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姑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南风暖
事后晋王好言温存良夫人一番,苡茹扶穆荑回房上药,苡茹道:“那个良夫人,真看不出来,以为很单纯,谁知越来越无法无天!”
“谁得宠些都这样,后院的女人都有几分骄傲。”穆荑轻声叹息,拆下厚重的发髻散开青丝,揉了揉疼痛的后脑勺。
“姑姑你没事吧?”
“没,往后我不在时你可要收敛自己的脾性,我们是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想怎么样都可以,记住了么?”
苡茹有些伤心:“姑姑,你真要走么?”
穆荑点点头:“我的卖身期约到了,自然要走,你往后也要走的,我们都是宫女,唯一不同的是不守在宫里而守在王府而已,没必要留在这里。”
穆荑正说着话,苏公公忽然来传:“穆姑姑,王爷有请!”
穆荑应一声,只得快速盘了发,苡茹再搭把手帮她整理钗鬓,迅速收拾好出门。穆荑以为是去良夫人那里,谁知却是直走王爷的寝室,也就是这座王府最尊贵的前院。
晋王刚下朝,正令两个婢女给他易服,穆荑走进去不便,在珠帘外跪着:“后院掌事穆荑,给王爷请安!”
晋王瞥了一眼,依然张开双臂令两个婢子给他易服,系了右衽暗绳之后准备上腰带,晋王忽然道:“你们都退下吧,穆姑姑给本王系腰带。”
苏公公抱着佛尘低头躬身守在垂帘旁,闻声双眼机灵地转了一下,但不动表情,只甩佛尘命所有服侍的丫鬟退下,独留穆荑。
穆荑觉得有些不妥,道:“王爷……”
苏公公适时卡住她的话躬身邀请:“穆姑姑,王爷请您进去呢。”
她的口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进去。
掌事姑姑 第3章 小芍
穆荑拿了纹螭玉带钩比划了一下,双手环着他的身给他系上腰带,这动作她甚是熟悉了,每个入府的夫人她都教,但还是第一次亲身上阵给晋王系腰带。系完了她不放心地左顾右盼,稍稍调整了一番才满意地后退一步。
抬头时忽然见晋王一直盯着她,昳丽清透的眼波有些暗沉,幽幽深深望不到底。
穆荑拘谨地握合双手躬身后退,“王爷,已是系上了腰带。”
晋王伸手抚摸了一下玉带钩,那上头似乎还有她的温度,而后转身走出正堂。
穆荑本欲先一步替他打开珠帘的,奈何他走得太快,身量又高,她笨头笨脑地跟上去只捡到他甩下的摇曳轻鸣的珠帘,她不知所措地定了定摇晃的珠帘,晋王适时回头,许是嫌弃她太慢,又提步先走到上位而坐。
穆荑走出来时他已自个斟茶浅尝了,于是下人的事情她没一个赶在他前面做的,在王爷面前,她的确是一个失败的奴婢!穆荑暗自叹息,有些如履薄冰。
晋王道:“坐吧。”声音很淡,没有任何情绪,只有自然流露的威严。
穆荑答:“奴婢不敢,奴婢站着吧。”
晋王也不强求,待喝了一杯茶之后问:“契约快到期了?”
说到此处穆荑有些愉悦,嘴角微微上扬,但是她很快掩饰,低眉顺目十分恭敬道:“回王爷,只有一月了。”
晋王自然把她的小表情收录眼底,面色无波道:“你那徒弟,今日见了她的脾性,本王不放心。”
穆荑如遭雷打,瞬间抬头,表情怔愣,掩饰都掩饰不住,嗫嚅解释:“可是……她是众丫头中最聪明的,后院事杂,可不是轻易换人可以胜任,我带苡茹一年……”
“你说对了,后院事杂,可不是轻易换人可以胜任。”晋王淡然开口。
“王……王爷,奴婢的卖身契可是要到期了……”
“到期了再签便是,四年前,不都是这么过来了么?”
