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月流火
“父亲,她私会外男,将内眷之物随意转赠外人,你竟然还让她来掌管内院?何况,她只是一个姬妾,哪有人家会让妾来把持后院。我们虞家虽然算不上名门望族,可毕竟也是兖州有名有脸的世家,你这样嫡庶不分宠妾灭妻,置我于何地,又置母亲于何地?”
“嘉嘉。”虞文竣没想到虞清嘉竟说出这样一番话。妾室和庶脉的地位很低他当然知道,士人虽然视赠妾为时尚,可是没谁会娶妾当妻子。大家谈婚论嫁时都会娶门当户对的世族小姐,传宗接代、侍奉双亲、主持中馈之类的事情,也被视为妻子的职能,而不是妾的。姬妾就是供于玩乐,如果有人让妾操持家业,恐怕会被同阶层的士族笑掉大牙。
可是慕容檐并不是姬妾,他甚至都不是女子啊。虞文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他试图安抚女儿:“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为父心中有数,你就不用管了。”
这话敷衍意味太浓,连虞清嘉都骗不过去。虞清嘉眼睛又黑又亮,因为愤怒,她的整张脸都活泛起来,惊艳到不可逼视。
慕容檐开始觉得眼前这幕很好笑,他也一直淡笑着站在一边看戏。但是这一刻,慕容檐却突然发现,虞家的这个女儿,容貌当真盛极。乌发如云,眉眼惊心动魄,而嘴唇却精致嫣红,上面仿佛涂着一层釉光,色泽如血。这样的美人,最容易让男人生出征服欲,以及摧毁欲。
虞清嘉眼中灼灼燃着火光,她一手指向慕容檐,双眼亦逼视着虞文竣:“自从她来了,你就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原本以为阿父你心中有数,可是现在,你连原则都不讲究了。在你心中,她是不是比我这个女儿还重要?”
慕容檐被人用手指比划着也不恼,他似笑非笑地朝虞文竣扫去一眼,看好戏般等着虞文竣的答案。
虞文竣看看从小如珠似宝捧大的女儿,再看看嘴角勾笑意味不明的幼主琅琊王,头一次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人生简直艰难地不像话。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选择?
虞清嘉不依不饶地盯着父亲,类似所有失去母亲而父亲又领回新人的女儿一样,执着地想知道在父亲心中究竟谁更重要。虞文竣偷偷朝慕容檐看了一眼,发现他仿佛找到什么乐子一般,正含笑看着虞清嘉。虞文竣大感头痛,一个是宝贝女儿,一个是日后要效忠的幼主,这要他如何选?
虞文竣挣扎着说:“嘉嘉,你和景桓是不一样的,你们俩不能比。”
虞文竣本意是说女儿和明主各有各的重要,不可以放在同一个平台上比。可是这话听在虞清嘉耳中,就完全变了个样子。虞清嘉眨了眨眼睛,黑润的眼珠马上漫起莹润的水光:“你竟然向着她,你竟然偏袒她!”
虞清嘉说完之后,猛地一扭头跑了。慕容檐再也忍不住,低头噗嗤一声笑了。
这大概是他这两年逃亡生涯中,唯一一次真心发笑了。
慕容檐方才去找虞文竣议事,虞清嘉出现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大致叙完,经过虞清嘉这一打岔,两人就更没有谈正事的心情了。慕容檐保持着难得的好心情,不紧不慢往住处走,踏上回院必经之地的回廊时,他脚步微不可见地停了一停。
曲折往复的回廊上,正背对他站着一个女子。
慕容檐发现自己又不经意笑了,他仿佛没看到那个人影般走上回廊。他也很想知道,他的这位“嫡女”又想搞什么花样。
果不其然,两人擦肩而过时,虞清嘉的声音冷冷地从后响起:“站住。”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淡威严,可是她的语调里却带着娇娇的鼻音,听起来特别想让人将她继续欺负哭。
慕容檐难得地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的眼睛上扫了一眼:“哭了?”
虞清雅眼角泛红,她努力掩饰过泪痕,本来以为已经看不出来了,结果还是被对方一眼望穿。虞清嘉瞪大眼,恶狠狠地说:“没有。”
十四岁的小姑娘被气哭,现在犹带着尾音来找自己,就是在男人最混不吝的少年年纪也不舍得说重话了。可是类似怜惜等心情在慕容檐身上是不存在的,他嘴角轻勾,眼睛也因为笑而漾起盈润的光,雌雄莫辩的美少年笑起来宛如天使,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恶意极了:“就这么一点事都值得你哭,真是没用。”
“何况,你哭又有什么用呢。”慕容檐欣赏着手下败将的可怜模样,慢悠悠地往人心里捅刀子,“文不成武不就,现在还被父亲抛弃,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超越我,或者在虞文竣面前揭露我。自己躲起来哭,除了让我多一个嘲笑你的理由,还有什么用呢?”
