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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配合的倒是好。
韩冈和章惇根本就没有让步,只是先拖延一下。有了对一众叛臣的处置,另一面曾布和薛向的处置也就有了依循的标准,接下来再议论,可就脱不出宰辅们划出的底限。
李定差不多明白了韩冈与章惇的一点盘算,但他清楚,绝不会这么简单。
一切的核心还是在太后身上。
吕嘉问眼神阴冷,盯着韩冈和章惇。两人明目张胆的相互配合,绝不止是暂且拖延,以逞其谋算那么简单。
宰辅们在挫败了叛党,救回了太后与天子之后,已是功高难赏,如果再表现得太强势,在太后眼中免不了会被认为是咄咄逼人,骄横跋扈。
才经过一场叛乱,尤其是倚为心腹的石得一、宋用臣的叛离,太后免不了会疑心重重,对权力也将格外执着,此人之常情。
女人本就多疑,天子的疑心病只会比女人更重,刚刚被背叛的人则总免不了以猜疑的目光看外界,如今垂帘听政的太后是三事叠加,猜忌的程度将会是之前的十倍、百倍。
如果有人触动她的心结,之前的信任不论多深厚,也会立刻变成猜忌。
吕嘉问敢于随着李定一同顶撞诸宰辅,正是想借用太后这样的心理。
可韩冈、章惇现在已经退了一步,这边再咬着不放,太后猜忌的对象可就会转过来了。
吕嘉问此时更加确定,只要还有章惇和韩冈在,两府中空出的那几个位置就像水里的月亮,看似触手可及,却抓不到手中。
难道就这么认输不成?
吕嘉问紧紧咬着牙关。
王安石、韩绛、张璪,以及苏颂,这四人都比不上韩冈、章惇的年轻,精力早已不济。时间一长,朝堂事务必然会渐渐落到韩冈、章惇两人手中。
如果自己能在近日进入两府,还可以跟章惇、韩冈争一争朝堂大政。但若是不能及时填补上那几个空缺,待朝局安稳下来,以章惇和韩冈的能力,当能顺利的处置好军政两方面的国家大事,让朝堂上下——最关键的是太后——觉得没有必要补足两府的阙员。
到时候,想要再挤进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即便太后有意扩充两府,牵制章惇、韩冈,也要与外路的一应重臣相互竞争,哪里有现在的机会好!?
如李定、吕嘉问一般咬碎牙关的重臣不在少数,皆是有资格跻身两府的一干人。他们或前或后,就自问已经看透了韩冈和章惇的把戏。
不过此时苏颂心中与王安石一样疑惑不解。
绝不是什么默契和配合,苏颂极为熟悉韩冈的性格,他和章惇先后发言,反倒有着些微争锋相对的味道。
从资历和官阶来说,韩冈不会与章惇争夺宰相的位置。两人要心生嫌隙未免还太早了一点。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自韩冈开口支持开封府作为主审之后,殿上一时就静默了下来,人人都在猜测韩冈的用心。
韩冈看见每个人的表情从狐疑到恍然,好像都已经看明白了自己和章惇的想法一样。
真的能想明白?
韩冈暗中冷笑,真正明了对方用意的只有自己和章惇两人吧,谁让自家曾经向章惇透露过自己的打算?
在经历过一场叛乱之后,太后的心性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韩冈很想知道。
不过不论事情怎么发展,他回到两府的位置上已经成为定局,对于朝堂的影响力会恢复到之前的水平,多半还有超过。
到时候,是一点点的撬空皇权的基石,还是现在就在殿上立下法度,这不过是手段缓急的差别。
不知两府中剩下的一两个空缺,能吸引住多少人渴求的目光。
吕嘉问权衡再三,眼神坚定起来,他从窃出叔祖父的奏章草稿,投奔王安石,被称为家贼开始,至今已有十二年,将他赶出家门的两位元凶都垂垂已老,他没有第二个十二年可以耽搁了。
只是当他准备站出来的时候,只见一名内侍匆匆跑进殿中。
冲太后行过礼,内侍高声贺喜:“蔡确子弟,蔡硕、蔡渭以下十七人,并从党蔡京一人,皆已全数就擒。其中蔡渭本是逃脱,却为开封府判章辟光及西上阁门使王厚与蔡京同时擒获,已经械送开封府。”
‘擒获?’
