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月流火
慕容檐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难言的奶腥味, 他皱了皱眉,停在几米远的地方,冷冷淡淡地朝塌上扫了一眼。
旁边跟着的内侍领会到慕容檐的意思, 弓着腰上前回话道:“回禀殿下, 昨日那个灰衣老太监刚走, 奴等就把庵堂围了起来, 这个孩子昨夜就进了宫。奴婢怕小孩子不懂事,总哭,坏了殿下的大事,就从外面找了一个乳娘进来。殿下放心,这个乳娘奴婢早就查好了,身家清白, 信得过。”
慕容檐点头,眼中这才浮现出些许满意的颜色。他对小孩子实在没有分毫好感,他隔着半个宫殿冷冷看着,突然走上去,朝孩子伸出手。
乳娘低头跪着,看到慕容檐走近,她吓得气都不会喘了。好在慕容檐只是伸手在孩子眼前晃了晃,孩子睁着眼,依然无知无觉地看着正前方。慕容檐低头看了一会,忽然说:“传太医署来。”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叫起太医来?显仁殿众侍者面面相觑,但是没人敢怠慢慕容檐的命令,马上转身去召太医。乳娘眼睁睁看着一个颤颤巍巍、满脸白须的老太医被侍卫带上来,他在孩子脉搏上按了一会,又翻了眼皮,看了手脚,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凝重表情。乳娘心提到嗓子眼,刚想壮着胆子问是不是孩子生病了,或是她的奶水有问题,就看到那位耀眼得不可直视的郡王将老太医带走,两人到侧殿交谈了一会,再出来时,那位郡王一言不发,眼神若有所思。
乳娘被这一出闹得迷惑不解,她眼睛看到一双黑靴慢慢走近,连忙又低下头去,将身体缩的不能再低。
内侍不解,试探地问:“殿下?”
“无事。”慕容檐说完,垂眸从乳娘身上扫过,问,“你就是乳娘?”
乳娘愣了许久才敢相信琅琊王是在和他说话,她连忙磕头,庞大身体缩成一团:“是奴家。”
好在慕容檐并没有打算为难他,他看起来对小孩毫无兴趣,只是道:“好好照看。”
“奴家遵命。”
穿着红衣黑帽的太监轻手轻脚走近,垂手道:“殿下,众相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慕容檐点点头,就像来时一般,带着一大堆人呼啦一声离开。显仁殿里又恢复清净,乳娘跪在地上等了许久,才敢慢慢爬起来。等站起来一摸额头,乳娘才发现自己脑门上都是汗。
乳娘抱起孩子,继续在殿里走动着,慢慢哄着孩子睡觉。她低声道:“天潢贵胄,果然不一样啊。这样的风华,我从前就是做梦也想象不出来。”
慕容檐走出显仁殿,脑中一直在想方才看到的事情。他对照顾黏黏答答的小孩子并没有经验,但是他直觉敏锐,才看了一会,就发现这个孩子不太对。
果然,太医署最有经验的老太医很快就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孩子,天生智力不足。
慕容檐面上看不出变化,但是念头却转得飞快。一个血缘正统,刚刚出生,还天生不足的婴儿,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当傀儡?
慕容檐早在虞清雅生产那天就拿到了消息,当时有人劝他斩草除根,慕容檐却决意等等,现在看来,上天可真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转念间宣政殿已经到了,里面的人看到慕容檐,全都站起身下拜:“琅琊王殿下。”
慕容檐淡淡点头,一瞬间将所有思绪收回。他落座不久,这些胡子一大把,孙子年纪都比慕容檐大的宰相三公们寒暄几句,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来意:“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武平皇帝驾崩,臣等惟望郡王克制悲痛,先以天下为要。”
克制悲痛?这些鬼话别说慕容檐,就是说话的老臣自己也不信。可是谁让慕容檐大权在握,兵权政权都在他手中。昨日冬至大典,先帝忽然驾崩,按宫中给出来的说法,前朝中混入北周细作,混迹在太监中意图刺杀皇族,先帝不幸被刺身亡。后来宫里确实拖出了北周刺客的尸体,但是先帝到底是如何死的,没人敢深究。
事到如今,慕容檐想做什么根本无须隐瞒。从慕容檐入京以来,先帝的儿孙死的死伤的伤,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个能继承大统。现在,先帝也驾崩了。诸多老臣昨日商议了一会,今天早晨一致来请慕容檐拿主意。他们心里暗暗叹息,看来,乾坤颠倒,皇脉不复,就在今日了。
慕容檐眼睛慢慢从堂下扫过,说:“二叔遭受此难,本王心中亦悲痛不已。幸而皇天不负,大兄还是为二叔留下一滴血脉来。”
众老臣狠狠惊了一惊:“什么,广平郡王?”
