的浓云慢慢遮没上来,夕阳已经只剩下小半片红颜。再有小半个时辰,该入酉时了。
隐隐约约的声息,在风里若有若无。似乎有人在大喊哭叫。范同酉从嘴上拿下了酒瓶,秦苏也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前方道上,有一群人。
胡不为眼睛尖,远远的就分辨出那是一群逃难的流民,衣衫褴褛的,也不知跋涉过多少山路水路才来到这里。不知何故,这一群人立定在道路中间,竟然没再走动。
马匹渐奔渐近,那一群人的形貌变得清晰起来。
有人平躺,有人跪倒,有人四肢着地在爬动,还有人来回翻滚。他们在哭,凄厉的大哭。
对未知危险的警觉,让胡不为的心在刹那间抽紧了。他忙不迭的急收缰绳,快速奔跑的马匹被勒得人立起来,父子俩险些摔个倒栽葱。
“怎……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胡不为结结巴巴的问,脸上已是苍白一片。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多年来遇险,几遭灭顶之灾,让他对这些奇怪的事情畏惧之极。
“不知道,我上前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呆着。”范同酉说,翻身下马,一只手伸到腰间,捏住了封魄瓶。
有人死去了。躺在地上再不动弹,有人还在挣扎,可是他们的舌头再发不出丝毫声音,徒劳的张着嘴,如同被抛落到尘土中的鱼。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着极度的惊恐和绝望。也许他们都没想到,这样的厄运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范同酉默不作声看着,十余个难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多数人新毙不久,少数几个青壮也奄奄一息。是什么事情让他们同时遭遇不幸呢?这些人的身上都看不见伤口,道路上没有血迹,显然也不是跟人争斗被害。中毒?似乎不太可能,十几个人,进食总有先后,若有中毒的征兆,后面的人会发觉的,不会十几个人毫无防备的全被毒倒。
左近没感觉到妖气,胡兄弟的钉子没响。这也不是妖怪作的孽。
可能性一一被排除。剩下的最大嫌疑,便是瘟疫了。只有急性瘟疫才能如此突然的夺走众多人的生命。可是,究竟是什么瘟疫呢?山林中瘴气可没这么大的威力。
“他们好像中了瘟疫……”范同酉向后面两人喊道。
“哦,原来是瘟疫。”胡不为暗中松了一口气,把调向来路准备逃离的马头再调转回来。瘟疫虽然也可怕,毕竟还好对付,只要不是有人故意想加害自己,什么妖怪疾病,胡不为都不怕。
“是什么瘟疫?”胡不为从马背上跳下来,捂住鼻子,慢慢走到范同酉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幕人间惨剧,他眼中不由得露出恻然之色。
范同酉摇摇头,没有回答。
道路边上,一个粗纺布重重包裹的襁褓,不时发出微弱的哭声。那是个婴儿,她的母亲就躺在身边,只是身体已经僵硬。可怜的妇人似乎在临死前还想把襁褓抱回怀中,一只手臂弯着,作出虚抱的姿势。可是灾难来得太突然,她伸出去的手没能够住亲爱的孩子。
尘土里,有一个雪白的,圆的东西。就掉落在母亲和女儿中间。那是个馒头。胡不为和范同酉都没注意到这个不合时宜的干粮。两人的心思都被女婴若断若续的哭声引乱了。
“她还活着,我得救她。”范同酉说,刚一迈步,却看见身边站着的胡不为几乎也同时动作,两人一起迈上前去。瘟疫纵然可怕,可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在无助的哭喊,有良心的人谁又能忍受得住?胡不为抚养着幼子,由己及人,尤其不能听到这样摧人肝肠的啼哭。
两人迅速的靠近襁褓。范同酉一抄手,将女婴抱在怀里。可是才往里看了一眼,他便黯然的掉过头去。
胡不为在馒头那里停下了脚步。他“咦!”的叫了一声。
“啊?啊?!范老哥!你来看!”
听见胡不为惊慌的叫喊,范同酉把视线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馒头。
馒头是让人吃的。本是死物,可地上那个馒头,此时竟然象活了一般,慢慢旋转着,竟然在动。
被这诡异的情景震慑住了,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死死的盯着那个半圆形之物。馒头毫不在意二人的目光,还在一点一点的辗转。雪白而光滑的表皮下面,似乎藏着万千针头,一丛一丛的鼓突着,慢慢的耸起,伏平。
便在两人错愕相顾的瞬间,那个馒头突然分裂开来,数十条缠结在一起的褐色蠕虫抱成团滚落出来,扑入尘土中。
“******!是尸虫!施足孝!我们快跑!”范同酉脸上变色,拼尽全力大喊道,他躬身放下了面色已经发灰的女婴。向着马匹狂跑过去。胡不为让他的一声叫喊吓得心脏几乎要停跳,身子大震一下,也连滚带爬向着儿子急跑过去,只恨自己腿生得太短。他并不知道施足孝的名头,可是听范同酉叫得那么恐怖,可知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驾!”“驾!”“驾!”