她的宫籍比较特别,当年为了躲避追杀随小凉入府时,是小凉求了晋王拟一个这么奇怪的短期卖身契,只签了三年,本来她可以走的,奈何小凉冤魂不散,她为了给小凉超度又签了四年留下来,如今到期了,她已无留恋的事迹,自然要走啊,可晋王这是不打算放人么?
穆荑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好,她是执意要走的,非走不可,于是跪下来求情:“王爷,奴婢走之前定将苡茹带得很好,绝不令您担心,奴婢在京城无依无靠,留着无用,只想回家乡去……”
“你家乡在哪儿?”晋王质疑。
穆荑只好道:“奴婢想回……回水家村。”
晋王忽然生气地搁下杯盏:“小芍,你既然记得水家村,为何不念着我们幼时的青梅竹马之谊?”
小芍,是阿鱼哥在无人时才会私下叫的她的名字。
那夜,她收了他的定情信物,阿鱼宣布:“我以后便叫你芍药!”
“难听死了!”
“那就叫你小芍吧,如何,是否好听一些?”
“哼,你凭什么给我改名字,我有大名,叫穆荑,阿爹阿娘叫我小名静女。”
“静女其姝,我可不觉得你称得上姝色,况且那些名字都是他们叫的,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我当然得给你按一个只有我能叫的名字。便这么定了,就叫你小芍,不许对外人讲,若是听见外人学了叫你也不许应,只有我叫了才能应!”
可是这个名字除了幼年才听到,如今隔了七年谁还会叫呢?
晋王走下来,扶起微微有些颤抖的穆荑道:“小芍,你可以为小凉守在王府中七年,为何不能为了阿鱼哥多守几年?水家村也不是你的故乡,你的根在京城,你爹你娘皆在京城,你为何要弃他们远去?”
穆荑道:“我爹娘皆已西去,京中已无亲人,水家村……还有些幼时的玩伴……”
“你指的是大牛?”晋王微怒,“大牛你倒是记得,而自小与你一起长大,同穿食、共睡床的阿鱼哥你却不惦记!”
阿鱼哥已经死在了七年前。穆荑以为。
七年前他们回京,父亲终于完成先帝遗愿,把为了躲避薄皇后追杀,流落民间十几年的三皇子安全带回京城,便是阿鱼哥,他的大名为萧揽。彼时萧揽的同胞哥哥韩王已在左丞相的扶持下继位,是为当今陛下,可薄太后依然不肯还政,左相一党与薄氏一党皇权倾轧,她的父亲便死于那场争斗中。
犹记得宫宴之上,薄太后以谋逆之名拿下她的父亲并当庭处死时,左相一党与当今陛下因权衡利弊也不能相救,她抱着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地父亲不停呼喊,可没人理会,她扯着萧揽的衣角道:“阿鱼哥,求求你救救他,他是我的阿父,我不能没有他……”她的母亲已在十几年前先帝驾崩,薄皇后篡权时,因替先帝私藏了三皇子而被处死了,被处死的还有她的哥哥姐姐、祖父祖母和其他族人,他的父亲因为要带着三皇子潜逃,连亲人的尸骨都未及收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三皇子的哥哥已是登基为帝,朝中又有左相扶持,可与薄氏一党抗衡,她的父亲已算功德圆满,为何还要被处死,甚至许多人也见死不救呢?
她不能理解。“阿鱼哥,他可是从小带你到大,一直保护你的人,若没有他,也许你已死在宫外,求求你救救他啊……”
可是阿鱼哥冷漠地抽开衣角:“穆荑,他是逆臣贼子,犯了谋逆之罪,我不能违背律令解救他啊!”
那时候她打量着他,十七岁的少年,未及冠弱已被封为晋王,朝服加身,冠冕威仪,丰神俊美,气宇轩昂,已不再是幼时与她一同在田埂一把鼻涕一把捉泥鳅的阿鱼哥,更不是承诺她天下今生的少年,他是天之子,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弟弟,是尊贵的晋王殿下。那一刻,阿鱼哥死了,死在她的心里!