‘怎么给弄到开封府去了?’
直接就砍了了账的事,竟然还给拖到了开封府去。
就算王厚见到蔡京蔡渭,二话不说,将两人砍了首级下来,韩冈也照样能给他报上一个不留遗患的上上之功。
办事真是不利索。
韩冈暗暗摇头,王厚是不是在陇西养尊处优太久了,天天看人赌球赌马,现在连杀人放火的老本行都忘了?换作是当年,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却给放过了,不用别人说,王韶回头就会好生的用家法教训一下自己的儿子。
不过韩冈也没有权力让王厚为自己赴汤蹈火。
王舜臣、李信肯定会做的事,王厚却不一定会。这就是差别。
幸好有了一个章辟光。
韩冈脸色古怪。
章辟光这一回可就是露脸了。
首倡驱二王出宫,之后就被暴怒的高太皇赶出了京城。这一番折磨,就是他的资本。从心性上,章辟光就是一个会投机行险的人物,
与蔡确的区别,就是一个先走鸿运后遭灾,而另一个则是应了孟子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一回‘天’就要降大任于他了。
“韩卿,这蔡京该如何处置。”
向太后问韩冈,当初蔡京与韩冈正争吵不休的时候,她算是其中一个参与者。
“那是沈括的事。”韩冈很干脆的推给了开封府知府。
“若蔡京是幡然悔悟,自是既往不咎。如果不是,依国法便不可轻饶。”
韩冈的后半句才是重点。
当着太后的面,他自是不能说让蔡京早点去投胎,但韩冈的态度十分明确——不可轻饶。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沈括审出一个‘幡然悔悟’的结果来。
而且总不能进了开封府的所有人,最后都因为宰辅们的誓言得到赦免,总要有一两个例外,来验证国法的森严。
尽管当初的誓言中有足够多的漏洞,其实根本约束不了韩冈。就算沈括又一次叛离,对韩冈也没影响。
而那个蔡京,甚至不用审,直接下狱报个瘐死很容易就了事。
又不是台狱,犯官吃的住的,比京城人家还要好几分。
这里是府狱,皋陶的神主之后,就是暗无天日。谁敢在里面多待?
市井中的泼皮无赖,但凡被捉进了狱中,第一件事就是托人赶紧通知家里,早点拿钱将自己赎出去,半日也不敢多留。哪个不是屁滚尿流?不用上刑,住上三五天,出去后就病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尤其是最深处的几间牢房,专门是用来弄死人犯。都不用见血、也不用牢卒亲自上阵,丢里面几天,出来就只剩一口气了。





宰执天下 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三)
“正如韩冈所言,此事当交由开封府根究。”
吕嘉问毫不犹豫的附和了韩冈的意见。
他看得出来,韩冈是有几分进退失据,否则何须这般着力强调?
听韩冈的口气,自是坚持要将蔡京论之以重罪,来个一了百了,可好不容易有这一个机会,能让他如愿以偿吗?
代为通报的内侍,当庭禀说了开封府的奏报。从沈括奉旨出宫,指挥开封府下部众,配合李信、王厚搜检城中,安抚黎庶;到章辟光和王厚捉回了蔡京、蔡渭,都一一作了说明。尤其是蔡京、蔡渭两人,来自开封府的奏报中,很清楚的提到了蔡京准备械送蔡渭入官这一件事。
没有权知开封府的沈括首肯,来自开封府的奏报中绝不会有这一条。
韩冈多次相助沈括,非韩冈之力,在新旧二党中皆受人厌憎的沈括,如何还能回到朝堂上?
