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不过蔡京本人也算是毁了,在韩冈的全力反扑之下,任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只是韩冈不能升任宰相,仅仅换来了蔡京就此沉沦,这依然是桩亏本买卖。
如果有机会,能砍掉束缚在韩冈身上的枷锁,王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
蔡京背后的两名伴当,一左一右紧紧夹着蔡渭,正紧张的望着王厚。
王厚明白他们的心情。抓了宰相家的衙内,又是叛党的余孽,蔡京不知给他们许了多少空头愿。可人尚在手中,还没有交上去,貌似抢功的敌人就过来了。还领着十几名如狼似虎的班直禁卫。
但蔡京本人,双眼向左一瞥,向右一瞥,然后又回望了过来,不见一点畏惧。
王厚的牙立刻就咬了起来。
韩冈得势,对所有西军系统出身的将领都是一个好消息。对王厚更是天大的喜讯。自家的儿子还是韩冈家的女婿呢。岳父做了宰相,女婿当然水涨船高。
能将蔡京干掉,韩冈身上就再无束缚。
过去还要担心什么新莽,现如今两度扶危定难之功,哪个还能说上半句?
可现在不是地方!
王厚开始痛恨起京城的人烟稠密来。街上的行人人数虽不如往日,但数量依然不少,很多都在望着这一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要是早来一步,在巷子里将蔡京堵上,他敢立刻就下手。
他往这边来,本就是为了找蔡京。
不管蔡确家有没有人投奔蔡京,他跟蔡确之间确实有着亲戚关系。只要一刀砍死了事,人死了,怎么栽赃都没问题。
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敢为蔡确亲族叫屈?!
但众目睽睽之下,王厚纵有满腔杀意,也不方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也许是看出了王厚心中的犹豫,蔡京嘴角多了一抹笑容。
“不知将军何人?”
“……德安王厚。赵颢、蔡确谋反,王厚奉诏讨贼,正是为蔡确党羽而来。”
听到王厚的自我介绍,蔡京脸色瞬息间变了一变,但王厚再定睛看过去时,却只能看见嘴角微扬的笑脸,之前的变化仿佛是一场错觉。
“蔡京见过上阁。”
蔡京冲着王厚行了半礼,他现在的官位虽在王厚之下,又郁郁不得志,但正牌子的进士,用不着对武官太过谦恭。
能一听王厚的姓名,便知道他还未就任的正式身份。对朝廷人事,蔡京显然还是十分的了解,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蔡确父子狼子野心,竟然不顾朝廷深恩,悍然谋反,京与蔡确纵有缌麻之亲,也不敢与其同流合污。今日蔡确事败,就见此贼逃窜,故而将之绑了,过来投官。”
听到蔡京的对话,蔡渭猛地挣扎起来,但又为蔡京的伴当牢牢按住。
压着蔡渭的只有两人,可能是蔡京家仅存的家仆了。
看见区区三人的队伍,王厚杀心又起,将三人带着一起走,只要找到机会,怎么都能料理了这三人……不,四人。王厚可不会让蔡渭事后多嘴多舌。
王厚眯起眼笑着道,“能捉到叛贼蔡渭,自是大功一件。蔡京你带着蔡渭跟本将走一趟吧。若之后确认有功,朝廷自不会吝啬。”
拿着蔡渭、蔡京的首级,从太后手中换来的功劳,足以堵上随行的一众班直的嘴,填饱他们的肚子。
但王厚的笑容和言辞,在蔡京的眼中,明显的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如此甚好。”蔡京点头,“蔡京正要将此贼械送皇城,惟恐贼党夺人。有上阁护卫,那是最好。”
蔡京的态度让王厚看得心头大怒,真把他当成护卫了?
去宣德门一路都是通衢大道,御街上更是人来人往,想下手当然不成。
不过……王厚看看左右,又丧气起来。
都是些还没有用顺手的班直禁卫,换作是在关西的亲兵,不用自己使眼色,就能围上去将几人一起绑了。自己一个命令,更是杀人放火都不在乎,完全不需要多解释。
可这些班直听到自己的命令后,能不能下手?下手后会不会让蔡京和他的仆从逃走一两个?更重要的,他们到底能不能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将蔡京蔡渭给擒住,弄去没人的地方下手?