至今回忆,她一直觉得阿鱼哥只是小时候的阿鱼哥,与如今的晋王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穆荑涩然开口:“奴婢只是累了,不堪肩负重任,求王爷成全!”她磕了个响头,卑躬屈膝,在他面前,她是奴婢,他是主子,再也没有任何别的感情。
晋王望着她,眼底更为深沉,最终道:“再过两月,便是小凉的忌日了,你好歹留过她的忌日再走吧!小凉生前可是一直念叨着你,念你是她的好姐妹,甚至临终还不忘托付本王好好照顾你!”
父亲死后,她被打为贱籍,本欲受死刑,奈何小凉千求万求,甚至以死相逼终于逼得晋王为她谋得一条命!那会儿他要立妃了,薄太后考虑到他年岁未及冠弱,便先立侧妃,晋王第一个立了小凉。
她曾经以为他欠她一个解释,后来明白不过是她自作多情。陛下降旨的那一日,小凉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笑:“穆荑,阿鱼哥终于肯娶我了,他十年前便给了我承诺,说十年后必娶我,看,这是他给我的信物,一对鱼儿玉佩,拆为他一只我一只,鱼儿可是他的小名。”
那块鱼儿玉佩,竟比他送给她的还要精致。呵,多么可笑,他给每一个女孩子都送鱼儿玉佩么?而且十年前便对小凉说的话,竟比她的早五年,他送小凉成双成对的鱼儿玉佩,显然比送她的孤只珍爱。她早该想到,他平日里平白无故地夸小凉美貌不是无意的,更该明白只私下里唤她小芍乃是不愿让小凉知道所为。
她该恨他薄情,恨他戏弄她的感情么?其实她应该更恨自己自作多情吧!
她果然没等来他的解释,只看着他兴奋地迎娶小凉,兴奋地为小凉摘星星摘月亮,兴奋地把她父亲为他的付出及他对她的承诺抛之脑后。唯一的交流便是小凉从牢狱里把她接出时,问他可否把她带入府中作为好姐们,他淡漠地瞧了她一眼,淡漠地应一声:“哦,你喜欢便带回去吧!”也许,那便是他对她的解释,因为一丝丝的愧疚而不敢面对,因为确实不曾喜欢而淡漠?
她不该怨恨这些,小凉对她极好,小凉喜欢他,看着他对小凉疼宠而小凉因此而幸福她该为小凉高兴。而且他待她也的确没什么不好:他的父亲不是他杀的,但他把她从牢狱里救了出来;她在府中虽是丫鬟,可念及小凉的情分及幼时的情谊他给她安排独宿,吃穿用度皆与其他丫鬟不同;甚至不约束她的身份,只签了几年的宫籍,小凉死后还仍授予她掌管后院所有杂事的好差事。
她真的不该怨恨他,为着小凉,为着他对她的恩义,她不该怨恨他。因此这些年反反复复劝说自己,磨平了性格棱角,她终于不爱不恨。只是小凉死了四年,织菱院也被烧了,她在府中已无寄托,她累了,她想离开而已。
“凉夫人埋在骊山脚下,待她忌日,奴婢另行摘了柿果祭拜即可,不必留守府中叨扰王爷了!”穆荑婉声拒绝。
“不管如何,凉夫人生前可是一直念叨你,就连你院门口种下的柿子树都有凉夫人一半的功劳,如今柿树初蒂结果,你岂能不等第一批柿果熟了祭奠她再走?”晋王的语气有些生硬,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可是穆荑铁了心要走的,若不走她只觉得呆在这府中憋气难受,这里已经葬送了小凉,葬送了她的青春,她不甘心连命也葬送在这里。便苦苦哀求道:“王爷,奴婢已是吩咐好苡茹收拾好柿果祭拜凉夫人的,绝不耽误!”
“真不识好歹!” 晋王恨声站起来,黑底毡靴和月白的云纹衣角便从穆荑手边划过,他好似负手走到了门口,吓得穆荑以为开罪主子,一心谨慎的她正要求饶,忽然听他转身道,“无论如何,你都要留到小凉忌日以后,穆荑,这是本王向你下的命令!你好歹顾着幼时三人的情谊,尤其是小凉,她待你不薄!”
