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月流火
满屋子人都不敢说话,慕容檐淡淡扫地上扫了一眼,语气微挑:“还不走?”
宋王妃和其他人如梦初醒,慌忙爬起身告退。偌大的屋子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慕容檐伸手抚上她的发髻,问:“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那支玉簪?”
虞清嘉已经从白蓉那里知道,光熹二年除夕夜里慕容檐送给她的发簪,正是成德太子妃的遗物。那支玉簪来自慕容檐的曾外祖母,代代相传,已经传了三代人。后来,被慕容檐簪到虞清嘉的头上。
这等信物象征着什么不言而喻,从前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这只簪子的来历,虞清嘉哪里还敢随便戴。她移开眼睛,说:“我还在孝期,不能装扮。”
“你对我也不说实话吗?”
虞清嘉叹了口气,道:“太贵重了。”
“有什么贵重的。”慕容檐不以为意,说道,“我母亲说这只玉簪要留给未来的儿媳,你早就是了。你要给虞老君守孝一年,所以我让钦天监把吉日定在了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我就向全天下昭告,你是我唯一的王妃。”
虞老君死在去年八月十四,慕容檐将订婚的日子定在十五,可真是多等一天都觉得浪费。虞清嘉无奈,但心底泛起细微的感动。
广平王纳虞清雅时,不顾孝期让虞清雅赴京,苦心经营贤王名声的广平王尚且如此,而慕容檐比他的堂兄更极端,更不顾一切,却愿意周全虞清嘉的孝期,等她出孝后再定亲。
虽然是出孝后的第一天,但是,这样做反而突出他的用心。
虞清嘉最终还是心软了,她知道慕容檐曾经那么恶劣是因为还不爱她,难得他自己也肯承认这回事。现在,他依然没有原则,恶劣不堪,底线堪忧,可是,他对她却最真诚不过。
虞清嘉轻轻点了下头,微不可闻地说:“好。”
虽然慕容檐早就自顾自将她认成自己的王妃,可是虞清嘉知道,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答应嫁给他。
八月十四,虞清嘉脱了孝衣,重新换上鲜亮的颜色。第二天一早,礼部的旨意就送来了。
“故成德太子之子琅琊郡王慕容檐天资纵横,文武并重,今未有婚配。虞氏祖居兖州,门庭昭煜,地华缨黻,其第六女性行淑纯,行孝有嘉,秀外慧中,故赐虞氏第六女为琅琊王妃。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册封旨意送达后不久,钦天监就送来了他们精心算好的吉日——十月廿五。
这个吉日定的可谓丝毫没有尊严,钦天监最开始当真老老实实算吉日,特别认真地算在了明年三月。慕容檐低头看了一眼,扔回来让他们重算。钦天监的官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经人点拨,才恍然大悟地往前挪了挪,定在年底十二月。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慕容檐,慕容檐还是不同意,钦天监和礼部的人只能硬着头皮提前到十月廿五。其实慕容檐依然觉得太晚了,可是礼部的人都快哭出来了,坚决不肯再妥协,慕容檐只好作罢。
八月十五订婚,十月廿五就要成婚,这时间不可谓不赶。其实战乱年代,朝不保夕,不可能每一户人家都有时间将六礼走一遍,下定后快速成婚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可是慕容檐不讲理就在这个地方,虽然他把时间压缩地很紧,可是却不许省略任何一个礼节,六礼一定要全部走一遍。