“让两匹马给这两位壮士。”
听到王厚的吩咐,班直们先是一愣,然后互相交换了一阵颜色,才有两名最为年轻的班直下了马来。
王厚当真对这些班直越发的没有信心。
不用自己多说,他的亲卫们会主动将马让给蔡家的家丁,并将有坐骑的蔡京挟持住。
蔡京眉头微皱,显然是知道王厚的打算。
而王厚也在苦恼,怎么才能让手下人聪明一点。
“王上阁!”
“上阁!”
突然就听到后面有人叫,王厚闻声回头,只见一队骑兵从身后过来。
队伍中的两名官员,他认识其中一人,另一人就很陌生了,似乎见过,却没什么印象。
两人到了近前,便向王厚行礼,
“黄裳见过上阁。”
“章辟光见过上阁。”
王厚就在马上回了一礼,“奉旨讨逆,无暇礼数,还望勉仲勿怪。”
在上京后,王厚只见过黄裳一面,但韩冈两任河东时的第一助手,给王厚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知道韩冈正在着力提携他。
向黄裳回了礼,他看向另一位官员,问道:“这位是……?”
“这一位是开封府判官……”
黄裳正在向王厚介绍章辟光,双眼却陡然瞪大,嘴也张得老大。
他在王厚的队伍中竟然看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蔡京!蔡渭!”
章辟光和黄裳同时惊叫。
“正是蔡京。”
蔡京气度沉稳,向两人行礼,“蔡京与王上阁刚刚捉到了这名贼子,正打算送去皇城。”
黄裳和章辟光狐疑的望向王厚。
王厚立刻摇头,蔡京明显是想搅混水,可惜他可不贪这份功劳,“王厚是方才才看见这位蔡官人押着蔡渭出来,究竟有什么内情,王厚是一点不知。”
“哦……”章辟光拉长了声调,“不是跟着上阁一起的?”
蔡京脸色微变,但仍是镇定,高声道:“此贼走投无路,蹿奔到蔡京家中,但蔡京一贯只知忠心事主,便将此贼擒住,要送去见官。”
“谁知是真是假?”章辟光冷笑起来:“在我看来,倒是故作伪饰,护送此贼出城。”
“上阁,你能为此人作证?”
王厚摇头,“初相见,从未相交,如何为其作保?”
“吾乃开封府判章辟光,奉诏讨贼。”章辟光一指蔡京:“一并捉了。大府正在府衙等着呢。是功是罪,等大府审过之后,就知道了。”
下手竟比王厚还要果断干脆。
章辟光身边的几名士兵一下就扑了上去,横拖竖拽,将蔡京给扯下马来。
蔡京本来为了张扬自己的身份,保护自己能够顺利的将蔡渭送官邀赏,还特地穿了一身官袍。顺利的压住了王厚,却没提防章辟光根本就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做见证。
章辟光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本来只是为了讨好韩冈的亲信,顺道送上一程,却不曾想天上掉下了大礼,蔡京、蔡渭两人一并捉了。
管那蔡京是不是叛逆,进了开封府,要什么口供没有?
也不要拷问,只是蔡渭,就绝不会放过蔡京。
到时候,顺水推舟的事,沈括会不干?
就是沈括不干,章辟光也是要干的。
王厚有几分紧张的看了看周围。
章辟光笑了一声,低声道:“怕什么?以蔡京的名声,谁会为他多说一句?”
