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月流火
她俯身抱住慕容檐脖子,趴到他背上。少年颀长挺拔,连脊背都是坚硬修长的,趴在他背上,虞清嘉能清晰地感受他身上的肌肉纹理。慕容檐的肩背并不算宽厚,一来是因为他的年龄,二来是因为他天生骨架便是如此。然而虽然清瘦,但是他绝不会让人联想到纤弱、单薄等词。因为走路时,虞清嘉能明显感受他背上的肌肉一曲一伸,静默低调,却隐藏着巨大的力量。
其实纤长型的肌肉远比鼓胀的、个头惊人的虬结型肌肉更有爆发力。短时间内可以练出夸张的肱骨肌肉,看着胳膊比腿粗十分吓人,但唯有长时间的、持续性的锻炼才能长出纤长的肌肉。这样一来,真正用武力说话的时候,哪个华而不实,哪个强悍有力,不言而喻。
虞清嘉很少和另一个人靠这么近,换成异性那就更绝无仅有。虞清嘉胳膊绕过慕容檐的脖颈,上身紧紧贴着他的脊背,鼻尖萦绕着的另一人的气息,带给虞清嘉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虞清嘉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她最开始还脖颈僵硬,不敢离慕容檐太近,可是随着转过的屋宇越来越多,虞清嘉也放松下来,慢慢将额头磕在慕容檐肩膀上。
虞清嘉一夜未睡,扎好的头发早就乱了,毛茸茸的,一点一点搔着慕容檐的脖子。冬日的四更天尚是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唯有凛凛寒风,和天上寥落的星子笼罩在他们身周。朗独绝艳的少年,疲惫而乖巧的少女,拨云破雾,从晨光深处缓缓而来。
虞清嘉额头抵在慕容檐的肩膀上,疲倦地闭上眼。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这让虞清嘉产生一种和世界脱离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狐狸精,今天是你吗?”
虞清嘉屏息等了一会,果然没等来任何回应。她呼了口气,也不等慕容檐的承认,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肯定是你。那会地上平坦,屋里没风没雨的,如果不是你,虞清雅怎么会突然摔倒?你没见那个时候她的脸色,又惊讶又不可置信,仿佛见鬼了一样……”
慕容檐本来没打算搭话,可是听到这里,眉梢不由细微一动。虞清嘉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把慕容檐骂进去了,她赶紧抬起头来,努力想把自己的脸凑到前面和慕容檐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本意是夸你顺便谢谢你的……”
虞清嘉靠在慕容檐背上,她这样一动,就完全没有考虑慕容檐的感受。慕容檐只能停下脚步,绷紧了脊背,好让虞清嘉柔软的躯体不至于那么贴紧他。
虞清嘉却没有理解慕容檐这番动作的意思,她以为慕容檐生气了,现在要把她扔下来,她赶紧圈紧胳膊,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再把我扔下来我就生气了!”
虞清嘉圈的越发紧,这样一来,虞清嘉的脸颊距离慕容檐的特别近。她的呼吸轻一下重一下扑在他的脖颈上,慕容檐身体越发紧绷,可是他若是躲开脸就太明显了,他喉结细微地滑动了一下,最后压抑着嗓子说:“别动。”
“你竟然真的要扔我?上次你在马车上扔我下去我都没和你计较,你现在还……”
慕容檐忍无可忍,说:“没说要扔你。好好趴着,别动。”
虞清嘉见慕容檐的手依然扣着她的膝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才将信将疑,慢慢将胳膊放松:“我们说好了啊,你不许突然放手。”
虞清嘉终于安静下来,慕容檐得以能继续走。虞清嘉侧过脸,将脸颊贴在慕容檐背上,眼神渐渐放空:“虞清雅说有人绊她的时候我还替你捏了把汗呢,好在最后根本没人信她。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地上什么都没有找到?”
慕容檐想了一想,认真道:“不知道。我随便从旁边拿了颗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没看。”
“你是打到了她的膝盖上吗?”