当年沈括见王安石罢官归乡,便打算转投吴充,谁知吴充厌恶其为人,拒而不纳,还如实奏禀,让天子为之震怒。原本沈括就要贬去南方,是韩冈一力相助,让他得以去京西立功。
而就在前些天,韩冈就在着崇政殿中,先是为其求取三司使,与吕嘉问交恶,后又推举其任翰林学士,让其重归两制行列。
韩冈对沈括可谓是恩同再造,可唯一的问题,就是沈括根本就不是会感恩的人。
果然是赤胆忠心、坚贞如一的沈存中……
李定玩味着在韩冈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不知韩冈现在是不是在后悔。
沈括此人人品本就堪忧,此时的表现更是明证。若沈括当真有心帮助韩冈,他就不会连蔡京绑了蔡渭这一条都禀报上来。
直接将蔡京下狱,在朝廷派人下来之前,将他弄死弄残,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这对韩冈是最为有利的选择。
以韩冈在开封府吏员中的声威和人望,又有沈括主持,府判章辟光看模样也是要投效韩冈,上有人遮掩,下有人施行,弄死区区一个蔡京,根本不是难事。事后报称畏罪自裁,或是病死,怎么查?
但沈括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对自己本人最为有利的做法。
看起来每个人都清楚呢,在这场叛乱中,韩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臣意亦如此。蔡京是否曾械送蔡渭,可着开封府审问明白,并由御史台择人监审。”
李定配合着吕嘉问,却又加了一条,打算以防万一。
毕竟在开封府中,就算没有了沈括,也还有章辟光在。想不到这个投机的小人,又把宝压在了韩冈的身上。
尽管禀报上来的只是冠冕堂皇的消息,不可能会将沈括和章辟光各自的私心披露,可在列的大臣们都在官场中不知打了多少滚,从中看透两人真正的想法,以及做了什么,做不到的才是例外。
“蔡京小人,其自诉岂可采信?”张璪说道。
吕嘉问立刻回应,“所以要审问明白。”
“蔡京为人奸狡,事前与蔡确共谋,事败便立刻反噬,依其过往品性,当是能做得出来。”李定转头看了眼韩冈,“殿下可问韩冈,以蔡京为人是否能做出此事。”
韩冈秉笏拱手一礼:“蔡京的为人,臣事涉干连,不宜有所臧否。既然交由开封府审问,其后自能得知真伪。”
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感觉李定在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把戏。不论蔡京人品,只要他反戈一击被确定,那他就在赦免的范畴之内。
‘故作镇静也济不得事。’吕嘉问暗自冷笑。
朝堂之上,早已将沈括看成是韩冈的人。但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却哪有半分相似。沈括本就是有名的见风使舵。明知此事却还是招纳了此人,活该被扯了后腿。
“为何蔡京不一刀杀了蔡渭?”吕嘉问问道。
“杀人灭口,其罪昭彰。”
杀人灭口。
李定强调时,两只眼睛也在瞥着韩冈。
这是警告,不要指望杀了蔡京便能就此高枕无忧。
韩冈就是要杀蔡京,也不可能亲自动手,只能让手下的人去做。事涉多人,只要想要审问,肯定能查出来。
吕嘉问和李定的作派,让王安石不禁皱眉。才空出几个位置,怎么就跟饿狗抢食一般?
攻击韩冈、反对宰辅,难道就能让太后选择他们继任?为了让太后能够理解,他们做的已经太直白了。
王安石瞥了一眼屏风之后。
李定、吕嘉问,甚至还有沈括和章辟光,突然间围绕起蔡京做文章。
向太后就算比不了一众朝臣们个顶个的精明,但也不可能不了解他们的用意。
李定和吕嘉问,其态度本就十分明显的在针对韩冈。他们或许真的能够成功,但这也不是王安石喜欢看到的。
“蔡京有罪与否,可由开封府审问明白,勿须再多言。”
不过王安石并不想韩冈头上少个笼头。从各个方面来说韩冈都太过危险,尤其是对早间才在近距离看过他一锤击毙蔡确的一众重臣来说,更是如此。
“若开封府析断有不尽人意之处,自有诸法司复核。”
同样的话出自不同人的口,用意就截然不同。
王安石并不完全放心自己的女婿,朝堂上谁都知道这一点,但谁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的表现出来。
“这么多案子压在沈括一人身上,开封府怎么办?”
