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姑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南风暖
“可是你凭什么让他先还?而且一旦他斩筋断臂,府上拿什么归还他的恩义?”穆荑咄咄逼人。
沈择青只是垂着眼帘道:“内子护夫心切,沈某亦不想内子见刀碰血,还请蓝小姐先行把内子请到偏僻之处,沈某定当归还所欠责任。”
“阿木!”穆荑不答应,可蓝小姐答应了,微一抬手,命两个丫鬟强请穆荑出去。穆荑一路挣扎呼喊,然而那两人无动于衷。
晋王想上前,可明远侯伸手挡住了他,低声道:“且看看吧!”
晋王见明远侯此举十分古怪,转头望着他,见他目光闪烁异样的光芒,面含希冀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好像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沈择青拿起来剑,面宝剑如见圣,低声请罪:“沈某言行不妥,先前得罪蓝小姐,为臣先立品行,今日将以身还债,恐有辱陛下使命,倘若苟留一命,再为陛下效劳!”他说罢挥起了剑砍下去!
手起刀落之下众人心惊胆战,无不瞪大了双眼,那一瞬间众人心中皆淌过别样的滋味,是钦佩?是不解?还是别样的感动?
“阿木……”穆荑挣脱了两个丫鬟的手跑回来失声惊叫,看到剑刃落下的一刹那她的心几乎蹦出来,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再刀刃将触碰他手臂的一刹那她终于不忍再看,下意识地闭眼浑身颤抖,心想什么都完了,然而下一瞬却听到明远侯和两个丫鬟失声惊叫:“小姐!”“颜玉!”
穆荑睁开眼,见蓝小姐亲手接住了刀刃,修长雪白的五指压在剑刃之下,鲜血汩汩直流,染红了沈择青的手臂。
沈择青极为震惊地看着她,“蓝小姐……”
蓝小姐不顾伤痛翻起剑刃,一掌打击剑柄拍飞出去,直插入就近的一从竹木中。剑身笔直挺立着,晃动颤巍不止,甩出几缕青光,剑刃上的血迹更是流淌而下侵染土地。蓝小姐这一串动作极为利落,甚至眼睛都不眨,而后他冷冰冰地对沈择青道:“还清了,你走吧!”
说罢转身走入竹兰居,只给震惊的众人留下一抹潇洒的背影。
“蓝小姐!”沈择青再度唤住他,“沈某未偿还你恩情,你这是何意?”
那两个小丫鬟已经上前打算伺候蓝颜玉了的,明远侯也将有所动,可是蓝颜玉倏地转身,众人又都不敢动。
她侧着身子双眼微垂,淡淡俯视:“你辜负儿女姻亲,毁我容貌,乃是伤我心中之情,如今你主动以手足相还,可见诚出肺腑,重情重义,你已经把诚义还与我。我无心伤人手足,况且府上对东吴王室亦有亏欠,我不愿家父为难。因此,你我的恩恩怨怨就此揭过,此后你与家父令计恩怨,不必叨扰我,我亦不想见你!”
她说罢走进竹兰居,两个丫鬟以跟随伺候,并且关上了门,留下众人愕然。
竹林萧萧,那紧闭的木门透着冰冷而决绝的光。多么坦荡大义的女子啊!不愧是明远侯之女,蓝小姐心中的确比常人多了一份狭义,她的不计前嫌也令人感动。
事后,明远侯送沈择青及穆荑出府,“小女原先活泼好动,自伤了容貌以后,性情大变,原先几年她都不允许家中摆放任何反光之物,更不喜见人,因此命人修葺了竹兰居独居竹林内。这些年虽然好了些,可也孤僻清冷,少与他人走动,老夫与内子怜爱愧疚,也拿她没办法。今日小女言行不妥之处,老夫代她请罪了,还请沈将军及将军夫人宽容海涵!至于当年老夫对东吴王的亏欠,丁当奉还,沈将军有何要求尽管提出,老夫上天入地也会全力偿还,沈将军莫要推辞,还是要给老夫将功补过的机会才好!”明远侯在门廊下说着,深深行了一礼。
沈择青诚惶诚恐,连忙扶起他:“侯爷为尊,岂可向下官行礼。蓝小姐如此深明大义,又受了许多苦,沈某还如何敢怪?至于前辈与家父的恩恩怨怨,我听闻家母当年说起,并不怪您的,家父死前还托孤沈某及钱家军,又岂是怪罪明远侯之意?既然先辈不怪,沈某岂有怪罪之礼?而且蓝小姐之殇已抵过沈某当年之伤,蓝小姐无意伤人沈某亦如此,从此钱蓝两府恩怨便一笔勾销吧!”