“嗯。”这在宫中并不是秘密,有资历的太监都明白其中门道,踢腿上的某个穴道,再硬的骨头也会跪下。
“哇。”虞清嘉惊奇地呼了一声,深感神奇。说起虞清雅,慕容檐一改路上的高冷,难得多说了两句:“你上次说的系统就在她身上吧?她能顺利活到现在,全亏一直呆在内宅。她给虞老君把脉时手法并不对,可是她却准确说出对方的病情。后来,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往药里加东西,也不知该说她愚蠢还是托大。”
虞清嘉深表同意,突然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强大能力不见得是好事,虞清雅因为系统越来越狂妄自大,连她唯一称得上优点的提防心都没了。虞清雅现在宛如一个没有经过努力训练就突然得到深厚内力的人一般,她空有强者的力量,却没有一颗强者的心。如果是自己修炼出来的力量,在武力变强大的同时,内心也会同时变得坚韧、谨慎、胆大心细,可是虞清雅并没有。她习惯了窃取,习惯了不劳而获,渐渐成功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误以为所有的成就都来源于她自己,从而肆意妄为,四处树敌。不知道虞清雅有没有想过,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如果有一天系统离开,她要怎么办?
虞清嘉贴着慕容檐的肩胛骨,感慨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真是可悲。”
慕容檐眸光似乎动了动,最后化为一声平静的赞同。
将所有筹码压在别人身上确实是很可悲的事情,虞清雅如此,慕容檐也是如此。
仅仅半年的时间,他渐渐习惯虞清嘉的陪伴,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贪恋。他其实和虞清雅一样,虞清雅指望系统不要离开,而慕容檐也在希冀,虞清嘉永远在他身边。
原来在她眼里,他自己亦是可悲的。
难消帝王恩 57、春睡
虞清嘉毫无所觉, 还在继续说:“可惜她的药全部洒在地上,被丫鬟清理出去了。如果能弄来一小部分就好了,不知道她到底在里面加了什么……”
“这有何难。”慕容檐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虞清嘉不同意:“她每次都是端给老君时才加东西,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找机会, 简直难上加难。”
慕容檐摇头笑了笑, 没有再说。他什么时候说过是从虞老君这里了?
寒风瑟瑟, 漫长的一截路转眼就走到终点。再转过一条甬道, 前面就是二房的门庭了。
东方终于露出些发亮的意思, 路上也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慕容檐走在寂静的巷道中, 突然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啊?哦, 我是想借机消耗虞清嘉的积分,之前老君病了那么久,可是昨天突然好转, 可见是虞清雅的积分用完了, 她后面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重新找来积分后, 才继续给老君用药。别的方法都太过冒险, 而且还可能暴露自己,唯独利用老君的病,可以隐蔽又快速地消耗她的积分。顺便我也想让老君吃点苦头,好歹让她知道,当年我阿娘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并不是问这一点。”慕容檐打断了虞清嘉的话,虽然语调缓慢, 可是十分强势,不容拒绝,“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虞清嘉停顿了良久,过了一会,她将额头抵在慕容檐肩膀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我想我娘亲了。”
“我阿娘离开我,已经五年了,可是当年害我娘的人却依然好好得活着。明明是虞老君一意孤行,是李氏雀占鸠巢,然而最后唯一伤害到的只有我阿娘。我娘亲做错了什么?她们又凭什么这样对她?我只恨我当年太小了,无论做什么都无能为力。我娘英年早逝,可是虞老君和李氏却一点惩罚都没有。这天底下,竟没有公道了吗?”
慕容檐没有接话,可是他们两人都知道,是啊,这世上本就没有公道。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作恶的人,极可能一辈子荣华富贵。
虞清嘉皱了皱鼻子,鼻音浓重,声音在这样昏暗的清晨里显得闷闷的:“既然上天不来惩罚她们,那就我来。既然虞老君和李氏没有报应,那就我来报应。”
慕容檐感受到肩膀上的凉意,内心仿佛也被这份湿润一点一点浸透,有轻轻痒痒的疼。慕容檐说:“这样的事情不该是你一个小姑娘操心的,这是虞文竣的责任。”
虞清嘉摇头,说:“我阿娘和我说过,永远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因为每个人都有利益纠缠,没人会真的设身处地为你考虑,即便他说得再好也不行。父亲对我确实很好,他对阿娘也是真心的,可是他同时还是虞家长孙,两房的继承人,即便我求了父亲替阿娘讨回公道,他会义正言辞地呵斥李氏、劝告老君,然更多的就不必指望了。李氏即便挨了一顿骂又如何,并没有任何实际损失。所以,只有我自己,才是完完全全站在报仇的角度上。”
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所以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这样一来,怎么能指望别人完全为你伸张正义呢?虞文竣或许不是个好丈夫,但是他绝对是个好父亲,他对虞清嘉尽心尽力无可指摘。他当然会护着虞清嘉不让她被别人欺负,可是若让虞文竣去暗暗害死虞老君和李氏,也是不可能的。
和对抗系统一样,这件事情,只有虞清嘉自己能做。
虞清嘉说完之后,突然惊觉自己怎么和慕容檐说起这些来了?身为子女却偷偷怀着害死父亲祖母、另一个妻子的打算,这可不是什么见光的事。虞清嘉暗暗埋怨自己昏了头,却听到模糊的黑暗中,一个清冷靡靡的声音响起:“如果不是呢?”