屏风后,原本明确的态度忽又变得暧昧起来。
“有判官在,有推官在。”韩冈即时回答。
“……即如诸卿所言,都交由开封府吧。”
无人再反对。对叛逆党羽如何处置的争论,此时暂告一段落,直到开封府那边有了结果。
结果如韩冈所请,却没人认为这是韩冈的胜利。
但韩冈面对众人的双瞳中,是毫不动摇的坚定。
借重沈括是一回事,将希望放在沈括身上却是另一回事。
沈括的问题得之后再说,他就算当真做了墙头草,拧回来也好、拔掉也好,韩冈都能做得到。
而章辟光会倒过来更是意外之喜。看来之后要与章辟光多亲近亲近了。有他在开封府盯着,沈括想要做出些事来,也会受到牵制。
另外还有件事,韩冈双眼一扫身周的同僚,可能是自家的态度让人误会了,使得李定、吕嘉问他们弄错了一件事。
蔡京被一了百了自是最好,也是韩冈所期待的。故而方才也的确有些疏口,让李、吕之辈,以为找到了可供利用的破绽。
可蔡渭还活着,蔡硕也还活着,应该参与到叛乱策划中的刑恕也还活着,他们都还要被押往开封府狱中等候审判。
这样还不够吗?
“一众逆贼从党将发送开封府,那曾布、薛向该如何处置?韩卿,你怎么说?”
太后明显的已经很疲惫了,待前事一了,便重提曾、薛二人之事。有了之前的缓冲,她相信应该能快一点解决争论了。
韩冈站了出来:“在这之前,臣有一事当问?……敢问殿下,赵颢当如何处置?”
“不是赐死吗?送其一丈白绫,吾明天不想看见他!”太后的回复极为决绝,她当真是对亡夫的二弟厌恶透顶。
而韩冈紧接着又问:“其子孝骞呢?”
“……毁其玉牒,族谱上除名,找个地方养着吧。韩卿,你看如何?”
“殿下所判,臣无所改易,亦无可改易。正当如此。”韩冈点头,又道,“首恶、从党既然皆已有定论。曾布、薛向如何处置,便可以以此为参照。”
赵颢一死,四名首恶便一个不剩。而罪行更轻的从党,虽然还没有审问,但两边争论到最后,也就是一封赦诏了事。
对他们的处置,就是判决曾布、薛向的界限。
韩冈带着众人生生绕了一个圈子,最后定下了断案的范畴。
“赵颢既被赐死,为了京中安定,还请殿下对曾布、薛向稍作宽待。依律,从犯亦当减主犯一等论处。”
“赵颢是先帝二弟,英宗与太皇次子,否则何能逃脱凌迟极刑?”
“曾布、薛向皆是士大夫,国朝故事,何曾有士大夫以凌迟死?”
“无论如何,首恶已轻纵,曾布、薛向自不宜论之于死。”
“还是韩卿之言有理。”
太后的话,让吕嘉问一时襟口。从口气上,听得出她明显已经对持续不休的争论感到厌烦。
曾布、薛向两人并不足论,万一恶了太后就得不偿失了。不能再拧着太后的心意来。
“但区区远流,不足以为惩戒。”
“臣以为当举族流放交南或西域。三千里或不足,万里便可。”
“交南瘴疠遍地,多蛮夷,少人烟。而西域虽苦寒少水,生活却不甚艰难。”
西域还叫生活不甚艰难,那可就真是一个笑话了。除了几处绿洲,那里的生活,可不是中国之人能够想象。更不是以宰辅侍制之尊,在京城中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的一干人,能够想象的。
但比起交南的气候和疫病来,却的确要轻上许多。交州的极南之地,比起岭南诸州更为可怕。
“西域缺乏人口。”
“西域的确缺乏人口,但西域诸族交杂,又有敌寇,万一中国之密泄露出去,就又是中国之害。当以交南为是。”




宰执天下 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四)
夜色越发的浓重。
小殿中已经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赵颢坐在正中央,死气沉沉,仿佛雕塑,很长的时间内都不见动作。
四周被明亮的灯火照着,不留一丝死角,灯后几十对警惕的眼睛正看着他。
赵颢先是从大庆殿被转移出来,先交给郭逵看守,到了午后又被转到内西门小殿中。
最后一个残存的失败者,正等待着胜利者对他进行的裁决。
赵颢知道自己的结果,他的大嫂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所以他没有重施故技,再装疯卖傻徒惹人嗤笑。他心中坚定,就算是死,也要像一个太宗皇帝的后人。
