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陈师爷,”张大人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如有犯人逃脱,惟你是问。”
庄外,马蹄声响起,逐渐远去。一众军士也出了庄,分成两拨,一拨守前门,一拨守后门。花池前数百人济济跪着,却半点声息也不闻。所有人都看向贺老爷子,等待他的决定。
偌大的庭院倏然间变得冷清下来。灯笼摇曳,花香依然,只是,没有了人声的庄院,此时如同空宅。
贺老爷子抬头看看天。冷月清辉,寂照大地,秋时已入末,空气中带着冷冽的霜寒了。不知道,这样的明月之夜,明天还会是么?后天呢?
冷冷的看着洞开的庄门,老爷子的眼角慢慢抖动,终于,杀机迸现。
“春旺!”
“是!老爷。”
“到后院敲响鹰钟,火速传令光州、黄州、寿州、蔡州四处分舵,集结弟子,两日之内到光州汇合。”
“是。”管家转身就要走,可是贺老爷子喝住了他:“还有,云师叔、木师叔封关有七年了吧,点燃叩关符,叫醒他们。”
“老爷……”春旺吃惊的看着贺老爷子,却见主人脸上严峻之极,看不出是一时意气用事的命令。
“血债血偿,”贺老爷子慢慢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高高爆起。“杀我门派弟子,陷我于绝地,我要让他们谁也踏不出光州!”
(未完待续。)
乱世铜炉 第三十章:岭上云烟(下)
玉女峰。
夜色笼罩下的山林,沉暗而阴森。风振林木,涛声如潮。此时夜值酉戌,众弟子已用过晚饭,文秀坊往上,一派灯火通明。沿着石阶排上山门的照路灯笼此刻都已点亮了。
“江湖传言,多有不实。青龙士前辈名震大江南北,阅历要比小女子深得多,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隋真凤的书房内,白娴正满面笑容的跟青龙士说话。“家师一向嫉恶如仇,对奸邪从不姑息。倘若真如前辈所言,那圣手小青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青龙士打断她:“那些只是传言,圣手小青龙本性纯善,我跟他相处过几日,他决不会是心狠手辣的人。”
“对啊,前辈也知道传言的可畏。”白娴嫣然一笑,“先不说这圣手小青龙是个什么样的人,单凭他落下的名声,家师也决不会让他还留存在世上的。前辈想必也听说过家师的手段,‘除恶务净,斩草除根。’你想啊,既然碰上了这个天下人人都欲诛杀的恶贼,家师又怎会只拘禁住圣手小青龙的魂魄,而不干脆把他除掉呢?那岂不是省事得多了?”
“那是因为秦苏秦姑娘。”青龙士说道:“秦姑娘是白掌门的师姊还是师妹?”
“她是小女子的师妹。”白娴面色不变,微笑着回答。
“秦姑娘是你师傅最疼爱的弟子吧?她一再……”
“前辈说笑了。”白娴正色道,“家师对门下所有弟子都待如己出,一视同仁,没有特别疼爱谁。我们跟秦师妹从小一起习武,一起长大,朝暮相处情同手足,家师又怎么待我们有所偏颇呢?”
“你说的是真的?”青龙士看着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怎么听说的和这不太一样?百义帮的全帮主告诉我,当夜是秦姑娘死死哀求,以死相逼,隋掌门才不得不改了主意。”
“唉!所以说,传言不可信啊。”白娴假意叹口气,脸上重又浮起微笑,说道:“家师从小就教导我们,侠义之道,要先正己方能正人。家师一生清名,刚正不阿,岂会因顾及亲情而徇私放任?我想问问前辈,若是有一天你遇上一个无恶不作的败类,会因为身边有亲朋的劝阻而让他逍遥法外么?”
青龙士眨了眨眼睛,并不回答。
“我想,前辈一定不会。”白娴脸色温柔虔诚之极,眼睛盯着青龙士,似有倾慕,似有所待:“前辈是南北正道的领袖。负着维护天下万千苍生的使命,我相信前辈一定知道何事为轻,何事为重。青龙士之名,四海传扬,宇内同钦。家师在山上的时候,就曾经谆谆告诫小女子,凡事当以前辈为榜样,对待邪恶,宁可身碎勿与共存。”
见青龙士低下头去思索,白娴嫣然一笑。
“玉女峰忝列正教之名,也知道自身职责所在。若是家师当真遇上圣手小青龙,只怕早就将他毙于掌下了。决不会拘禁他的神魂。所以,前辈,只怕你这次来是受人误导,白来一趟了。”
“不对。”青龙士站起身来,看着白娴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错在哪里。但你的话不尽不实,我不相信。现在我不同你辩论。我等你师傅回来再说。”
“家师下山已有半月了,至今没有音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白娴温柔一笑,似乎对青龙士得罪的话全不在意。“前辈愿在玉女峰居住,敝派荣幸之极。只盼前辈勿要因招待简慢而怪罪才好。”
“雪湄。”白娴拍拍手,向门外叫了一声。
“来了。”范雪湄推开门扉走了进来:“代掌门师姊,有事吩咐么?”