黄裳扯着王厚的衣袖,“上阁你是不在京城,所以不知。蔡京当初陷害相公,京城百姓哪一个不是恨不得寝皮食肉?若是现在在大街上喊一声蔡京在此,包管有石头砖头砸过来。”
王厚听了,转头再仔细看蔡京。方才没觉得,但现在看他,脸色发青发白,其实还是害怕的。
“竟然给这贼人唬住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要不然何须等到无人处,直接就下手了。
蔡京从马上被揪下来,官帽被踢飞,连身上的官袍都给扯烂了,转眼便被五花大绑。想要大喊,肚子上立刻就挨了重重一脚,什么声音都出不来了。
身为一名叛贼的族亲,又是蔡渭投奔的对象。纵然有反戈一击的功劳,也不一定能得到朝廷的谅解。
蔡京的依仗,就是剩余的宰辅们想要留一个钳制韩冈的工具在朝中。王安石、韩绛之辈,不会看着韩冈就此逃出束缚,能够毫无顾忌的成为宰相、权臣,甚至新莽逆臣。
但这终究还是行险,是迫不得已的举动,终究还是要拿着性命来做赌注。
所以蔡京要将蔡渭光明正大的押送去皇城,如果世人都看见他将蔡渭送去皇城,就算韩冈想要下毒手,就算蔡渭想要反咬一口,宰辅们也会帮他蔡京渡过难关。
但他所没想到的,这条路竟然如此难行。
“一个都别放过。”章辟光高声叫了一声,让手下人将两名仆从也一并捉了,他们的口供正好可以将蔡京钉入死地。
又低声向王厚、黄裳道,“韩相公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匡济赵氏之功,早该进位宰相。可惜却为此贼所沮。我等要为韩相公分忧解难才是。”
章辟光什么时候投奔了韩冈?还是说看到现在的形势,向韩冈献上投名状?
从章辟光当年能第一个上书谏言,将两位亲王请出宫中,就知道此人善于投机。只是运气不好,撞到了一个护犊子的高太后。
只要没了蔡京,宰相一职对韩冈来说,就是探囊取物,再无半点可以顾忌。章辟光所献上的大礼,可谓是厚重无比。
宰执天下 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一)
快天黑了。
韩冈退回班列中的时候,顺便向殿门外看了一眼。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泛红的条状云已经变得黯淡了下来,正是黄昏将去,夜色即临的时候。
双脚微微有些酸胀,这提醒韩冈他在宫中已经一整天了。
上了两次朝,又议了一下午的国家大事,精神上还很亢奋,但身体上还是有了疲惫。
不过韩冈作为众臣之中,最为年轻的一位,真要比起耐力来,谁都赢不了他。
要将这一回的争论拖到夜里,甚至明天,包管他是笑到最后的一位。
尽管宰辅们都有了座位,可韩冈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王安石、韩绛这些老字辈,就是章惇也不一定能赢自己,差了有十几岁呢。
其实向太后也赐了韩冈座,而且还因为韩冈不方便做下,连其余重臣都受到了厚待。
但自李定以下,谁也没有与宰辅们平起平坐的想法和胆量,全都坚辞了。韩冈此时还没回到宰执班中,不方便前后同僚都站着,自己却大喇喇的坐下,只能跟着一起站着。
在早已点起的灯火映照下,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侧前方的苏颂,他脸上已是疲色尽显,但在压制住宰辅之外的一众朝臣前,他还要在殿上苦熬着。
仅仅是如何给曾布、薛向定罪,政事堂上已经吵了快有一个时辰了。
之前韩冈直言要警惕未被拘押的贼党,要避免他们狗急跳墙。甚至让王厚和李信将火炮给拖出来震慑在京百万军民。
当时在炮声的威压下,一干重臣都沉默了下去,不敢拿自家性命打包票说不会有叛乱。
但随着王厚、李信逐渐控制城中的消息传来,殿中的气氛便随之一改。
李定等人,又重新兴奋起来。
宰辅们坚持维护自己的权威。
韩绛和苏颂都明确的支持了韩冈的意见。
城中人数众多的皇城司探子,他们中肯定有很多人或多或少的与叛乱有所关联,还有皇城司亲卫、御龙四直等禁卫成员,以及曾经与赵颢、蔡确、曾布、薛向等人过从甚密的官员,他们都在紧张的等待着朝廷的判决。如果对曾布、薛向两人的判决过于严格,最后引发大乱的可能性将会直线上升。
而当那群心怀忐忑的叛逆余党们看到朝廷饶了曾布、薛向的性命,就知道朝廷会实现承诺,不会再被人以危言煽动起来,
“但将朝廷的律法胡乱践踏,连叛乱都能保全一命,日后还会有谁畏惧王法?降一等为绞,留其全尸。”这是李定最后的让步,“叛逆不死,不足以儆世人。”
韩冈冷哼了一声。都是死,谁会在乎是成了包子馅,还是完完整整不见血?