礼部的人听到这里血都呕了好几升,慕容檐当政后,成德太子平反案很快推动,如今成德太子及慕容檐在那次变故中丧生的嫡庶兄长全部恢复名号。慕容檐本人倒一直是琅琊郡王,明武皇帝在杀了太子后,没过一年就思念起自己最爱的幼孙,临终前最后一道敕令就是恢复慕容檐的封号。
换言之,慕容檐本来就是皇族郡王,按仪制成婚礼节绝对不少,再加上他还是执政郡王,礼部的官员亏了谁的礼节都不敢亏慕容檐的。偏偏他又将时间压缩到极致,两个月的时间,光是两人的婚礼正服都赶不出来,更别说婚礼当天慕容檐和虞清嘉绝对不止一套衣服。然而衣服只是最小的一个环节,六礼中的五谷、牲畜、木具、丝绉、金银礼器,婚礼当天仪仗和礼乐,王府修缮,制书起草……每一桩每一件都不是省心的事。礼部的人从得知时间那天就连轴转,大小官员腿都要跑断了,偏偏还不敢有怨言。
不光朝廷被支使的团团转,虞清嘉这里也骤然忙了起来。虞清嘉的嫁妆从出生起就准备着,一应家具木器都是齐全的,可是衣服却要新做。而且以前也没料到过会嫁入帝王家,故而还得准备许多合乎王妃仪制的器皿。白芷如今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人使唤,一睁眼就在想她们家娘子还缺什么东西,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奴没一个幸免,每一个都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丫鬟们忙乱起来,虞清嘉也谢绝了外界所有邀约,全心待在家中准备嫁衣。今日,虞清嘉的屋里大清早就亮起灯来,侍女们都围在一起,陪虞清嘉挑选成婚当日的团扇花样。
虞二媪不问世事多年,可是在虞清嘉出嫁这种大关头上,她也没法置身事外,忍不住想过来替虞清嘉盯着,生怕她出嫁那天出现什么纰漏。
条几摊着许多花样,银珠不懂这些风花雪月,她只是凭着直觉,挑那些花团锦簇看着就吉利的。银珠拿起一张画着大团海棠的花样,说:“娘子,您看这个红红火火的,怎么样?”
此时婚礼不穿红嫁衣,按照“红男绿女”的古训穿深绿花钗翟衣,同样也没有红盖头的说法,新嫁娘为表矜持,都用层层团扇遮住身形和面容。若想看到新嫁娘真容,全看新郎的能耐。为此,婚礼那天的团扇说大不大,并不是什么古法规矩,说小也不小,决不能随意对待。
她们现在挑的,就是遮住虞清嘉脸颊的团扇花样。这一项可谓吵翻了天,每个丫鬟都有自己的看法,就连虞二媪和虞文竣也要来挑上一挑。白芷第一个不同意,说:“海棠太俗,不如芙蕖,方显娘子品节。”
白蓉也不同意:“芙蕖虽然有君子之节,但是色泽终究太淡,不适宜婚礼。”
虞二媪忍不住说:“不如山玉兰,佛家圣花,正好冲一冲这几日京城的煞气,保六娘日后平安顺遂。”
“可是这个颜色和娘子的耳坠颜色重了……”
虞清嘉本来只是随便听听,听到这里她都开始头疼。眼看选项越说越多,虞清嘉赶紧打断:“都好了,你们说的这些花样都好,手帕、香囊、绣鞋,有的是地方用。”
“可是娘子长得花容月貌,堪比姮娥,遮脸的团扇若不能衬托出娘子美貌,岂不可惜?”白芷不满地喃喃,就连虞文竣也说:“嘉嘉你不必担心费工夫,你的婚礼不同其他,势必要尽善尽美。”
这大概就是一个父亲的矛盾心理,女儿在深闺里娇养到这么大,从小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教她诗书礼仪,又教她人情世故,怕她不懂人心险恶,又怕她知晓这世上的险恶。就这样忐忑地养到十六岁,终于到了送她出嫁的这一天,更令人心情复杂的是,骗走他女儿的小子正是他的主子。
虞文竣心中百味陈杂,慕容檐有权有貌,文武双全,冷静果决,偏偏还对虞清嘉用心备至,无论作为君主还是女婿都无可指摘,虞文竣只能酿着一腔醋意看女儿满怀期待地备嫁,从此走向另一个男子身边。虞文竣一颗老父亲的心揉来揉去,他看慕容檐当然是不爽的,可是心里还有微妙的得意感,他的女儿这样美丽聪慧,婚礼当天撤下团扇的那一瞬间,势必要将艳惊四座,将慕容檐的眼睛都惊亮才好。