“你带青龙士大侠到偏舍歇息。吩咐厨房嬷嬷,一会作一桌宴席,我给前辈接风洗尘。”
“是!简大侠,您这边请。”
“算了,不用了。”青龙士摆摆手,盯着白娴,半天,说道:“白掌门,果然巾帼不让须眉,领教了。”说完,拱拱手,告辞出门去了。
两人目送着青龙士向外走去,身影渐次隐没在洗心堂后面。白娴脸上的微笑才撤了下来。她心事重重的看着前方的暗影,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范雪湄兀自不察有异,冲着白娴吐了吐舌头,道:“想不到青龙士名声这么大,年纪却这么轻。白师姊,你说,他今年有三十岁么?”
“他年纪有多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白娴淡淡的说。“你把自己管好就行了,别打听这些无关的东西。”
“是,师姊。”范雪湄低下头,暗地里却作个鬼脸。
“我让你把洗心堂的静养室都重新打扫摆设,你办得怎么样了?”
“都办好了!”范雪湄冲着师姊笑道。“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打眼看见白娴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心中不由得突生惴惴,没由来的便感到了压力。她收起了笑容,低着头说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白……代掌门师姊。”
“去吧。”白娴头也不抬,只挥了挥手。“出去的时候,把惠安给我叫来。”
“是。”
白娴在房中等惠安,一边翻阅半月来的事务简录:
罗门教在舒州集结。江宁府群豪已经和舒州同道通过声气,打算近日就分批进入舒州城,要打罗门教一个措手不及。老英雄安镇寇遣弟子来问,玉女峰准备出多少人手,共赴除恶之事。
光州城失踪四名玉女峰弟子,至今音讯全无。外派弟子韩飞燕发来信鸽,请求掌门再派人手到当地探查。
老英雄“钻心刺”佟庚进定于八月廿七吉时开宗,在蔡州设立“云尖”一派。现场收徒置匾,请玉女峰掌门前往观礼并茶叙。
中原大侠刘振麾具帖问候隋真凤,说近来汾州妖窟颇有骚乱,现有人手已不足控制局势,请玉女峰等门派首领负起正教之责,召集勇义弟子,到当地驻守防线。
……
白娴一页一页的翻看下去,正思索间,听见房门叩响。
“白娴,你在忙啊?”雷手紫莲拄着拐棍站在门外,看见白娴在看简报,温和的说道。白娴“啊唷!”一声,连忙起身,迎上前去搀扶:“师伯,你怎么来了?你身子还没复原,还须多多静养才是,有事情让惠德师妹来叫我一声,我过去拜见啊。”
“那怎么行!”雷手紫莲笑道:“你现在是玉女峰代掌门,身份跟以前可不一样。我怎能坏了位份尊卑的规矩。”
“瞧师伯说的,”白娴笑道,在雷手紫莲膝前半蹲下来,拉着她的手摇道:“代掌门只是个称呼,难道我做了代掌门,就不是以前的娴儿啦?在师伯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总也学不会三纲禁手,总让师伯罚责的白娴。”
“你这孩子。”雷手紫莲被逗得一笑,慈爱的抚着白娴的头发,“在其位者,须有其仪态。你现在是玉女峰的掌门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啊。现在你的一言一行,都牵动全派,举止形容都影响山门声威……唉,这真难为你了,白娴。”她幽幽的叹口气,道:“你师傅这一走又是半个月,至今没有消息。我的身子还被贼人打伤,只能让你负起这样的重担。”
白娴长长的睫毛低了下去,唇边却还带着微笑:“不打紧的,师伯。我不觉得累。”
雷手紫莲摇摇头:“这一代弟子当中,就你和苏儿最有出息。苏儿重情重义,悟性很高,是个习学法术的好苗子。你和她又不同,你常跟在师傅身边行走,深明事理,办事有序。你们两个都是我玉女峰难得的好人才。只可惜……苏儿她……唉!”