虞清嘉怔了一下:“什么?”
慕容檐似乎笑了一下,说:“人皆自私没错,可是我说,会有人想你所想,恨你所恨,完全把你的利益当做自己的利益。你信不信?”
虞清嘉也笑了,哪个女子在少女时代没做过佳婿良人、夫唱妇随的梦呢,但是自己的父亲都指望不住,谈何指望不知道在何方的未来夫婿?慕容檐这样残酷薄情的人,竟然也会相信戏文中偏小姑娘的故事。
虞清嘉有点累,她抵在慕容檐的肩膀上,眼睛紧闭,可是嘴上还挂着好笑的神情:“我不信。”
真是难为他了,为了安慰她,竟然说出这样幼稚的话。
转过一个拐角,穿过一道月亮门,二房庭院已经到了。银珠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跑出去,看到竟然是慕容檐背着虞清嘉回来了。眼前这副景象出乎意料,银珠呆呆的,问:“小姐,这么早,你们怎么在外面?不对,小姐不是在给老君侍疾吗,你们怎么回来了?”
慕容檐冷冷扫了银珠一眼,银珠接触到慕容檐的眼神,满肚子话都无声消音。小姐似乎睡着了……
慕容檐带着虞清嘉回到她的房间内,将虞清嘉放在床上。银瓶见了想上前接过慕容檐的动作,可是慕容檐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银瓶呆愣当地,顿时不敢再动了。
银珠识趣地退下,静悄悄合上门。等人走了之后,慕容檐坐在床边,长久凝视着虞清嘉的睡颜。
她路上实在太困了,没撑到回家就睡着了,似乎是终于接触到安稳的床榻,她微微拧起的眉心渐渐放松,呼吸也平稳起来。虞清嘉醒来的时候眼神灵动,笑容清甜,人们更多的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动态上,很难注意到虞清嘉其实并不是这样灵动活泼的长相。唯有等她睡着了,才能惊觉虞清嘉静态时是多么纤弱,柔美,不堪一折。
虞清嘉睫毛静静地闭着,脸色苍白,脸上唯有红唇这一顶显眼的颜色。美人如玉,睡颜安静,毫无防备,越发有一种禁.断感。
慕容檐看了许久,伸手将她的被角掖紧。他问虞清嘉信不信有人完全以她的利益为利益,以她的爱憎为爱憎,虞清嘉说不信,其实在说这句话之前,慕容檐也是不信的。
慕容檐伸出手指,轻轻覆到虞清嘉的眼睛上。她纤长的睫毛在他手心微微颤动,似乎有些痒,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真是奇怪。明明是最弱小的那个人,心却出奇的大,总是想着拯救别人。从来只有父母保护女儿,丈夫保护妻女,你为什么要选择出头呢?”
这大概是慕容檐,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一种情感。然而越是缺乏,越是好奇,越容易被吸引。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虞清嘉热忱又正义,慕容檐薄情又冷酷,但是若问虞清嘉信不信会有人待她胜过对待自己,她却说不会。
可是慕容檐信。
虞清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等她醒来,发现屋子里的光都是昏暗的。显然,外面天又黑了。
她这一睡,竟然睡过了一整个白天。
虞清嘉迷迷糊糊地爬起身,她昨夜一宿未合眼,今天又睡得太久,导致她现在头重脚轻,浑身乏力。虞清嘉才刚动了动,就看到屏风后绕过一个人,一杯清茶出现在她眼前。对方的手指修长匀称,握在深青色的茶杯上,竟然比青釉还要剔透几分。
虞清嘉呆了好一会,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慕容檐的眼睛微眯,问:“那应该谁在这里?”
这是什么和什么,虞清嘉的意思是慕容檐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屋里,为什么慕容檐的关注点总是这样奇怪?
虞清嘉都要被他绕晕了,她扶了扶额头,叹气道:“罢了,懒得和你较真。你怎么没回去休息,你也一夜没睡了。不对,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白天。”
慕容檐的精力比虞清嘉要好得多,一天一夜没合眼一样精神奕奕,反应敏捷。以前他在邺城时,因为狩猎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常事,现在只是在屋子站着坐着,运动量和狩猎相比基本为零,这对慕容檐来说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我可不像你,人一沾到床打雷都叫不醒你。”慕容檐让虞清嘉把水喝完,随手将杯子放在小几上,“饭从中午就给你备着了,别睡了,先下来吃饭吧。”
虞清嘉点头,她睡了一天,早就觉得饿了。虞清嘉刚睡醒时格外乖巧,慕容檐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填饱肚子后,虞清嘉瞄了眼外面的天色,问:“老君那里怎么样?”
