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世界这么小?方继藩这一下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其实关于危大有的讯息,方继藩除了知道他曾是《道德真经集义的编纂者之外,其他的,真是一概不知。
只见喻道纯哽咽着道:当初这龙泉观,就是师尊所创啊可师尊在四十年前突然下山,便再无音讯,贫道以为师尊早已亡故,可是万万料不到,他竟还活着。
方继藩看着年过七旬的喻道纯,再想想若是还活着,只怕现在已一百二三十岁的危大有脑子里嗡嗡作响,顿时心里有些发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吧。
方继藩便补充道:是五年前还活着,至于现在,就不知了。
道家之中,多有羽化成仙或是各种长寿的秘闻,那危大有既是喻道纯的师尊,他自然也容易轻信,自己的师尊长寿乃是理所应当的事,谁让自己的师尊修为高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天纵英才
听了方继藩的话,只见喻道纯喜极而泣。
喻道纯感慨万千地道:真真想不到啊。是了,这就没有错了。师尊精通道法,又恰好撞到了你,教授了你道德经的经义,也难怪你能对道德经有此领悟,那么,能写出这部《道德真经集义也就一丁点都不奇怪了。师尊说你骨骼清奇,定是因为你有灵根,倒是贫道师兄弟几人,说来惭愧,虽是跟着师尊学道二十载,竟是一无所成,师师弟你是有缘人
师还师弟
方继藩看着感慨得老泪纵横的喻道纯,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喻道纯哭得稀里糊涂的,口里接着道:这些年来,贫道无一日不谨遵着师尊的教诲,要谨守道心,光耀师门,只是只是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了,拼命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认真地端详着方继藩道:师尊走时,可和你说了什么?
这方继藩心里不禁觉得有点残忍,早知危大有乃是喻道纯的恩师,自己就不拿危大有来说事了。
他想了想,只好道:这位道人说,他有几个好弟子,还有他是方外之人,将俗事都丢给了几个弟子。
喻道纯又是感慨道:还有呢?
他哎方继藩心里想,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只好厚着脸皮瞎编了:他说我身上有灵根,乃是千年难一出的英才。
喻道纯竟是点着头道:师尊慧眼如炬,否则,师弟怎么会写出《道德真经集义呢?吾等随师尊学习数十载,也不曾有此悟性,惭愧,惭愧。师弟,师尊可还说了什么?
方继藩歪着头,又想了想才道:大抵就这么多了,除了教授我一些道学,便是拍拍我肩膀说,‘小子,你很有前途’。
喻道纯摇头,噙着泪道:师尊能寻觅你这等聪慧的弟子,一定甚是欣慰。
方继藩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我可不这样认为,想来一定是师尊看走了眼。
喻道纯却是很认真地道:胡说,师尊修道两甲子,他的修为,如何会看走眼?你不要谦虚。
方继藩抿着嘴,便不吭声了,心里说,我可是谦虚过了的啊,是你自己非要夸我,可不能怨我来着。
此时,喻道纯深吸一口气,似乎已打定了主意:师尊自奉张天师道旨,来京师设观,将这正一道在北地发扬光大,龙泉观自此香火鼎盛,这是大功德。师弟既是师尊的弟子,不如也入道门,一同修行?
他对方继藩的身份,一丁点都没有怀疑,反而是方继藩说自己不曾有人指点,他才起疑呢。
要知道,那本《道德真经集义,他深深的感受到,那确实是贯彻了他那师尊对道德经的许多观点,也难怪他一看《道德真经集义,顿时便惊为天人!若说方继藩不是传承了师尊的衣钵,喻道纯将脑袋砍下来给人当球踢。
喻道纯极为认真地道:我龙泉观一脉,出自龙虎山正一道,恩师过江北上,在北方弘道已有百年,师门传袭,也历经四代,弟子以大道朝天字辈沿袭,譬如师尊,便是大字辈,道号之中,有个大字,吾与汝几位师兄,俱为‘道’字辈,其下的徒字,则为‘朝’字辈,至于徒孙,则为‘天’字辈。汝既得恩师衣钵,便是贫道师弟,我当修书禀明龙虎山上师真人,请他为汝赐下符箓,再上奏礼部录道司,为师弟颁下道牒。你我同门,又是师兄弟,也同为道字辈,自此之后,你的道名,不妨叫‘方道藩’,如何?