三匹马快速圈转,向着后方仓皇逃离。三个人都顾不上向背后看上一眼,此时那一片倒伏着十余具尸体的幢幢暗影,已经成了等待吞噬行人的巨兽,藏着叵测的危险。
“该死!该死!他们怎么向后跑了?”前方一里半,施足孝从树丛后面跳跃出来,向着三人逃离的方向破口大骂。“老东西不是总吹嘘什么心存正道么?怎么看到这么多重伤之人也不下来救治?”
“师傅,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害怕,是不是他们发现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施足孝没好气的回答,“这老不死比狐狸都精明,闻着风都能察觉到不对,******!”他重重的一脚,踏在身前的半段枯枝上。枯枝应声碎裂。“算了算了,咱们先别说了,赶紧起出我们的尸,全速追!”
师徒二人咒语不绝,将道路两旁布成阵法的僵尸喝出土层,一一列定。然后咒颂疾行术,向胡不为三人逃去的方向追踪。
天色完全暗下。
大队的尸群疯狂跳跃。很快来到死尽的难民堆中。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倒伏的人体,程尧清默不作声。师傅在刚才分发的食物里洒下了虫卵,这些平民身上没有法力,被尸虫侵食后死得更快。
施足孝喝止住了尸群前进的步伐,漠无表情看着地上的死尸。想要寻找出令范同酉惊慌逃离的答案。很快,他便发现了那个馒头。
分成两半的雪白馒头,在沉暗的天色中愈加显眼。施足孝面色阴沉坐在僵尸肩上,看着地上打结翻滚的尸虫,不发一言。
就是这个馒头,这堆尸虫,让他完美的计划尽成泡影。范同酉跟他打过半年多交道,一见尸虫便知来源。自无怪老家伙竟然惊慌逃离。
可是,馒头究竟从哪里来?刚才他明明看着所有人把食物都吃下去了啊?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东西?
施足孝思索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馒头的两侧。一边躺着母亲,一边是幼小的婴儿。只在刹那间,他忽然便明白了答案。他愤恨的跳下座骑,一脚将那僵伏的母亲踢飞出去。“贱女人!为了心疼你女儿,却坏了我的大事!贱人!贱人!”
尸身被大力牵引,重重撞到树木之上,砰然巨响,翻滚着落到灌木丛中。尖利的棘刺立时扎破泛灰的肌肤,深深刺入她的脸颊。那张脸,早就僵硬了,而且已被黄土厚覆。只是,她脸上的表情还没有变,还维持着临死前的情状。那未暝的双目之中,是深深的不舍和绝望。
这个母亲,在众人争抢食物的时候,她躲到一边,先喂哺啼哭的女儿。在众人放怀大吃的时候,她悄悄为女儿藏起了自己那个馒头。
因为,前路漫漫,粮食难找,可怜的母亲宁肯自己忍受着饥馑的折磨,也要为女儿先作下前路的打算。
这便是母亲啊。
蜣螂育子,功成身死,林禽哺幼,洞嗉空肠。
善哉斯言。
(未完待续。)





乱世铜炉 第三十二章:阿鼻境(上)
第三十二章:阿鼻境
江湖,江湖。
江湖遥远么?江湖何在?
江湖不远,江湖无处不在。人即是江湖,有恩怨之地,便是江湖。
江湖是什么样的?
问千百人,有千百答案。
对十年磨一剑的壮志少年,江湖是希望。豪纵与狂放,血与火,功名与娇娥,弓刀与肝胆。对于归隐耋老,江湖是尘烟,是茶,是酒,是壁上淡墨的山水画,指下铮纵的琴音。对满怀憧憬的少女,江湖是****,是江南繁华花市中蹁跹的飞蝶,烟柳间跳跃的云雀,是俊朗的少年,温和的微笑。
只是,江湖的涵义,远远不止这些。
江湖,还有浪迹天涯,茫无归所。还有家破人亡,举目天下无亲眷。有豪情万丈的少年,却出师未捷身先灭,饮恨而终。有成名英侠,在生死之间功败垂成,悲愤与绝望。更有无数殒命于刀剑之下的残躯,有数不清的埋藏于荒山野壑间的枯骨。
江湖,有希望,有失望。有少年得意,也有落拓难堪。
正如同天分昼夜,月别圆缺。明与灭原只是一物之两面。
弱肉强食,生杀并存。成或在刹那,败亦在瞬间。
这便是江湖。
对弱者而言,江湖没有温情。如若山林之中,狼熊虎豹与獐兔共栖,一旦捕与猎相遇,嗅到了血腥气味的虎豹又岂会再任由獐兔隐居蛰伏慢慢成长?或许善良的兔子会有这个期望,但有这个期望的兔子最终只剩下冤魂不散。
胡不为并不了解江湖,也并没想去了解江湖的意愿。在他而言,江湖就如同大宋与辽国之间的战场一样遥远。整天打打杀杀,恩仇快意,那都是学武的侠客们所为,与他一介平民毫无关系,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也踏足到其中来。
只是,他却忘了,天下之事原本无常,命运如何走向,从来便不会听从人的愿望,不预之难,不测之危,一向是老天爷酷虐大地生灵的专权,尤其是在这样动荡颠倒的乱世之间,无数人朝生暮死,他一个人想要独善其身,又是何其可笑之事!
