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姑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南风暖
沈择青哑然失笑,沉吟许久才答:“末将请求的是……与穆姑娘单独相见,毕竟穆姑娘对本将军的恩情此生此世都不足以回报,末将想亲自向大小姐行谢礼,以解心头之憾。况且,末将打听,大小姐与王爷签的只是几年宫奴契约,而非卖身契,眼下还有一月便到期了,末将想把大小姐接入府中,令大小姐也享享清福。”
晋王冷笑,而后忽然哈哈笑大笑:“穆荑生是晋王府家奴,死亦是晋王府的鬼奴,沈将军如何把她接入府中?况且孤男寡女,恐怕对沈将军及穆姑娘的名声也不好,沈将军既然心怜恩人,岂会没有想到?”
沈将军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笑了笑又道:“末将会遵循大小姐的意见,实在不行便另置宅院着专人照顾,至于末将的名声,若与大小姐沾边末将并不在乎,如果大小姐不介意,末将还可以娶她,还请王爷成人之美。”
晋王终于不笑了,许久,看似揶揄实则讽刺地道:“你喜欢她?”
…… ……
苏公公随王爷回到御风院,看王爷心思沉沉,步伐也较往常急促,苏公公一路小跑跟上,没忍住道:“王爷,可是招来穆荑姑姑问话?”
他觉得王爷这么生气全与穆荑有关,往时,王爷定要把穆荑罚上一罚,然而此时,王爷却抬手:“不必了!”
苏公公百般疑惑,王爷进院之后,命人拜下浴具洗漱更衣,苏公公又问:“王爷,可是要召来夫人侍寝?”
“也不必了,今夜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吧!”晋王挥推所有人,自个儿在房中歇息。书桌笔架旁搁着一只花瓶,上头插几只牡丹,这些花朵隔几日便换新,然而有一朵却是常驻。晋王拿起经久离根已经衰败的姚黄,放到鼻尖嗅了嗅,那上头似乎还有她的香味儿……但时间久了香味已淡,也许只是他的幻觉。晋王拿着花贴到自己脸面,兀自陶醉,眉头却因郁痛而皱起。
他想起幼时捉迷藏,大牛死活找不到他,穆荑也着急了,生怕他被山里的老虎叼走,一直哭喊着他的名字。他藏在矮坡下的野狗洞里,看着她在田埂上走,小小的身子踉踉跄跄,随时都可以被杂草绊倒,他忽然恶作剧地钻出来拉她的腿往下扯,穆荑惊叫,忽然就压到了他的身上。他本欲取笑她,却感觉她坐在他的腰上,有一处女性的柔软抵着他的那里,小小的身子压到他身上,他扶着她的身时不小心按到她的胸,霎时脸红了,明知非礼,却也不肯放手。
那时候穆荑十二岁,他十四岁,因在山间长大缺乏礼教,母亲不在,穆叔叔又不懂得教导这些,因此穆荑比任何人都懵懂,他却是调皮的性子,小时候还偷偷看过******,及至年长,也跟随大牛去城里偷看过一回青楼,因此他对男女之事还懂得一些,犹记得回来时他还红着脸生气地吩咐穆荑和小凉不许与大牛单独来往呢,可如今到了他,他却想做一回登徒子。
他看着穆荑哭得梨花带雨、长睫凝露、楚楚可怜的脸,没忍住,抬头就给她一吻。因为太急,力道控制不好就变成了小咬,牙齿相磕,他甚至还有点痛。穆荑霎时坐直了身子捂着嘴,皱眉嗔斥:“你咬我,我寻你,你把我拉下来,干什么还咬我?”
她坐直的时候下身正好完全压着他的那里了,再加嗔斥责时的摩动,他那里便不争气地硬起来了,他憋得脸通红,血都要冲到头顶,赶忙推开她自个儿坐起来。
穆荑推他:“你太过分了,我寻你你咬我,如今还生我的气!”
