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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医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姒锦
握在他手上的一颗黑子,‘嘣’的一声落在地下。而他一双黑眸嗖的剜了过来,略略染了一丝薄醉,幽暗得好像会吸人的两汪漩涡,那画面儿,确实旖旎的得紧。
夏初七撇下嘴巴,“实话实说而已。”
赵樽不吭声儿,而屋子里的其他人,却是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嘴上虽然损了一些,可夏初七她是一个医生,这一点儿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基本上也无关于病人是谁,都会尽心去看诊。说话间,她把赵樽面前的棋局给搅和了,又拽了他的手腕过来,专心的抿着唇把上了脉。
“舌头伸出来。”她命令。
赵樽面色又一黑,却没有照做。
“快点。”她是医生。
再然后,赵樽还没有伸舌头,她原本带着促狭的目光,突地顿住了。
而她的情绪,也是由疑到惊,直接变成了佩服。
“都快痛成鬼德性了吧?丫还能下棋,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头风发作的感受。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头风发作时的厉害了。
换个形象点儿的比喻,患有头风的病人,那脑袋里就像放了一个大火炉,随时都有燃烧的可能。一旦头痛发作,便像点着了火,如同在油锅上面熬骨头,头会痛得几欲爆炸,而且吧这种病偏偏很难彻底根治,便如那附骨之蛆似的……
换了一般人,早就难耐得抱着脑袋面色扭曲了。要不然,曹操当年也不会一怒之下便宰了华佗,可偏偏眼前这位爷?除了眉心轻轻拧着,竟是不见半点失态,更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正疼痛入脑。
这个样子的赵樽,夏初七还真就找不到几个准确的词儿来形容他。
换到现代,她会拍拍他的肩膀,说句,“哥们儿,好样的。”
可这在古代,赵樽是一个封建王爷……
在他越发锐利的眼波里,夏初七收回了手来,瞥向孙正业。
“孙老,借您银针一用。”
若说第一次在清凌河边儿,孙正业还曾对她不服气,考她背什么《黄帝内经》和《伤寒论》,换到此刻,那嗜医如命的老孙头都恨不得跪下来求着她收自个儿为徒了。
从医箱里取了一套已经高温蒸煮过的银针,老孙头交与了夏初七,态度十分恭敬谦顺。
“谢谢。”夏初七冲他点点头,丝毫不见半点儿轻谩。
实际上,对于老孙头这样的古代医者,她心底里是佩服的。
说白了,她只不过比人家更占了一些便宜,曾经系统的学习过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最为优秀的医学文化,是一个掌握过更多医学知识的现代人而已。
“脉象弦滑,为瘀阻脑络引发,确实是头风之症。这种病,疾程较长,又容易复发,就目前来说,没有比较好的治愈方案,得慢慢诊疗。我先替您施针,减缓头痛。头风要治愈,那得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漫长……
她拖得语气也极为漫长……
其实这漫长的语气里还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为她自个儿的生命,多增加一层砝码。
赵樽了然的挑了下眉,眸子极冷,表情严肃地盯着他。
“好好治,越漫长,越好。”
“只要您不嫌麻烦,没有问题。”
暗自翻了个白眼,夏初七从容执了银针,先从后顶穴开始,一根一根缓缓插入,手法十分老到,入针深浅依了穴位不定,那样子看上去简直就是挥洒自如,瞧得边儿上的老孙头应接不睱,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直想把这银针止痛的本事学到手,往后主子头痛再发作,也能派上用场。
时间用得不久。
没多一会儿,赵樽原本发白的脸色,便慢慢恢复了些。
“还痛吗?好些了吧?”她问。
“嗯。”他答。
夏初七暗松了一口气,把收拾现场的工作都留给了勤勤恳恳的老头了,瞄了一眼,正巧见赵樽也在看着她,便冲他做了个非常遗憾的表情。
“仅仅只是暂时止痛,您别瞪我,瞪我也没有用。”
她语气不算太友好,一身小厮装扮也实在普通得紧,小小的个子瘦瘦的一个人,头发全束在脑袋上,还戴了一顶圆弧型罗帽给遮了,越发显得那小脸儿不足巴掌大。
先前她额头上那个“贱”字变成了撞伤,为了不让伤口感染,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忍着痛,把伤口上的陈旧墨痕都用针仔细的挑过了,又把刘海都罩入了罗帽里,此时便是光着额头的,于是乎,那额头上撞伤的地方结了一层黑痂,看上去整张小脸儿,更显得十分怪异难看。
可……
赵樽却足足愣了半晌儿。
直瞧得夏初七心里头发毛了,才灵动的挑了挑眉头。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开花儿了?”