“沈将军真是宽宏大量,唉……”明远侯深深叹息,却不知叹她的女儿,还是叹沈择青,亦或是叹天意捉弄如此,当年他犯的过错竟然让女儿来偿还了!
沈择青与穆荑乘坐马车回府的路上,穆荑靠挽着他失而复得的手靠在他肩头,两人心下感慨,均是无言。
很久之后,穆荑道:“蓝小姐如此胸怀及风度,若是容貌不毁,定是天下传奇之人……自古美人如良将,从不许人间见白头,果真如此,蓝小姐虽未死,可心已死,可惜了!”
“我对不起她!”
穆荑抬头望着他:“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以后我们好好帮着她,也许将来有可帮到她的令她欣慰之事。”
沈择青微垂了眼帘,神色愧疚,并未说话,他心想着蓝小姐未必再肯见他们呢!
“阿木……”穆荑眸光熠熠,“蓝小姐当年爱过你么?而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沈择青微叹:“我只当她是妹妹,那只金燕,我的意识里一直当是我妹妹所送,还曾费尽心思找过家妹,可惜毫无下落。”顿了一下,他望着穆荑道,“我唯一动情之人,便是娘子!”
他的话极朴素,没有夸张的深邃表情,也无山盟海誓轰轰烈烈,但,这就是穆荑想要的!她已过了激动心荡的年华,如今只想要一份平静安稳而已。不过,只怕这份平静安稳,老天也不会轻易给她的,因为要不了多久,朝堂上还有一场恶战!
京城像一座巨大的牢笼,以铜墙铁壁打造,内藏金银宝物,只在中央露出皇权顶端的一角金辉,吸引着外头之人注目。外头之人不知牢笼内的金银宝物需火燎焚烤炼造,并非唾手可得,京城内的人苟喘煎熬,极想逃出去,京城外的人却伸颈仰望,极想进来!
穆荑不知,她何时可以逃出,也许是在这场战役之后?
陛下又联手晋王、明远侯及沈择青一同对付薄太后了。薄都统谋反之后,曾经强盛一时,牢不可破的薄氏政权终于出现坍塌,陛下的意思便是,在他们未搬砖修补之前,联手一起击垮它!而陛下给沈择青的差事便是领兵杀死薄太后!
为何这关键的一击交由沈择青来做?沈择青担弑杀太后之名,将来会不会出现狡兔死走狗蒸的局面?陛下及晋王夺权之后,是否仍可水乳相融?
初春天,冰雪消融,比往日还要寒冷,可为了看沈择青弄枪,穆荑宁可在廊下坐着。
穆荑不喜欢冬日,永安城的冬天太冷,一入冬她便都在屋里闷着,如今,又熬过了一年冬,心下释然,也许她释然的还有她与沈择青又平安地度过几月吧!
“阿木,来看看我为你做的新衣裳!”她咬断最后一根线,迫不及待地朝他道。
沈择青只得停手,把红缨长枪投掷木架之内,擦了擦汗走来,脸上带笑:“娘子手可真巧,没两天便做好了!”
穆荑起身把衣服往他身上比划,一边道:“转眼跨深冬,还有一月春物苏醒,是该制新衣了!”
