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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消帝王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月流火
见虞清嘉不说话,白芷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故作欢快地说:“小姐,您白日不是问了信件吗,可巧您今日问完后,兖州那边就来信了。”
“哦?”虞清嘉精神振奋起来,赶紧说,“快拿给我看。”
祖宅来信,按道理是要虞文竣先过目的,可是他对女儿向来珍爱,所以并不在意这些小小的逾越。虞清嘉飞快地将信拆开,眼睛一目十行,看到最后,神色却愀寂下来。
白芷看着虞清嘉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
虞清嘉将两页纸随意地放到桌案上,口气淡淡:“他们又催父亲回兖州。老君斥父亲一意孤行,在青州就职不过蹉跎光阴、延误仕途罢了,老君还说若是父亲及时醒悟,现在就回兖州,还能赶得上她为父亲安排的官职。”
白芷也倏地沉默。虞家老祖宗不同意虞文竣外放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她们没想到,虞老君对青州的偏见竟已经恶劣至斯。
虞清嘉本能地觉得不太对,虞家世代聚居兖州,高祖母看不上其他地方是常例。可是他们已经在青州待了两年,往常虞老君虽然不满,但是口吻还说得上客气,短短几日,为什么突然会急转直下,恶化到在信中怒斥父亲的地步呢?
虞清嘉立刻就想到虞清雅。这无疑在她心上又重重落了一锤子,那些梦,都是真的。
算上书信往来的时间,恐怕虞清嘉的梦和虞清雅重生并不是同步发生的,时间至少要往前推一两个月。这就解释得通了,虞清雅重生后和系统签订了契约,系统帮助她对付虞清嘉,并在这两个月内付诸实践。
可是虞清嘉不信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系统为什么要帮虞清雅呢?系统想从虞清雅身上得到什么?
虞清嘉不知道。恐怕虞清雅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虞清雅,或者说系统的对策起效了,虞老君果然对虞清雅大为改观,并且在虞清雅若有若无地挑拨下,对远放青州的虞清嘉父女不满至极。虞清嘉想到那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宅子,那些死气沉沉的岁月,眉目明显低落下来。
白芷也想到了老宅里唯我独尊的老虞君,盛气凌人的大房。她在虞清嘉身边待了多年,曾经六小姐母女在祖宅过着什么日子,白芷当然记得一清二楚。
虞文竣的父母是二房翁姑,而虞文竣自己,却同时是大房和二房的继承人。
这其中,又有很长的一段缘故。
虞老君是虞家主母,生两子,长子是大房虞傅一脉,次子便是虞文竣的父亲虞俨。虞傅、虞俨兄弟二人各有一子,老君素来偏重长子嫡孙,对虞文竣这个不爱仕途、不干正事的二房孙子虽然不满,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可是谁能知道,十来年前,年纪轻轻的大房独子突然就出意外死了,他死时尚未成婚,连个庶子都没留下。老君悲痛过后慌了神,害怕长子绝户,就想从别的支脉里过继一个孩子给大房,而同根同源年龄最合适的,当然是二房的虞文竣。