说罢,他便走了,只剩穆荑怔然发愣,叫苦连连。但还好只是两月,只比她期满多呆了一个月而已,两月,两月后哪怕是死,她也会离开王府!
掌事姑姑 第4章 牡丹宴
大颖朝四季总会开办各种赏花宴,如今是春季,牡丹花盛开,因此春季的花会名为牡丹宴,本是文人附庸风雅的产物,却不想被王公贵族效仿,以至于寻常百姓、等闲布衣也家家效仿了。晋王府身为当今皇帝唯一的御弟、朝中最矜贵的王公府邸,再加上府中许多女人,牡丹宴自然办得隆重。
当日全朝休沐,晋王如今居前院设筵席宴请宾客,下晌午才入后院与一众夫人用膳品花。
穆荑身为后院的掌事姑姑,主要负责后院筵席的布置,今日牡丹宴设在广清湖边的水榭中。广清湖为人工湖,面积宽广,假山垂柳景致错落、雕梁画栋独具匠心。水榭外头的大理石铺地小平台围着一圈筵席,乃是后院众美人的位置,水榭内设三张桌席,正中央预留晋王入座,左右两边分别是太妃娘娘和盈侧妃的。
太妃娘娘并非晋王的生母,晋王母妃早逝,太妃曾受托抚养晋王,因此晋王开衙建府便把太妃接了出来,可因晋王年幼流落民间,及至年长与这位母亲并不是很亲厚,只把太妃供在府中敬重,却不曾亲近。
盈侧妃是晋王继小凉之后立的第二位侧夫人,还是太妃提议的,因为众多美人中,唯有盈侧妃给晋王生了一位小公子。再有云夫人和明夫人各自生了的女儿,年纪二十有四的晋王仅有一子二女而已,称得上子息单薄了。
众丫鬟小厮提着东西前来摆置,穆荑手拿戒尺,看到摆设不端正的地方便丈量,确保整齐对称,即便有细微差异也不许。往常她便是仔细谨慎的人,更何况这是她最后一次办大宴了,绝不容许出错。
苡茹抱着三只酒壶到上位摆设时,把蝶戏摘枝团花青瓷酒瓶放在晋王的位置上,穆荑赶紧上前:“不,那只酒壶不该放在上位,晋王不喜欢蝶飞花舞图纹,你要确保王爷看不到这种东西!否则不高兴,拿去,放到下头去。”
苡茹吐吐舌头,拿了酒瓶走了:“瞧我,忙晕了便忘了,还是姑姑仔细。”
“苡茹,你往后可要谨慎些,这么大一后院令你掌管,即便做不得面面俱到,许多地方也不该触犯底线和原则!”
苡茹道:“姑姑若是再教我两年就好了!”