北风萧萧,琅琊王府里,虞清嘉指挥侍女,将王府先前为过年准备的灯笼红绸等物全部取下来,取而代之挂上白幡。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三个月内不得婚嫁宴饮,全国寺庙为皇帝敲钟万次,祈先帝往生。
“王妃,府里喜庆的样式都取下来了,这些剪纸还没来得及贴,您看要怎么办?”
虞清嘉扫了一眼,见剪纸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可惜明年就不能用了。虞清嘉说:“先放到库房吧,等过了这段时间再清点。”
“是。”侍女应诺,两人合力抱着竹筐往外走去。侍女来来往往,白蓉掀帘子进来,说:“王妃,今年的账册送来了,您要看看吗?”
虞清嘉陪嫁里好几个田庄铺子,慕容檐封地在琅琊,也是一等一的肥沃之地,年末光账册就有半人高。虞清嘉听着头都痛了,说:“先搬到书房,我晚上再看。”
白蓉应下,白芷从内室抱着一叠衣服出来,听到白蓉的话,说道:“王妃自从嫁人来就没有消闲的时候,十一月忙着熟悉人手,紧接着要忙冬至朝会,好容易能消停一会了,又撞上国丧。”
虞清嘉扫了白芷一眼,示意她不得对先帝不敬。因为慕容檐的缘故,王府里人对先帝先皇后没多少敬意,耳濡目染,白芷几人也变得轻慢起来。虞清嘉不肯落人口实,白芷知道自己没理,不敢多说,转而说起王府里的内务:“国丧要守三个月,王妃的衣服要赶紧置办了。先前王妃给老君守孝时还未出阁,那些衣服都不能穿了,奴婢刚才粗粗数了一下,大致要做四套过年时的大衣裳,四套见客的衣服,八套家常衣服,此外还有披风,斗篷,罩衣等。春天的衣衫等明年做也来得及,奴先让针线房赶王妃冬天用的衣裳。奴婢记得王妃嫁妆里有几匹素锦,颜色清淡又雅致,正好守孝时穿。”
白芷操持生活琐事已经十来年了,这些事情上虞清嘉十分信得过白芷,于是说:“好,你看着办就行。白芨,去取我的嫁妆钥匙……”
虞清嘉话音还没落,就被打断:“不必,库房里有的是绸缎锦绣,直接去库房拿吧。”
丫鬟们全部放下手中的活,下拜道:“参见殿下。”
虞清嘉也站起身,慕容檐拉着虞清嘉重新坐好,说:“让她们去库房挑,想要什么直接拿,明日唤城中最大的布庄掌柜进来,素色的料子全部买下。”
白芷听到眼睛都亮了,喜滋滋应下,欢欢喜喜地去给自家小姐挑布料去了。虞清嘉想要阻拦没来得及,只能瞪慕容檐:“你干什么?”
慕容檐一脸理所应当,说:“连你都是我的人,我还能让你动自己的钱?不过是些衣料,这三个月守孝,首饰也要换一批,改日我陪你去挑。”
说完之后,慕容檐自己就否决了:“不行,他们的太丑了,还是我亲自画样子,让监造司单独打吧。”
瞧瞧这财大气粗、公私不分的模样,虞清嘉瞪了他一眼,没忍住又笑了。虞家是百年世家,多年来积累的财富不少,二房唯有她一个孩子,她出嫁时,虞二媪和虞文竣都拼了命给她加嫁妆,何况虞清嘉还有俞氏的嫁妆。这些林林总总地加下来,虞清嘉自认嫁妆丰厚,足以供她挥霍无度地活好几辈子,但饶是如此,还是不能和慕容檐这种直接划一片地方当私人财产的主比。
慕容檐有这份心,虞清嘉当然高兴,但是她毕竟知道轻重,说:“监造司是负责宫廷御用器皿的,现在先帝驾崩,新旧交接,正是需要礼器的时候。你让监造司干这些,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慕容檐漫不经心,道,“天底下还有谁比你更重要?何况,新帝也用不上多少御造金器。”
虞清嘉捕捉到信息,问:“新帝?”
“嗯。”慕容檐点头,把玩着虞清嘉的手,说,“那些老狐狸都防着我,生怕我篡位。还当我真的稀罕不成?”