他很是真挚地看着方继藩,心里思绪万千,想着此人,乃是恩师遗留下来的亲传弟子,若能使其归入道门,怕是能了了师尊平生之愿。何况,方继藩得到了师尊亲传,写下《道德真经集义,小小年纪就如此不一般,难怪师尊说他骨骼清奇,若是师弟能归入道宗,实是天大的好事。
他是化外之人,一直都在城外的道观里清修,对于方继藩,其实了解得有限。可这同门的情谊,他却是最看重的。
只是
方道藩?
方继藩这下子就更懵逼了,你特么的不是逗我吗?让我来作老道士?
方继藩张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一身古朴,须发皆白,头上只挽了乱糟糟发髻的喻道纯。
方继藩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便连忙道:不可,不可,我只是幸运得了危道尊的一点指点而已,这道士,我是万万不做的,我爹若知道,非要打死我。
方继藩不知道远在数十里外的爹被自己拿出来挡枪,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无所谓,坑的就是他。
喻道纯则是固执地道:师弟,此乃师尊的心愿,何况你天生慧根,注定了与道门缘分不浅,怎可拒绝?
方继藩只一味的摇头,摇得泪珠都快出来了,做道士,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看着方继藩一个劲的拒绝,喻道纯顿时面带失落,禁不住的,又是垂泪,他心里更大感慨是想不到还能得到恩师的消息,满心都是怅然,而这师弟,不肯归入道门,就更加是遗憾的事。
只是这等事,还真是不可以强求啊。
于是苦笑道:或许机缘还未到吧,师弟,哎
方继藩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心里不禁有点发毛,这个眼神他确定过了,和逼良为娼的老鸨没什么不同。
方继藩被看得心头直感慌乱,于是忙道:我在城中还有一些俗事,告辞,告辞了。
说着,举步便走。
只留下一脸发蒙的喻道纯,这位师弟,似乎对道门有所误解啊,怎的,他这么害怕吗?
一想到如此,一个如此骨骼清奇,得到师尊传承的少年人,竟是避龙泉观如蛇蝎,喻道纯心里不免更难过了。
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哪。
可惜,可惜了
他没有阻止,只是看着方继藩的背影,心中凄然。
心急火燎逃脱的方继藩自三清阁中出来,一路回了邱祖殿,便见几个门生依旧等在这里,连那王守仁也在。
却见唐寅有点衣冠不整,几个人低声说着什么,叽叽喳喳的,一见到方继藩来了,便立即住了嘴。
方继藩见他们脸色有异,没好气道:怎么了?
唐寅忙道:无事,无事。
可方继藩看几个人脸色都乖乖的,便皱起了眉,这真是是无事的样子吗?