穆荑摇摇头。
说来,晋王不喜蝶飞花舞图也是因着小凉,小凉死当夜穿的便是蝶飞花舞圆领袍,晋王抱着小凉泪流不止,深深埋首于她颈间不说话,如此守了一夜,日后便禁止眼前出现任何蝶飞花舞的东西了。
穆荑只是觉得,既然这般爱她,为何要害死她,也害死了他们三人之间的情谊。好似小凉死了以后她再也无法当晋王是幼时的玩伴,而只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了。
高门大府里规矩多,小凉死后晋王脾性更是古怪,莫名奇妙对很多东西不喜或者甚喜,穆荑小心伺候着,如履薄冰,有时候她真的很累,人前人后事事操心,她不是不能吃苦的女子,然而谨记太多东西,有太多不能触犯的禁忌,稍有差错便惹来责罚,她真的心累了。因此,她不会再留的。
她一直以为她是向往自由的女子,向往如幼年在田间无忧无虑的日子,至今她仍铭记和怀念着那段日子……
没一会儿,后院中的夫人皆三五成群的来了,个个手边搭着一两个婢子,穿得花枝招展如贵妃降临。如此赏花宴又有王爷出场,她们怎么不争芳斗艳呢?这里面的女人可有些人是一两年没见过王爷了,可怜的甚至入府之后都从未蒙面,晋王后院虽不是后宫,但也比后宫好不了多少了。
穆荑望了一眼花枝招展的人群便头疼,或许年纪大了,或许她习惯了素色,已是不能适应这般浓烈的颜色。幸好场中已没她什么事,吩咐苡茹带好夫人,自个儿便寻个角落坐在石椅上捶腿休息了。
她周围便是一片牡丹园,上头摆着各色花种,黄的艳、红的浓、紫的沉,黑的魅惑,皆是府中园丁栽培或是陛下赏赐、朝中官员赠送的。大颖朝的赏花宴每一年家家户户皆互赠花种,晋王为贵胄,自然收到许多,如今都摆在这水榭边了。穆荑最爱的是白牡丹,虽然常人说白菊不吉利,但她就偏爱那一抹纯洁无邪的白色,如幼年时她在山间采的那朵野芍药,白得无瑕,白得冶艳,月光下如婀娜起舞的仙子。
她长指拂过白牡丹花面,再闻闻指间余香,味道真是好极,淡淡馨香并不浓烈,真令人欣喜。若小凉还在真好。小凉喜欢姚黄,说来也奇,晋王府中牡丹花品种很多,她和小凉却喜欢最古朴的颜色。往年她和小凉总喜欢把大把大把的姚黄、白牡丹搬入织菱院中,夕间赏花宴散后他们便在院中摆席,对月饮酒赏牡丹,说着悄悄话,而后大声地笑。那日子虽称不上无忧无虑但也十分愉快,至少忘记了烦恼。
穆荑决定了,今夜再拿姚黄祭奠小凉,这是她在王府中陪她度过的最后一个牡丹宴了。
没一会儿,盈夫人来了,但穆荑不需出去,有苡茹照顾;又过了一会儿,太妃娘娘来了,可穆荑也无需出去,便让苡茹锻炼一番,而且太妃身旁还有冯公公照应。
直到申时一刻,晋王才到来,这一次穆荑必须出去,因为所有人已到齐,晋王驾到那是出席此宴的主仆皆要跪迎的。
穆荑把大权交给了苡茹,今年她选了一个靠后的角落呆着。
众人平身后,晋王习惯性地往左下方扫了扫,却撞上了苡茹的目光。苡茹微笑,出列万福,开始向众主子宣布今年牡丹宴的规矩,完了之后朝晋王询问,是否开宴。
晋王的目光有些游移,片刻之后才抬手。苏公公便搭着佛尘上前,以鸿胪嗓音传声:“开宴”
苡茹勾唇一笑,王爷没改规矩,一遍就过了,真是十分难得!
穆荑为苡茹赞赏点头,之前她还担心苡茹,如今见苡茹可独当一面,她便也安心了,然而抬头时却撞上晋王的眼。
晋王的目光灼热清透,十分犀利,精准地投射到她眼中,以至于穆荑心慌,赶紧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晋王的眼眸更冷了,沉沉盯了她许久,忽然垂下眼帘,两指推了推桌上的一叠花生,沉声道:“把这东西退了。”
他的语气虽然很淡,可是开宴之初便挑毛病仍是令苡茹冷汗涔涔,原来是她高兴太早了,阴晴不定又龟毛的晋王此时才刚刚发作呢。
按规矩,桌上的点心必须有六样,桌上的花生米圆润饱满,也讨吉利,不知晋王为何要推掉了,而且推了她拿什么来换呢?苡茹不敢询问原因,穆荑姑姑教导她王爷的吩咐只能照做,可心里发愁她该拿什么换上来?
苡茹暗自望了穆荑一眼。
穆荑无奈叹息,只能上前,摆开笑脸低声下气询问:“王爷,若摆上红枣可以么,红艳甜蜜,吉祥如意?”