他捂着发红的双颊,磕磕巴巴地说:“不、不、不是……我、我、我不是生气……”
“你不是生气你作甚咬我?”
他盯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哭过之后又娇嗔生气的脸十分可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捧着她的头又吻上去,这一次时间久一些,也没什么技巧,就是本能地吮吸啃咬。他倒是想学大牛说过的污浊秽语做些好看的动作,奈何学不会,只是囫囵吞枣地乱吻一通,而且心跳加速,脸似要烧起来,终于怕把自己烧死而放开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我只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穆荑呆愣地望着他,久久不语,忽然不知道是不是懂了,脸红地拍了他一掌便起身走了。
他赶紧追上去拉她:“穆……穆荑,小……小芍,不要生气,不要告诉穆叔叔我肚子饿了咬你的事情好么?”
“你分明就是欺负我!”
他当时心里想着:我的确是欺负你,但我情不自禁!而且这种事情千万不能让穆叔叔知道,否则穆叔叔也不管他是不是皇子直接打他了!他也丢脸得很,便一直哄她:“只要你不告诉穆叔叔,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后来,穆荑指使他做了三天苦力,他任劳任怨。再后来,即便明白偷尝禁果后果自负,他仍是趁四下无人时偷吻穆荑。穆荑原先十分困惑,后来年纪增长,也渐渐明白了,不过她没有拒绝,只是在他偷果成功后娇羞地笑了一下,那会儿他就想,他一定要娶穆荑,一定要光明正大地抱着她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他脑海中又浮现七年前与二哥,即当今的圣上议论迎娶王妃事宜,二哥说:“你忘了么,蒋贵妃是怎么死的?”
蒋贵妃是二哥最爱的女人,亦是与二哥青梅竹马,可即便贵为天子的二哥也护不住她。
小凉跪在他面前:“阿鱼哥,穆叔叔对小凉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小凉无以回报,便让小凉替穆荑承受那一份罪吧!”
后来,小凉也死了……
晋王的眼泪流下来,捧着那一朵姚黄,脸贴花面似耳鬓厮磨,然而那个人终究不在了,也回不到过去。
如果她真的要飞,他亦会放飞她的……
翌日,苏公公在晋王床上发现一朵压坏的姚黄,苏公公叹息,凉夫人祭日近了,王爷恐怕又在想凉夫人了!
…… ……
自王爷宴请沈将军后,转眼又过了五日,然而府中关于沈将军的传言不减反增,这一次不仅仅针对沈将军的容貌,也针对穆荑。原来沈将军在门口对王爷说的话不知如何传了出来,众人皆知穆荑是沈将军的恩人,沈将军将接纳她,甚至求王爷成人之美有意迎娶她。深闺寂寞的女人啊,对穆荑是又羡慕又嫉妒。穆荑平静了几年,陡然被推至风口浪尖,遭众人如此议论还真无所适从,原先对她敬重的夫人忽然有意无意地取笑她了,心机重怨气深的还不配合穆荑的工作,以至于穆荑近日有些烦恼。
苡茹道:“姑姑,倘若沈将军接纳了您也好,您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日后出府也十分麻烦,若有沈将军照顾岂不是更好么?而且沈将军一表人才,重情重义,许多女儿眼巴巴地嫁与他,应当是良人!”
穆荑叹息:“苡茹,把你做的司事簿拿来给我看看。”她不想讨论这些事,沈择青怎么选择是他的事,而她也有自己的主见。
如此与苡茹讨论了一会儿司事簿,苏公公便来找她了,脸上堆笑:“穆姑姑,王爷有请!”
穆荑与苏公公走到柳幽阁,即王爷在湖边花园的书房,苏公公关门退下,只留下穆荑与晋王,穆荑下跪请安,问他:“王爷,您召奴婢有何事?”