可是虞文竣在虞俨这一房也是独子,如果过继给大房,二房就要绝嗣了。没办法之下,只能兼祧,也就是虞文竣一人兼祧两房香火,同时承担起自家和大伯家的香火传承。
既然兼祧,那就意味着要娶两个妻子来分别传宗接代。虞文竣本来已经和青梅竹马的世妹俞氏定了婚,只等俞氏及笄就能完婚。结果被兼祧一搅和,他只能推后和俞氏的婚期,被逼着先娶了长兄在世时定下的妻子李氏。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从天而降,俞氏眼睁睁看着虞文竣娶了别的女人,并且在家里长辈的主持下和李氏同房三个月,这才能和自己完婚。
李氏和俞氏的过节就此结下。
俞氏和李氏都是正室夫人,虽然她们的丈夫相同,可是见面却互称嫂嫂、弟妹。虞清嘉是俞氏之女,而虞清雅,就是李氏的女儿。她们二人虽然同父,但却是堂姐妹。
虽然名义上是妯娌同起同坐,但是共处一片屋檐,哪能不分个高低上下。大房占了长,若不是大房的独子出意外死了,恐怕长房的名号也落不到虞文竣身上。因此长房一直高高在上,觉得虞文竣能继承长房香火全然是他们施恩。而俞氏本来和虞文竣青梅竹马,自己的婚事被李氏横插一脚,论时间论道理,李氏才是那个第三者。
可是谁让长幼有序,虞文竣不得不先娶李氏呢。李氏先于俞氏过门,对着俞氏时充满了优越感,理所应当地看不上俞氏。李氏嘴上不说,内心里却把俞氏当妾。母亲的态度又感染到女儿身上,虞清雅也从小以长房嫡女自居,话里话外贬低虞清嘉是庶女。
妾和庶脉的地位很低,李氏和虞清雅的话绝不是什么无心之失,她们就是在刻意讥讽。可是谁让虞家老君偏心长房呢,虞老君看不惯虞文竣独来独往的作风,但又控制欲极强,连子孙的房里事也要插手。虞文竣被逼着娶了李氏本来就不悦,完婚后对原本的长嫂更是兴致全无,每日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陪真正的妻子俞氏,晚上也留在俞氏房里。这种事李氏怎么肯,虞老君也偏心长房,每日故意将俞氏留在眼前,还动不动召俞氏去侍疾,变着法地逼着虞文竣去李氏那里过夜。
虞清嘉和母亲在老宅的岁月,实在说不上美好。
俞氏在这样的磋磨下,不到三十就早早去了,俞氏去世时,虞清嘉仅仅十岁。虞文竣痛失爱妻,内心痛苦又愧疚,同时还对虞老君和李氏生出一种强烈的愤怒厌恶。等守完妻丧后,虞文竣立刻联络友人到外郡就职,托友人寻缺、和家族扯皮了近一年后,虞文竣如愿离开兖州,带着十二岁的女儿远赴青州上任。
虽然广陵的条件远远比不上老家,但是虞清嘉却觉得开心极了。她在这里度过了两年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活,直到今天,她得知了重生而来的虞清雅,似是妖邪的系统,父亲还带回来一个极度嚣张的妾室。
虞文竣带着虞清嘉离开却扔下李氏和虞清雅,在这对母女看来,当然是虞文竣偏心薄情白眼狼。虞清雅原本就对虞清嘉敌意很大,现在重生而来,还有了系统帮助,她会在老家做出什么,虞清嘉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
现在虞老君疾言厉色地催促他们回家,想来也是虞清雅的手笔。只是不知,这段时间虞清雅在老君面前说了她多少坏话,现在恐怕老君对虞清嘉的偏见越发激烈了吧。
虞清嘉不想理会这些烦心事,她将信件扔在一边,连看都不想再看。白芷看着虞清嘉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唤:“小姐……”
