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次日一早,朱厚照就龙精虎猛的来邀方继藩了。
年轻人筋骨好,一夜之后,伤便好了,主要还是因为弘治皇帝不至丧心病狂,没有真正伤筋动骨。
西山耕作,朱厚照依旧是兴致勃勃的。
方继藩则是极不情愿的牵出马,和朱厚照一道来了西山。
宫里居然早早就来人了,是个面无表情的老宦官,此等老宦官大抵也活不了几年了,因而格外的严厉,朱厚照和方继藩去哪儿,他都跟着。
方继藩决定找点轻松的事,用匕首将发芽的土豆削下,而后进行栽种。
这是什么?朱厚照好奇地看着土豆,目光闪闪:能吃吗?
能?
朱厚照想将那土豆塞进嘴里啃,方继藩眼疾手快的拦住他,口里边道:此物珍贵,请殿下口下留情,何况,这东西,得煮熟了才能吃。
噢。朱厚照才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土豆来,他也学着方继藩的样子,捡出发芽的土豆,用匕首连芽带肉,一起削出来。
朱厚照百无聊赖,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一屁股坐在暖棚的泥地上,道:老方,你说,这些年来,辽东处处处在守势,自文皇帝之后,这么多年来,都是鞑靼人和瓦剌人对我大明进攻,而我大明永远处在处处挨打的位置,这是为什么?
方继藩一面熟稔地寻找出发芽的土豆,一面道:很简单,因为打不起。鞑靼人游牧为生,他们每一个人,自小就是战士,他们行军,也不需粮草,战马到了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牧场,因而,他们打家劫舍,是不需本钱的。可大明不同,大明要操练一个步弓手,所费钱粮几何,大明若是要发动三万人作战,就需连绵的粮队,自京师将无数的粮草,延绵数百里的送到前方的将士们手里。
方继藩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鞑靼人抢咱们一次,得到的财富和粮食,可能是他们一年辛苦所得的还要多,所以劫掠对他们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可我大明呢,我大明发动一次征战,所费的钱粮数之不尽,我大明的每一个青壮,都是宝贵的人力,少了一个劳动力,意味着他不但没有产出,你还得拿钱粮养活他们。可就算打赢了又如何,文皇帝横扫大漠,将大漠的蒙古人打的丢盔弃甲,可收益是什么呢?
除了牛马之外,这大漠里,没一样东西是我大明能看中的,那大漠里的战利品,都是破铜烂铁,咱们的军马,宁可随意抛弃,也懒得将其带回来。
所以,即便我们胜了,我们其实也输了,鞑靼人就如乞丐,大明就是富户,乞丐抢了富户一次,便可过上几年好日子,所以他们每日都会虎视眈眈,巴不得富户和他死斗。可富户呢,打死了再多的乞丐,除了耗费了气力之外,结果,一无所得。
方继藩说到此处,略显无奈,口里继续道:何况大漠的土地,并不适合农耕,他们的土地,抢来也没有用,大明即便深入了大漠,将鞑靼人赶进了大漠的腹地,可又如何呢?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因为关外的疆土,对大明朝而言,只是巨大的负担,它不但没有产出,反而需要大明建立起密布的军堡,需要关内将无数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大漠中去,如此,才可维持大军在大漠中的存在,可若是天下太平倒也罢了,一旦国力衰弱,朝廷的钱粮不支时,这反而就成为了沉重的负担,我们和鞑靼人,耗不起!
朱厚照下意识的颔首点头,激动地道:不错,正是此理,所以大明可以战胜鞑靼人十次一百次三百次,甚至可以将鞑靼人彻底消亡,可最终,地还不是我们的,给了我们也无用,用不了几十年,大漠里,又会有瓦剌,或是其他的部族将这鞑靼取而代之,最终他们卷土重来,只是换了一个部族,换了一个名字,可性质却还是一群强盗。
可是难道就永远找不到一个长治久安的方法吗?本宫真的受够了,这大漠之地,先是胡人,接着是匈奴,此后是鲜卑,再是突厥,是契丹,是金人,是蒙古,是瓦剌,是鞑靼,好似没有尽头一样。
方继藩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才又道:除非我大明可以真正利用上大漠的土地,便是在这大漠之中也能长出粮来,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这就意味着,大量的汉人可以出关定居,侵蚀鞑靼人的生存空间。
朱厚照忍不住猜测道:大漠里种出粮,你是说红薯?