银瓶摇头说不知,慕容檐更不会关心这些。虞清嘉想了想,还是觉得铁要趁热打,她再过去添一把火为好。
今日虞老君院里上上下下都不好受,虞老君虽然在四更时分睡着了,可是没睡多久,就到了她寻常起身的时间,生物钟又让她准时醒来。刚闭眼就起身,这种痛苦比一直不睡更甚。虞老君辈分最高,无论白天黑夜都要大把清闲时间,她本以为白日还能补觉,可是虞家众族人听说虞老君身体转好,纷纷上门来请安拜访,晚辈这一波刚走,紧接着又来一波新的,虞老君想睡不能睡,一整天下来耳边都开始嗡鸣。
李氏和虞清雅也是类似情景。虞清雅昨夜刚刚犯了事,哪里敢回去睡觉,当然在虞老君面前端茶送水,伏低做小,整整讨好了一整天。李氏背上有烫伤,虽然虞老君发话她有伤在身,可以回去歇着,但是今日许多族人都过来请安,李氏向来以长孙媳自居,虞老君病情未愈而她不在跟前候着,李氏如何敢在众族老面前落下这么大的把柄?
虞老君疲倦不已,好歹可以在塌上歪着,但是李氏和虞清雅却不行。各房族老、妯娌、小辈来拜访,她们俩总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孝顺,替老君捶腿捏背、忙上忙下都是缺不得的。然而人的注意力都是有限的,虞清雅年纪小还能强撑,但是李氏已到中年,一天一夜不睡,第二天再和人说话时就总是走神恍惚。这一天下来,李氏觉得自己很累,可是其他房的妯娌也在心中轻嗤,李氏平日里满口孝顺大义,把自己吹的多好,结果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主子们都尚且如此,下面的丫鬟婆子就更不必说了。李氏迎来送往都眼前发晕、精神恍惚,丫鬟们可是实打实要做体力活的。眼看天渐渐黑了,主院里头一次这样团结,上上下下都露出了解脱的神情。可是还不等她们将这口气松完,就看到虞清嘉从大门里进来了。
主院的丫鬟看到虞清嘉汗毛都立起来了,虞清嘉亲切地询问了虞老君的身体,并且极其热心地要求留下来给虞老君守夜。众人一听头皮发麻,虞清嘉说着就要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杯给老君奉茶,众女一看赶紧上前拦住,拉手的拉手,劝慰的劝慰,总之是不肯让虞清嘉动一根手指头。
虞清嘉笑着说:“众位阿姐实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伺候老君是应当的。”
众人赶紧摇头,可千万别,有话好好说,虞清嘉若是再侍疾一晚上,明天她们全部都得猝死。
就连虞老君都心有余悸,主动说:“你的孝心我知道了,但是我们家不兴这些虚礼,莫非端茶送水就是孝顺,不在近前伺候着就是不孝?只要你心里有孝就行了。平日里都有丫头,我也用不着你来做这些粗活。”
被扎了一箭的虞清雅脸色顿时精彩了。
虞清嘉温温软软地笑着,好说歹说,才依依不舍地告辞。虞清嘉走后,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仅此一事,恐怕再也没人敢让虞清嘉干守夜、侍疾等磋磨人的活了。若不然,恐怕很可能是有命侍疾,没命消受。
难消帝王恩 58、黄雀
虞老君病来时气势汹汹, 没想到躺了十来天,竟一夜之间好起来了。倒不是诅咒虞老君,而是虞老君这病来的蹊跷,好的越发蹊跷。
不过无论众人心中怎么嘀咕,老君病好了总是一件开心事。虞家众娘子连着几日谨言慎行,现在随着老君病好, 虞宅里终于能放声谈笑了。
十一月廿五, 虞清嘉照例去给虞老君请安, 一进门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热烈气氛。屋子里原本还在笑着的侍女们看到虞清嘉, 脸上的神情都不觉一敛。虞清嘉上次给众女留下的印象实在深刻, 导致现在这些婢女们看到虞清嘉, 还是尽量躲着走。
虞清嘉完全不在乎这些人无形的疏远, 她也不急着打听怎么了,只是规规矩矩行礼,随后就垂眼站在一边。果然, 很快, 虞老君身边的人就按捺不住说:“方才驿站的人送信过来, 说大郎主已经进入兖州境内。可惜昨日下雪, 阻碍了大郎君上路,要不然这两天就该到了。”
虞老君虽然还端着大家长的架子,可是她眼中赞许,神情放松,就连嘴边的纹路似乎也熨平许多。相比于虞老君,李氏的情绪就要外放许多, 她喜形于色,美滋滋地拽着帕子,大房的侍女们也都是一脸笑意。
这个消息是在兖州交界做官的虞氏族人传回来的,故而虞清嘉并没有收到通知。不过即便是从虞老君这里听到的,得知父亲即将归来,虞清嘉还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虞老君这里难得出现大房和二房和乐融融的景象,虞老君笑着听丫鬟们跪在身边凑趣,眼角皱起笑纹。她朝虞清嘉扫了一眼,说:“听说现在你身边就一个丫鬟?”