虞清嘉产生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你是说……”
“三公六辅已经同意了,立慕容烁为帝。”慕容檐说完后察觉到虞清嘉的疑惑,又补充了一句,“忘了说,慕容烁是礼部新捏的名字,等钦天监算过吉日,就要开族谱,正式记名了。”
虞清嘉已经听懂了,她问:“慕容烁,就是虞清雅生下的那个孩子?”
虽然是问句,但是虞清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慕容檐微微点头,虞清嘉并不意外,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地的感觉。
他们两人相对沉默,过了一会,虞清嘉小心地问:“他毕竟是广平王的儿子,身份法理上都是正统,日后等他长大,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慕容檐听到后笑了,轻轻捏虞清嘉的鼻子:“先不提他能不能长大,就算他侥幸活到懂事,一个傻子,能对我有什么影响?”
虞清嘉听到狠狠一惊:“什么?”
“他先天不足,长大后也会痴傻。现在他还太小,太医不能确定以后他的智力能长到几岁,但总是个痴人无疑了。”
虞清嘉听到后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停了好一会,低声问:“是因为虞清雅吗?”
“只能是她了。”慕容檐和虞清嘉不一样,即使听到这种惨剧,他依然神情不变,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同情怜惜,“她自己做的孽,能怨谁?”
“立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为帝,其他世家大臣们同意吗?而且,以后如果被他们发现皇帝先天不足,恐怕不能干休。”
“同不同意,可不是他们说了算。”慕容檐笑了一声,戏谑道,“你没见那些老不死今天的脸,就和死了亲爹一样,生怕我篡位。听我提出慕容枕还有一个儿子,他们抢着答应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反对?至于发现慕容烁是个傻子,那至少是两年后的事情了。两年以后,境况未必可知。”
这是慕容檐第一次公然说出篡位这两个字,虞清嘉默然片刻,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慕容檐挑了挑眉,似乎很意外虞清嘉竟然问了出来。他笑着看了虞清嘉一样,说:“你希望我如何?”
虞清嘉有点生气了:“慕容檐,你好好说话。”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开玩笑?”
虞清嘉听到这句话更气,她认真在问这件事,慕容檐总是不肯正面回答,反而还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虞清嘉心里是不信慕容檐会真的听她的,她心里有气,故意说:“那如果我说不,你还能真的不夺权不篡位,一辈子屈居人下?”
“当然。” 慕容檐瞳孔漆黑,里面只有虞清嘉的影子,“只要这是你的愿望。”
虞清嘉顿时被梗住。他们之前谈过类似的话,虞清嘉觉得慕容檐偏执猜忌,占有欲太过旺盛,最重要的是不信任她。他宁愿用强权困住虞清嘉,都不信虞清嘉的感情。那一次他们没能谈妥,虞清雅正好在那时生下儿子,慕容檐中途被心腹叫走了。之后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但是虞清嘉知道,有些问题并不是不去碰,它就再也不存在。慕容檐的多疑固执,甚至有些病态的感情,是横亘在两人中间最大的问题。
慕容檐伸手抚上虞清嘉的脸,指腹在她的脸颊上流连,眼神幽深,隐隐癫狂:“嘉嘉,我爱你胜过我自己的生命,只要是你说的,即便让我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虞清嘉感到心惊,她知道慕容檐对待感情的模式不太正常,她原以为是慕容檐遭逢大变,从小缺爱,故而导致他爱人的方式不太对。可是现在看来,他这根本不是童年经历影响。他的病除了表现在嗜血冷漠、缺少共情上,也表现在精神方面。
虞清嘉眼睛瞪得大大的,说:“如果我真的这样说呢?”
