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章惇大感无奈。
王安石性子急,平日里走得就快,现在肚子里压了一团火,出来后连招呼都不打,就走得飞快。
“当然不可能是仓促行事。”章惇淡然道,“韩玉昆几曾做过意气之举?那次不是谋定而后动?”
方才殿上,太后答应了韩冈的请求,同意让重臣们共商国是,一如廷推之例。
这并不能完全说是因为她对韩冈的信任贯彻始终,章惇也清楚,在上一次宋辽大战之后,太后一直都很希望能够在她手上完成收复河北、河东故地的夙愿。青史留名的youhuo,即便是女流之辈,也难以抵挡。这就是她为什么之前的一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对朝廷上的争论表态的缘故。
但她最信任的臣子始终反对出兵攻辽,今日殿上与王安石、吕嘉问争辩时的语气,也不像之前那般和缓,这肯定会让太后担心起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丢掉了军心士气,让天下臣民失望,过去积累下来的威信也会荡然无存。
这样的情况下,让臣子们来共同议定大政方略,自己则只要点头就够了。事后即便证明有错,也能归咎于臣子,不至于让自己也陷进去。
不得不说,韩冈的确抓准了太后首鼠两端的心理,这一套伎俩,也让章惇感到十分的眼熟——臣子操控君上,或是吏员操纵上官,其实都是一脉相承,道理相通的。
而太后对韩冈提议的首肯,便让王安石怒气勃发。但王安石偏偏不能发作,明明心里强烈反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硬是给憋得涨红了脸。
章惇暗暗叹了一声,每次都是这样,韩冈总是拉着一帮人公然来瓜分两府的权力。不论哪位宰辅想要反对,都要顾忌朝臣们的反应。尽管身居高位,可宰辅们始终都要有足够多的支持者,才能在朝堂中保证自己的权力和影响。人心离散,这个宰辅就做得一点味道就没有了。
而韩冈双手将权力送上,哪个朝臣不乐意?就是他的反对者,一干新党中坚的朝臣,都很乐意在国是一事上,说几句有分量的话。()
韩冈的行事作风,本来就是不把其他朝臣看重的东西当做一回事,而是追求千载留名、万世师表,这也是他跟王安石翁婿决裂的主因。否则都是权欲不重的人,怎么可能势同水火?
章惇还记得韩冈曾经对自己打了个比方,同样的一幅白纸,各有各的画法,两个画师都想在画纸上呈现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和风格,理所当然就不可能合得来。相反地,如自己和吕惠卿这样的人,却只在意有没有执笔的机会,至于画出来的是什么,他们并不在意。
“这下不好办了。”章惇感触甚深的低声说道。
“的确。”李定点头,他有着同样的感触。
当初韩冈反对出兵,甚至有手段在yiye之间让局面扭转,不过当李定接受了王安石的请求,一起说服了章惇,韩冈便登时身处窘境。
当时李定并没有想过能让韩冈束手无策,过去的经验让他不会这般幼稚,但他能为韩冈想到的对策,依然是认为只能通过说服太后来压制自己这一方。
可是以新党的实力,以及王安石的威望,足够将太后的决定给顶回去。甚至还不需要硬顶太后,只要拖上两日,等北面打起来,结果也就注定了。
李定事前曾经猜测过韩冈会借重朝臣的力量,反过来进行压制,甚至有可能会拉着一众有着推举之权的重臣共同来讨论是否应该出兵。对此李定也做了一点准备。可是他只猜对了一半,韩冈所切入的方向让任何人都始料未及。
韩冈将目标对准国是,李定没猜到,王安石、章惇、甚至韩绛、张璪、苏颂,应该也都没能想到。而利用有宰辅荐举之权的重臣们,拉着他们一起共商国是,即便有一半,但正题上自不在预料范围之内,也就没办法在事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他会怎么做?”李定轻声问着章惇。
“还能怎么样,肯定又是多者为胜!”
“既然如此,还是有可能赢过他的。”李定道。怎么说,在人数上还是新党一方更占优势一点。
章惇摇了摇头:“韩玉昆的想法不可能那么简单,既然他能提出来,那么他肯定还有后手。当年所定国是,平章那边可是一点都不想改。”
李定沉默的走了几步,徐徐叹道,“的确如此……可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自己不能独占的东西,也不让别人独占,宁可分给所有人?韩冈的想法,很早开始,就让李定感到难以理解。
“资深,你可知道,韩玉昆的目标是什么?”章惇问道。
李定反问:“是什么?”