赵樽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几日不见,似是又丑了。”
“不是几日,是半个月。爷,您啊,老糊涂了。”
毫不在意他的故意奚落,夏初七基本上习惯了别人给她的“丑”这个形容词儿,要不然,也不会把额头上的伤疤大喇喇的露出来。而且,她觉得丑人行天下,比以美侍人以乎更加高大上一点儿,她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行了,那就这样儿,我走了,爷,您好生将息着身子,病啊,得靠养,不要总逞能,一不小心把老命给搭进去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损完了人,又是一偏头,“孙老,麻烦你出来一下,我给您说个方子。”
接着,她转身便要去外室。
赵樽淡定的瞟她一眼,也不吭声儿,只重新拢了棋盘。
这个情形,把个郑二宝给急得,都忘了自家是个奴才的身份了。
“慢着,楚小郎,不可——”
懒洋洋的回眸,夏初七莫名其妙,奇怪得不行。
“为何不可?不想给你家老大治疗了,由着他痛死算了?”
轻轻咳嗽了下,郑二宝扭曲着脸,瞄了一眼冷绷着一张脸的主子爷,又才转回头来看这个像是完全没有觉得爷还病着,她应当留下来侍候的楚七,实在不得不提醒她。
“爷身子骨不舒坦,你赶紧拟了方子,进来替爷捏吧捏吧……”
都不痛了,还捏个鬼啊?
她兜儿里又有了几两银子,才不想留下来又白白被诓了。
状若难过的摸了摸额头,她“嘶”了一声儿。
“二宝公公有所不知,楚七这身子也还不舒坦,怕是不方便……”
郑二宝心知这姑娘图个什么东西,一咬牙,下足了血本。
“上回得了你那五十两,回头咱家还给你?”
其实那五十两银子,当时便是他家主子爷差他去诓的,诓回来了他便乖乖上缴了。这么一说,不过是为了替他家主子爷留住楚七。所以,那五十两说不准还得他自个儿掏钱袋。
兴许真是心痛银子了,二宝公公眼泪都快下来了。
“如此一来,可方便了?”
夏初七心里嘀咕着这货脑子有泡,可有钱不赚,是会遭到天打雷劈的。又是好笑,还是好笑地放下摸在额头上的手,她给了郑二宝一个愉快的笑容。
“咦,好神奇,我这脑袋,好像又没那么痛了。方便,很是方便。”
要不要这么市侩啊……
郑二宝瘪了瘪嘴巴,却见他家主子爷依旧寒板着脸,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头的对话,拿着那棋子不知道在考虑什么,直让他忍不住憋屈。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月毓微笑着走了过来,“那今晚上便由楚七留下来值夜。我去拿了笔墨来,你把方子写了,我去抓药先替咱爷煎了去。”
她的声音是欣喜的,表情是淡定的,长相更是迷人的。
看着她,实在很难从面儿上瞧出来梅子所说的“郁郁寡欢”。
笔墨拿来了,夏初七垂下了眼皮儿。
“孙老,还是我来念,你来写吧。”
老孙头稍稍一愣,“哦,为何?”
夏初七还想好怎么回答,一声没有吭声儿的主子爷却是忽的冷冷出声。
“老孙写去,免得她那歪歪扭扭的错字,一会抓错了药。”
错字?靠,她写得那个叫“半简体字”好不好?
这里的人里,也只有赵樽见过她写的字了。
记得的便用会写错的繁体,不记得的她便用简体代替,也亏了他以及前半猜半悟的也能看得明白。
夏初七对他的毒舌视若无睹,假装没有听见,淡定的坐在这烧了炭火的屋子里,一本正经的念着,老孙头也一本正经的写着,不到一刻工夫便弄好了一切,月毓拿着方子先下去了。
郑二宝也笑眯眯的领了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夏初七坐在赵樽对面的小圆杌上,托着个腮帮,笑眯眯地看他。
“爷,我现在是陪您下棋呢?还是给您推拿呢?”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得仿佛可以在里头养上两尾小鱼……此刻,带了一种非常纯粹的认真。
为了那五十两银子的认真。
“你会下棋?”