“我没事。”虞清嘉淡淡地说,“我早就知道她们对我是什么态度了,又怎么会为这种小事伤神。”
白芷叹气,她们的六小姐人美又和善,顶顶贴心的一个人,白芷将她捧若珠宝都嫌不够,实在不能理解老君和大房娘子为何忍心这般苛待。
白芷满心疼惜,而虞清嘉却平静从容。她将手上的玉环解开,轻轻放在案几上,她手上动作叮叮当当,表情也是说不出的冷淡清艳:“喜不喜欢是私人的事,老君不喜欢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并不欠她们什么。老君对我冷冷淡淡就罢了,但如果大房也看不起我,想借机侮辱我的名声,我却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无论是李氏还有虞清雅,想算计她,虞清嘉都不会允许。重生并不是行恶的理由,虞清嘉是原书女主,也并不是原罪。





难消帝王恩 5、共学
白芷没想到竟然能从虞清嘉口中听到这样硬气的话,她目露讶然,脸上又惊又喜,赶紧说道:“小姐您这么想就对了,你是名正言顺的二房嫡女,翁姑真正的传人,太守也将您视若珠宝,您并不比大房那位差什么。她总是暗暗用庶女挤兑您,无非是嫉妒您受太守疼爱。至于大房那位嫂夫人,呵,自己不受太守待见,就尽用一些下流手段折磨夫人,什么故意让夫人管家,故意让夫人留在老君面前侍疾,还不是想让夫人脱身不能,她就有机会亲近太守了。我呸,什么下作玩意。”
虞清嘉亲眼见过娘亲俞氏在祖宅时,如何艰难地在三重婆婆里转圜,她心疼母亲,但是她是晚辈,年纪又小,虞清嘉又能怎么办?她提母亲叫屈,但是也知道父亲亦无可奈何,父亲若是一直执拗地陪伴母亲和她,才是给她们母女俩招祸呢。老君专断,大伯娘李氏又得老君看重,虞文竣能护的住一时,但他总有看不到的时候啊。
可是娘亲还是没熬几年就死了,虞文竣大受打击,不惜和家族决裂也要带着虞清嘉离开祖宅。虞清嘉很喜欢青州的生活,虽然明知父亲在广陵会损失许多升迁机会,但虞清嘉还是非常自私地盼着父亲留下,不要再回兖州了。
但是老君的信一封比一封严厉,谁知道这样偷来的幸福还可以持续多久呢。而且,虞清雅这个隐患,也不能一直放任不管。
白芷看出了虞清嘉的担忧,当即宽慰道:“小姐勿忧,太守那么疼爱你,必然不舍得让你回祖宅受苦。何况,太守对仕途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不会因为区区官职就向老君和家族屈服的。”
虞清嘉轻轻笑了笑,白芷的话太想当然了,但是如果这样美好的幻想能让她安心,那也未尝不可。虞清嘉不想再谈论这些沉重的话题,虞老君如何不满,虞清雅和系统如何诋毁,她现在人不在兖州,恐怕短时间内也不会回去,鞭长莫及,她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如担忧一下眼前的问题。
“我一直觉得阿娘虽然走的早,但父亲对娘亲是真心的,阿娘过世四年也不曾纳妾。可是谁知,今日父亲竟猛不丁领回一个姬妾来。”虞清嘉说起这些还是咬牙切齿的,她对俞氏爱重又心疼,当然没法接受有旁的女人占据母亲的位置。白芷其实也有点不爽,她劝道:“依小姐说,这个姬妾容貌甚美,恐怕多半都是同僚好友相赠,太守盛情难却,才不得不带回来装个样子。小姐您放心,以色侍人者焉能长久,等太守兴致过去了,这个姬妾就会失宠,到最后还不是由着小姐发落。”
其实虞清嘉也没想把景桓怎么样,但是下马威是一定要的。虞清嘉说:“白芷你是没见她,她长得……不是常规的那种美姬,而是妖里妖气的,一看就是只狐狸精。而且她也太过分了,她非但不听我说话,她竟然还推我!”