所以,虞文竣作为一个男子,被虞二媪明里暗里赶了好几次都装听不懂,非要留在这里陪着众女一起敲定女儿的婚礼细节。讨论到虞清嘉遮脸的团扇,虞文竣更是调动起自己多年名士生涯的审美,亲自下场挑选团扇上的绣花,他嫌市面上的花样太俗,还亲自画了好几个。
虞文竣吹毛求疵,偏偏虞二媪也不是个好说话的。虞文竣身为名士好风骨,虞二媪多年礼佛偏好清淡团圆模样的,两人各有所好,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虞清嘉只能叹了口气,说:“祖母,父亲,你们且等等。你们说的花样模样好寓意好,可是换个角度想,放在别人家同样能用。既然大家争论不下,依我看,不如用个独一无二的。”
虞文竣和虞二媪都停下动作,白芷若有所思:“娘子,您是说?”
虞清嘉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纸,缓缓推开:“因缘巧合,我担了个虞美人的虚名。我自然是担当不起虞姬之花的名声,但是既然我姓虞,以此花为征,也无不可。”
画轴上,是虞清嘉亲笔所画的虞美人图。据传霸王兵败别姬后,在虞姬自刎的地方生长出一簇簇红色花朵。这种花枝茎纤细,花朵红的热烈,偏偏花蕊是沉重的黑色,黑红碰撞在一起,越发显得柔弱不堪承担花托,偏偏又热烈地盛放着,仿佛燃尽毕生心血,只为这片刻绽放。因为这花奇异美丽,又在虞姬的墓前开放,所以被后人称为虞美人。
如今这个故事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后人附会已无处可考,但虞美人的名字却流传了下来,虞清嘉的容貌美艳,艳色中又带着不堪一折的柔弱靡丽,竟然奇异地契合虞美人花的感觉。再加上她姓虞,这个称号一语双关,说不出的合适,难怪很快就传开了。
虞清嘉曾经很讨厌别人这样叫她,无他,把她比作虞姬,这也太不吉利了吧。后来屡禁不止,再加上狐狸精有时候也会以这个称号调笑她,渐渐虞清嘉看开了,他们爱叫,那就叫吧。虞清嘉平心而论,觉得狐狸精还不至于沦落到霸王的下场。
虞文竣看着画轴上如跃纸外的虞美人花,又抬头看看虞清嘉的脸,嘴唇嗫动一二,竟然无法说出别的话来。其他人沉默片刻,不由认同了虞清嘉的主意:“娘子所言有理,娘子的花也画的极佳,这般珠玉在前,还有什么花配挡在娘子脸前?就它吧。”
虞文竣和虞二媪都沉默,显然是默认了。最重要的一项敲定,满屋子人随即又投入其余扇面的讨论中,吵得热火朝天。虞清嘉见大势已定,悄悄松了口气,无声无息地走到外面来。
外面风声萧萧,今年一直多雨,即使入了秋也时常阴雨连天。今天也不例外,虽然不再下雨,可是天空一直压得低低的,天色昏昏沉沉。虞清嘉长袖及地,长风吹过回廊,将她的衣袖灌得鼓鼓当当。虞清嘉独自走了一会,身后很快追来脚步声,白蓉臂弯中搭着一件披风,快步追过来:“娘子,当心风大。”
虞清嘉点了点头,继续在庭院中漫步。婚期定在十月廿五,距离今天只剩半个月,虞清嘉有时自己都觉得恍惚,她竟然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她所熟悉的闺房,相伴十余年的亲人,很快就会离她而去,她会搬到另一处府邸,和慕容檐开始自己的后半生。
白蓉亦步亦趋跟在虞清嘉身后,问:“娘子,据白露传信,前些日子虞侧妃兴许是受了惊,频频肚子疼。她向宋王妃请了好几次,想召一个御医过来请脉,都被宋王妃拖延过去了。”
“肚子痛?”虞清嘉在心底算了算时间,目露讶异,“她都怀胎五个月了,按道理前三个月最危险,五六个月胎气早已稳固,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肚子痛?”