“不会。”她嘴一瞥,摇头。
赵樽面色一黑,眼里似乎写着“那还说个屁”。
“但你可以教我啊?”夏初七挑了一抹揶揄的笑意,一张小得不足一个男子巴掌大的脸上,其实五官还算是好看的,只是额头上那个大伤疤,实在很碍观瞻。
“等回了京师,爷去宫里头给你拿几盒悦泽膏来,据说那东西遮盖瘢痕甚为好用。”赵樽摆弄着他的棋子,突地冒了一句。
夏初七神情一滞。
丫吃饱撑的,做起好人好事儿来了?
“不是吧,主子爷,你这么好,我很不习惯也?不过还是算了呗,想我堂堂绝世小神医,风华绝代,医世无双,还能媳您那宫廷破药?还有啊,千万甭给我提银子!”
赵樽神色一紧,嫌弃的盯住她,语气十分淡然。
“不是为你,本王实在讨厌长相丑陋之人,在面前晃悠。”
一磨牙,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
是她乐意在他面前晃悠的吗?她长得丑碍着他哪一点儿了?
恶狠狠的一眯眼,她甩出一个自认为极有杀伤力的眼神儿,蔑视地盯住他,小手猛地一捶棋盘,就在那些黑白棋子受力跳起来时,她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两个白阗玉的酒壶。
上回在这里,她也替他拿过这种酒。
那时候,她便觉得酒真是蛮香的,说不出来那好闻的滋味儿。
“头痛得都快死了,你还敢喝酒呢?”
“嗯。只有头痛时才喝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赵樽冷冰冰的脸上,有一抹怪异的暗沉。
夏初七鄙视了一下他这个逻辑混乱的理论,偷偷瞄着他,端了屁股下头的圆杌子坐得离他更近了一点儿,果然嗅到他的身上有那种熟悉的,轻幽挠人的香味儿。
“上回您还没有告诉我,这酒叫啥名儿呢?还真是香,我都没有闻过这么香的酒……搞得我都想要喝一点儿了。”
蟹崽子似的,她嗅了嗅。
接着,速度极快的抓过那酒壶来,闻了下便往嘴里灌了一口。
赵樽不妨她有这样的举动,面色一沉,一把将酒壶夺了回去。
“不许喝,吐出来。”
酒液在舌尖上绕着,夏初七品了又品,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慢慢的多了一抹惊愕来,咕噜一下,把酒咽了下去。
“你每次头痛了,就喝这个酒?”
赵樽眼神别了开,“这酒名叫茯百,取茯苓与百号子之意,醇香甘甜,是父皇特地命人为本王酿造的。”
“靠,你他妈想糟残自个儿,也不用这样啊。”夏初七一爆粗,语气便有点儿狂躁了,啥也没多说,一把揪住他的手臂,神色严肃的告诉他,“现在,我以一名专业医生的角度告诉你,这酒的成分里含有罂粟,虽然有助于镇痛,但如果你长时间大剂量的服用他,便会依赖上,从而上瘾,你懂不懂?”
百号子便是罂粟籽,本身是无毒的。
可这酒里的成分明显不仅仅只是罂粟籽而已。
虽然从事实上来讲,没有提纯过的罂粟不可能像后来的鸦片那么严重,可这种东西虽说可以用于医疗,但也不是可以长期使用的……这简直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惯常在他面前嬉皮笑脸,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赵樽黑眸一眯,盯视着她。
“上瘾不好吗?你不是恨不得我死?”
“我勒个去!”被他那专注的眼神儿,看得有点儿身上发毛,夏初七低头从他的手里又拿过那酒壶来,仔细闻了又闻,却是不与他的眼睛接触。
“本质上来说我是一个好人。而且,我说了,我是个医生。”
冷薄的唇轻喃,赵樽锐利的目光又一眯。
“人生在世,又何苦自欺?”
夏初七心底一寒,说不出那滋味儿。
他其实心里头都知道,可知道了还要喝,那叫什么?
是他家的皇帝老爹对他“宠爱太重”,让他不忍心拒绝?