紧闭着双眼,拒绝灯火的光亮。赵颢在黑暗中沉浸在幻想里。
坐在大庆殿上,成为了真正的皇帝。
王安石、韩绛、章惇一个个被赶出了朝堂,在岭南的荒郊野地眼睁睁的看着子孙病死。
最是桀骜不驯的韩冈,也跪在自己的脚前,舔着靴子然后献上妻女祈求免死。那个让自己蒙受了多少侮辱的歌伎,更是要当着他的面,好好的整治到死为止。
干涸的笑声在寂静的殿中响起,又旋即收止。
即使在再美好的幻想中,理智也在不断警告赵颢,一切只是幻想而已。
韩冈就是他的天敌。像猫对老鼠,蛇对青蛙。
无穷无尽的悔恨噬咬着赵颢的心灵。
他失败在没有阻止天敌来到大庆殿上,他失败在没有阻止韩冈说话。
如果他让宋用臣在前夜就率班直去韩冈家中直接命其自裁;
如果他命石得一直接在宫城门口就将韩冈斩杀;
如果他在韩冈站出来后,就命韦四清将其乱刀砍死;
如果他在韩冈夺取了武器后,立刻命班直保护蔡确;
如果……如果……如果……
每一个如果之后,赵颢都会幻想起成功后的未来,然后就是越发深沉的后悔,后悔没早杀了那个担粪的小儿。
一串或轻或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大约一队十来人的样子。
赵颢忽的一抖,悔恨也罢、幻想也罢,一切都烟消云散,原本凝固的姿态彻底瓦解。
他缓缓的抬起头,望着门口。
脚步声停在了殿门外,赵颢的身子再次僵硬住了。
只听得外面低声交流了几句话,大殿正门随即被推开。
门外一片黑,从明亮的大殿中看不清站在门前的究竟是谁。
是来送饭的吧……肯定是来送饭的!
赵颢对自己说着。
可几步之后,领头的一人走进了光线照耀的区域。
“王中正!”
赵颢惊声尖叫。瞬息间已是面如死灰,无论他怎么幻想,都想不到太后会让王中正来给自己送晚饭的可能。
来到赵颢面前,王中正行了一礼。
“正是在下。中正见过二大王。”
这个称呼让赵颢的眼中立刻闪起了希望的光芒。
若朝廷已经议定了他的罪名,肯定要夺去他一切官爵,废为庶人、族中除名。
可王中正现在却称呼他二大王!
还没有定罪,还能拖上几日!
但王中正接下来的动作打破了赵颢的幻想。
他向旁边让开一步,被亮出来的,是一名随从双手上捧着的一卷诏书,以及另一名随从捧着的一段白绫。
一见白绫,便犹如被巨锤击中,赵颢脑中一阵嗡嗡直响。
“想必大王已经明白了,也不必中正再多费唇舌了。”看着赵颢脸上的表情,王中正不紧不慢的说着,“谋逆重罪,朝**议是凌迟,不过太后仁心,不想让大王见血。”
他深深的看了赵颢一眼,“想必大王不愿就此谢恩,所以中正也就不勉强了。”
赵颢直直的盯住那段白绫,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王中正并不介意赵颢的沉默,弯了弯腰,“请大王上路。”
“悔不事先杀了韩冈!若是孤先命人杀了韩冈,你这阉人也敢在孤面前无礼?!”
王中正微微一笑。
很多时候都在最近处看着韩冈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赵颢这番话听在王中正耳中,实在是自不量力的笑话。
为朝廷、为太后和天子立此殊勋,韩冈的未来已经在无人可以阻挡,能够在其微时便留下一段交情,实在是最大的运气。
他和声道:“若大王当真能够指使得动宋用臣、石得一、韦四清,韩东莱方才在殿上,就不会杀蔡确,而是大王了。”
世所公认的名将、内侍兵法第一、总是能够站在胜利者一方的王中正对赵颢微笑:
没人将你放在眼里。
赵颢须发怒张,尖声骂道:“阉货!”
王中正轻咳了一声,不急不怒,“大王,请体面点。”
他使了一个眼色,向太后赐下白绫便被搭在殿门边的支樑上,垂下的两端打成了一个硕大的结,变成了一个环。那名内侍还向下扯了一扯,足够结实。
王中正无视赵颢的愤怒,饶有兴致的看着,待一切准备就绪,他才悠然回头,对赵颢道:“大王,还请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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