晋王坐于书案边,今日他穿着白衣,银纹灰暗低调,减去往日的威严,居然令他增添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度。他道:“这几日的传言你也听到了,沈将军视你为知遇恩人,请求本王安排你们相见,过几日有一场狩猎,本王出席,沈将军亦出场,你是否要跟随前去?”
穆荑躬身俯首:“奴婢听从王爷安排!”
晋王忽然抬起了眼冷冷地盯着穆荑,一瞬间好像不认识她。
掌事姑姑 第7章 刺杀
五月狩猎只是皇帝与几位家臣的简单狩猎,晋王为陛下同胞兄弟,感情深厚,陛下举办任何活动皆随侍左右。
当年先帝病弱,朝政由薄皇后辅佐,先帝膝下仅有五子,太子为薄皇后所出,可惜早夭,剩下的二皇子、三皇子为林贵妃所出,较为年长,且聪颖早慧,为薄皇后所忌。及至先帝驾崩,薄皇后以谋逆之罪满门抄斩林贵妃娘家,并强行赐死林贵妃,二皇子、三皇子皆避薄皇后锋芒出逃。薄皇后立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为帝、垂帘听政、总揽朝政。
世人纷纷传说薄皇后有效仿武皇后的野心,朝局至此不稳,党阀相争激烈,其中最厉害的为左丞相一党与薄氏国舅一族的抗衡,直至十年后,幼主驾崩,契柯族趁大颖国中无主之际进攻并掠夺燕云三州,在左丞相为首的众臣逼迫下,薄氏才无奈迎回先前出逃的二皇子、三皇子,并立二皇子为帝。
薄氏退了一步,在皇权上却要压今上十步,今上虽已成年,有后妃有子女,薄太后依然不肯还政,对此,左丞相也十分无奈,因为他也不知把手段强硬、心狠手辣的薄太后如何。只能盼着一个时机,今上与晋王亦盼望着。
北安军王大将军初立战功,势单力薄的今上必然有意拉拢,因此此次狩猎除了陛下信得过的几位家臣和北安军的几位将军以外,再无旁人。
男人的狩猎只是个仪式,交流感情才是主要,因此君臣跑了半日,晌午过后便入行宫中歇息了,宫人把猎来的美食带进庖厨烹饪,舞姬在堂中表演,君臣把酒言欢,十分惬意,王大将军甚至当着君主的面倚靠凭几,一只腿曲着,一只腿伸直出席案底下也无人理会,左丞相还夸赞王大将军潇洒不羁。说这话的时候丞相本人早已改跪坐为趺坐了,看来君臣感情交流十分成功,已经不分你我。穆荑在大殿外候着,端给晋王的食物她皆要拿银针试过,甚至要亲试一口。
晋王在殿中,从正门望出去便看到她在廊下,非常仔细地试吃他的食物,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一时间竟安静地望着,忘了君臣交谈。而这时,他忽然看到沈择青起身离席,走到穆荑身旁。
“穆姑娘。”沈择青拱手,对穆荑非常恭敬,即便他是将军穆荑是奴婢,他对穆荑仍存在对恩人般的敬意。
穆荑回身,给他行了一礼:“沈将军。”
沈择青伸手:“快别行礼,大小姐,您是沈某的恩师,是您一番话令沈某醍醐灌顶,也是您的指点才成就了沈某今天的地位,沈某应当向您行礼才是!”
穆荑笑笑,看着眼前的青年,从当初落魄的小乞丐蜕变成今日英武不凡的将军,证明她没看错人,父亲也没看走眼,她亦为沈择青自豪。
“沈将军过谦了,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您有今天的成就乃是你自身的条件和努力决定,穆荑只是从旁稍微提点,不足以称为你的恩师,也不足以承受您的感激。”
沈择青忽然笑笑,伸手请道:“穆姑娘可否移步说话?”