可即将这酒是他老皇帝老爹为了他的头风给专酿的,那京师的太医院里高手如云,难不成会都不知道罂粟这种东西虽可用于医疗,但长期过量使用会让人上瘾?
下意识的,她有些心疼他。
帝王之业,骨肉倾轧,实在让人痛恨不已。
“成,哥们儿。咱俩换一种酒,我陪你喝个痛快?”
似乎没料到夏初七会突然这么说,赵樽一双冷眼深了一下。
还是那样一张面瘫脸,还是那一脸的清贵傲娇。
可顿了顿,他却是点了头,“也换个地方喝。”
啊?被他无波无浪的眼神儿一瞄,夏初七想到郑二宝许给她的银子,又有点儿后悔自个儿一时的同情心发作了。
这货本身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在历史上那些个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地位,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事儿比比皆是,原就没有谁好谁坏的问题,有的不过只有成王败寇的区别。
“哦……爷,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就在这替你推拿?”
她迟疑的声音,让赵樽一敛眉。
“楚七,你越发喜欢讨价还价了。”
他拖长了声音。屋子里的气温,便开始下降。接着,只见他冷冷瞥她一眼,便起身一拂袖袍,伸手抓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喂喂喂,我说,哪儿喝去?就这儿不成么?我还得替你推拿呢?”
夏初七是绝对不肯承认的,除了考虑银子不保之外,她心里头对这货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发虚。虽然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一夜坑杀十几万兵士的光辉事迹,甚至于她都没有见过他像东方青玄那么恐怖的杀人,可心里头就是说不出来那感受。
这货天生就有一股子阎王气质。
那要命的冷意,是从他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
“小奴儿——”
他又唤了一声。
“啊?”夏初七正在神走四方。
他拎着她的手一松,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睃了她一眼,眼神儿里带着一种无法描绘的冷意,却说出了一句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家耳朵的话来。
“回头,你欠爷的债,就免了吧。”
天上掉馅饼了有没有?
“真的?”
夏初七错愕地看着他,实在无法想象他这样儿的讨债鬼居然会突然开恩,轻飘飘的就解决了她的心头之患。难不成真是良心发现了?
“嗯。喝完酒回来,伺候本王沐浴。”
他大步向前,又凉丝丝的补充了一句。
夏初七无语了,抬眼儿看着他的后脑勺,“喂,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也?”
“嗯?”
“我又想免去了债务,又怕把持不住,一不小心推了你。”
“……”
无语了好一会儿,赵樽才冷冷一哼。
“等你有那本事再说。”
*
灶房里头,月毓亲自煎着药,一点儿也不让小丫头们插手,一件儿色彩淡雅素静的褙子上都染上了一些锅灶边儿上的污物。
她抬了手正轻轻拍打着,灶房门口,那梳着一个百合髻,头发里插了一朵水晶缠枝儿头花,一脸涂着胭脂,满是风尘味儿的莺歌,便摇摆着腰枝款款走了进来。
“月毓姐姐,你真在这儿呢?”
她声儿,说不出来的发嗲。
抬头看了她一眼,月毓的眉头不经意皱了下,还是淡淡的笑了。
“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你在替爷煎药,我便想来帮你煽煽火呢。”
“不必了,这都好了。”月毓笑了笑。
“月毓姐姐……”蹲在火膛边儿上,莺歌把玩着自家的葱白的指尖儿,慢吞吞地说,“昨儿我去给那楚七送午膳的时候,她却说那鹿肉配着南瓜吃了会死人呢。哼,那人的嘴可真挑剔,结果她还是吃了,不也还好端端活着吗?”
月毓端起热气腾腾的药罐,拿了一根筷子过渡着药渣,慢吞吞的说,“是吗?那楚七就是一个嘴里不饶人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子,只不过爱开玩笑了一点,你别与她置气。”
“莺歌哪儿敢啊?楚七可是咱爷的心头人。”酸不溜啾的说着,莺歌有些不服气的嘟着那红得发艳的嘴唇,又把月毓如何容颜娇好给好一通赞扬,才又说,“对哦,今儿我还听楚七说起一个趣事儿呢?”
月毓笑着问,“什么趣事儿?”