沈择青往后仰,“一身汗味,可别弄脏了它!”
穆荑嘴角俏丽地一挑,语气也俏皮:“那又如何,还不都是你的么?”
沈择青仍不住想在她脸上啄米,穆荑却躲开了,斜着眼睛瞅他,打趣回去:“一身汗味!”
沈择青便笑:“那又如何,为夫可都是你的!”
穆荑眉眼弯弯忍不住溢笑,“真贫!”
沈择青拉着她的手,话语亲昵起来,“娘子何时给腹中孩儿制小衣裳?”
穆荑与沈择青成亲半载,前几日呕吐不止,请郎中号脉才知怀了子嗣。
真快,如今她与沈择青便将有自己的小生命,父亲在天之灵是否也会高兴呢?她孤苦伶仃已久,半年前老天给了她沈择青,如今又给了她孩儿,她是否也该圆满了呢?
只但愿这份幸福可以长久,不要被京城牢笼的炙烤烧得没踪影!
“还未足两月,夫君太着急!”穆荑嗔他,正好也比划了衣裳,打算回去修改针线。
沈择青不顾汗湿从她身后抱住她,言语亲昵:“娘子猜,我们的第一个孩儿将是男孩还是女孩?”
穆荑握着他的双手道:“阿木,不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给他取名钱合,小名儿久久,好么?”
“钱合,九?”
穆荑转头望着他,嘴角虽带笑,可眼神却忧郁:“合,三人团聚,百年好合,永不离散。久,便是天长地久之意。将来不论发生何事,你、我、他,都不要有事,我们一同离开京城!”
沈择青神色渐渐沉寂,心头涌过漫无边际的无力之感,身在权力的漩涡当中,眼看即将变天,谁又能保证长长久久永不分离?可是他曾经答应了她,又为她腹中未曾蒙面的孩儿,他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牵着她的手离开京城!于是,他强行在心中狂肆的风中点燃火把,那火把就是他给自己和她竖立起的希望!
“好!”沈择青点头。
他不能为她做更多,也许实现对她的承诺便是对她最好,即便,他未有十成的把握,但,至少应该为她活着……
掌事姑姑 第50章
树有春夏秋天,人有生老病死,世事无常。wwwwcom
晋王府陈太妃病了。
她熬过了最冷的寒冬,如今已入春,却熬不过病体的枯槁。晋王府来报时,说太妃已是枯灯将尽之时,她想见见穆荑。
穆荑询问沈择青意见,沈择青沉吟片刻,便道:“你去吧,不要紧,代为夫送上祝福!”
于是,翌日百官上朝之时,沈将军府驱出一辆马车,缓缓驶向晋王府。
陈太妃为先帝德妃,乃四妃之末,年纪却紧次于薄太后,也是先帝为太子之时,伴随先帝最早的宫人之一。在东宫之时,陈太妃曾为先帝生有一子,可惜早夭,连排位都未排得上,后来不再有孕。但因她侍奉先帝日久,又兼有品貌贤良淑德,先帝顾念旧情仍是册封她为德妃。
贵妃饮毒而死之后,年幼的晋王也中了毒,险些丧命,乃是陈太妃见之可怜,偷偷领抱来寝宫请太医搭救,在得知薄氏欲害死晋王之后,陈太妃又极为配合穆荑将军的安排,最终帮助穆耘将军把晋王和二皇子领出宫外。
后来幼主登基,宫中除了薄太后,先帝所有妃嫔皆要移出皇宫,有子嗣者跟随封王子嗣移居封地,未有子嗣者则入普陀寺削发为尼,为先帝诵经念佛。陈太妃本已经入了普陀寺的。但晋王回京后,顾念其恩情,认其为母,领回晋王府中赡养。
在往后八年的时光里,晋王即便不能待太妃亲如生母,可也孝敬有加,吃穿用度皆按太妃之例,绝不短缺。
太妃对晋王也是关爱有加,视如己出,母子相处融洽,如今,太妃终是熬不住年老身衰,将去了。
穆荑担任奴仆之时,得太妃照顾,与之亲厚,这恐怕是太妃想见她最后一面的原因。人将死之时不想留有遗憾,总想把惦记之人叫来跟前看一看,太妃对穆荑如此青眼相加,穆荑也十分感激。
入了太妃的祈云院,太妃卧榻未醒,穆荑见她的确病容憔悴,脸庞都凹瘦了一圈,映衬鬓角黑白掺杂的发丝,越显苍老。
穆荑悄悄坐在她床边的交椅上,把带来的食盒轻搁于杌子上,食盒与杌子相碰的轻微声响惊醒了太妃,可见太妃睡眠十分浅。
“你来了。”太妃声音苍老而低沉地道。
“嗯。”
太妃将要动,命嬷嬷过来扶她,穆荑赶紧伸手阻拦:“您且躺着吧,不必起来了!”
