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食妖汤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黑猫白袜子
来人是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子,嘴唇上两撇小胡子,瞅着就不太像是个好人。
听到易久这话,牵着阿蛇的手不免有些用劲,脚上的步子一顿,顺溜溜回了个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那里有这样的规矩。”
其他的,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易久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是孟浪了,咬了咬嘴唇,只能忍住忧心退下来。反倒是一旁的阿蛇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易久一抬眼就看到阿蛇黑沉沉的眼睛里闪着的那一抹光,也不知道怎么的,心头忽然一跳,抢先开口安抚了阿蛇。说的是他若是好好表现,就给他做他喜欢吃的卷饼啥的……
阿蛇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没啥人气一样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紧张的易久,那样子倒真不太像是个小孩。就连管家看到他那样子,都莫名觉得心中不安。
“走啦,走啦。”
他不太客气地推了阿蛇一下,易久气得捏紧了拳头,表面上却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冲着管家欠了欠身。只拜托管家好生照顾阿蛇。
如此这般,磨蹭了好一会儿,阿蛇才被管家带走。
易久都不知道自己是魔怔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又跟到了门口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一口气,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厨房。
三丫搬了一张小几子坐在灶旁边,正借着火光剥花生,见到易久来了她连忙站起来,给易久让了一个位置。易久连忙摆手,只表示自己心里有事坐不下,背着手在小小的厨房里转了好几个圈圈,晃得三丫都开始眼晕。
“你坐下吧,哪能有事呢。”
三丫只好安慰易久,易久对她做出了一个苦笑。
“可不是,只是我心里总觉得有不安定。而且阿蛇那性格……”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阿蛇看那管家的眼睛,话头戛然而止。三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易久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蛇那时候看管家的模样,就像是在看那种死人似的。
易久不由自主觉得自己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后又觉得自己竟然这样想阿蛇,内心谴责了自己一番。
最后他还是按照三丫说的,搬了一张小几子坐在那里跟她一起剥花生——这是预备做花生酪的。大夫说阿蛇血气不足,吃这个最好。
外面的风哗啦啦地吹,有的时候易久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总觉得自己似乎影影约约能听到前面宴席的声音,偏偏三丫却总说她什么都没说到。
“不会有事的啦……”
她看着易久忧心忡忡的模样,真想说就算是亲娘都不见得这样紧张一个人,但是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只能小声敷衍道。
就在这个时候,厨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来人一张青白的脸,急急地往里头伸着脖子,喊着“易久,易久给我出来,老爷叫你过去!”
三丫被那人的声音吓得一盘剥好的花生差点掉到地上,那人那样着急,又叫的是易久,怕是真的那位大小姐又弄出了什么事情来。反倒是易久……他的胸口也在砰砰乱跳,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这事情总算是来了。
他快步跟着来人往主屋出去,一路走一路听,终于放下了心——
总算不是阿蛇那边捅了篓子,而是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才叫他过去的。
说来这事情还要落在易老爷身上。
这一年除夕除了请了乡里乡亲还有一干亲戚,前两天家里还来了贵客——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易老爷跑船的时候拜的大哥。这位大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大过年的竟然带着自己的独子领着一条船孤零零地北上,恰好路过此地,被易老爷好说歹说地留下来一起过个年。
这一留就留出了事故来。