白蓉摇头,不敢妄言。她停了一会,低声说:“说来也奇,照虞侧妃这个疼法,寻常女子早就落红了,可是虞侧妃愣是保住了胎儿,最近越来越趋于稳定。宋王妃一直不喜虞侧妃,先前留虞侧妃在王府里,未尝没有看热闹解恨的心思,如今看侧妃成功保住了孩子,宋王妃心气不顺,特意给娘子递了话来。”
虞清嘉暗暗皱眉:“什么?”
“宋王妃请示,听说虞侧妃曾几次三番暗害娘子,王妃听闻后极为气愤,问娘子打算如何处置虞侧妃?”
慕容檐曾和虞清嘉说过,虞清雅在他这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换言之,白蓉白露完全听从虞清嘉的命令,虞清嘉想如何处置虞清雅,就如何处置。现在,宋王妃也乖觉地递上台阶,只要虞清嘉点头,宋王妃自然会出面当这个恶人,让虞清雅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虞清嘉沉默,虞清雅罪迹斑斑,她身上还担着虞老君这条人命。虞清雅死不足惜,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虞清嘉顺着回廊走了良久,直到走到水边,前方再无通路,她才折身回来。白蓉将披风抖开,盖到虞清嘉身上。虞清嘉手指握着细长的系带,轻声说道:“再等等吧。”
“娘子?”
“她罪该万死,可孩子是无辜的。”
白蓉不以为然:“虞侧妃不知道给自己用了什么药,这个孩子保不保得住还是一说呢。”
“两码事。”虞清嘉肩上系着白色披风,衣角长长地耷拉到地上。她双手拢在袖中,合袖在回廊中行走,风吹动她的长发,虞清嘉不得不停下身来,将眼前的碎发拨开:“她对孩子做了什么是她的事,我们却不能以此为借口。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等她将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是。”白蓉领命退下。
宋王妃接到信后不失诧异,她本以为,虞清嘉会顺水推舟默许她的做法,毕竟有别人动手,虞清嘉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只需坐享其成就能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可惜虞清嘉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留虞清雅将孩子生下来。
没能将那个孽种和虞清雅一起弄死,宋王妃深感可惜。但是虞清嘉这样说了,宋王妃不敢违逆,只能咬着牙将虞清雅和李氏、柳流苏这一家子打包扔到庵堂,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宋王妃这样做还是存了自己的私心,庵堂里没有油水,三个女人到了庵堂后如何相处,虞清雅能不能将这一胎如愿生下来,那就不关宋王妃的事情了。
秋风渐起萧瑟,转眼间已到月底。廿五这天,天好没亮,邺城中许多地方就忙活起来。
新修缮的琅琊王府里已是灯火通明,侍从们走路如风,人人脸上带着笑,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就是王府的女主人进门的日子。
这座王府还是明武帝在世时赐下的,空置了好几年后,今年重新刷漆,殿宇又恢复了曾经的光彩,甚至比当初更精致。穿过前厅主院,顺着中轴线往后,就是王府的花园。花园里亭台水榭应有尽有,花园中特地引了一汪活水进来,顺着地势修成一泓湖泊。水边点缀了许多或飞檐翘角,或恢弘庄重的楼阁,草木掩映间,有弯弯曲曲的廊庑将湖边建筑连接起来。绕过湖后,顺着南墙一直往西走,有一个突然多出来的跨院,墙体上还能看出新打通的痕迹,这就是曾经李氏的住宅,后来被慕容檐买下,一同并入王府。走进跨院,再过一道墙,就是虞家在京城的宅子了。
虞家此刻也灯火通明。全天下此刻都知晓,今天,就是琅琊王慕容檐和王妃完婚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结束,谢谢大家
难消帝王恩 135、婚礼
虞宅一大早就亮起灯火, 虞清嘉几乎刚刚合眼就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侍女们鱼贯而入,里面有虞清嘉自己的侍女,也有宫里来的女官。虞清嘉好容易才睡着,被吵醒后困得头疼,但是她也知道今日是重要日子, 不能任性, 于是她强忍住困意, 由着众女在女官的指挥下, 一层层给她套翟衣。
虞清嘉头发长得极好, 又黑又亮, 女官一边唱着吉祥话, 一边将她的长发缓缓盘起,挽成高髻。盘发之后,便不再是少不更事的闺阁女子了, 虞文竣看到这一幕再也控制不住, 快步走到外面。深秋的早晨非常冷, 虞文竣深深吸着寒气, 忍不住想,如果俞氏在此,看到唯一的女儿挽起长发,换做妇人装扮,会不会欣慰呢?