“师妹吉人天相,一定能够化危为安的。”白娴的声音也显得有些黯然。“现在也不知道她藏到哪里去了,我只盼她早一天回到山上来,我把代掌门位置让给她。”
“她一直藏在贺家庄。”雷手紫莲说,“昨天惠喜传来信鸽,说苏儿前天已经离开江宁府,往南去了,想是往光州行走。你师傅恰好也在光州,惠喜已经发另一只信鸽给她了。让我跟你传达一声。”
“啊!光州!?”白娴一惊站起,面上的震撼之色尽显无遗。
“是啊,你师傅不是说有苏儿的消息第一时间报知给她么……白娴,你怎么了?你的脸色……”
白娴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忧虑,眼光闪动了几下,跟雷手紫莲说道:“师伯!我担心师妹!现在到处都是敌人……她一个人行走,也不知有多危险。”
“唉!我也担心她,这孩子还不太通人情世故,遇着事也不会冷静处理。”
白娴皱着眉头,在房间里快速踱步。想是非常担忧师妹的安全。雷手紫莲见她这样,反过来安慰她:“娴儿,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师傅就在光州,只要苏儿到了光州,两人相见,该当不会有事。”
“可是师伯!从江宁府到光州,还有好几日的路程,万一师妹在路上遇到贼人,那可怎么办才好?”白娴最怕的就是两人相见,哪有不担心之理?
“没关系吧。”雷手紫莲说,“苏儿在江湖上也走动一年了,一般的人物动不了她。”
“不行,不行,师伯。”白娴猛烈摇头,脸上已有泫然之态。“我一向把秦师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子……她这样在混乱里行走……我实在放心不下。”白娴顿了一下,终于哽咽出声,“我要去找她,陪她到光州去见师傅,若不然,她在路途中遇见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娴儿,你……”雷手紫莲怜惜的看着大弟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素温文内敛的白娴,对师妹竟有如此深切的感情。唉,都说患难见真情,秦苏啊秦苏,你遇上了一个多好的师姊啊!
“别哭,别哭,娴儿你别难过,你师妹不会有事的……”
“师伯!师妹身陷险境,我的心很乱,什么事也做不了。”白娴松开捂住脸庞的双手哭泣道,她娇嫩的脸颊上,已有两道泪痕宛然。“我现在就要去找她!”
“等等!”雷手紫莲阻住了就要夺门而出的白娴,“你现在是代掌门,山上大事小事都要你来定夺,你走了谁还能统管大局?”
“师伯……”白娴转过身来,哀声求道:“可是……现在我没心思了,师妹这样……我见不着她平安,什么事也做不了!”
“那……怎么办……”雷手紫莲也觉得棘手。被这烦心事侵扰,她脑子突然就感到一阵眩晕。此时伤势未愈,心力用得过了,就会出现这症状。
白娴心悬师妹,情义难得,她若是执意要下山,雷手紫莲也没有拦阻她的理由。可是,她走了,山上的一大摊子事谁来管?雷手紫莲倒是有心帮她分忧,可是身子不容许啊……
想是看出了师伯的忧烦,白娴忽然就停住了眼泪,折返回来,说道:“师伯,山上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先作了安排。还有其它事的话,让惠德和惠安师妹帮忙定夺吧。我下山两三天,很快就回来的。”说完,拍了一下手掌:“范师妹,你进来一下。”
门外守着的范雪湄推门进来,低着头:“代掌门师姊,有事请吩咐么?”