这年头,跑江湖的人长命的实在少,像是易老爷这样早早抽身到乡里当个乡绅的都算是运气极好的,而他大哥这样年纪竟然还能完好无缺地领着人在湖上河上跑船,只能说这位大爷实在是个极了不得的人物……说了这么多,真正要说的却是这样了不得的人物,在吃喝穿上未免就有些讲究起来。
易老爷倒是也知趣,知道自己乡下这些厨子若是到了南边,只怕是烧火都要被嫌粗手粗脚,便硬着头皮让秋姨娘过去服侍,结果闹了不少笑话出来。如此这般,那位大哥到了易老爷这里还好,那位自小在南边长大的小少爷却是是在吃不消,两天也不过进了点薄粥罢了,其他的餐食竟然是一点而没碰,让易老爷深感不安,也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个竟然瘦得皮包骨头的模样。
如此到了除夕年饭的时候,易老爷发现大哥连带着那位小少爷还是吃不进饭,真心着急之下见到阿蛇,陡然间想起这个儿子房里有个做饭极厉害的厨子,心下一动,竟然叫人来唤易久,只希望至少能做出点饭菜让那位船大哥和少爷能稍微吃点东西进去。
这差事说起来实在有些不讨好,主屋那边厨房里的人大多都是秋姨娘那边的人,若是易久真的做出好东西来怕是又要结仇,而若是易久没法做出让人满意的食物,只怕易老爷又要挑鼻子挑眼睛,要知道现在易久还有身契在易家……
可易久一听到不是阿蛇出事,心里已经松了一口气,尽管知道这事情棘手,也并没有露出一副苦相来,反而是对那人摆摆手,只说自己尽力。他态度不卑不亢,配着那白雪似的脸与黑黑的眼睛,自有一番神气在。那仆人忍不住在心理嘀咕一句,难怪那位“大小姐”一刻都离不得这还俗的和尚,待他又和蔼了一些。
这个除夕晚上冷的厉害,南方的雪潮潮在地上铺了一层,竟然也冻硬了。易久只能低着头极小心地走,不久就看到主屋后面的大厨房,极高的屋檐,不隔间一个大通间过去,两个大烟囱里腾着白皑皑的烟气,远望看着整个厨房就像是拢在雾里,杏黄色的光从窗沿里透出来,抖抖簌簌,与那下锅油花爆开还有仆妇间相互呼喝的声音搅合在一起,一派极热闹的气象。等易久到了门口,那人声愈发嘈杂起来——却在他推门的瞬间猛然沉寂下去。
锅子里还烧着热水,咕噜噜只喘气,厨房内的人头上都是一层细密的汗,却全都用那看着异物一般的眼神看着门口那位俏生生的少年郎,没做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看着像是领头的人擦着手过来问道:“这就是那个易小师傅啦?”
说话时眼睛却没看易久,反而盯着领着他来的那人。
那人干笑两声,轻轻推了易久肩膀一把,说道:“可不就是,老爷说他做菜做得精致,怕是能对那位的胃口嘞。”
话音刚落下,便有人“扑哧”一下轻蔑地笑出来。
“这样的细伢子,能做得什么菜咯。”
之前还寂静的厨房因为这句话一瞬间又沸腾起来了,说的却全是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易老爷派来的人脸都有些发青了,急得差点扯着嗓子吼,却被易久拉住了。
“说好了是材料任我选,做四个菜上去就好对罢?”
这是之前那人告诉他的。
那人点点头。
易久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倒像是一股清新的梅香,让混沌沌的空气都冷冽了许多一般。
“那就好。”
他说道,气定神闲的模样,厨房里其他人竟然也觉得有些没意思。打发了领他来的仆人,易久就这样慢慢踱步进去,人群自然而然地让了一条路,很轻易就让他看清楚那一摞一摞新鲜不新鲜的食材。
鸡鸭鱼肉倒是十足充足,却没有多少新鲜的菜。
易久微微皱了皱眉头,伸手翻开一只放了血的鸡,底下是另一颗死不瞑目的猪头。
“就这些?”
腆着肚子的大师傅站在桌子一侧,斜眼撇着易久,慢吞吞说道:“倒是有稀罕的,怕小师傅你不敢做。”
说完,他挥挥手,便有仆妇腾腾跑到屋外,竟然从雪堆里挖出一只虾篓。
大师傅是真没说错,这确实是稀罕的东西——这样冰天雪地的时节,竟然还有鲜虾在。
易久也忍不住惊奇起来,伸手捻着虾须捞出来一只,发现这虾子是常见的青虾,难得却是各个饱满肥大,眼活肉紧。
原来这是底下有人特意讨好易老爷,特意用蛋清和豆面在温水中养了这么久,竟然也真让他养了这么一篓难得鲜虾过来讨个彩头。
这样一篓虾在夏天倒是真不值得几个钱,但是在这样的大冬天的,价值可是在不菲,而且就这么一篓,做坏了就算是神仙也变不来多的。再加上易老爷特意吩咐了,那位南方来的小少爷吃不得辣,更恨油烟,愈发让站灶多年的大师傅也觉得不好下手:在他看来,虾子无非就是那几种做法,带卵的雌虾用来蒸蛋(然则这篓虾能活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又怎么可能有虾卵),再不然就是把头和尾剪了,放上大蒜叶子和干辣椒爆炒,或者是开大油,把鲜虾用滚油活炸,炸到那一层虾壳都变得脆酥酥,再跟豆瓣酱和辣椒一起烧……
可是,这些做法却都是又辣又油的下饭菜的做法,自然不可能投那位小少爷的胃口。
大师傅正觉得抓脑壳呢,见到易久过来了,心中一喜,自然而然就想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
没想到易久眉头都没皱一下,笑一下,便说:“虾子啊……那我就先做这个好了。”
大师傅忍不住又提醒了两句,偏偏易久倒像是真的十拿九稳了一样,只说先做个简单的就好,到是让大师傅平白觉得没劲,挥手叫了自己两个小徒弟过来给易久打下手。
这边他的气还没匀了,那边就听到易久开口就让那小徒弟弄五斤粗盐来。
老头子吓了一跳,指着他颤声说:“你这是要把人给齁死罢!”