虞文竣情难自禁,但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屋里依旧站满了人,有婢女,有宫里来的礼官,也有前来送嫁的夫人小姐。女官挽好头发后,依次在虞清嘉发间插入九钿,辅以金光明耀的钗环。花钗翟衣极为繁琐,而每一个细节都有规定。衣服上的花纹、袖口的颜色、压衣角的玉佩,按品级各有不同,正一品显然是最华丽的,也唯有正一品命妇,有资格在头上戴九钿。
北齐沿袭前朝,减爵五等,诸皇子封王,其余宗室降为公。王封大郡,虽然品级上都是一品,可是显然封地才是各王实力和地位的象征。琅琊乃是诗书礼仪之乡,南朝众世家南渡后,心心念念想着这片故土,然而现在,这片土地,全部都是慕容檐的私人领域。
虞清嘉是琅琊王妃,她一诰封就是最高级别的正一品。在场好些夫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许多人终其一生,殚精竭虑,就是为了给老母请一个一品诰命。然而虞清嘉才起步,就已经达到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人比人果真气死人。
因为怕弄脏衣服,所以盘好发髻后才更衣。虞清嘉一起床就穿好了中衣,里外已经有两层衣服,然而这对礼服来说,仅仅是开始。她换上广袖长裙,层数繁多,穿着时层层压叠着,边缘处绣以精细的翟鸟花纹。穿好长裙后,侍女在她的腰上系深绿色蔽膝,两边压双佩。最后四个婢女合力,在最外层罩上宽大的广袖上襦,一套衣服这才算穿完。
妆成之后,众人看到虞清嘉,好些人都忘了说话。屋子里寂静了几个呼吸的间隔,之后才有人赞叹出声:“久闻琅琊王妃姿容绝世,如今一看果然不负虞美人盛名,当真是倾国倾城,当世仅有。”
有人半是开玩笑地说道:“听说琅琊王亦是出名的美男子,不知琅琊王和王妃同时出现的时候,会不会把人惊得气都喘不上来。”
“这可说不准。”另一个夫人笑着接话道,“幸亏琅琊王手握重兵,出入扈从随行,要不然王妃和郡王一同露面,恐怕邺京半个城的街道都得被堵死。”
众人掩着袖子笑,虞清嘉眼中也露出笑意。慕容檐自从掌管京城以来手腕强硬,铁血镇压,几乎将反对他的势力血洗了个遍,许多臣子早消去了最初的好奇,对慕容檐是怕远多于敬。臣子如此,他们的女眷面对虞清嘉也不敢放松,即便是玩笑话,也得在心中转悠三遍,才敢说出口。
在这种环境下,虞清嘉的闺房里倒也和乐融融。众女小心陪着,日头渐渐西落,到了婚礼的时辰。
街道上隐约传来礼乐的声音,女眷们惊讶了一下,纷纷笑着站起身来:“这就来了。”
伶俐的丫鬟早就闻讯跑进来,隔着老远就给里面众人报喜:“六娘子,琅琊王殿下来了。”
虞清嘉等了一天,曾经那点忐忑和娇羞早就被层出不穷的礼节折腾没了,可是听到丫鬟的话,她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虞清嘉莫名觉得时空错乱,她的眼前隐约出现一幅画面。一个满身披挂的士兵跑入青灰色的院落,脚步声铿锵,口中高呼:“琅琊王殿下到。”
侍女一身缟素,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铁甲如流水般向两边褪去,她对着中间缓缓走出来的那个人,深深叩首:“殿下,属下罪该万死。”
“她呢?”