“那我心甘情愿。”慕容檐轻轻笑了,他伸手,将虞清嘉揽在怀中,深深地、迷恋地将下巴埋在虞清嘉脖颈。
“为了你,我愿意赴死。但是,我一想到我死了,你就会被其他男人看到,碰到,我就杀意沸腾无法抑制。所以,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先杀了你,再自杀去陪你。”
虞清嘉靠在慕容檐怀中,慕容檐最近越来越喜欢身体接触,可是这一次,她却良久都没有感受到温度。虞清嘉静静待了一会,默然推开慕容檐的手,对他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白芷回来没。”
两边香炉袅袅,慕容檐坐在深秀温暖的新婚房内,看着虞清嘉一身华服,背着他毫不犹豫地离去。慕容檐耳边突然浮起武成帝临死前的诅咒,他说他注定不得好死,父子猜忌,众叛亲离。
当然,这些他并不在意。可是他唯独不能忍受,离开他的人中,有虞清嘉。
慕容檐想起那次高平地动,他原以为折磨他许久的欲念到此为止,可是虞清嘉却冒着大雨,冒着乱石,硬是从山谷里跑了回来。慕容檐那时候想,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不会放开你了。
时到今日,慕容檐依然清晰地记着当时的情景。大雨倾盆,将外界一切声音都掩埋,他身上还在流血,鲜血的味道混入她的体香,就是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他怀着卑微可笑的侥幸心,自欺欺人地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会做一些很极端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她说:“我知道啊。可是谁让你就是这样的人呢。”
慕容檐轻轻笑了出来,她真是天真又简单,她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压上全幅身家去信任。然而有时候,她那种全然不设防的模样,又让他忍不住心生贪念。
慕容檐看着摇曳的烛火,暗暗道了声可惜。可惜,真实的他,还是将她吓跑了。
白蓉守在屋外,见虞清嘉出来,她正要问好,看到虞清嘉脸色的神情怔了一瞬:“王妃?”
“我没事。”虞清嘉抬手按了按眉心,然后睁开眼,示意白蓉退下去,“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你下去吧。”
没有哪个人听到丈夫说“我爱你,但是如果你离开我,我就杀了你”之后还能平静如故,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慕容檐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她需要好好想一想这段感情,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难消帝王恩 147、权倾
琅琊王府的下人连着几天战战兢兢, 大气不敢出。自从那天从宫里回来后,郡王和王妃不知道怎么了,陷入莫名的冷战中。虞清嘉和慕容檐成婚以来蜜里调油,慕容檐又是那样的性格,两人连冷脸都不曾。没想到两人婚后第一次危机,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其实说是冷战也不像, 虞清嘉照常做自己的事情, 慕容檐亦早出晚归, 整天忙得不见人影, 俩人谁都不像扭捏闹脾气的人。可是, 全府的人都知道, 郡王这几天的心情非常之差, 想要命的话最好不要往上凑,偏偏王妃还是一副从容冷静的样子,近身服侍的人夹在中间, 真是苦不堪言。
于是朝中的人发现, 慕容檐心情好了仅仅一天, 突然急转而下, 暴戾非常。宫里的人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死活想不通哪里得罪了琅琊王,最后只能归结于慕容檐喜怒无常,捉摸不定。
广平王尚有一子在世的消息很快流传出去,而这个婴儿即将登基为帝的事也不再是秘密。之前京中本来就盛传先帝欲立广平王为太子,虽然后来广平王战亡, 皇帝病重,立太子的事不了了之,可是从礼法上讲,广平王依然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如今先帝驾崩,众王凋零,立广平王的儿子为帝,任何人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礼部已经飞快赶制登基大典的事。与此同时,新皇帝刚刚满月,不能理政,慕容檐理所应当成了摄政王。
慕容檐成了摄政王后明显变忙,有时候好几天才能见到一面。白字开头的几个丫鬟看着,个个心急如焚。白蓉毕竟是慕容檐身边的人,这种时候不好开口,白芷陪伴虞清嘉最久,情分最深厚,这时候就成了最好的说客。
因为国丧,新年也不能大办,许多府邸都打算自己家吃顿团圆饭就算了,琅琊王府人丁少,这种时候就更显寥落。虞清嘉倚在窗边看书,白芷给虞清嘉抱来一件披风,又给她塞了一个手炉,一边整理披风,一边试探地对虞清嘉说:“王妃,你最近……和殿下是怎么了?”