穆荑点头,便随他离去。
晋王落寞收回目光,举起酒杯看着晃动的水纹,神情不快地饮了一杯酒。
穆荑跟随沈择青至大殿不远处的一座亭台,沈择青还是郑重地给穆荑行了一礼,穆荑把他扶起,沈择青递给她一只锦囊,穆荑不解,拆开来见里面有红纸包着一只手镯。
穆荑方要问,仔细一瞧才知是当年她赠给他当盘缠的玉镯。那玉镯已有些年代,似乎比当年更光润了,可见主人经常触摸,隔了七年依然保养得十分完好。
穆荑不解地抬头,沈择青笑道:“小姐当年赠予此物,阿木铭记恩情不敢滥用,便一直保存着,惦记着将来还与小姐。”
“沈将军辛苦了,可当年您身无分文,如何独自一人带着伤行至边疆?”
“男子汉大丈夫,天为被地为席,沿路打点活计,实在不行沿街乞讨总有活路去到边疆。”
穆荑感慨,他当年在这般窘境之下也不肯用她的手镯,看来也是有情有义感恩戴德的人。
沈择青道:“大小姐据说要离开王府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穆荑想起府中的风言风语,沈将军是个直白人,不屑掩饰自己的想法,才让外人传了去。穆荑是个聪明人,即便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也不影响自己的决定。
她自知二十二岁高龄无婚配,出府必然寻不到好人家,不是充当填妻给人家养小,便是嫁与糟老头当小妾,否则只能孤独终老。然而这些都是她不想要的,她当初想着出府后回水家村,替人家洗衣做饭,或是给大户人家弄点针线活计,也许足以生存,老了把钱帛留给大牛的子孙,令他们替她养老,总比在京里孤独度日的好。不过那光景也称不上多好,矮中选高个儿罢了,如今多出来一个沈择青,多了一条更好的选择,她不可能傻傻地推拒。
但穆荑也未想着嫁与沈择青,虽然沈择青说过不介意娶她的话,可也仅仅出于对恩人的怜惜与感恩吧,若要感恩,便报恩人之所短,穆荑如此大龄恐怕没人娶,沈择青便委屈自己娶她。不过穆荑有自知之明,她不会为难沈择青的,她想从沈择青身上谋取的不过是:良田、美宅、从仆,这些足以让她过上更好生活的东西。
穆荑叹息:“日后出府,奴婢将回水家村,置几亩良田,一座宅院,安稳度日。”
沈择青微微张唇,把到嘴边的话放下,关切询问:“大小姐不打算留守京里了么?”
“无亲无故何为留守?”穆荑笑笑,眼眸平静无波,正似失去光彩的珠玉。
沈择青望着眼前的女子,见她笑,却不知为何心头浮上荒凉与无力。他初见她时,他正遭人毒打,她救了他,微笑着给他几锭银子,那会儿她的笑纯真善良、温暖如春风,是发自肺腑的笑,与眼前安于现状、客气敷衍的笑容相差太远,简直判若两人,令人惋惜。
当年他未受她的银两,觉得她多管闲事,直至她把他领进府,不顾身份坐在地上劝导他,他才第一次正视她。那会儿他觉得,明明是千金大小姐的她为何毫无娇气,并且不怕脏,不嫌弃贫贱身份与他坐在地上交流?他的身份并不足以她煞费苦心地劝导,可她做了,做得真诚实意,毫不虚伪。她年纪尚轻,仅十五岁却懂得许多道理,仿若吃过许多苦,但不抱怨不嫌弃,心态活泼,追忆往事依然十分快乐。她以自身经历感化着他,令他明白无论遭遇多大波折,多大困难亦可以活得很好,苦中也有苦中之乐。
那时候,他开始对穆小姐有几分不一样的想法,再后来,她把他送到军营里,时长日久,他感穆将军忠诚正直、对下属真心实意指点,令他们迅速成长。穆将军的确是一位好将领,以公正之躯不嫌贫富赢得属下爱戴。而穆小姐如其父,胸怀慷慨,惜才惜英雄,对落草的英雄无私帮助,他终于在心底接纳了她。直至她家破人亡,他出逃,愿以恩情偿还,追随保护她,她却劝他投奔王大将军,并给他指点迷津。
他之所以忍痛离去是想着穆将军含冤而死、穆小姐经受波折,他唯有能力才可以保护他们,因此他留着她的手镯,那手镯成了他的信念,戍边之时只要看着手镯,想着她,心中便滋生起牵挂和动力,日后终于杀敌立功,凯旋回归。他之所以有今日成就的确是为了她,若没有她他也许早已饿死街头。如今穆小姐如此变化,他只觉得心痛。岂可令恩人如此落难?