莺歌道,“楚七去了趟回春堂,买了些药回来,说要制什么撒谎之药。”
一五一十的,莺歌便把从夏初七那里听来的那个关于“撒谎药”的事儿给月毓讲了,说完,还冷笑着哼了一声儿,“糊弄谁呢?世上怎会有那样子的药物?要真有了,那还了得?”
月毓笑着应了一声儿,却又道,“不过楚七是个有本事的,那还真说不定。”
说罢,也不看莺歌什么脸色,月毓端了药盅,放在一个紫檀木的托盘里,这才笑着说,“莺歌啊,我给爷送药,天儿不早了,你回去歇了吧。”
“月毓姐姐……”莺歌站起来,忸忸怩怩的摇了摇她的小腰,“我跟您一道儿过去,成吗?莺歌这都好久没见着爷了呢?心里头甚是挂念。”
月毓微微一笑,“下回吧,爷今儿身子不爽利。”
“哦……那好吧。”
月毓端了自家精心熬好的汤药,径直去了玉皇阁赵樽的屋子,可哪里还有人在?屋里屋外静悄悄的,除了几个默不作声的小丫头,便只有郑二宝一个人在外头候着。见她过来,郑二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给了月毓一个安慰的眼神儿。
“爷拉着楚七出去了,你把药先放着吧。”
郑二宝的嗓子向来尖细难听。
可月毓却觉得,从来都没有像这会儿那么刺耳过。
左右看了看,郑二宝心知她心里头不痛快,把立在那里的几个小丫头给谴走了,才低声儿劝慰她。
“昨儿晚上爷那话,只是玩笑罢了,你别往心里头去,在爷心里呀,你与旁人,自然是不同的。你这些日子,多注意着点儿,咱那个主子爷,那眼睛可比别人精明得多,你可千万别再惹得他烦心了。”
月毓放下药盅,望着郑二宝一笑。
“我都知道。公公不用安慰了。”
……
……
这一天是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七。
即便很多年过去了,夏初七还是记得那个日子。
赵樽在马号牵了那匹叫着“大鸟”的大黑战马,驼了好几坛四川叙州府有名的温德丰酒坊的杂粮酒,掠过夜晚冷冷清清的清岗驿站城门,一路在冷风的招呼里,带着她就着潮湿清新的空气,闯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个晚上的月光,照样儿不皎洁。
那月亮就像浑身长一堆白毛,朦朦胧胧的挂在天上。
夏初七不太瞧得清楚赵樽什么表情。
而他们就地而坐的地方,也没有诗一样的意境,没有画一样的柔情,只有那一头离他俩约摸十丈开外的大黑马甩着尾巴悠闲的吃着青草,偶尔打一个响鼻来为他们的喝酒乐子配上一点儿音乐。
大冬天儿的,冬虫都歇菜儿了。
四周静悄悄的,带着夜的荒凉。
这也算是清凌河的一个河段,河边儿上有一块儿高高凸起的大石头,两个人吹着河风,喝着小酒儿,就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儿。
当然,聊天儿的生力军还是夏初七自个儿。
赵樽不怎么搭话。
不多一会儿,大石头边儿上,已经散落了两三个空掉的酒坛。
“嗝,别说,这酒味儿真像五粮液——”
夏初七不太雅观的打了个酒嗝,又望向赵樽。
“哥们儿,这出来喝酒消愁呢,得两个人一起摆话。我这一个人吭吭哧哧的说老半天儿了,你也不爱吭一声儿,就跟一头大闷驴子似的,我说起来也不得劲儿是不?喂,你就没有点儿什么乐事儿,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无。”
一个字,还是那么淡。
“嘁,不能再和你好好玩耍了。”
夏初七摇了摇头,拎着酒坛,一仰脖子,猛灌了一口酒。
咂巴咂巴嘴,她一瞥眼,醉眼朦胧地盯着也在闷头喝酒的男人。
“哎,这生的,实在很好看啊。”
她自言自语,赏心悦目。
那大石头边上的树影子,敲落在赵樽的脸上,巧妙地掩去了一些他平日里的肃杀和冷漠,多了一丝儿说不出来的帅气。大概他也喝得多了一点儿,便敞开了衣袍的领口,那慵懒散漫的样子和隐隐约约露出来的锁骨,用她的专业眼光来看,线条堪称传说级别的性魅力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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