时势是由不得人拒绝和抵抗的。所以,现在的胡不为,除了竭尽其能去躲避灾难,便再无他法。
他觉得,自己就象一只兔子,一只被人前后堵截的兔子。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左右黑暗中,还有叵测的危机。他不断的奔逃,仗着天生狡狯,几度逃命。然而捕猎者无时或断,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时机,从四处包围过来,风声里都能听见利齿摩擦的声息。时不予人啊,他甚至没有一点让自己强壮起来的机会,厄运接二连三,让他每日都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胡不为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样的境地。他只是个普通的汉子,既非大善,亦非大恶。家中本有贤妻幼子,泰岳双亲。可是,厄运怎么就会垂青到他身上?他的命运在一夜之间突然就改变了,他甚至还不知道事情的起由,就莫名其妙的被卷入乱流当中,从此身不由己,为了生存而四处逃避。
这可憎的命运,究竟缘何而来,凭何而生?又因何源源不息,无休无止的一再逼迫于人?
狭窄的道路在视线前方延伸。胡不为的脑中被纷乱的思绪填满了,他没有心情跟范同酉秦苏说话。此刻时已入酉牌,夜幕完全降下了,望四处看去只看到团团暗影,树木石草此时尽融成一片。不过幸值秋高天气,黯色虽重,星月却朗,被左右两边沉黑的林木反衬着,黄土道路在三个人眼中倒也不难分辨。
蹄声起落,身边景物飞换,身后是漫天的黄尘。三个人已经跑出二十里了,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阴险的败类!杀千刀的狗贼!趁人之危,不要脸之极!”
是范同酉愤怒的声音。
老酒鬼一路跑来便骂不绝口,嗓音都变得有些沙哑了。可即便是这样,也还消弭不掉他胸中的恶气。
窝囊!实在是窝囊!听着远近树林中夜鸮时长时促的鸣叫,范同酉心中烦躁到了极点。被人追杀逃命,对谁来说总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更何况他明明是身负奇学傲视天下,却偏偏不得其便,无法施展,这就更让人窝心愤恨了。
范同酉并不害怕施足孝。虽然那老不要脸的阴谋百出防不胜防,但若是范同酉身上封魄瓶还在,让他摆个逆序离宫阵,施足孝的尸群并不足虑。可是很倒霉,现在酒鬼身上的一百零八个封魄瓶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最终的保命秘技青鸾魄也在上一次中伏后使用掉。可以说,现在是范同酉入道以来最脆弱的时候。
而敌人却不同,施足孝这一次显然是筹谋已久了。谋定而后动,手上的力量自然不会太差。范同酉深知江湖败类的行事作风,此人最善隐忍,若非时机已成是决不会出手的。范同酉并没有把施足孝在这条路上出现归结于偶然。也决不相信刚才那些中了毒手的百姓,是因施足孝的一时意气而殒命。
施足孝做事目的向来明确之极。
他能在这条路上出现,定是早就发觉了三个人的行踪了,特意到此来守候。他敢来这里守侯,也必定胸有成竹,大局在握。单从他拿捏时机,在酉牌阴时来临前拦截自己三人看来,施足孝无疑占着绝对主动权。说不定……从自己和秦苏跑出江宁府伊始,三个人的举动便一直暴露在他眼皮底下。虽然范同酉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但是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范同酉心中一寒,顷刻间念头百转。敌在暗我在明,眼下的局势实在太不利了。
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意,林间的风声便在此时突转峻急,一阵一阵的翻动林叶,发出巨潮排岸般的声响。范同酉心头压迫之感愈甚。前路曲曲折折,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座骑的奔行却慢下来了。从中午到晚间不停蹄的奔跑,再神骏的马匹也承受不住。
“不行!咱们的马没僵尸跑的快,再这样下去会被赶上的!”范同酉深知那些失去生魂之物的可怕。前些日子被死尸追赶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
“啊?!”前面的胡不为肩膀震动了一下,用手紧紧护住了胡炭。他回过头来,面上雪白一片:“那怎么办?咱们……要跟他拼吗?”
“不能拼,现在拼不过他。”范同酉咬牙说,“不过,拼不能硬拼,但咱们可以想法子拖住他们,哼!等我缓过了这一阵危机,日后再慢慢找机会报仇!施足孝老贼,总会让你见识到我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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