虞清嘉没有回答,翻了页书,淡淡问:“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白芷叹气,索性和虞清嘉说了实话:“王妃,你不要嫌奴婢多事,但奴婢是真的看着心急。殿下对你绝对真心实意,这几日因为王妃冷淡,殿下也成天冷着脸,那边伺候的人都快吓死了。王妃,殿下毕竟年轻,现在又成了摄政王,辈分比皇帝高了一辈,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和曾经大不一样了。奴婢知道王妃从小就是心有成算的,必不会无缘无故闹脾气,但是嫁人和做姑娘不一样,若是王妃冷着殿下时间长了,难免不会被其他狐狸精趁虚而入,勾引走殿下。到时候,王妃和殿下就真的生分了。”
虞清嘉一直静静听着,神情看不出波动,但是到后面,不知道她听到了哪个词,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芷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虞清嘉。
虞清嘉笑着说:“你这个狐狸精骂得好。”
“什么?”白芷更加迷惑,虞清嘉咳了一声,收敛起嬉闹之色,说:“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但能被勾引走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另外找到了新欢,那我绝不说二话,就此一拍两散。”
“哎呦娘子!”白芷连忙去捂虞清嘉的嘴,她和虞清嘉相伴多年,彼此早就如亲人一般。白芷不知不觉间换回了在娘家时的称呼,对虞清嘉说:“娘子,奴婢知道你看着脾气好,爱说爱笑,其实很难让别人进入你的世界。这次你和殿下闹脾气,实在把奴婢惊到了。娘子,这正是因为你在意殿下,才会闹脾气较真啊,要不然,你只会礼貌得体地维持面子情。”
“谁和他闹脾气?”虞清嘉冷着脸辩驳,“我都多大人了,怎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好好好,没有。”白芷哄道,她转而变得严肃,说,“娘子,缘分是最难得的东西,两个人相遇相恋难,能走到成婚这一步的,更是少之又少。娘子最清楚你和殿下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可不能因为一时之气,错过了喜欢的人啊。”
虞清嘉放下书卷,长叹道:“我知道。但是这次我和他,远不止是闹脾气的事。他的一些做法让我觉得,我于他只是一件摆设,或者,一件战利品。”
白芷听到这句话狠狠一怔,她没有想到虞清嘉的想法竟然这样严重。白芷脸色立刻变了:“娘子,你怎么会这样想?郡王对你乃是百依百顺,无有不应,怎么会是……”
“这是两码事。”虞清嘉摇头,剩下的不肯再说。白芷见这次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不好再劝,叹了口气出去了。
虞清嘉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屋外一片苍茫的雪景,良久未动。自从那天谈话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虞清嘉对慕容檐态度绝对说不上冷淡恶劣,但也不会再像曾经那样亲昵。包括床笫之事,她也以国丧期间不能怀孕为由,拒绝了。虞清嘉也才发现,只要她说拒绝,慕容檐确实一丁点都不会勉强她。
虞清嘉需要好好想一想他们这段感情,在双方想清楚之前,还是先保持距离,免得口不择言,互相伤害。
虞清嘉有时候真的怀疑,她对慕容檐来说,到底是什么呢?一个美丽的瓷器,一个呼之即来的物件,还是和战马、宝刀一样的战利品?西楚霸王战亡前斩乌骓,杀虞姬,虞姬岂不是就和宝剑、乌骓马一样,只是个物件。荣耀时不离左右,一旦出事,当然要毁掉,谈何生而为人的尊严和意志?
而慕容檐也说,如果他死了,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
虞清嘉自认对待感情坚定,在婚姻中小心呵护两人的感情,可是慕容檐总是信不过她,偏执,多疑,猜忌,即使她一遍遍地说了,慕容檐也不肯踏实信她,一定要将一切都攥到自己手中。仿佛她是他的属下,或者对手,需要全权把控,日夜监视。
虞清嘉叹气,她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虞清嘉坐了一会,天色渐暗。白蓉站在隔间外,轻轻敲了敲屏风架:“王妃。”
“进来吧。”
“天色晚了,您可要点灯?”
虞清嘉点头,屋内很快亮起来。白蓉将一盏宫灯拿到虞清嘉身前,低声问:“王妃,新帝登基,虞侧妃该怎么办?”
虞清雅啊,这个问题倒让虞清嘉沉默了。新帝到底是九五之尊,即便他只是一个没断奶的婴儿,一个衣冠傀儡,明面上,皇帝也依旧是君。
众所周知宋王妃不能生育,而虞清雅有孕的事又闹得不小,皇帝的生母理应封太后,就算虞清嘉只是个侧妃,现在也不好随意了事。
虞清嘉拿起桌子上的书卷,随意摊开一页:“我们是外人,不好插手陛下的家事,还是将虞侧妃送到宋王妃安置吧。”
白蓉错愕,显然不懂虞清嘉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心里想,这样做,岂不是太便宜虞清雅了?
但是主子的话就是命令,尤其坐在她眼前的是王妃,就算忤逆摄政王殿下,白蓉也不敢忤逆虞清嘉。她领命后退,才走了两步,听到虞清嘉淡淡说:“正值年节,替我向宋王妃捎一句话。春寒料峭,请宋王妃务必保重身体,毕竟,太后只能有一个。”
白蓉愣了一下,可是虞清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再说了。白蓉仔细琢磨了一会,如梦初醒,顿时对虞清嘉心服口服:“王妃聪慧,奴婢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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