易久连忙摆手,又指挥起另外一个小徒弟,将虾子从篓子捞出来——然后用干布一点一点地擦干净,说是要一滴水都不能有。
一番行为下来,别说是大师傅了,厨房里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师傅的所做作为简直是匪夷所思,怕是脑壳已经绊坏了。幸好易久有一副好皮相,又加上之前他擅做菜的名声在,最后大家还是按他说的办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大师傅,心疼死那五斤盐,只差没跳起来。
易久只好安慰他说只是借用一下——只要那虾子擦得够干,绝对坏不了他的盐。听到他这番话,一旁一脸纳闷的小徒弟手上愈发勤快,深怕多了一滴水坏了盐而被师傅骂。
总算易久要的东西都算不上复杂,一会儿工夫虾也擦干了,盐也到了易久手里,他便选了一口铁锅,擦干净后用大火烧得锅底通红,接着便放了一些花椒和八角等香料,和着那五斤粗盐一起下锅——然后开始干炒起了盐。
从来都只见到过人炒菜炒饭,却少见这样炒盐的,一时之间竟然有不少人都围了过去。
因为底下火大,不多时盐里头的一点水分竟然全部都炒干,易久伸手沾了一滴水滴到锅里,只听到一声“啪”的脆响,就知道火候到了。
他用锅铲在滚烫的盐堆里挖了一个洞出来,接着将那已经擦干净水分的虾子一只一只平码在盐上面,再用盐盖好。
盖上锅盖,数着脉搏默等了几分钟后,易久快手快脚地用长竹筷子将盐堆里的虾子夹出来,放在早就准备好垫着干竹枝的盘子上。
只见那虾周身通红,表皮上点缀着几颗晶莹的盐粒,平躺在盘子上,看上去简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野趣。
“这就行啦?”
也许是做这份盐焗虾的过程太简单,自然有人有些不敢相信,十分怀疑地开口问道。
易久眨了眨眼,往一旁让了让,然后对着大师傅点点头:“既然是要给贵客吃的,麻烦大师傅试一下味。”
那师傅原本就好奇得不得了,听到易久这样说,自然而然就做出派头,伸手拈了一只最小的虾来吃。
结果不吃不知道,一吃他倒是真心吓一跳——实在是美味。
这虾子盐焗得十分到位,外壳酥脆得咔嚓咔嚓响,几乎都不用剥壳,内里却还保留着虾肉特有的紧实,因为未曾粘水,那虾子的肉汁被紧紧地锁在虾肉之中,随着咀嚼挤压出来,带着一种奇异鲜香,配合着渗入虾壳的恰到好处的盐味,简直可以说将虾子的原汁原味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好!”
大师傅一时之间忘了旁边还有人,猛然一拍大腿叫了一声好,倒是吓了大伙一跳。
易久在一旁看着他那模样,心中愈发安定。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超级忙……更新缓慢希望大家见谅orz
勿食妖汤 第51章
“这么随随便便搞几下也好吃啊?”