太妃这才不动,穆荑打开了食盒给她瞧,“我做了些糕点给您,是您爱吃的藕片糕。”
太妃笑笑:“如今你身子重了,难为还有心思为老妪做这些!”
穆荑嘴角微笑,下意识地抚摸微微隆起的肚子,低垂的眉眼无意间流露出幸福的姿态。
太妃问她:“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
“冬天怀的,秋天生,不冷不热,也算赶上好时候。你过来让我摸摸罢?”
穆荑只好上坐床头,拉着太妃的手让太妃轻捂她的肚子。
太妃眼睛渗出眼泪:“我曾经一直以为你可以和揽儿终成眷属,最终令我抱上孙子,可惜你却嫁作他人妇……当年揽儿把我接回府中之时,曾向我请示,说欲往穆将军府上提亲,我就盼着盼着,可是他没有娶你……后来我又看着你们一起煎熬多年,总以为这一两年内该有结果了,结果你嫁给了沈择青,腹中的孩儿,也是别人家的孙子了,老妪我,终是看不到你们终成眷属之时!”
“太妃,您别这么说。”穆荑劝她。
“穆荑,你是个实诚的丫头,心眼儿也好,难怪当初三人,揽儿只喜欢你却不喜欢小凉,可惜有许多道理你也未看明白。如今我也快死了,不想把耿在心中的事带到墓里,不想看着你对揽儿只有怨恨。”
“太妃,我并怨恨晋王的。”穆荑解释,说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怨恨,也淡了。
“如今你有夫有子,心下释然定不怨恨了,可当初你一定怨恨过他的。照我说,你就不该当那小凉是朋友,什么东西,怎么把她夹在阿揽和你中间这么多年?”
太妃的话令穆荑十分惊讶,她只能呆呆地望着太妃。太妃乃是宫里的德妃,待人接物十分妥当,怎么会用这么激烈的词贬低小凉呢?
“我比你们长了一辈,又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跟前之人心术正不正,一看便知。那丫头一看就是精明要强的,眼梢在无人注视之时总是十分凌厉,暗搓搓地不知在想什么,下一瞬又摆着笑脸对你,这样的人能信么?我敢说那丫头在你幼年就没少给你使绊子,就她入晋王府做的那几件,咳咳咳……”
太妃大咳起来,穆荑给她轻抚顺气,“太妃快别说话了吧,您好好休息吧!”