白芨进来换热水,听到虞清嘉的话好险没忍住笑。她就知道,小姐一定在记恨景桓推她一事,恐怕已经气了一路了。
虞清嘉在首战告败后,依然燃烧着极高的宅斗热情,她细细地排兵布阵:“事出必有因,我现在并无她的把柄,虽然她推了我,我也不能用这个来告状,我若是现在就闹出来,反而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被她反咬一口,让父亲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所以,我现在应当按兵不动,以逸待劳,等她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后,我再一举擒获,将她的把柄送到父亲跟前。”
白芷当然是一口应和,称赞虞清嘉的计谋简直完美。她们主仆三人又合计了许多细节,等自忖这个教训小妾大作战的计划从头到尾再无漏洞后,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虞清嘉大清早去给父亲请安,用膳的时候,虞清嘉和虞文竣说了祖宅来信一事。
虞文竣也对专横霸道的祖母无可奈何,但是他已经为此失去了妻子,他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让女儿代自己受罪。虞文竣肃着脸,说:“大丈夫应当靠自己建功立业,总是依赖家族,仰仗家族长辈安排官职是什么道理?我不做这等没骨气的事,也不觉得青州是什么粗鄙之地。正是因为荒僻,才更该脚踏实地,做出一番实干来。嘉嘉,稍后为父自会给家族回信,你安心度日就是。”
虞清嘉大大松了口气,父亲不打算回去就好。虞清嘉顿时喜笑颜开,连景桓这只狐狸精又坐在自己前面也不计较了。
慕容檐当然不会管虞家的纷纷扰扰,而且看样子,他对自己推开虞清嘉一事也毫无印象了,更不必奢望他会对此内疚、惭愧。
虞清嘉内心里怀揣着自己的“复仇大计”,对狐狸精的可恶态度咬咬牙就忍了。早膳用到尾声,虞文竣突然冷不丁问:“嘉嘉,你想学骑射吗?”
“不想。”虞清嘉拒绝得不假思索,“我又不喜欢射箭,为什么要学。”
虞文竣额头的青筋抽了抽,继续谆谆暗示:“你不是总说自己没事可干吗,不如趁这段时间多学些经史武艺,也算多一门本事。”
虞清嘉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所事事的生活更舒服:“射箭又累又不好看,我不想学。”
对面食案上传来一声轻笑,虞文竣看了看嘴角含笑,正缓慢擦拭手指的慕容檐,越发尴尬:“嘉嘉,你想。”
“啊?”虞清嘉有些懵,“我不想啊……好吧,那我就学吧。”
虞清嘉莫名其妙多了许多课程,她本以为找合适的夫子还需要耗费一段时间,没承想三天后夫子就进府了。
“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可常,论世之事,因为之备。”穿着广袖长袍的夫子念完治国名篇后,看向下首,“明否?”
慕容檐轻轻颔首,夫子非常满意,立刻抽出书卷开始下一章。
“等一等,我没懂啊。”虞清嘉简直惊呆了,她莫名其妙被塞了一脑子生涩的先秦文章,还不等她读通顺,马上又要开始下一篇,虞清嘉觉得奇怪极了,“前面我有一个典故没听懂,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什么意思?”
夫子卷动书轴的手顿了顿,他显然没料到吉祥物摆件还会发问。如果给她解释势必会耽误进度,夫子脸色不由带出些犹豫之色。
虞清嘉觉得自从父亲访友回来,家里的事变得说不出的奇怪,她愕然道:“不是给我请的夫子吗?”为什么夫子大多看向陪听的狐狸精,而完全不管她呢?
慕容檐眼神微动,朝左边那张书案扫了一眼,最终微不可见地点头。夫子接收到慕容檐的指示,惊愕又意外。琅琊王做事什么时候顾忌过别人?他连太子的命令都爱答不理,何况还是在积蓄力量复国的这种紧要关头。
可能是他们现在行事终究需要虞清嘉这个吉祥物掩饰吧,这样一来,确实不好太忽略她。夫子努力给自己找出一个原因,然后摊开方才的书卷,再度从头细细解释。
好容易熬到休息的时候,虞清嘉实在忍不住,悄悄挪到狐狸精身边,轻轻怼了怼他的胳膊:“你和我说实话,你真的听懂了吗?”