虞清嘉看着慕容檐,眼睛眨了眨又想哭,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慕容檐收割了战利品,随后心满意足地离开。虞清嘉低头用力擦干眼泪,恶女人说得对,她哭有什么用?然而心里明白,声音里的哭腔却是控制不住的,她冲着慕容檐的背影喊:“你站住。”
慕容檐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虞清嘉气急了,快步追上去拽他的胳膊:“你给我站住。”
虞清嘉也不知道慕容檐一个女子为何力气这样大,他们相差不过一岁罢了,虞清嘉竟然完全没法匹敌慕容檐。慕容檐甩了几下,发现怎么都甩不开这块牛皮糖后,便理都不理地继续往前走。虞清嘉双手拽着慕容檐的胳膊,竟然整个人都被拉着往前扑。
虞清嘉又急又气,慌张之下看到旁边的柱子,脑中灵光一闪。她飞快地扑到柱子上,两手在粗壮的木柱上抱了个圈,将慕容檐的手牢牢困住:“我看你现在还怎么走!”
慕容檐感觉到手臂上柔软的不同寻常的触感,脸色猛地一变。
“放手!”
难消帝王恩 8、调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大修,改部分设定,其他章节匀字数修错别字,可不替换。“放手!”
“不放。”虞清嘉也恼了,她两手环抱柱子,将慕容檐死死困住。借着廊柱的力,看他还怎么抽身。
其实慕容檐并不是真的抽不出来,只是他手臂的位置有些尴尬。虞清嘉自己拽不动他,就整个人都抱在柱子上,而他的手也被夹在虞清嘉和木柱之间,慕容檐只要稍微使力,就能感觉到手臂外侧某种柔软的触感,慕容檐身体一僵,接下来就没法动了。
慕容檐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少女现在年岁还小,尚不到绽放的时候,身段也谈不上婀娜有致,可是该发育的地方已经有了痕迹。慕容檐尝试换一个角度发力,可是他胳膊稍稍一动虞清嘉就发现了,然后越发紧地搂住柱子,眼睛还凶巴巴地瞪着他。
“你……”慕容檐身体僵硬,从被虞清嘉抱着的那只胳膊到右半边身子全部失去知觉,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他手臂再不敢动,可是这样一来某个部分的触感尤其强烈,少女的身体柔软的不可思议,隔着轻薄的衣物,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慕容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耳尖已经变得通红:“你身为女子,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怎么了?”虞清嘉听到这话立刻就恼了,“你都敢偷偷见外男,现在还敢说我?”
“这怎么能一样。”慕容檐不知该如何说,他现在只想赶快结束这种尴尬的局面,懒得想借口,就直接和虞清嘉说了实话,“我见外男是有事在身,有要紧话要吩咐他们。”
这话虞清嘉是不太信的,她疑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真的有,不信你去问虞文竣。”慕容檐胳膊被困在柱子上,但是脸却刻意偏开,连眼睛也死死盯着远处,“现在你能放手了吗?”
虞清嘉半信半疑,她试探地松开手,刚发现慕容檐有动作的苗头,又赶快抱住柱子。
慕容檐简直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话要和你说,你不许走!”
“好。”现在只要虞清嘉肯松开他,她说什么都行。虞清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保证?”
“嗯。”
虞清嘉这才慢慢放手,慕容檐能自由活动后立即飞快地抽出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在他果真守诺,虽然唯恐避之不及一般远远躲开,但并没有趁机离去。
慕容檐正尴尬地小幅活动自己僵硬的右臂,猛地听到虞清嘉问:“你来我们家,究竟要做什么?”
