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唯有在户部的南北档房里,在这除夕之日,李东阳却显得有些着急上火。
南北档房上下官吏七十多人,依旧还在紧张的忙碌,其实这岁末的核算,本该提早许多日,就该出来的,可经过了几次验算之后,却发现南档房和北档房所报来的数目,竟是没有对上。
这可就尴尬了。
牵涉到的乃是国库的存余,这可不是小事,一旦算错了,明明没有的东西,结果朝廷却以为账面上的东西还在,到时一旦支出时出现了问题,那便是天大的事。
没有法子,谁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所以只能重新计算。
因为计算量巨大,又为了防止出现错漏,所以南北档房各二十多个文吏,几乎都是各自验算,只有两边的数目都对上,方才可以确保数目无误。
第八十七章:准确无误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明日就是大年初一,可确切的数目竟还没有出来。过了今日,那么即便是户部也必须沐休,等过完了年,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这得耽误多少功夫?
他焦灼的在户部的值房里来回踱步,茶几上的茶盏也已凉了,可他却是恍若不觉。
而在南北档房里头,则到处都是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声不绝,一个个文吏脚步匆匆的穿梭在一个个案牍前,来回将一份份簿子交到堂官手里,而坐堂的堂官,再进行核对。
远处,隐隐可以听到鞭炮的声音,眼看着,年夜饭就要开吃了。
户部的主簿王文安铁青着脸,一个劲的赔罪:李公,是下官的错,是下官的错,下官万万想不到,几次都没有核对上,数目偏差太大,事先又没有准备。
李东阳压了压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哎但愿今日不会再出疏漏吧,今日是年关,倒是辛苦你们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渐渐的黑了,接下来,该是吃年夜饭的时候。
李东阳一脸疲惫,却终于那坐堂的堂官匆匆而来,手中持着一本墨迹未干的簿子,惊喜的道:李公,李公,核算出来了,南北档房的数目,总算是对上了,相差的数目,可以忽略不计
噢李东阳的眉一挑,接过了簿子,便大抵看到上头记录了‘入库银两百七十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七两,有丝七十九万五百四十斤’的字样,他大致浏览一遍,又取了南档房的簿子,相互对照,没错了,两个档房的数目都差不多,这就说明,这一次是准确无误的。
他吁了口气:陛下连续催问了数次岁末的结余,这关乎着年后诸多政令,就在正午,宫里还来催问了一次他抬眸,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皱眉:此时将数目报入宫中,是否不妥。可是
李东阳太清楚这个皇帝了,今日不报入宫中,就该等到年后了,依着陛下的性子,保准是寝食难安的。
他略一沉吟:备轿,现在便入宫,还是趁着这最后的机会,请陛下过目吧。
宫里已是喜气洋洋。
宦官们早已忙碌开了,为了宫内的盛宴而手忙脚乱。
张皇后带着公主,已去了万寿宫,先陪太皇太后稍坐一会儿,等到了吉时,这皇家三代人,便要聚在一处,好生的欢聚一堂。
朱厚照早已入了宫,便被弘治皇帝叫了去。
弘治皇帝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朱厚照今日尤其的战战兢兢,毕竟冲动是一回事,可这冲动过后,冷静下来,便觉得自己可能要完了,于是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弘治皇帝现在却没心情去搭理朱厚照,今年的户部钱粮开支,竟还没有送来,若是如此,就意味着未来的半个月,他许多的想法,都不能实现了,心里没底啊。
百官们可以沐休,各个部堂和衙门可以清闲,可弘治皇帝可不敢停下,他总觉得自己有太多太多事要做。
他显得有些焦虑,以往的时候,户部的账簿早几日就该送来了,可今岁,理应出了什么差错。
这样一想,心里便郁郁起来。
弘治皇帝刹那间抬头,突然迎了朱厚照的眼睛,四目相对,弘治皇帝才察觉到了儿子眼里的畏惧不安,还有那刻意流露出来的讨好,弘治皇帝绷着脸,淡淡道:知错了吗?
知错了。朱厚照老实巴交的样子道。
弘治皇帝便冷着脸:说说看。
儿臣不该顶撞父皇。朱厚照笑的人畜无害的样子:儿臣就算明知父皇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
嗯?弘治皇帝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冷芒,这话里话外,还是不肯认错啊,什么叫做明知父皇错了
弘治皇帝手有点痒了,倘若不是除夕之夜,待会儿要去万寿宫一家团聚,弘治皇帝真恨不得揍死这个傻儿子,他心里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方继藩只是哄你,你还不明白?