韩冈自己都不在乎,想必那些面临死刑的曾布、薛向,也不会在乎两者的区别。
但是很多人在乎,所以绞、斩二刑并为列入律条的死刑——凌迟和腰斩皆不在刑统之中——但绞刑在等级上就要比斩降一等。不及斩则绞,不及绞则流。
说起来,绞刑由于并非立决重案,基本上都会拖到秋决开始后再施行。天下常有灾异,天家之中也常有人重病,朝廷大赦的次数远比想象的要多得多。在这前,如果能撞上大赦,那么就等于是逃过了一劫。很多判了斩的犯人都不在大赦之中,而绞刑多半都在原赦之列。
此外当地方将大辟的判决上书,请求审刑院和刑部批复时。斩刑的批准比例要远高于绞刑,绞刑的判决很多都会给改成流放,以体现朝廷的仁德和慎刑慎杀的态度。
从某种意义上,判了绞刑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死缓。
尽管李定对曾布、薛向的态度不是要留一命,只是要给他们留具全尸。可不论是朝廷这边,还是在世人的眼中,绞刑就是破天荒的宽待了。
“曾布亦为士人,曾为执政。朝廷若要宽宥,可许其自裁,以全士大夫的体面。”
都不求明正典刑,而是留一个体面给他们……韩冈忽的心中一动,曾孝宽提到的就曾布一个,薛向给丢一边去了。
这真是个悲剧。韩冈暗叹。
谁让薛向他不是进士呢?天生就要受歧视。
“不可。”章惇坚持道,“万一有人不甘引颈就戮,贸然行逆,那样又该如何?”
饶曾布、薛向两人的性命,这是宰辅们给人看的,就是死了一个,也是伤了他们威信。
有了标杆在,下面的官员怎么都不会判死刑。一旦没有了两根标杆,那些从贼党羽,所受刑罚的判决上限,就是绞刑了。不论在朝廷还是在世人眼中是怎么看,在待罪的叛逆党羽们眼中,朝廷始终是要自己的性命。
“既然会从贼,就不要指望他们会畏惧王法。”韩绛看起来也不服老了,依然与人辩论着,“只有看到能保留性命,才会畏惧天威。”
权力果然是能让人充满精力的良药,少了一个蔡确之后,韩绛也开始焕发活力。
两边依然是相持不下。
人多嘴杂,这是一点不错。
如果仅仅是宰辅们共议,许多事几句话就能决定下来。
而加上几十名侍制以上官之后,利益各不相同,便很难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决定。所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由明转暗,他们还是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今天只是开头,日后若是持续下去,恐怕会更多。
韩冈并不期待殿中同僚们最后会因为效率低下的缘故,而决定定下一个能减少摩擦时间的议事程序来。
什么事直接由宰辅决定,什么事要招两制以上官共议,什么事得将所有在京侍制以上的官员一并招入宫来讨论。
若能定下这样的程序当然很不错,可没那么容易。
相互妥协,那是要建立在实力相当的基础上的。
对剩下的宰相、执政们来说,只凭这一次的功劳,以及蔡确、曾布、薛向三人事败后,更加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权力,有足够的能力将这些还喋喋不休的侍制、直学士和学士们,一股脑的给干下去,换上一批听话的。
既然有机会有能力,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干?而去委曲求全?
抱了这样的想法,绝不退让的宰辅,以及以为自己能投太后所喜的重臣针锋相对,崇政殿中的气氛也便越发得紧绷起来,
对立的双方让崇政殿再坐一直拖延下去。
韩冈等不下去了,再次出班,冲太后行了礼:“臣以为时间已晚,不宜延误过久,以免宫外犹疑。”
李定当即反驳:“此事不定,宫外又岂会不犹疑?”
韩绛也怫然不悦:“曾布、薛向不赦,宫外人心如何定?”
韩冈的提议同时引来了两边的攻击。
“韩冈之意,是可以先将此事搁置,把其他事先解决。最后再议论不迟。”
只是换一个议论的顺序,虽然都觉得韩冈有深意在,但他的提议还是无人反对。纵然毫不相让,终归都是累了。
向太后也是听得累了,松了一口气,问道:“依韩卿之意是要议论哪桩事?”