白娴走到书案前,把圈阅后的事务简录递给她:“这些事情我都处理完了。意见都写在上面。明日早晨,你让邱宛师妹下山一趟,到安老英雄家中拜会他。就说玉女峰追随正义大旗,剿除妖孽义不容辞。我们将派出二十名弟子,前往舒州扫荡罗门教。这件事是振起我派声威的大事,绝不能延宕。记住了,让邱宛师妹去,邱师妹口舌伶俐,知道该怎么说。回完信后,等老英雄的讯息,确定出山的日期。这件事不用等我回来了,一旦日期定下,你让惠德师姊找二十名弟子到安老英雄宅中听命,与众位英雄一起出发。惠德江湖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处理。
“光州那边,我亲自去办吧,等会我把蓝师妹和孔师妹带去,一路护送秦师妹,若在光州遇见师傅她老人家,那就没问题了。”
“云尖派的观礼之事,可以放一放。现在离八月廿七还有时日,不过为防万一,你先拟好两份贺词,一份说我们定会如期前去观礼。一份说门派事务繁多,掌门下山处理,只怕不能到场致贺之类。这两份文书让赵青玉师妹来写吧。如果我和师傅能在二十二日之前回山,就赶去观礼,若当天回不来,你们就发那封致歉的贺信。
“至于中原大侠的要求……”白娴顿了一顿,显然心中还没有定下主意。思量片刻,抬起头来,说道:“这事也放一放吧,等我到了光州,征求师傅的意见再回。”
白娴眼睛都不看简报,一事一事的把事务都交待明白了。轻重缓急,事先事后,分得井井有条恰当之极。范雪湄一边记一边点头,不过半炷香工夫,所有事务吩咐已毕。白娴跟师伯告过罪,到弟子寝舍点了两个师妹,三人趁着夜色下山,马不停蹄直扑光州。
风云重将际会。光州注定是个多事之地。
(未完待续。)
乱世铜炉 第三十一章:善恶有别
第三十一章:善恶有别
“尧清,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是,师傅。”程尧清从僵尸背上一跃而下,他身后不断起伏的一长线土包跟着便也停止鼓突。那是躲在地下行进的僵尸群,现在是白日,烈阳在天,僵尸们不能受到阳光曝晒,师徒俩便用土策之法将尸群驱入地下,破土前进。
树林里很安静。虽值日暮,阳光却依然炽烈,师徒俩身边的一条土道被晒得干裂,上面已经盖着厚厚一层浮尘,连道边的灌木野草都被染成一片土黄。
“师傅,等等。老家伙机敏的很,我得慢慢靠近他。”程尧清说,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垂在膝上结了个印。
在师徒俩身后六十余里,是正在赶路的胡不为一行人。三匹马并驾而驱,秦苏低着头微笑,听胡不为和范同酉的争辩。骗子跟酒鬼正舌战方酣,心无旁骛,谁都无从发觉周遭的异常。
“……胡兄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一个人执善念或执恶念,岂有时时改变之理?……”风里是范同酉断断续续的声音。
“……有人可能为形势所逼,不得不作些无伤大雅的小坏事……如果……也算坏人……范老哥……”
“……大丈夫身可灭,志不可夺,万不可随风转舵,与败类们同流合污……”
在三人身后十余丈,一株大木上,茂密的树叶丛里突然传来“唰!”的一声微响。粗壮的树干开始轻微的上下颤动。只是,明光下看来,看不见有物,那里只是一片空隙。
胡不为三人跑得远了。适才抖动过的那根枝条,忽然又大幅晃动起来,枝条上遮盖着的叶片,倏然被从中分披,亮出一个破隙。随着重物划破空气的声响,前方八九丈处,另一株树木又传来‘哒!’的一声微响。
仍旧看不见有形状之物,一切无异。只除了袅袅旋落的几片黄叶,和微微起伏的枝条,证明上面确然蹲着什么东西。
“师傅,他们在说善恶。”前方,正在盘膝的程尧清睁开了眼睛。
“善恶?”坐在树杈上吃肉的施足孝怔了一下,停止进食:“说什么善恶?”
“离的太远,没听真切。嗯……那姓胡的和老不死在争辩好人坏人……想讨论出好人坏人的区别。”
“好人……坏人……”施足孝面色古怪的听弟子汇报,蓦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老家伙脑筋被人抽了,好人……坏人……又开始……讨论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程尧清奇怪的看着师傅,想不明白什么事让他这么好笑,笑得直打跌。
“六年前……姓范的跟人……赌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好人……坏人……老家伙输了……让人灌了……半桶牛尿……哈哈哈哈……”
江湖败类笑得喘不过气来,趴在树枝上,四肢都笑软了,抬不起来。
“尧清,你说说,师傅是好人还是坏人?”又笑又咳的,好半天,施足孝才忍住笑声,眯着眼睛问徒弟。
“我不知道,师傅。”程尧清茫然的看着坐在头顶乐不可支的老家伙。师傅从小把他收养,又教他技艺法术,按说应当是个好人。可是他经常杀人,喜怒无常,为了抢宝贝法器,杀人放火,一点忌惮也没有……这么看来,他又是个坏人。
“傻小子,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对你好不好?”