太妃摆摆手,急喘道:“不不,老婆子今日是要把话说开的……那丫头,定在你和揽儿之间做了许多手脚,才让你和揽儿之间相互怨恨。揽儿之前一心只想娶你,皇帝劝说之时他也未改变初衷,可是后来却娶了她,不能不说她暗中功劳极大。呵,你又知道这些年她在揽儿面前说了你什么,或者背着揽儿对你说什么?有一回被我撞见了,我冷脸她,私底下招她来说了一通,咳咳咳……后来,她不知找了什么借口,从此不来昏沉定省,这丫头手段还挺多,她可真厉害……咳咳……”
穆荑居然双手发抖,心里拔凉拔凉的,不是她不敢面对真相,而是真相太残酷,有时候她宁可装作无知,才使得自己开心一些。太妃说的话她未必不懂,那几年她跟随小凉身旁,时之日久也看出端倪,可是那几年已经过得相当压抑,她不想让自己面对更多黑暗的现实,她怕自己崩溃,怕自己没有勇气活下去!因此她进来不去触碰那一块禁地,也不捅破那一层纸。
小凉入府不久,极不得太妃喜欢,后来小凉也跟晋王求了金口,从此不再给太妃请安,两人互不搭理。太妃对穆荑亲厚,小凉还曾半开玩笑地说:“太妃待你倒像是对待亲生女儿,好歹我还是王爷的侧妃呢,唉……若是哪一天太妃让你做哪一件事,而我不答应,穆荑你是听太妃的还是听我的呢?”
当时她不明白小凉话中之意,只是解释:“不会的,太妃心地极好,偶尔心直口快了些,可也是个直心眼的人,她不会故意和你作对,而你又是我的好姐妹,你也应当不会让我为难的。”
小凉撇撇嘴不开心地低估:“好什么呢,处处针对我,也不明白我哪里得罪了她!”
那会儿小凉时而抱怨太妃几句,她也未多想;那会儿小凉从不在她面前说晋王的坏话,只是向她展示晋王给她买的东西,或者说晋王从宫里领的赏赐第一时间亲手送给她,或者她与晋王之间发生了什么什么有趣的事儿,晋王又对她说了什么体己话。
她的心千疮百孔,不想听,可还是无意识地听进去了,刚开始半年,她皆听信了小凉的话,久而久之,她发现小凉所说事情偶尔在时间上或者情景上有出入,也曾经怀疑真假,可她不想探究了,因为心已经死了,在爱情上死了,亲情也死了,她不想连友情也跟着死掉。至少除了撒谎炫耀,小凉待她还是有感情的,十几年的姐妹之情不可能装得这么好!否则,恐怕连她自己也无法和这样虚伪的人相处吧。
在她心里,小凉是个天真活泼,又带点儿心计的人,善多于恶,太妃只接触到小凉的一面,又岂能比她从小到大与小凉接触看得清楚呢?也许小凉只是单纯地想抓住自己的幸福,也许小凉的确是嫉妒心作祟,因此曾经伤害了她,可除了抢走阿鱼哥这件事,小凉与她还是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所以,我记住了小凉的好,下意识地忘记了小凉的坏。
太妃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想把这些年知道的都说出来,末了,她拍拍穆荑的手道:“你也别怪阿揽,这些年他做错了,可主要因不在他身上,你不该对他这般狠心。他也十分难怪,你没留意到这些年阿揽的性子也变了么,不仅你抑郁难受,他也跟着煎熬,因此喜怒无常,哪里还是初回京城当年,阳光灿烂的他……那祸根死了以后,我原先想点拨你和阿揽的,可是我看你心已死,阿揽也已经麻木,他又正是羽翼丰润之时,薄氏盯得十分紧,为此他都不得不生养几个孩子,你越发地心冷,我就沉默了,心想你也许已经有自己的打算,我又何必拖你下水?如今我快死了,你已嫁作他人妇,心下释然了,即便我再说出来你也不会这般痛苦,而且我不能带着秘密埋到墓穴里,因此要说清楚,你别怨我说得太迟,也莫要再……怨恨阿揽,咳咳咳……”
穆荑眼眶湿热绯红,拍拍太妃的手:“太妃您别说话了,仔细伤了身体,且好好休息吧!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我真都已经不怪他了!”
不怪了,也不怪小凉,不怪任何人,她只怪罪命运。但也许老天是先让她受苦,再把她真正所爱之人带到身边,让良人疼她护她一辈子,她失而复得之后也更能体验感情与信任的美好,也更加珍惜呢?