“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共治天下。”
李定愣了一下,然后悚然而惊。
《易·系辞》中有‘垂衣裳而天下治’一句,自此之后,历代儒生都将此一事视为圣君的标准,也把此事当做了自己的目标。现今无论儒门的哪一派,都赞赏天子垂拱而治的治国方式,认为符合三代之治,使他们所要追求的最高目标,至少是目标之一。
而‘士大夫共治天下’,文彦博曾经说过的那句名言中就有这么几个字。旧党中的那位元老,他的这一句,明面上虽时常为人驳斥,但私下里,绝大多数朝臣都对对此赞赏有加。可是,文彦博说的是‘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章惇转述韩冈的话,却把‘与’字给删掉了,少了最关键的那个‘与’字,意义自是变得完全不同。
这两句话,一句源自经典,一句是切合现实,现在两句话给章惇修改拼凑起来,却让李定不寒而栗。
‘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共治天下’,章惇说这是韩冈的目标,这岂不是说,韩冈打算将皇帝放到供桌上去做个土偶木雕,而由臣子们共同治理国家?
看了看前后左右,李定更加小声的问:“子厚,记得当初你与韩冈关系亲睦,可之后……”
李定说到一半,章惇便点头,“的确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
“原来如此。”
权柄操于臣子之手,天子不能与之争,这岂不是太阿倒持?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天子绝不会坐视,做臣子的可就是要把性命赌上去。朝中党争就已能掀起狂风暴雨,而天子与臣子争,那可就只能用腥风血雨来形容了。
想到这里,李定猛然一震,惊骇的看着章惇:“那群臣共议,不就是……不就是……”
“恐怕正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太后怎么就能信了他?”
“不信他还会信谁?”
章惇叹道,换做自己在太后的角度上,也只会信任屡屡救其于危亡的韩冈。
“可他一番辛苦,就是为给人作嫁衣裳?”
韩冈给自己弄好处,做一个权臣,甚至谋朝篡国,那还不难以理解,北面正有一个最新鲜出炉的例子。但韩冈辛苦一番,却是将权柄分于同列,这是到底为了什么大费周章?
“本来觉得想通了,后来又发觉自己没有想通,只是后来不好问了。”章惇很洒然的摇头道,“要不是这话是韩玉昆亲口所说,根本想都不会往那里去想。”
李定狐疑的看着章惇,会不会是章惇当时听错了,或是自己和章惇错误理解。韩冈已是儒门宗师一级的人物,或许他的话只是些白日梦般、说给弟子听的想法。就像儒生们追求三代之治,可实际上绝大多数只是当成了一句挂在嘴边的话,谁也不会当真让皇帝去仿效尧舜——皇帝要学尧舜禅让,哪个臣
子敢应的?
感受到了李定脸上透现出来的狐疑,章惇暗暗苦笑。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想错了,不过当日韩冈说出来的一句一字,至今仍鲜明的刻在头脑里,又怎么会弄错?
“此事暂且不提。”章惇叹道,“传出去也没人信。还是想想怎么去应对吧。”
“此事平章亦难为,如何应对?”李定同样叹道,三日后垂拱殿**议,理应去多争取几个人支持,可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
‘国是’不是军事、政事,而是国家大政。
当年王安石辅佐熙宗皇帝,决定了延续至今的大政方略——推行新法,富国强兵,先复灵武、再收燕云。
想要反对这几条、或是违背这几条的朝臣,无论地位有多高,都被赶出了朝堂。如今所有朝臣,不论是否心甘情愿,都是按照这几条所决定的方向走。
现在韩冈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可以让未来的国家大政依从他们的心愿而变,这是每个朝臣都难以抵挡的youhuo。
韩冈的每件事都正正打在要害上,不争夺一城一地,而是想要拔根。
李定唉声叹气,“这件事,不好办呐……”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17)
“何为国是?”曾孝宽在王安石的书房中问着。
“不就是新法嘛。”吕嘉问没好气的说道。
反对新法,就是反对国是,就是该被赶出朝堂。这是一直以来新党对反对者的态度。
而韩冈在殿上又进行了归纳,内容更加明确,王安石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曾孝宽也同样觉得韩冈归纳的没错:“更明确一点,就是依靠新法来富国强兵,进而恢复灵武故土,收复燕云失地。”
“一回事。”章惇说道,他半眯着眼,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新法是施政的手法,富国强兵是施政的目的,而西夏和辽国,便是一前一后两个目标。后三条其实都是以第一条为基础,而旧党所反对的,归根到底还是触动他们利益的新法。
章惇、曾孝宽、李定、吕嘉问,今夜都来到了王安石的府上。宰辅之间,依故事是不得无故串门,而言官之首的御史中丞,更不应该登门造访他监视的对象。不过在御史台几经洗劫之后,朝臣们早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新党一脉的核心人物济济一堂,挤在王安石家中不算宽敞的书房外厅中。
在灯下,王安石脸上的皱纹更多也更深了,脸色也不好,仿佛蒙了一层灰,看得出来他最近一段时间着实是心力交瘁。
“的确是一回事。”曾孝宽道,“但韩冈要修改国事,到底是打算修改哪一条?”