沈择青道:“大小姐可是顾念京中无亲人,沈某得小姐指点,如蒙再造之恩,沈某愿尊重小姐为夫子,敬养于家中,府中也有从仆照应,不至于大小姐孤独终老!”
穆荑想起他对晋王说过的话:他不在乎名声,若她介意,他可以娶她。这话没有当着她的面开口,显然是不想唐突,可他的确是存着那样的想法了,穆荑不想他为难,轻声叹息:“我自小在乡野长大,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京中不合适我。”
“大小姐可是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那大漠更合适?”
“大漠?”
“是,天高地广,一马平川,好酒好肉可大口大口地吃喝,高兴则笑,痛快则哭,兴致来了舞剑饮酒,对天长啸,皆无人计较,漠北之人没有这么多繁缛礼节,只要活得痛快怎么样都行,当真无拘无束!”
“活得痛快……”穆荑呢喃此语,无限向往。
沈择青描述此话亦带着对漠北戍边生活的追思,因此眼中流光暗涌,待一低头,见穆荑眼里也流露出光彩,一改方才的沉重萧索,双眼亮晶晶,难得对生活感兴趣与欣羡,他便眼前一亮,大小姐的心不是死的!
穆荑见他盯着她,便低下头,低喃自语:“小时候听过父亲描述边疆的生活,却不想真是如此……”
“大小姐若不介意,沈某将来可带您去见识一番!”若令她恢复往日的激情,他愿意为她付出。
穆荑眸光闪动,许久无力一笑:“日后再说吧,我如今还是晋王府的奴仆!”说罢福礼告辞,又背上那一层沉重的枷锁。
穆荑走了一阵,心中却想着沈择青描述的生活,回忆幼年父亲抱着她,高唱漠北潇洒的歌曲。父亲是个简单的人,从戍边而起,寒门子弟一跃龙门,却在京城的繁华中死去,他只是个军人,本就该活在漠北,不适合进入京城这座牢笼。而她,是父亲误带入牢笼的小鸟,她也想着飞出去。
穆荑回头望着沈择青,发现他还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如一棵树般伟岸,迎风不到,坚韧不摧,有时候真那么像父亲的影子。穆荑便这么站着,看着,失了魂魄。
晋王走至穆荑身旁,穆荑也未察觉,仍是呆呆地看着沈择青,好像沈择青成了她重新追求生活的信念。直至沈择青朝这边拱手一礼,穆荑转头,才发现晋王,连忙下跪:“王……王爷!”
晋王看着地上诚惶诚恐的女人,和远处守护不离的男人,眼波浅得像一滩干枯的秋潭,还被霜寒掩了光彩。
他自然看到穆荑对沈择青痴痴伫立的模样,自然看到她眼里希冀的光彩,那是他多年未见的,即便小凉在世,她也未露出这般充满朝阳的眼神,仿佛枯木逢春,渴鱼临水,她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这本该是好事,然而这是别人给她的,不是他给予的,他便没有那么痛快!
晋王冷冰冰地吩咐了一句:“回府!”