虞清嘉一过来,她宽大的衣袖立刻把书案上的卷轴覆住。慕容檐本来不想理她,可是转念一想他若是不回答,恐怕虞清嘉又要没完没了。慕容檐只能淡淡应了一句:“嗯。”
虞清嘉是不太信的,自己是世家之女,从小读书习字,听到五蠹依然觉得非常吃力,她不觉得景桓一个没什么文学素养的姬妾能轻松跟上。
“你不要死要面子,你说实话我又不会笑你。如果你也听不懂,我们可以和夫子说,让他下一节课讲得慢些。”
慕容檐看着完全被压住的笔墨,忍无可忍,伸手捉住虞清嘉的胳膊,直接将她整个人都从自己的书案移开。虞清嘉在经历被人用一根手指头推开后,又再次经历整个人被挪走的人生大辱。
虞府上下的奴仆们人人皆知,府上千金和太守新领回来的姬妾不太对盘。太守虽然发话让两人在一处上课,取个相互作伴的意思,可是无论课上课下,两人谁也不和谁说话,梁子可见极大。
虞清嘉如今看慕容檐极其不顺眼,每天都在处心积虑地找对方的把柄。可是慕容檐这个小妾也是奇怪,大清早天都没亮,他就起来去后面练习射箭,往往等虞清嘉请安时看到他,他已经活动完身体并且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了。早饭过后,两人一起去上课,上午文,下午武,下课之后慕容檐就回房,此后一晚上都不会出来了。
这和虞清嘉预料的搔首弄姿上蹿下跳的狐狸精戏码一点都不一样。
对方的作息比她这个世家小姐还世家小姐,虞清嘉一直没捉到对方的不妥之处,她的教训狐狸精大计也只能无限期搁置。虞清嘉眼巴巴盯了半个月,发现慕容檐唯一能称得上不妥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不穿襦裙,只穿胡服。
胡服是从北方传过来的,游牧民族需要骑马打猎,自然不会穿被中原视为正统的上衣下裳,而是更习惯窄袖长裤的胡服。南朝士大夫对这样的野蛮作风嗤之以鼻,可是北朝两国的掌权者都有胡人血脉,他们习惯了穿胡服,上行下效,北朝民众对胡服的接受度也比南朝高些。可是这种窄袖衣服也只在军队和下层民众中流行,上层贵族男子私下里会穿,但是重要场合依然会换上宽袍大袖的正统衣冠。
男子都是如此,更何况女子?几乎没有正经人家的小姐穿胡服,胡服诚然方便,可是贵族要方便做什么?就像虞清嘉,她的衣服便是宽大的上襦,下系繁复的间色裙,里里外外要穿好几层。所以慕容檐的穿衣作风,委实非常惊世骇俗了。
虞清嘉最开始也无所谓,可是父亲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想让虞清嘉学骑射,而且还不等她同意就直接塞了进来。虞清嘉每次搭弓都会被袖子缠住,而另一边的狐狸精窄袖束腰,砰砰砰发箭。虞清嘉强行被降为对照组,忍了几天后,虞清嘉彻底豁出去了,也让丫鬟裁剪了一套胡服。
她天真地以为是衣物拖累了她。
虞清嘉换上了一身红色胡服,通身是鲜艳亮丽的红色,衣领袖摆还被白芷绣上了黑色的花纹。白芷原本是强烈反对虞清嘉换胡人衣服的,可是等虞清嘉穿上半成品走了一圈后,白芷默默闭了嘴,后面还亲自给虞清嘉修改了腰线,点缀了花纹。虞清嘉穿着宽大飘逸的襦裙时柔弱清艳,仿佛时刻要随风而起,换上胡服后她容貌中的柔被冲淡,越发突出了美。
虞清嘉用力撑着弓,可还是没坚持多久,右手很快后力不继,指尖的箭羽倏地飞了出去,在低空摇摇摆摆晃了片刻,蹭的一头栽到地上。
虞清嘉叹气,她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别说筹数了,她连靶子都射不住。正在这时,隔壁“嗡”的一声,随即前方传来箭矢入靶的声音。
虞清嘉默默磨牙,她莫非要输给一只狐狸精吗?虞清嘉咬牙举起弓箭,再次搭弓上靶。她这次使了全身的劲,等弓弦绷得不能再绷,她才猛地松手,让箭矢从指间飞了出去。
这次她倒是射中了靶子,只不过不是她的。短短片刻内慕容檐已经射出第三箭,然而这时冷不防从旁边冲来一只箭矢,将他的箭翎撞歪,本来正中靶心的箭头也由此被影响。
慕容檐终于放下弓,朝虞清嘉投来今日的第一个正眼。
事态发展完全在虞清嘉预料之外,这样显得像是她故意撞歪一般。事实上,她倒是想。
虞清嘉高冷又镇定地瞥了他一眼,说:“看什么看,夫子走的时候说了,让每人射二十箭。”
二十箭在慕容檐看来连喝水都不如,显然武夫子这样说是为了糊弄虞清嘉,慕容檐早已精通骑射,他哪里需要夫子布置任务。而虞清嘉方才的行为,在鲜卑族里被视为极大的挑衅,撞歪对手的箭矢,显然需要相当高的技巧和准头。
不过,这个弱的连弓都挽不圆的女子?慕容檐心中不屑,她挑衅他,下辈子吧。
慕容檐凝神挽弓,旁边传来呼哧呼哧地使劲声。精神被干扰,放箭时就失了准头,慕容檐面无表情地放下弓,漠然道:“第二指不要压着箭翎。”
“什么?”