倒是王守仁道:方才出了一点小争执,我等听说这里的斋菜不错,因而便想去尝一尝,那伙头道人竟要收每人一两银子,等上了菜,这菜中竟还有荤腥,想来唐年兄有些不忿,所以多嘴了一句,说竟是假道人,于是便和伙头道人争执起来,他们骂学生人等为酸秀才,这里道人多,所以难免推搡了一下,倒也不打紧。
唐寅的脸色有点白,低着头道:是学生的错,学生其实也知道,正一道是可以吃肉的,只是不忿他们竟每一客收一两银子罢了,所以
才子就是才子啊,骨子里就有点儿不肯服输的气概。
欧阳志三人,是呆子。
而徐经呢,历来圆滑,心里不爽,也只会藏着。
方继藩噢了一声,便看向王守仁,王守仁这个家伙,脾气更怪,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啊,明明唐寅等人就不想让自己知道此事,怕自己操心。王守仁倒好,第一时间全抖露出来了。
心里摇摇头,这尼玛的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此事的方继藩还心有余悸,害怕自己被人绑了去做道士,倒是不想节外生枝,便道:下山。
下了山门,一路朝京城方向,走了三四里路,方继藩便觉得肚里有些饿了,看沿途的官道有个茶摊,索性就让人停车,带着几个门生坐下。
这是露天的茶摊,只有一对夫妇在张罗,七八张油腻的桌椅,不只有茶,还有糕点卖。
方继藩等人落座,占据了两张桌子,其他零零落落的几个茶客远远坐着,好奇地打量着方继藩一行人,似乎也知道方继藩一行人乃是京里的贵人,所以目光中,不免带着敬畏。
徐经过去和茶摊的夫妇二人交涉,点了茶水和糕点来,王守仁则厚着脸皮坐在方继藩的对面,道:学生想了足足几日夜,公子那一句知行合一,确实感触良多,何谓知之,不过是道理罢了,这道理,既可是万物的规律,亦可以是事情的本来面目。那么何谓是行之呢,来此龙泉观为行,务农为行,做官为行,知行合一,即是人的认知,需与践行合二为一,公子认为呢?
听了王守仁一连篇的话,方继藩有点没好气地道:我饿了。
王守仁只好讪讪道:可是学生还有一事不明
显然,他脸皮还真是有八尺厚了,无论方继藩说什么,他都坚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方继藩却是一挥手:先别问,我吃喝了再说。
王守仁苦笑,看着方继藩有气无力的样子,也只好颔首点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上天的恩赐
方继藩终于感觉耳根清净了,肚子饿得很,也只能耐心的等待茶点上桌。
却在这时听到另一边,那茶摊上的妇人絮絮叨叨地和一个茶客道:而今已二十多日不曾下雨了,也不知是哪个天收的,触怒了上天
一听天收的三个字,方继藩觉得后襟一凉,怎么听着,像骂自己这败家子来着。
接着听那妇人又道:只是龙泉观的道人们非但不肯开恩减租,前些日子还放出话来,说是今年的租价与往年同例,往年虽是遭雪灾,可今年不但如此,接着便是大旱了,现在龙泉观那儿又不肯减租,这不是教人走投无路吗?
过往的茶客,连连点头:龙泉观的真人,真是无德啊。
可不是嘛,数千庄户啊,也不知今年得有多少人家遭罪了。
方继藩竖着耳朵听,听到数千庄户,眉毛一挑,朝那妇人道:你来。
于是妇人连忙上前来,她似乎惯来察言观色,这不过三旬的妇人,竟有几分姿色,似乎觉得方继藩生得俊俏,早就留意了,抚了抚额前发梢,眸子勾了方继藩一眼,娇滴滴的道:客官有何吩咐。
方继藩顿时同情地瞥了一眼她的丈夫,随即道:怎的,那龙泉观有这么多庄子?他们是修道的人,哪里来这么多的地?