“除曾布、薛向二人之外,从逆被擒之人,数目不在少数。当交由何处审理,不如先将此事定下。”
“这事就交给开封府就好了!”章惇说道,“既然是东京城中的案子,自有开封府负责。”
正常的情况下,犯下重罪的大臣,或是一些争议性很大的案子,基本上是交由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和刑部一起上阵,有时候,还要派去内侍做监审。
但这一回,对叛臣的审判工作,却是交给了开封府。
李定皱了皱眉,却没有站出来表示反对。尽管沈括裁断的结果,肯定会秉承宰辅之意。
可一件事、两件事都要与宰辅们争执起来,在太后那边,就会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太后或许会为了所谓的执中而治,在同意了将审判权交给诸法司之后,便站在宰辅们的一边,将曾布、薛向给放过了。
两边都安抚一下,让事情可以早点解决。太后要是这么做,一点也不会让人奇怪。
李定之前大出风头,几乎成了重臣们的代言人,他不站出来,一时之间,也没其他人出来反对。
“也好,就交给开封府。”向皇后问韩冈:“韩卿,你意下如何?”
韩冈宁可是御史台、大理寺来审。
这一回叛乱,宰辅们要践行诺言,赦免从党之罪,就算没有及早反戈一击,也要免其死罪。
可沈括若是这样判决,不管将判词写得多好,终归难以得到多数重臣们的认同。而沈括本人名声又不是多好,真要被人找起麻烦来,根本防不住几手。
“臣无异议。”韩冈却如此说道,“相信开封府自会依律裁断。如若不然,还有大理寺、审刑院在后复核。”
要想通过判决后诸法司的复核,沈括不能对叛贼的党羽轻判。失入宽纵之罪,沈括担不起。而且判决被法司驳回,没了面子的沈括若不能请出太后为其主持公道,那他就只剩辞去权知开封府一职。
韩冈在想什么?章惇又是在做什么?
王安石在女婿和旧日门人的脸上打了个转,一时想不明白。
宰执天下 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二)
乍听到章惇推举沈括,李定立刻将视线投向韩冈。
章惇这是要拿沈括下手?他与韩冈的关系决裂了吗?
但以韩冈的性格,以及资历,应该不会跟章惇他去争宰相位置的。既然不争,那还有什么理由两人决裂?
之前沈括临危受命,去扑灭石炭场火灾,沈括有苦劳,也有些功劳,不过因为他仅仅是让大火烧光了石炭场的煤炭,最后自然熄灭,又拆毁了数百户百姓家宅来防止火势蔓延,致使民怨沸腾,颇闹了些事,还是有些朝官指责他办事不利。
沈括出任开封府是被赶鸭子上架,受命平复危局,寻常官员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沈括本来就因为人品备受歧视,仅有韩冈愿意接纳。韩冈同意他出知开封,便不敢推辞,不得不接下来。
这一回沈括是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尖浪口上,而韩冈又同意了,这不是逼着沈括离心离德?
鬼才会相信韩冈会容忍有人拆自己的台,而那个人更不应该会是章惇。
不过听到韩冈之后的回话,李定顿时恍然。
开封府审讫,交由诸法司复核,乍听起来是把沈括给牺牲了。
如果一切都这么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开封府批出判词之后,上覆大理寺复审,再送审刑院详议,由于事关重大,又多人论死,所以还有刑部复核的一道关,而御史台更将会依例全程监审。
开封府的判决一路上要过关斩将,想要顺利通过根本不可能。
可再之后呢?
如果法司将开封府的判决给驳回去,沈括是不可能就此罢休,必然要就此申诉。双方各执一端,接下来要么就是请两制以上官详议,要么就是请太后处断。
换做自己站在韩冈和章惇的位置上,肯定会选择密奏太后,让向太后直接进行赦免。
如果当真依律判决,参与叛乱的主要成员,还有直系亲属中的男丁,必然不离斩绞重刑,腰斩也会有几个。如果蔡确、宋用臣和石得一还活着,更是逃不过千刀万剐的凌迟极刑。
前两年的李逢、赵世居谋反案,就各凌迟和腰斩了两位伎术官。那一回,连谋反的谋字都算不上,只是赵世居家中藏了兵书和谶纬图书。往来书信上看不得一个阴谋。这一次,是实打实的谋反,砍下的头颅当是赵世居案的十倍。
但只要说服了太后,赦书一出,什么先例故事也就无关紧要了
宰辅们要放过一众叛逆,本来就是要请太后降赦诏。想要名正言顺的颁诏,必要的审判程序就少不了。只有先行定罪,才能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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