宴会散了,众宾客各自离开,正在皇帝与大臣告别之际,行宫里却发生了状况,有一辆马车直直朝他们奔来,事出突然,众人也想不到,穆荑第一个发现,眼看马车就要奔到晋王身上,她大惊跑上前挡住,便被沈择青眼疾手快地抱到一边。晋王回头时穆荑已经在沈择青怀里,他正惊怒和不解,马车里居然跳出来一批蒙面刺客,霎时大乱。
因为事情太突然,禁卫军也措手不及,以至给刺客乘了先机,刺客直奔皇帝和晋王,显然是奔着皇储而来。张大人替皇帝挡了一剑倒下,皇帝不会武,节节后退,挥手呼喊禁卫军上前。晋王倒是沉稳,他早年跟随穆将军学武,可以挡几道,可无兵无刃也招架不住这么多刺客。
穆荑看着眼前的状况,不知如何是好,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担心晋王,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着晋王死了未尝不是好事!第二个念头冒出来时,她自己都吓得手发抖,难道心中的仇恨已深?她以为她无怨无悔,无爱无恨心如止水,为何还会冒出来这样的念头?
她正想不通,而沈择青已经弃她前去保护皇上,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周围刺客交错,还有逃散的大臣,而后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扑倒在一身明黄的人身上,穆荑转身,便见一把长剑刺到自己心上。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看到刺客狰狞的眼她还想着赶快从噩梦中惊醒,直到长剑穿膛而过,她痛得跪倒在地,那刺客拔剑而出,拉出长长的一道溅血,她看到白刃上猩红的血液流淌而下滴落在草地,触目惊心……原来不是梦,不是梦,她真的好痛,痛得浑身麻木,即将没有知觉,而后听到几声呼喊:“皇上!”“陛下!”“丞相大人你怎能如此!”第三声是晋王的,气急败坏。
她倒下去,明黄的手扶着她,而后沈择青奔过来抱住她,最后是晋王,他挥开了所有人的手霸道地抱起她,不住地呼喊:“太医,太医,快传太医……若让她死了本王命所有人替她陪葬!”
她抓住晋王的衣襟,入手柔滑温润的绸缎,眼里白光闪耀,她看到小凉对她笑,终是凭着最后一丝信念低弱地道:“阿鱼哥,小凉忌日,你别忘了……祭奠她……”
她怕她做不到,做不到离府前最后一个忌日未能给小凉亲自祭拜,因此先要交代清楚。
晋王忽然低下头吻了她的手,有湿热的液体滚落,打在她颈上。
掌事姑姑 第8章 追思
穆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幼年她与小凉、阿鱼哥摘柿子,梦见阿鱼哥与大牛打架,梦见爹娘抱着她……最后一幕乃是她逃跑,也不知在躲避什么,而后摔下山崖,堪堪抓住一根藤蔓。她大声呼喊救命,忽然见到晋王朝服威严站在上方,她向他哭求:“阿鱼哥,救我……救救我……”可晋王无动于衷,甚至负手冷冰冰地俯视她。小凉在身旁悲哀道:“穆荑,他是不会救你的,他心里只有天下……天下……穆荑,下来陪我……”
“阿鱼哥!”她最后一声呼喊,藤条一断,便跌落下去……
“王爷,穆掌事伤势太重,老臣无能为力!”太医跪在地上请罪。
此时君臣皆在行宫当中,穆荑躺在屏风内的龙床上。此次狩猎,皇帝只随行带了一名太医,穆荑受伤不便移动,就在行宫就医,其他人也不敢擅自离去。
听闻此话,十分担心穆荑伤势的沈择青张口欲言,可碍于皇帝在场,也不敢造次。这名太医也算是宫里资历较老医术较高的太医了,且对陛下忠心耿耿,若他也无能为力……
晋王一直僵立着,整个人犹如被霜打的枯枝形容黯然,毫无生机。
皇帝下令:“去把太医署所有人给朕召来!”
随侍的公公一机灵溜下去了。冯太医摇摇头,哪怕是召来所有太医也未必有用啊,穆掌事伤口太深了,几乎直插心口,又是穿膛而过,流了很多血,精元尽散,如何救得了?如今她尚留一口气在只不过是服了他的续命元丹才勉强支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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