方继藩摇摇头,唇边走起了点点笑意,老神在在的道;红薯可不成,红薯在大漠之中,很难养活。
朱厚照顿时遗憾起来:这样啊,世上想来没有这样的东西吧,或许这便是天意了,总归需要有一样东西来制住我们,使我们永不得安宁。
说白,朱厚照叹了口气。
方继藩的手依旧没有停,熟稔地削出一个土豆芽,小心翼翼地将其种入暖棚里的土壤之中!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想,其实,这世上还有一种作物,是可以在蒙古广泛种植的,若是这样的主粮可以深植大漠,以汉人的耕种天赋,怕是用不了多久,无数的荒土都将开垦出来,接着便会出现大量的田庄,田庄会催生集镇,集镇会衍生出巨大的承邑,在那里可以招募士兵,甚至大明不需付出太多钱粮的成本,便可以让这些士兵就地补给,他们会带着汉人对土地的渴望深入大漠,疯狂的向鞑靼人发起攻击,最终使鞑靼人无路可走。
第二百七十一章:汉道昌
朱厚照显得有些灰心了。
他不知道方继藩手里发芽的土豆,其实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因为这玩意,作为耐寒作物,非常适合在辽东以及大漠中耕种。
事实上,在方继藩所在的上一个世界,土豆的主要产区,就在内蒙和东北,不只如此,便连外蒙古,也是以土豆为主食。
粮食啊,一旦地里能种出粮食,就意味着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口,更多的人口,将需要更多的土地,什么是士绅社会,士绅社会是不追求财富的积累的,但是他们对于土地,尤其是那能产粮的土地,有一种发自肺腑的渴望。
大明庙堂上的诸公们,反对和鞑靼人作战,对于主动出击,那更是想都别想,这是为何?这是因为,大规模的战争,没有给他们带来丝毫的好处,恰恰相反的是,一旦大战在即,大量的壮丁便要征伐,那么他们家里的万顷良田,谁来耕种,这不但没好处,还吃亏啊。
可一旦能获得大量新土地呢?而且获得的,还是地里能生粮的土地
方继藩可从来不相信,朝中诸公背后的士绅和地主老爷们是善茬,别看他们喊着仁义道德震天响,大爷的,这帮孙子为了争一口水源,为了争几块地,在乡间,敢组织数百上千人械斗,一年族里不死几个人,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而整个大漠,何其的广褒,相比于那几十亩的水田,真如星辰之辉与萤火之光的区别。
朱厚照却显得懒洋洋的,不过他还是趴在地上,撅着pigu,努力的将栽入地里的豆芽轻轻的扶正了一些,一面观察着小嫩芽:大漠的地里,长了粮,大明就能永世解决鞑靼人?
是的,只要大漠可以成为塞外江南,就可以。
朱厚照想了想,觉得不对,灰扑扑的脸对着方继藩:可本宫看朝中的大臣,对大漠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只愿守着关内苟且。
方继藩微微一笑,他决定好好的给朱厚照上一课,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匕首:殿下,这世上,不要看人口里说什么,咱们汉人是人,关外的鞑靼人,也是人,都是人,那么,其实都遵循了一个自三皇五帝而始的规律。
什么规律。朱厚照很认真的看着方继藩。
如果说,朱厚照是从王守仁那儿,学来所谓的同理心和知行合一的话。
那么从方继藩这里学去的,十之就是满肚子的坏水了。
方继藩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的一切准则,都是为了利,鞑靼人疯狂袭扰我大明,是为了利,而满朝大臣,反对大规模的用兵,也是为了利。否则,为何我大明,占据的是大明最富庶的土地呢,殿下莫非以为,我大汉的疆土,东临沧海,西濒高原,南面,则是充斥了瘴气和林莽的密林,北面则为大漠。
殿下难道还没明白吗?咱们的祖宗,为咱们打下的,乃是这世上最富庶之地,殿下以为,在这片富庶的土地上,从前只有汉人?不是的,其实在这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只可惜,他们运气不甚好,偏生占了上好的良田,要嘛被杀戮了个干净,要嘛便被驱去了大漠里,去了充斥瘴气的密林里,或是那连呼吸都不畅的密林里。殿下真以为,老祖宗们,当真是靠仁义礼仪,或是自周公而始的《周礼,打下的万世基业。
其实啊,我们,和关外的鞑靼人都是一样的,至少骨子里都一样,都是为利益驱使之人,满朝文武反对大规模的用兵,不是因为他们有仁义礼仪,而是因为,他们无利可图,殿下能明白臣的意思吗?
朱厚照挠挠头:鞑靼人和咱们,当真一样?一丁点区别都没有?
有还是有一点的。方继藩叹了口气:鞑靼人和咱们之间,骨子里虽一样,可前者呢,是臭biaozi。
朱厚照龇牙:不错,这些臭不要脸的东西,我们呢?
方继藩风淡云轻: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比较高级,是立了牌坊的biaozi。
朱厚照便不做声了,他开始瞎琢磨起来。
方继藩还在一旁絮絮叨叨道:其实啊,什么仁义道德啊,倘若在咱们大明,譬如江西这地方,若是突然出现一个国中之国,这江西乃是鱼米之乡,土地肥沃,你信不信,明日满朝文武,就疯了似得要将这江西之国,灭的渣都不剩。鞑靼人的立足之本,其实不在于他们的骑射,只是因为他们太穷而已,放到磨盘里,油星子都榨不出,谁有动力去发动战争,打了也白打,徒费国力和民力,糟蹋了无数的钱粮,即便横扫了胡人又如何,那些荒地,一钱不值,最终汉人还是得回关内种地去,可数十年之后,又会有新的胡人在大漠之中崛起,烦不胜烦。
朱厚照觉得有理:所以,一切的根本,就在于,要在大漠种上粮食,种上了粮,咱们大明就打了?