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还是有几分不相信。实在是易久做这道菜的时候瞅着太过于气定神闲,不过一把粗盐一份活虾,感觉上倒像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似的。
易久听了,只是微笑不语。
没错,这道盐焗虾看着确实简单,工序简直可以说是简之又简,取材也耗不了多少钱。奈何,他心中有数,这道菜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最简单的菜,往往是最难的。
这道盐焗虾,难点一在炒盐,二在焗虾的火候上。粗盐要合着花椒炒到极高的温度,却要保留花椒的香味,同时不至于因为过热而产生焦苦的味道,实在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度。而焗虾的火候更是微妙,这虾子若是焗的时间不够,便是夹生的,绝对倒胃口,而若是稍微焗久了那么一点,虾肉中间的鲜汁被烤干,肉就会结成一团干巴巴地死肉黏在壳上,也是大失风味。
不过,虽然他没有说话,在厨房里站灶了那么久的大师傅却是知道易久这一手实实在漂亮,粗着嗓子把那多嘴多舌的人骂了一顿,转过头来,对易久的态度自然好了不少。
手艺得到了承认之后,易久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得简单了许多。有大师傅在厨房,其他人也不敢对他阴奉阳违,但凡是他想要的食材,该沥水的沥水,该切片的切片,该切丁的切丁……自然给易久省下了不少的功夫。
易老爷的那位贵客要求吃得清淡,正好阿蛇因为身体不好,易久往往都要想一些清淡的吃食来哄着他吃。于是乎那边要求的四道菜对于他来说正好对了路子。
一道盐焗虾之后,是一道嫩鲫鱼塞肉饼,一份豆芽鸡丝卷饼,最后拆了一颗白菜,取了里头嫩黄的菜心和着鲜切的猪梅肉做了一碗菜心肉丝年糕汤过去。
其中嫩鲫鱼赛肉饼是用四两左右的小鲫鱼,去鳞开腔之后掏掉内脏,用温的黄酒搓掉那层黒膜之后,在用削尖的竹签在鲫鱼内侧均匀地刺上许多细孔,然后用纱布搽干净,在鱼的腹腔内塞上肥瘦相间的猪肉糜,肉糜里还要淋上绞好的姜汁。这样处理好鲫鱼之后,用一口烧得极热的铁锅,里头稍微刷一层油之后放入塞肉鲫鱼两面煎熟,最后放上易久在小厨房的时候做的存货,一口用冬菇萝卜黄豆等熬好的素高汤。小火慢炖到鱼汤雪白之后,再用纱布滤去浮油,放到黑沙坛里头。
而菜心肉丝年糕汤做法就要简单好多,唯一难弄的不过是荤高汤……这却是易久做到最后有些烦了,随便应付的缘故。
这几道菜都是快手菜——易老爷这样不通俗物的人,自然没想过这样快要开席了才把易久叫过去,还让他这样短短时间内就要做上四道菜是是一件多么让人为难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材料简单,这四道菜真吃起来,懂行的人自然知道里头的门道。
这不,几道菜上席之前,易久一看到送菜的丫头竟然端着托盘就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喊住了对方,额外又让她配上个小碗,单独的碟子和调羹各一副送上去。
结果又对上那丫头满脸不解,易久只得苦笑,指着那三道菜给她说道:“鲫鱼赛肉饼这道菜是只喝汤的,到时候你记得给他把汤布上,菜心肉丝年糕汤是不喝汤只吃年糕,所以要额外配个碟子,那鸡丝卷饼倒是要饼子和内馅一起吃,但是既然对方是贵客,你得先给他把卷饼卷好了,用葱白系个结漂漂亮亮地送上去才好……”
一番话,惹得厨房里其他人连连咋舌,这有肉有鱼的菜竟然是喝汤的,而带着汤水的菜心肉丝年糕汤竟然只吃年糕?
其实倒是怪不得厨房里众人觉得易久这样吩咐简直是匪夷所思,易老爷虽然说小有余财,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跑船的,回乡之后左右请的人都是乡里乡亲,多少年都在湖边头苦哈哈地熬日子的穷苦人,哪里知道吃个饭而已还有这样的讲究。
易久也不多说,对着丫头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她可是记清楚了。说起来也奇怪,这样一个俊俏的少年若是板起脸来,竟然有十分的气势在,那丫头下意思地点头说自己清楚了,然后才魂不守舍地端着盘子去了外面。
手上的事情一完,易久闲下来就意识到了大厨房里气氛确实不太对,众人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眼光实在让人不舒服。他苦笑一声,给大师傅道了一声歉就要走,没想到这时候却有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迎了过来,假惺惺笑着拉住易久不放人。
这人是秋姨娘手下的一个远方亲戚,在厨房管着一些锅碗瓢盆的,倒是有点体面。他年少时也曾经在外面消磨过一段时间,自诩是在外面见过一点大世面的人,这时候见到易久做的菜材料简单,没有鱼翅熊掌,又急着要离开厨房,便觉得他必然是心里发虚,送上去的菜绝对不上那位贵客的胃口才想要早点抽身。想到姨娘之前在这个少年郎手里吃下的亏,他便打定了主意,要给易久一个难看。