徐经坐在一旁,眼睛发光,上下打量着这妇人,帮腔道:我家恩师可是大贵人,答得好了,有赏。
倒是唐寅只眺望着远处的玉泉山,似乎心胸被陶冶。
一旁的王守仁则沉思着什么,似乎还在琢磨着方继藩方才所说的话。
而欧阳志三人呆若木鸡,坐得笔直,没有恩师的吩咐,他们便纹丝不动。
妇人便娇滴滴的吃吃一笑,水蛇腰一扭,竟有千种风情,眉目之间秋波撩人,声音带着几分娇柔地道:公子竟有所不知吗?龙泉观早在文皇帝迁都至北京来时,便已营建了,那时文皇帝在时,赐了几千亩地,到了后来,历代天子,往往也或多或少会赐予一些。此后到了成化先皇帝时,连成化先皇帝竟也知道龙泉观的声名,曾派钦使入龙泉观拜见殿中的诸仙,又赐了数千倾良田。
她顿了顿,又笑道:再者说了,龙泉观又非是白云观,白云观是只管顾着自己修行,修仙炼丹。可龙泉观却是专职符箓,这赐福驱鬼,以及各种法事,却是最在行的。整个京畿,正一道里头,就一个龙泉观,您想啊,这京里这么多贵人,哪一个没有红白事?家里中邪得病的,家里有人过世的,总得请动龙泉观的真人们去料理才是,就说前两年,新建伯不是过世了吗?就是请的龙泉观的真人,大操大办了四十九日,虽是龙泉观并不曾收银子,可堂堂伯爵府上,会让人白忙?丧事办过之后,便有人直接奉上纹银千两,投献田产五百亩了,这是牌面,哪一家不如此呢?再穷也不能穷真人,不能穷了天上的神仙,不是?
方继藩听得暗暗咂舌,他只晓得古代的寺庙有大量的田产,哪里想到,道士们的田产可是可观啊。
仔细一想想,不正是这么一回事吗?且不说皇帝需要借由僧道们来统治人心,京里这么多豪族,有个婚丧红白之事,哪里缺得了这些道士,给他们办了事,这一百多年来,天知道积攒了多少土地和金银,更不消说,还有地租的收益。
似乎妇人觉得方继藩不信,便讨好似的继续道:公子是有所不知,您看这儿,距离龙泉观可有数里路了,是不是?可即便如此,这里的地,说起来还是龙泉观的呢,您现在骑着马,朝龙泉观的方向跑半个时辰,怕也跑不出龙泉观的地头,人家都说,龙泉观有田万顷,在这京畿,除了皇庄王庄还有官田之外,就数各家寺庙和道观的地最多了,寻常人家您别看富贵,可开销也大,延续了几代,出了几个败家玩意,便一蹶不振了。可道观和寺庙里的僧人真人们,平时的吃用,本就是靠香客的接济,隔三差五又可能会有赏赐,地租又多得吓人,再有什么法事,那就更不必提了。
这些该死的杂毛,不事生产的寄生虫,麻痹人民精神的恶棍!
方继藩顿时火冒三丈了,想到这些杂毛道士们,个个吃的油光满面,顿时咬牙切齿,心底深处的凛然正气便激发了出来。
那妇人似乎没看出方继藩正怒火中烧,又道:其实龙泉观中的真人们,倒是修为极好,自是洁身自好。不过也冷不丁会有一些道人,仗着自己有道牒,乃是朝廷认可的道人,这龙泉观里油水又丰厚,在外头养着三妻四妾,做了几年道士下来,便可置下大量的私产,真真是教人羡慕。这正一道,和全真教不同,全真教有戒律,正一道可没有戒律,你看那龙虎山的张天师,不就有妻有妾吗?想吃肉便吃肉,想喝酒便喝酒,有了道籍在身,这是何等逍遥的日子?
方继藩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案牍,气呼呼的道:真是没有王法了,这些人,哪里有半分方外之人的样子。
公子妇人想着徐经方才说有赏钱,便更来劲了,不断给方继藩送秋波:公子哪,你还年轻,哪晓得这里头的勾当,正一道,虽也有不少世外高人,是真正的神仙,可那道人之中,下了山来给人做法事的,也有不少不肖弟子,夜摸寡妇门,腰缠万贯,比比皆是;便连皇帝老子要祭天,不也得请他们去?他们这是旱涝保收的买卖,你看哪,奴给你算算,倘若是丰年,这百姓们能吃口饱饭了,有了节余,是不是要进观里供奉一些财物?可若是灾年,就说眼下大旱吧,许多人日子艰难,没有活路了,更要寄望于老天爷了,就更不能少了仙人们一口饭吃了,这地方州县要祈雨,百姓们指望时来运转,不还得拿出钱粮来供奉那些山上的道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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