慕容檐已经冷淡地转过脸去,他说话从来不说第二遍。虞清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慕容檐在指点她的姿势。
虞清嘉难掩惊讶,狐狸精竟然会这样好心?虞清嘉轻轻哼了一声,低声喃喃:“用不着你假模假样。”
虽然这样说,虞清嘉放弓的时候还是不免刻意调了一下,结果这样一来反而坏了事。这不是她熟悉的姿势,弓弦嗡地一声松开,飞快地擦过她的小臂。
炼铁工艺有限,即便弓弦刻意打磨过,边缘还是有不少粗糙的毛刺。虞清嘉嘶了一声,赶紧去看自己的手臂。
即使隔着一层衣服都被擦出血了,虞清嘉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眼睛很快反射性涌上水光。慕容檐本来不在意旁边的动静,听到虞清嘉惊呼的时候他随意回头,猝不及防看到鲜红的血液从皮肤中渗出来,慕容檐瞳孔一缩,手指立刻蜷紧。
慕容檐霍得转过头,眼睛盯着光秃秃的地面,十指松了又紧,努力克制血脉里叫嚣的对鲜血的渴望。
前几日虞清嘉的话虽然大不敬,可是慕容檐知道她说的没错。慕容家的男子,确实从一生下来就渴望着鲜血和杀戮。
朝臣们总是怨恨佞臣,都怪这帮内侍小人带坏了圣上,那他们可真是抬举这帮人了。从他的高祖开始,每一代慕容氏都要出几个异类,天生残暴无情,无法控制对鲜血的热爱。慕容家本是前朝大司马,最后却改朝换代称了皇,这其中慕容儿郎骁勇善战的家族遗传功不可没。可是世事偏偏就是这样可笑,他们家越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对鲜血的瘾越强烈。
明武帝是如此,他的叔父、当今皇帝也是如此。前太子对父亲兄弟的做法十分不满,可是他怎么能想到,自己的儿子,慕容檐,就是一个顶顶可怕的恶魔。
慕容檐音律、骑射、武功天赋极高,但是他在这方面的缺陷,比祖父、叔父还要强烈。酒、女色等刺激都会加剧他的失控,所以慕容檐滴酒不沾,身边更是姬妾全无,就是为了防止理智失控,从而再也忍不住体内对鲜血的渴望。
虞清嘉心疼地捧着自己手臂,伤口犹在流血不止。教导弓箭的夫子是个武人,不方便带丫鬟,所以白芷白芨等人并不在近前,虞清嘉头一次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都不知道该找谁。
手臂上热辣辣地疼,占据了她绝大多数注意力,但饶是如此,她都注意到狐狸精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他背过身,上身紧紧绷着,隔着衣袖能看到明显的手臂肌肉弧线。虞清嘉不明所以,本着好心的原则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慕容檐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似乎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那边有清水,把伤口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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