其他人对着一位知根知底,自然也猜到他的想法,不过易久确实在这里没毫无根基,其他人也说不上一定要来帮他的忙,便任凭他在那里对易久拉拉扯扯的。
易久几乎要被他那露骨的行为惹的发脾气,眉梢眼角都带上了薄怒。那人毫不在意地一把甩开了那人的手。袖子在空中一甩,噼啪一声,这声音在厨房里头竟然显得格外的响亮。
厨房里安静了一霎。
那人黑着一张脸,挑着老鼠须似的细眉毛,斜着眼睛瞪住了易久,腮帮子扯得歪歪的,露出一点牙龈和黄牙齿来。
“嘿哟,你调子蛮高拉……”
说话时,他语气一下子就不客气了,嘴一块就把自己心中对易久的那点思量噼里啪啦甩了出来,简直就像是已经吃定了易久送上去的菜是要被打回来似的。
易久冰冷冷地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即就像是看到脏东西似的移开了目光。他一句话都没说,不屑于说。与这样的人争论实在是太让人觉得膈应……他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态度,简直比跳起来与那人对骂还要让人容易生气。
眼看着气氛一瞬间就嫌恶起来,大师傅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面子上硬邦邦撑除了一个笑脸来,快步走上前挡在了易久和那人中间,嘴里自然是挑打圆场的话来说。
结果秋姨娘那亲戚还在不依不饶,跳着脚在那边冷嘲热讽:“倒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和尚哦,搞得自己好像是名厨子一样,到时候看菜撤回来怕是连猪都不要吃哦。”
这话说得就有点过了,大师傅连忙说:“哎哟,哪里会咯,易伢子的手艺我刚尝过,好得很勒。”
“啊!”那人一时间舌头顺了,说话也愈发不顾忌,“那菜要是不撤回来我把这锅给吃了。”
他指的是灶台上一口正烧着水的锅子,脸上还做出了怪模样。
众人见他那副样子,有一些人便起哄叫了好,惹得他愈发得意。
易久瞥了他一眼,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好。”
两个字而已,刚才还闹哄哄的厨房好像又安静了一下。大师傅在心里连连叹气,只觉得这孩子真心不晓得服软。在大师傅看来,易久一个刚入门不久的新人却偏偏要对上这种家里有些小关系又睚眦必报的小管事,实在是没必要,而且性子也未免太清高,惹得厨房里其他人也觉得不痛快。
他这样想,行动中自然就带出了一点这样的意思来,易久也能察觉。
阿蛇明明是这家里的少爷,却连厨房的人都可以瞧不起他那边出来的人……
首先浮现在易久脑海中的,却是对阿蛇的担心,除此之外他实在是难得跟这些人计较。想当然,他这个样子惹得那小管事愈发跳脚。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厨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合着冬天里刺骨寒风进来的,是之前那个去送菜的丫头。
“哎呀,易久是吧?”
她一张脸被风吹得都白了,却完全顾不上取暖,站在门边头就往里头喊易久的名字。
这下,所有人都忍不住朝这边看过来了。
易久愣了愣,略意外地走过去。
那丫头想起宴席上老爷特意叫她过去问的话,只觉得胸口扑通扑通的,见到易久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殷勤极了地对他说道:“哎呀,幸好你之前先说了一声该吃什么,不然我估计还得丢垢。 老爷和客人尝了你做的菜,都说好吃,现在要你去堂里说话呢。”说完,她看着易久又觉得自己该是卖个好,又额外补充道,“那个客人带的小孩子我见到了,说是之前啥都不吃的,刚才在桌上抱着盘子吃你做的那几道菜,快要把老爷喜死了,现在叫你过去,肯定是有赏的。”
她自觉自己这个好卖得巧妙,却没想到自己的话音一落下,厨房里立刻就降了温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古里古怪地对上了易久后面的那个人。
只见秋姨娘那亲戚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珠子几乎都要鼓出来似的瞪着她,倒吓了她一跳。
易久落落大方地扭过头去,笑眯眯地瞅着他,温柔地说道:“哎呀,这可不好办。”
他学着那人之前的模样,指着那口烧着水的锅。
“这玩意吃起来怕是有点硌牙嘞,要我给你弄点水配着吃?”
作者有话要说:其中嫩鲫鱼赛肉饼是用四两左右的小鲫鱼,去鳞开腔之后掏掉内脏,用温的黄酒搓掉那层黒膜之后,在用削尖的竹签在鲫鱼内侧均匀地刺上许多细孔,然后用纱布搽干净,在鱼的腹腔内塞上肥瘦相间的猪肉糜,肉糜里还要淋上绞好的姜汁。这样处理好鲫鱼之后,用一口烧得极热的铁锅,里头稍微刷一层油之后放入塞肉鲫鱼两面煎熟,最后放上易久在小厨房的时候做的存货,一口用冬菇萝卜黄豆等熬好的素高汤。小火慢炖到鱼汤雪白之后,再用纱布滤去浮油,放到黑沙坛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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