“六娘子……去世了。”
眼前的画面突然急速散去,虞清嘉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什么人拽了一下,她猛地回过神,看到白露站在她身边,笑着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娘子,殿下到了,该出去拜别家祀父母了。”
虞清嘉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她松开手,轻轻应了一声,站起来说:“好。”
侍女们立刻七手八脚地围上来,用团扇将她围住。脚踩在实地上,虞清嘉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
她现在正在自己的婚礼上,慕容檐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等她。她并没有身死,她等到了慕容檐。
虞清嘉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安阴郁都压下去。尽管只是一闪而逝,但虞清嘉还是被其中压抑的情感吓到了。那种浓烈黑暗,几乎要将一切撕成碎片的暴戾情绪,虞清嘉仅是旁观都觉得心惊胆战,她不敢想象这种情感要如何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礼乐声渐渐响亮起来,虞清嘉在侍女的指导下抬脚,迈过门槛。这个时候虞清嘉看到身边扶着自己的白蓉,猛地想起来,刚才画面中那个缟衣婢女,不正是白露吗?
当初选丫鬟时虞清雅横插一脚,死皮赖脸抢走了白露,之后白露就跟在虞清雅身边伺候,和虞清嘉交集并不多,导致虞清嘉一下子还没认出来。虞清嘉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明晰,远在广陵时,她曾在做了一个梦,梦境中自己无声无息地死去。刚才那些画面,大概就是自己死后的场景吧。
看衣服,那个时候慕容檐同样起兵成功了,他政变得手后立刻赶回兖州,却只得知了她身死的消息。这时耳边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虞清嘉抬头,隔着模模糊糊的扇面,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前方,正认真地注视着她。
虞清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没事了,那只是个梦,她如今还好好活着,狐狸精也如约赶回来娶她。
明知道慕容檐看不到,但虞清嘉还是对着他,轻轻绽出一个笑。
虞清嘉在侍女的指引下慢慢走近,慕容檐一直静静看着她,在她走到身前时,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虞清嘉广袖下的手指。慕容檐的力道大得吓人,即使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也始终紧紧握着她,仿佛他稍一松手,虞清嘉就会消失一样。
慕容檐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凉,虞清嘉感受到手背上的凉意,手指悄悄动了动,轻轻勾住他的手。慕容檐感受到她的动作,手上的力道越发重。
侍女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女官。本来此刻两位新人应当站在屋子两边,彼此对拜,之后再共同拜别双亲,这才符合娶妻娶“齐”、相敬如宾的古训。然而慕容檐一上来就握住了虞清嘉的手,一路走来一点点放手的自觉都没有,视礼制和半边的礼官们于无物。众礼官们头疼,可是也不敢对慕容檐说什么,只能假装看不到,由着慕容檐牵着虞清嘉,朝高堂走去。
虞二媪和虞文竣高坐堂上,看到这一幕,虞文竣控制不住地眼眶发酸。虞清嘉和慕容檐并肩拜别虞二媪,然后走到虞文竣面前,对着虞文竣和他身边的俞氏牌位 ,深深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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