晋王颔首。穆荑便拉着苡茹下去找红枣,同时低声告诫:“往后若遇到这种事不要害怕,先得问主子的意见,不要擅自主张,以免王爷又临时拆台。”
听到“拆台”二字时,苡茹凝结的表情便笑开了,原来平静如水的姑姑私底下也会埋汰晋王几句。的确,王爷太难伺候了!
可谁知穆荑这一招对今日抽风的晋王来说也是没用的,穆荑命苡茹刚寻了红枣递上去,她则退到后方时又听到晋王道:“皱,不好看,怎么找来这东西,换了!”
穆荑大惊,看苡茹快郁闷死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再次上前。这回她学乖了,先问问太妃的意见,讨得太妃几句吉利话之后再问晋王,山楂蜜饯可以么?她想着晋王是没胃口吧,或者不喜欢太油太甜的东西,山楂略酸可以开胃,保证冲击他味觉。
晋王又点头。穆荑也不敢大意,备好了山楂蜜饯送上来后先站在一旁观察一会儿,看看晋王还有没有得挑剔,也给新上手的苡茹撑撑腰。
晋王吃了两口山楂蜜饯,终于不再挑剔了,可是伸手朝穆荑这个方向。
苏公公眼皮抬了一下,也不敢动。穆荑只能上前递给他手绢,他擦了擦手,穆荑又退回来。
苡茹轻轻拉着穆荑的衣角:“姑姑,你且留下来陪我吧,今日我拿捏不定主意。”
穆荑只得道:“好,我陪你。”为防苡茹刚接手便被晋王吓着了,她还是守着吧。可是晋王终于不抽风了,吃了山楂蜜饯后似乎心情大好,勾起唇角目露流光望着下方争芳斗艳的众夫人,这才命令开宴。
穆荑低声对苡茹言传身教:总之,伴君如伴虎,伴随晋王便要时刻谨慎,时刻忍受主子阴晴不定的性格,且要做的热情耐心,不能露出嫌弃的表情,否则便是自找苦吃。
苡茹诚惶诚恐地点头,看晋王明明长得十分风流俊俏,面目不坏,怎么这般令下人难做?
穆荑道:“掌事姑姑这一职甚难,你可要好好努力!”看着苡茹谨慎地点头,穆荑怅然叹息。在晋王身边做事,规矩教也教不完,只能靠苡茹自己慢慢领悟了。
散宴之后,晋王又去良夫人处歇息,为此,如夫人又伤心了,然而穆荑没有理会如夫人。说起来她对府中的这些女人没有感情,初次劝慰乃是尽奴才本分,若是再伤心,她便无心思理会了,她只是小凉的奴才,对于其他人,她没有太多感情。今日牡丹宴忙了一天尤其心累,独独期盼散宴后与小凉聚一聚,穆荑是不肯浪费时间的。
穆荑等候府中之人皆睡下后才走进牡丹园,此时月圆明亮,十分清幽,即便没有灯火花园里的花也是被照得清楚,穆荑忍不住想起了往日与小凉饮酒赏花,谈天论地的情景,那时候花香四溢,萦绕鼻尖,仿若置身梦境中;她又想起了幼时与小凉上山采摘野芍药,小凉凡是看到花朵总喜欢往头上戴,那会儿她是万万不敢学的,因为东施效颦,小凉尤擅长唱歌,戴了花之后便翩翩起舞,声如黄莺出谷,笑得无忧无虑。
穆荑想起这些,便学着小凉的歌声轻轻地唱着。词曲婉约亦有欢快之时,但她总是怎么也唱不出小凉的欢快和愉悦了,所以唱了几声她又没有继续唱下去。
穆荑行到水边,借着月光她看到水中自己的剪影,形影孤单,原来是一双的现在却只剩了一个。她蹲下抚弄水面,而后摘了一朵姚黄,想象着小凉对镜顾盼簪花,水中的人有几分神似小凉,阿爹说她与小姐不是姐妹,但神似姐妹。
“穆荑,好看么?”隐约中,穆荑听到小凉问,好像她真的就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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