老方呃方继藩不会骗儿臣的。朱厚照笑吟吟的样子,像接客的龟公,可话语却是坚持不让。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忍耐已到了极限:哼,这么多的数目,他方继藩一日功夫能核算的出来?他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呀,就算是信任一个人,却也得分清人家的本意,朕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将来你要克继大统,固然,你要信任臣子,可决不能
说到此处,却有宦官蹑手蹑脚进来:陛下,大学士李东阳求见。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
还是李师傅知朕啊,想来户部的钱粮,已是核算了出来,是以到了这紧要关头,他也毫不犹豫的入宫。
弘治皇帝眉头舒展开:请进来。
片刻功夫,李东阳觐见,他朝弘治皇帝行了个礼:臣有万死之罪,户部
弘治皇帝压压手:已是很难为你了,今日竟还在户部,怎么,已核算出来了?
李东阳双手将早已预备好的簿子双手捧起:请陛下过目。
宦官接过,转手放在御案上,弘治皇帝坐定,拿起簿子,打开。
朱厚照眼里放着光:父皇父皇你对对数,对对数
弘治皇帝显得不耐烦,这个傻儿子,到了现在还不甘心,自己和他好说歹说,讲了这么多道理,还是老样子,他不由恼怒,脱口而出道:住
本想说住口。
可随即,弘治皇帝的脸色一变。
这数目,竟有些眼熟。
‘入库银两百七十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五两,有丝七十九万斤五百四十斤’
这第一行的数目弘治皇帝有些印象,因为
他眼眸一闪,不由道:来人
宦官躬身:奴婢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方继藩的那本簿子何在?
奴婢这就去取。
暖阁里,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连李东阳都觉得异样。
弘治皇帝更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朱厚照不断的朝这儿瞄来,可弘治皇帝则只是板着脸,似乎连呼吸都静止了。
过不多时,宦官取来了簿子,弘治皇帝将簿子揭开,两本簿子都平摊在了御案前,方继藩的簿子里,分明写着的是‘入库银两两百七十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二两。’
和户部核算的入库银,竟是相差无几,只不过最后的一丁点尾数,有了些许的变动而已。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还真的算了数啊?
要知道,那些账目,是截止十二月初七的,方继藩不可能提早就得到户部的账目,朱厚照确实是去户部抄录了一份,可他没过几天,就将方继藩地账目送到了御前。
也就是说,这家伙当真只花了几天的时间,核算出了户部的钱粮,而且还准确无误!
第八十八章:夜半无虚席
弘治皇帝瞳孔开始收缩,依旧显得不可置信,或许只是撞了运气吧。
否则,这方继藩几日的功夫,而户部数十个文吏,却都是精通算数之人,更别提,他们花费了足足半个多月,才算出了数目,他方继藩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不成,方家还真有这个种?
他眯着眼,眼眸里透出精光,接着继续比对下去,丝的数目,也有所差异,一个是七十九万五百四十斤,而另一个,则是笼统的七十九万近。不过这五百四十斤的偏差,其实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钱粮和丝布入库运输入库的过程中,还会产生损耗,因此,理论上而言,无论是户部核算出来的数目,还是方继藩核算出来的数目,其实都没有错。
弘治皇帝手臂竟有点瑟瑟在颤抖。
那个家伙还真是文曲星下凡不成?
文曲星这是造了哪辈子孽,下了凡尘,竟是附在这么不靠谱的人身上?
他眼眸微微眯着,专心致志一个个数字进行对比,越比,越是心惊,因为几乎每一个数目,几乎都没有太大的才出入。
等两个簿子俱都翻到了底页,弘治皇帝才一脸恍惚的抬眸,竟好似是做了一场梦一般,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照,再看了一眼李东阳。
李东阳已经察觉到了异状,不过他历来沉得住气,心里却还是嘀咕,怎么莫非这两个簿子
不对
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是户部尚书,钱粮核算之事,他再清楚不过了,倘若方继藩一人几日就可以算出,那么,整个户部南北档房数十人,不都成了吃闲饭的吗?