慕容檐的手立即一顿。
“你虽是姬妾,但是我观你言行,恐怕曾经的成长环境并不差。你读书认字,文思敏捷,甚至连射箭也有基础,恐怕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主。我虽不知你为何流落至此,但是人活在天地间,受天地生养,受父母抚育,受家国庇佑,可以说从一出生起就背负了许多恩德,即便是为了这些人,也要做一个正直坦荡之人。”
虞清嘉诚然不喜欢狐狸精,可是她想到两日前狐狸精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以及那天从正屋里出来时慕容檐薄凉又笃定的笑,还是觉得有些话要和他说开。他那时一定觉得,虞清嘉会去告密吧。
他们二人的恩怨是私人事情,慕容檐嚣张跋扈、私见外男是事实,但是那日课堂上关于废太子的交谈却是私人谈话,虞清嘉会和父亲揭露事实,但并不会做告密之事。虞清嘉虽然年纪小,曾经在祖宅也受了不少打压,可是她依然是父母珍惜着宠爱着养大的独女,母亲从小教她做人当正直善良,父亲亦是受人崇敬的名士隐者,在这样家庭长大的虞清嘉,没办法理解慕容檐对人心的悲观估量,也没法理解他强烈的不信任感究竟来自哪里。但如果可能,虞清嘉还是想劝劝他。
可惜虞清嘉的拳拳苦心全喂了狗,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慕容檐就又如常活动手腕了。他以为虞清嘉发现了什么,结果他还是高估她了。虞清嘉竟然和他讲三纲五常,人性本善,简直可笑。
虞清嘉看到这个人不以为意的态度,虽然叹气,但奇异的是并不感到意外。既然交情浅,那虞清嘉也不往深了说,她也整理好衣袖,冷冰冰地道:“无论你是因为什么才流落风尘,但是既然被父亲带回府,那你就是我们虞家的人,一举一动都和我家戚戚相关。你若是做出什么有辱虞家门第的事,我决不能轻饶你。”
她们虞家的人?慕容檐看向回廊外团团簇放的蔷薇,语气似笑似嘲:“你倒敢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虞清嘉气得不轻,用力甩开袖子,折身朝后走了。等人走出回廊后,慕容檐伸手,将廊外正开得热烈的一朵蔷薇掐断,他手指轻轻一动,蔷薇花便落到泥土中,娇艳的花瓣上立刻染上污泥。红色的花和黑色的泥对比强烈,仿佛在用毕生最后的力气燃烧,再不复方才的生机勃勃。
果然,还是这样顺眼些。正直,善良,怜贫惜弱?慕容檐轻轻一笑,只有那些从小长于温室,日后也会一辈子生活在家族庇佑下的世家公子才需要这些感情,他一个连性别都无法见于天日的逃犯,需要掌握的,只有武力。
祖父因为兵权从大司马成为皇帝,亦是因为权力而让普天之下再无人敢忤逆他的心意。放诞残暴如何,荒唐纵欲又如何,他做了一个皇帝所能犯下的所有恶行,但是他手里有强权,所以满朝臣子愤愤不满,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想要什么就去抢,得不到就毁灭,免得被其他人得到。这才是慕容檐从小贯彻的原则。
前厅里,虞文竣也在和教慕容檐、虞清嘉经史的夫子谈话。文夫子见虞文竣长吁短叹,奇道:“虞兄何故叹气?”
提起这件事,虞文竣自己都觉得尴尬:“说来惭愧,是小女和公子的事情。”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文夫子立刻挺起腰正坐:“此话怎讲?”
“并不是公子之事有所不妥,而是我的小女儿。”虞文竣见文夫子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小女是我和亡妻的唯一血脉,从小捧如珠宝,难免养得活泼又娇气。这几日府中事务都偏向公子,你也晓得公子明面上的身份,我那女儿因此吃味,和我闹了许多天了。”
原来是这种事,文夫子愣了愣,抚掌大笑:“难怪我见这几天,令千金和公子同屋读书,但彼此一句话都不说,原来如此!”
这样可爱的小女儿情态在文夫子看来新奇好笑,然而落在虞文竣这里,就只能呵呵呵苦笑了。
文夫子难得笑的这么开怀,笑完之后,他收敛了神色,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公子出身尊贵,却在少年时经逢大变,虽然这两年一直平静如初,并无崩溃绝望之态,但是他年仅十五,这样的心性岂是少年人该有的?即便是我等饱经风霜之士,遇到这样的家变,恐怕也不能保持平常心。然而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展露出任何愤懑颓唐。我和何广对此隐忧许久,这次无奈转移,本来担心公子不肯屈居女子身份,但是现在看来这一步到底还是走对了。不说其他,仅凭现在公子多了许多少年人生气,我们这一步险棋就走的值。”
后院失火整个太守府都被闹得鸡飞狗跳的虞文竣勉强地笑了笑:“没错,你说得甚对。”
他们二人围绕着慕容檐谈论片刻,不可避免又回到如今的局势上:“常山王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堂堂帝王,竟然能干出去街上横掠砸抢之事,若是百姓稍微露出一点不忿之态,他就会命人将其砍死,此等昏聩之主,怎可宇御治天下?而偏偏其出宫时间不定,全然凭借他的心意,百姓即便想躲也不知从何躲起,如今邺城人人自危,百业凋敝,真是苍生之难,国之不幸啊!”