从晋王府出来,穆荑的心里空空地,也麻木了,心下流泪,可眼里已经流不出任何东西。
她的马车走后不远,晋王便下朝回府,在拐角处穆荑命人停了马车,远远地望着晋王。
她看着他步出马车,因为身量太高,梁冠甚至触及了马车顶,苏公公只能垫脚伸手勉力为他挡着,他踩着人凳下车,动作从容而优雅,极有王爷风范,已再不是当年水家村里会爬树,会捞鱼,还会与大牛死磕打架的毛躁少年了。春风席卷青石板上的树叶拂过,卷起他的九章朝服,龙凤齐飞,宽袖抖动,衣摆扬起,露出他的黑底直靴。他像驾着一片云,步履生风踏上台阶,朝王府走去。
穆荑望着他的脸,刀裁眉,眼神冷峻,那两片薄唇紧紧抿合着,敛住了所有情绪,也愈加沉默。
他真的不是当年的阿鱼哥了,但是他又好像还是以前的阿鱼哥。
这一刻,穆荑隐忍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毕竟曾经爱过、通过、也恨过,如今已经释然,她却仍哭得稀里哗啦。
都过去了!
掌事姑姑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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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穆荑探望她回来不过三日而已。人老如枯灯,风一吹就灭了,无力回天。穆荑怀有身孕,不能守灵,只去上了一炷香,烧些纸钱,她出殡当日再相送,如此了却了与太妃的恩情。
太妃头七过后,晋王以三年守孝,吃斋念佛之名,开门放行,后院美人儿可自主去留。若去者他打发一笔钱财,若留着,月例供养依旧,只不过不再称夫人,他也不会碰这些美人儿。一时间晋王府后院哀嚎成片。
谁人不知晋王为陛下唯一胞弟,历来备受帝王宠信,府中奢华为京中之最。晋王花名在外,这几年陆陆续续纳进许多美人儿,后院中夫人不上百人也有半百人数,如今自主放行了,众人十分震惊,忍不住怀疑晋王难道性情大变?
穆荑也听闻此事,也只是一声叹息。不敢说晋王此举是错的,因为后院中许多美人仍是清白之躯,恐怕也不愿意一辈子老死在王府中,倘若放走了也是成全她们的自由;但有些女子乃痴情痴心,钟情于晋王,比如小良,比如流产抑郁的如夫人,如今任她们自主去留,留下来也不再称呼夫人,不再侍寝,对她们来说无疑是打击。
晋王的确是心狠的,对他不爱之人如此冷漠,不顾旧情;但对他心爱之人他又十几年坚守不移,痴心等候,不知到底该称他无情还是有情?
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节了,转眼便过了一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生有时候不过如此,看似大起大落,波澜起伏,放之时光里也不过是转瞬皆移的事情。去年她还在王府为奴,宫籍将满本欲请辞,奈何晋王留她一月,于是她对未来充满恐惧,觉得前景压抑渺茫,以为按当时的处境再过一年她也不过如此,人生际遇不会有多大改变了。谁知一年后,竟是这番景象呢?一年后她脱苦海,遇到沈择青,找回遗失的幸福,并结合成家孕有子嗣,与去年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又正如八年前,她与阿鱼哥彼此相悦,以为回京后便婚娶终成眷属,谁知不过半年时间里,父亲死了,阿鱼哥娶了小凉,她的人生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半年,也不过半年而已。命运无常,世事难料,也许不喜不悲才可安然处之。
穆荑着手准备牡丹节事宜,今年唯有她与沈择青两人相携赏花,不必铺张浪费。不知晋王府那边,太妃死了,众夫人遣散,留府之人也不再称呼夫人,不知晋王与谁度日?与去年热热闹闹相比,他又有何感想呢?
又或者也许只是她多想,晋王未必有如此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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