可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
李东阳如遭雷击。
他倒不是嫉贤妒能,只是实在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朱厚照瞪大眼睛:一般无二?也就是说,老方没算错?哈哈父皇,儿臣怎么说来着儿臣怎么说来着儿臣早说了父皇昏聩,目不识人,你看,果然没有错,儿臣就知道,老方不会骗儿臣的,哈哈
他张狂大笑,喜悦的过了头。
弘治皇帝在惊诧之后,反应了过来,看着这张牙舞爪的朱厚照,眉头微微一沉,眼眸里掠过了一抹锋芒。
这锋芒自朱厚照面前一扫,朱厚照心里一凛,突觉得自己后襟发凉,张狂的脸,竟一下子变得温顺起来,他双腿一软,啪嗒一下跪地:儿臣万死,父皇圣明,洞察秋毫,有识人之明毫不犹豫的认了怂,心里却是得意到了极点,老方为自己争了一口气啊。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又低头扫了一眼案牍上的簿子,深吸了口气:给李卿家看看。
宦官忙是取了簿子,转交给李东阳,李东阳忙是低头去比对,片刻之后,顿时惊诧莫名:世上竟有这样的奇人,这方继藩已多智近妖了。
多智近妖可不是好词。
李东阳忙道:臣的意思是,这方继藩实在不可思议。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方继藩给户部修了书信,说要传授核算之法?
这事,李东阳提过。
可是
李东阳老脸抽了抽,有些瞠目结舌,良久,才苦笑道:不错,可是撕了,主簿王文安,觉得可笑,认为这是方继藩侮辱户部南北档房,谁也没有将此事当真
其实这事儿,李东阳提过,那时候,弘治皇帝当然没有感觉,可现在弘治皇帝却是猛拍案牍:怎么能撕了,为何就不细细看一看,真是不知所谓。
可话刚刚出口,弘治皇帝突然觉得怪怪的,见朱厚照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才猛然想到好像太子当初送簿子来,自己和那王文安,又有什么分别,只觉得匪夷所思,将其视为胡闹,结果
弘治皇帝板起脸,狠狠瞪了朱厚照一眼:厚照,你去乾宁宫侍奉太皇太后和你的母后。
朱厚照想说什么,却还是吞了吞吐沫,乖乖道:儿臣告退。
待朱厚照一走,弘治皇帝朝随侍的宦官使了个眼色,这宦官亦是告退。
暖阁里,只留下了弘治皇帝和李东阳。
君臣相顾无言。
其实二人的内心,都还在震撼。
方继藩这个小子,真是个妖孽啊。
良久,远处,竟传来了鞭炮的声音。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让那王文安,再去求核算之法吧,告诉他,求不到,朕不饶他。
李东阳心里摇摇头,也只能如此了,这核算之法,实是匪夷所思,让人瞠目结舌,有了如此神奇的计算之法,何止是朝廷,便是地方的钱粮出入,也是事半功倍。
臣遵旨。
这弘治皇帝又沉默了片刻:方继藩此人,李卿家怎么看?
这是第一次,弘治皇帝郑重其事的询问李东阳对方继藩的看法。
从前之所以不问,是因为在弘治皇帝心里,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可现在,弘治皇帝显然,再不将方继藩当做孩子对待,而是真正将其当做一个未来的大臣来看待了。
李东阳双目阖起,沉默了片刻,却又眼眸一张:此太子剑也。
噢?弘治皇帝凝视着李东阳。
李东阳面无表情,徐徐道:太子年少懵懂,他日克继大统,正需有剑防身。方继藩此人,偶尔虽是胡闹一些,可老臣观他主动向户部修书传授核算之法,可见此子,也是晓得轻重的。此人深不可测
将深不可测四个字,用在了一个少年人身上,其实李东阳也有些无奈,随即又道:正是一柄利器,若在太子殿下身边,陛下可无忧。
竟是如此高的评价。
弘治皇帝还以为,李东阳势必会对方继藩有所成见。
倘若是谢迁,可能就认为此子虽有才,可是品格,却难免有所顾虑了。
而李东阳,虽平时话不多,却往往能口出奇语,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很想知道,李卿家接下来的看法。
李东阳又继续道:老臣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剑乃利器,既可伤人,又可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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