虞清嘉心说她人手不够已经两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虞老君都不管不问,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了?虞清嘉内心里嘁了一声,但是表面上还是要乖巧地说:“没错,我原本的丫鬟都落在路上,随父亲一起走,所以我回来后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后来银瓶被四姐要走了,我便只有银珠得用了。”
虞老君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她对银瓶银珠什么都不在意,这两个丫鬟的名字甚至都没进入虞老君的耳朵。虞文竣即将回来,若是他回来发现虞清嘉身边竟然只有一个丫鬟伺候,恐怕不太好交代。虞老君皱眉,看向虞清雅:“四娘,你莫非人手不够用还是怎么着,怎么和妹妹要人?”
“并非。”虞清雅上前一步,抢先说道,“是我和六妹妹开玩笑,六妹妹执意要将丫鬟送给我,我推辞了几回,见六妹执意,这才勉为其难收下。要是六妹早说她身边只有两个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要她的人。”
虞清嘉悠悠接了一句:“四姐那天过来时,二房所有人都站在外面。才一个巴掌都不到的数,四姐竟然数不过来吗?”
虞清雅脸色一僵,虞清嘉说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这岂不暗讽她连一和二都不会数吗?
但是众人面前,虞清雅死要面子,又不能和虞清嘉翻脸,只能勉强笑笑,假装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说:“六妹身边竟然只有一个丫鬟,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和我这个姐姐说呢?如果六妹不嫌弃,不如从我这里领两个丫鬟回去吧。”
这番话知书达理又得体大方,充满了“姐姐范”,虞清雅非常满意。她主动递出好意,如果虞清嘉推辞那就是不识好歹,她正好可以顺势和老君哭一哭委屈,如果虞清嘉捏着鼻子接受……那这岂不是两个天然的眼线?
虞清雅抬头,从容笃定地看着虞清嘉。她自负话说的圆满,恐怕虞清嘉无论如何都接不住。这个念头还没落,虞清雅就看到虞清嘉对着她偏头一笑,还活泼地眨了眨眼:“如果我嫌弃呢?”
虞清雅刚刚调整好的“正室笑”顿时一僵,脸上表情看着很有些滑稽。虞清嘉似乎被她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逗笑了,虞清嘉噗嗤一声,说:“我和四姐开玩笑的。”
虞清雅那一瞬间想发火又生生忍住,见鬼的开玩笑,谁要和她开玩笑。莫非前世这只狐狸精就是这样勾引琅琊王的?
虞清嘉捉弄虞清雅后感到很快乐,可惜只有她快乐,其他人都十分僵硬。李氏勉强笑了笑,说:“六娘真喜欢说笑。只是女子还当端方为上,肆意说笑只会让人看轻。”
这番言论别说虞清嘉了,就连虞老君这个半古的老人都听不下去。虞老君出身并不差,再加上大半辈子掌权,眼界远比李氏开阔的多。虞老君心说当初她怎么就看走了眼,竟然给长孙定下这么一个迂腐的货色。写出女戒的班女大家,出入宫闱步步高升,过得相当圆融聪明,李氏怎么就没学点好,反而全在生搬硬套呢?女戒在班大家手里是武器,到了李氏这里,全然成了枷锁。
虞老君不想再听,她半耷拉着眼,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一出口就再无人敢说话:“行了,都少说两句吧。我虞家又不是什么破落人家,还不至于买不起丫鬟,让妹妹和姐姐借用。明日唤牙婆进府,六娘自己去挑两个吧。”虞老君说完看向其他人,道:“年关将至,府里需要人的地方也多,你们若是缺人手,明日就一起去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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