“好啊。”程尧清说,低头想了想,答道:“师傅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
“胡说八道,那我是什么人?”
程尧清大挠脑袋。这个问题实在太深奥了,一个人只作好事,那就是个好人,如果只做坏事,当然就是个坏人。可是要是他既作好事,又作坏事呢?那算好人还是坏人?是不好不坏人,还是既好又坏人?
见徒弟蹲在地上挠头苦思。施足孝又是一阵大笑。“傻小子,我跟你说。天下没有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只有死人跟活人。”
“是,师傅。”
“从降生到老死,没有一个人可以只做好事,也不会有人一辈子只做坏事。天下人对善恶的分辨,其实非常自私。如果我们对一个人好,哪管我们在外面怎样使坏,他也会觉得我们是好人。相反,若是我们得罪了一个人,你在别人面前再怎么善良作好事,在那个人眼里,仍然会觉得你是个坏人。”
“噢,明白了。”程尧清说。这好人坏人如此复杂……不对,师傅都说了,没有好人跟坏人,自己也没什么必要去作个好人。只要作个活人就好了,让其他的什么好人坏人都变成死人。
“行了,别想了。咱们不用讨论这些无聊的东西,要不也跟老家伙一样着了魔。”施足孝跳下树杈,拍了拍身上尘土。
树林里很阴凉。斜射的日光,只有几线能够穿破茂密的树叶照落到地上。这一片地方树木显然比他处生长得更茂盛。粗壮的大木间隙,数十丛山棘叶片犹绿,排成一道天然屏风,将师徒两人包裹在荫影中间。
施足孝看了看四周,道:“这里地势倒不错。树木茂盛,癸水必旺,在这里布个阵法,威力一定差不了。”
程尧清道:“在这里布阵?来不及吧,老家伙他们离得很近,六十多里路,用半个时辰就赶到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还差一个时辰才进酉时呢。现在阳气太盛,布阵的话,咱们的尸受损就大了。”
“嗯,说的对。”施足孝点头,“若能想个法子,把老家伙他们绊住一下就好了。”
“师傅,要不咱们到路上摆个九宫阵,让他们绕一绕,他们不就绊住了么?”
“不行,那样做就打草惊蛇了。再说老东西一天到晚摆弄阵法,套路比我都熟练,咱们可没把握困得住他。”
正说话间,道路上传来了人声。嘈杂的吵闹声和哭叫声传进了师徒二人的耳朵。
那是一群逃难的贫民,正沿着道路从西往东慢行。吵架的是其中一对夫妻,听二人拌嘴的内容,似乎是丈夫昨天肚子饿,竟然把讨来喂哺婴儿的细面食全都给吃掉了。妻子在不断的数落他,说人人都吃野菜,他却吃不得苦,让女儿没有东西吃饿得直哭。
一行人越走越近,那小女童的哭声变得尖利起来。小婴儿受不得饿,若没有东西下肚,不哭到疲劳是不会停的。可此处前不靠村后不着店,却该上哪去寻找食粮?
那女子啼啼哭哭的,大骂丈夫混蛋。那偷嘴的汉子想是感觉理屈了,此时辩驳的声音却渐渐低下去。
“有人来了,师傅。”
“嗯。”施足孝站在暗影里,动也不动。他眼珠子快速转动几下,忽然跳过灌木丛,道:“尧清,来,跟上。”师徒二人拨开树叶,径直走到大路中去。
一行逃难之人,有老有少,约有十数人。人人面上都显出菜色,衣衫褴褛。他们都看见了那两个从路边蹿出来的不速之客,一时全停下了脚步。
“哭得这么厉害……大嫂,你的孩子是不是饿了?”施足孝面上堆起和善的笑容,向难民们走去。
那年轻的妇人面上还有愤怒之色。听见问话,眼中不由得微露戒备,不自觉的抱紧了怀中的女婴。她仔细的盯着施足孝的脸,没有答话。
阳光下,施足孝的脸温和,友善,看起来和平常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眼睛和笑容,看不出有丝毫恶意。妇人打量片刻,慢慢消除了戒备,她实在找不到防备这个和善老人的理由。
“唉!可怜的孩子。看来是饿得过了。”听到女婴哭得声嘶力竭的,施足孝叹息说。“尧清,你去把咱们的干粮袋拿来。”
程尧清应了,回到树林里,从僵尸臂上拿起了布袋子,跑回来交给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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