方继藩欣赏的看着朱厚照,在历史上,朱厚照因为偷偷跑去大同,指挥大军与鞑靼人作战,取得了大捷,好不容易回到京里,还想耀武扬威,谁料满朝文武都是骂声一片,痛斥朱厚照胡闹。
方继藩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若真能种上粮食,百官会巴不得立即对鞑靼人开衅,谁若是能领兵大破鞑靼人,千秋史笔之中,此人势必会被大书特书。不只如此,天下万民,俱会称颂这个人的功德,整个大明的军队,会在文武百官的请求之下,要求整肃,会厉兵秣马,读书人们会高呼,鞑靼人杀我父母,辱我妻女,此仇不共戴天。他们会成日作着‘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诗词,他们会吟唱着‘胡无人汉道昌’,然后将无数的男儿,送去关外,和鞑靼人,决一雌雄。
朱厚照眼睛发亮。
朱厚照所希望的,不正是如此吗?
老方,你说的这些,会出现吗?
方继藩撇撇嘴:所以啊,得种粮,咱们屯田百户所,就是干这个的,不让大漠里生出粮来,说什么都是虚的,看不到实物,看不到真真切切的好处,谁搭理你。
朱厚照美滋滋的道:咱们种,要不,派一队千户所的人,到关外去试着种种?种啥好呢?麦子?
方继藩风淡云轻:且不急,再等等。
等啥。朱厚照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面无表情:等一个能改变我大明命运的东西出现,等它彻底能培植成功,一切就水到渠成了,与利益相关的一个链接,也就彻底的打通了。
朱厚照激动的捏着手里的土豆颤抖:那本宫等,你说的那玩意,是啥?
不要多问,容臣立个牌坊。方继藩没有继续说下去,土豆的培育,比红薯要麻烦的多,红薯的推广很快,这是因为红薯育苗容易,而土豆却有许多的麻烦,先解决这个问题再说。
你说朱厚照不禁的想起一件事来:鞑靼人当真会袭击锦州吗?
殿下不是已经有了判断吗?
可本宫心里没底。
方继藩微笑:殿下若是有自己的判断,那么就该相信自己,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信不过,怎么可以让天下人相信他呢,将来殿下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啊,殿下犹豫,则天下人都会恐慌,天下若是不定,那么天下人就更加无所适从了。
朱厚照居然发现,老方的话,很有道理,不过老方这张嘴,一向都有理的,他笑了:你说的是!
锦州城。
这一座原本是因军事而立起的城塞,虽已渐渐的,已经初具了城市的雏形,而随着大量‘难民’的涌入,顿时变得繁华起来。
只可惜,繁华的背后,所滋生的问题,却足以让人跺脚。
大片的流民,舍弃了自己的家,躲在墙根之下,这辽东的寒冬,一夜过后,不知多少人,睡去之后,再无法醒来。
虽然许多人,携家带口来时,带来了不少棉布,可雪落在棉布上,许多人上无片瓦,这棉布,顿时稀烂。
到处都是在咒骂那新来的钦使,还有刘瑾那个死太监的声音。
一时之间,已是怨声载道。
这已不再是寻常的百姓生出不满了,便连本地的卫指挥巡按御史中官,也开始对这位‘大爷’,心里跳脚起来。
他们的奏报,想来早就传到了京师来,也不只京里,到底什么光景。
可他们知道,任由这样下去,这锦州城,可是要哗变的,关外的百姓,不比关内,他们多数,没那么恭顺,闹起来,绝不是玩的。
而刘瑾,显然也感觉不妙了。
来了锦州,他已发了一大笔财,打着东宫的旗号,在自己下榻的行辕,金银珠宝,早已塞满了几口箱子,一开始他犯愁的,是怎么将这些箱子带回去的问题,到后来,他愈发的察觉到不对劲了。
鞑靼人这若是不来自己和欧阳志在这儿这么折腾,会不会被人宰了,用来平息军民的愤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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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敌袭
刘瑾是个极聪明的人。
可他又是一个极度缺乏历练的人。
在京里待久了,便自以为,在这世上,只要哄好了太子殿下,便可无忧。
是以,到了锦州,他自是完全贯彻太子殿下的命令,只要太子殿下高兴,就好。
可现在他渐渐琢磨出一点儿味道出来了!
这里不是京师啊,看看那些丘八们,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何其的凶残,还有那些百姓,一个个目露凶光的样子,便是连锦州上下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对自己态度中带着玩味。
即便是是那中官王宝,也开始对自己若即若离了。
啥意思?
刘瑾甚至怀疑,倘若这个时候,自己被人悄悄的做了,最后丢进了哪个茅坑里,刘瑾都不会觉得有丝毫的意外。
关外这地方黑啊,真他niang的黑,黑得伸手见五指。
刘瑾连忙寻到欧阳志,欧阳志虽为钦使,不过来时,还带了一箱子书,除了坚定不移的贯彻恩师的坚壁清野之外,便是将自己关在行辕里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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