提起现在这位皇帝,虞文竣和文夫子都叹气。虞文竣叹息:“太子在世时仁厚,举国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谁能知竟因为小人告密,而导致东宫罹难呢?幸好太子还留下了血脉,现在虽然无人敢说,可是举国上下,都等着公子呢。”
没错,以常山王这暴虐荒唐、宠幸小人的架势,起兵争讨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慕容檐平安长大,以及,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公子十五,身量尚未张开,还可以乔装成女子,但是等他再长一长,最多两年,恐怕就不行了。”文夫子和虞文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虽然慕容檐最恨别人这样说,可是他真的长得漂亮极了,现在年纪还小,少年人骨架纤细雌雄莫辩,尚可以强行说成女子。一般人谁会去怀疑旁人的性别,众人先入为主,只会觉得这个“女子”相貌英气。但是等慕容檐继续发育,骨骼展开,个子拔高,到时候他仅是身高一项,就没法糊弄过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政变起兵最重要的就是时机,短短两年内,他们能否积蓄足够兵力,并且找到常山王引起众怒、众望所归的起兵契机呢?
虞文竣和文夫子相对沉默,过了片刻,虞文竣说:“我们至少还有两年准备时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先教导公子诗书礼仪、治国之策为要。”
文夫子思绪豁然开朗,长长舒了口气道:“虞兄此言极是,是我杞人忧天了。”
虞文竣和文武夫子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慕容檐的消息,而慕容檐和虞清嘉鸡飞狗跳的同窗时光,也在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中过去。天气变热又渐渐转凉,初秋之风吹起的时候,太守府里突然接到一封涂红的书信。
“青州广陵郡太守虞文竣志善生温,自上任来勤政爱民,教化百姓,左右闻之……现迁兖州司马,即日赴令。”
竟然是虞文竣的调遣令,虞文竣在广陵为政两年,突然冷不丁地,要被调到兖州去。
难消帝王恩 9、敌袭
虞文竣向来疏于结识同僚上司,也不屑于用时人常见的方式活动官位,冷不丁的,怎么就会被兖州刺史发现,并且将其提拔为司马了吗?
如果说这里面没有人为的手脚,虞文竣无论如何都不能信。
他想起兖州屋舍连绵的虞家老宅,想起独断专行的祖母,想起家族根深蒂固的门第之间,深深叹了口气。
他想过自己一意孤行会惹长辈不喜,可是如今他已经进入而立之年,膝下女儿也十四岁了,虞文竣还真没想到,家族竟然会枉顾他的意愿,连问都不问一声,直接插手他的仕途。
然而现在,虞文竣对自己被家族操纵的不满已经微乎其微,他全部心神都放在琅琊王身上。
琅琊王来广陵郡本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如果虞文竣被调回兖州,祖宅人多眼杂,公子的伪装可如何是好?
虞文竣写信向朋友、世交打听了许久,但受到的回复都不乐观。如果在调令没有下来之前,他们托人情活动尚有可能,但是朝廷正式调遣书已发,在京城吏部备了案,恐怕,是没法更改了。
友人们对虞文竣的做法很不理解,从偏僻的中郡太守调为上州司马是大好事,何故忧心忡忡?
虞清嘉跪坐在榻上,听父亲忧虑地叹气:“我实在没料到,老君竟然专横至斯,这样大的事情,她竟然问都不问一声,直接就替我做了决定。而立之年还要被祖母操纵,我实在无颜面对众人。”
虞文竣长吁短叹,虞清嘉看着不忍心,轻轻说:“父亲,家族罔顾你的政治抱负肆意弄权,你亦是受害者,你不必感到自责。”
虞文竣摇头,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他并不关心自己,他只觉得对不起女儿和公子。慕容檐也在场,他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酪浆,说:“调令已经发下来了,强行推脱才会让人怀疑。兖州毕竟有更多名门政客,大隐隐于市,或许这样也好。”
虞文竣听懂了慕容檐的话,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走下去了。或许琅琊王说得对,兖州底蕴深厚名门林立,公子随着他们迁入兖州,更利于培植势力积蓄力量。只是这样,慕容檐的身份伪装就更要精心了,这对最恨别人说他容貌的琅琊王来说,无疑是种自虐般的克制。
虞文竣倏忽之间想过很多,他看着慕容檐的目光充满了感慨,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样的人,日后要么成为千古明君,要么,就是贻害万年的枭雄。
虞文竣长叹道:“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他看向乖巧贴心的女儿,他的女儿刚刚十四岁,如抽条的柳芽般清新活泼,却马上又要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了。
“嘉嘉,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女,阿梓去世时我答应了她好好保护你,可是现在,又要让你回去面对大房和老君了。”
虞清嘉摇头,她刚听到父亲被调回兖州的时候震惊又抗拒,可是等最初的惊讶慢慢过去,虞清嘉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甚至心里还有一中尘埃落定般的感觉。果然,该来的总会来,虞清雅现在还在祖宅里横行霸道,就是为了重生堂姐和系统,虞清嘉也该回去。
“他们是女儿的长辈,避而不见并不是办法,既然迟早会来,那早一点反而更好。”
女儿这样懂事,虞文竣并不欣慰,反而生出浓浓的酸涩。如果没经过挫折和苛待,谁家的孩子会早早就懂人事呢。慕容檐也在想兖州的事,这次调令,真的只是虞家的手脚吗?
后面听到虞文竣和虞清嘉的谈话,他眼神动了动,轻轻地朝虞清嘉瞥去一眼。他以前没注意过,不过似乎虞家内部的情形也很复杂?听他们的话音,虞清嘉和大房、高祖母的关系并不好。
慕容檐收回视线,虞清嘉那个性子会被人欺负,他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总归还是有点不爽。就类似于独属于自己、总是被自己□□的玩具,猛地被别人盯上了一般。
虞文竣归家一事,已成定局。广陵郡继任的太守还在路上,虞文竣却要先收拾行李,将太守府邸和相关交接事务留给新任太守,而自己带着不算多的奴仆,带着女儿美妾,率先踏上漫漫归途。
自汉末以来,天下已经乱了两百多年,期间南北各自短暂地统一过,可是往往不够人喘个气,就又分崩离析军阀林立,陷入征伐不休的乱世。快三百年的动乱下来,天下人口锐减,土地荒芜,连行路也变得尤其凶险起来。
从青州到兖州,需要越过两重山,数不尽的荒野丛林,总共近千里的路。虞文竣现在不敢冒一点风险,宁愿绕远走官道,可是乱世年代,哪里有官道。
官道久无人打理,马车走的坑坑洼洼。因为人手有限,虞清嘉和慕容檐共坐一辆马车,虞清嘉的两个丫鬟一个留在她身边照料,一个去后面看着虞清嘉的细软行李。赶路实在不是个轻省活,马车一路颠簸,虞清嘉也被颠的腰酸背痛。她坐的腰疼,有心想让白芷给自己捏捏腰,可是见狐狸精从一上车就闭目养神,无论如何颠簸都始终腰杆挺直,她若是软成一滩泥,反倒落了下乘。
于是虞清嘉也咬牙忍着,不肯输给狐狸精。好在虞文竣也知道路不好走,他现在带着女儿还带着琅琊王,他比谁都怕遇到歹徒劫匪。即便车队里安插了重重侍卫,虞文竣也万事稳妥至上,宁愿走的慢些,也从不赶夜路急路。
又到了停车休整的时候,车队的人都松了口气,在路边的树林下抻腿伸胳膊,再或者去林子里解决个人问题。虞清嘉从大清早上车,到现在脸都白了,白芷看着心疼不已,说:“小姐,要不我将闲杂人等屏退,你到车下活动活动?”
虞清嘉摇头:“不必了,好容易马车安稳了,我躺一会吧。”
白芷应下,她替虞清嘉将累赘的丝绦解下,刚准备给虞清嘉倒水,却发现水壶已经空了。她端起茶壶,弯腰掀开车帘:“小姐,我去换一壶水回来,你暂且自己歇着。”
“嗯。”虞清嘉点头应下。
等白芷出去后,马车里只剩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两人从来都是对面不说话,在课堂上都是如此,在劳累的赶路途中就更不必说了。虞清嘉对这种寂静非常适应,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她正小幅度地活动着腿,对面的慕容檐忽然猛地睁开眼睛,抓住虞清嘉的肩膀就往低伏。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手肘砰地一声撞到车座上,磕得她生疼。随即,几乎就在他们俩趴倒的那一刻,两只箭矢擦着风声从侧帘里飞进来,牢牢钉入车厢中。都过了好久,都能听到尾翎嗡嗡的震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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