听曾孝宽如此问道,房中的重臣们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
韩冈一向将自己的真实目的掩藏的极深,他今天在殿上说要把收复燕云的最终目标改一改,的确是就事论事,针对现在双方相持不下的焦点,可实际上没人相信到了垂拱殿上共商国是的时候,他会只针对进行攻击。
章惇想起了在王安石府上初遇韩冈时,韩冈所提出的几条建议;曾孝宽想起了与韩冈同判军器监时,韩冈拿出的板甲和飞船;吕嘉问也想起了让自己失去了进入两府的机会的廷推;而王安石更是想起了自初遇韩冈,直至如今,韩冈身处逆势时所用出的种种手段。
不论他说了些什么,背后总是会藏着更多。他说的的确都是实话,但绝不是全部的真相。就像河上的浮冰,永远都只有十分之一露在外面。
曾孝宽道,“如果韩冈是要更动新法,就反而好办了。新法中不论是哪一条哪一款,都是在天下各路进行了长时间的试行,才最终推行天下。”
其实曾孝宽所说并不客观,即便是便民贷、免役法,其中某些条款也是没有经过验证便开始推行了。不过对大部分新法来说,曾孝宽的话倒是没错。青苗法、免役法的,都是几十年前就有人在呼吁和试行,并非王安石拍着脑袋独创出来的。韩冈过去在地方上并没有推行过有别于新法的法度,若贸然拿出一条两条来,驳斥他很容易。
“新法诸条,不可能轻易更动。没有经过试行,什么法度能推行于天下各州各县?”吕嘉问收起了愤恨,平静的说着,“即使韩冈蓄谋已久,只要一日没有在州县中试行过,就别想推行天下,代替行之有效的法度。”
王安石轻轻的点头,吕嘉问分析得没有问题,即便韩冈想要有所动作,也不会选择从新法入手。而且即使韩冈能改动新法中的某些条款,也并不伤及新法的根本。便民贷、免役法、保甲法等诸多法令加起来才叫做国是,只是改动一点其中的条款,不影响大局,且以韩冈的身份从政事堂直接动手就可以了,没必要这么麻烦。而要将作为国是核心的整套新法加以改变,那样的变动,不是他几句话就能成功的,垂拱殿上的会议,也不可能让他如愿。
“富国强兵……”李定跟了上去,“这一条是先帝拟定国是之初衷,正是有了相公的富国强兵,韩冈才得以进用。他最多也只能说富国须富民,不可能否定强兵。”
王安石和章惇都点头。用排除法,将一个个选项都删去,王安石道:“那么也就剩收复燕云一项了。”
西夏已经被灭了,最后还有可能被韩冈攻击,成为他的目标的,终究还是由熙宗皇帝赵顼和王安石共同定下的北进方略。
“都该预备着,若事涉新法,也好应对。此外……”李定沉声道,“今天殿上韩冈说要改变北进的方略,三天后在垂拱殿上若敢言辞反复,乌台不会坐视不理。”
章惇皱眉道:“北进要分开来说。当年曾与韩玉昆议论过,若要收复燕云故地,最好从不利骑兵使用的云中着手,而燕蓟得放一放,不能从河北进兵,得以守御为主。”
“河东?”吕嘉问咧开嘴,笑道,“两任河东没白去啊!”
章惇看了王安石一眼,对吕嘉问道,“如果当真打算收复失地,从河东出兵的确比河北好。即便败了,也还有雁门关在,不至于丢城失地。河东是能守故能攻,河北是不易守故而不易攻。”
河北有陂塘防线,除了河水上冻的几个月,其他时候还是有着不错的防御力——尽管远远比不上燕山。如果春夏时节,河北稳守边境,而自河东全力北上,辽人就只能在云中大同那块狭窄的盆地中与大宋最精锐的禁军相抗衡,骑兵最擅长的战术完全施展不开。地域狭小的盆地,也约束了辽人向其中投放军力的数量。
而且在太原、代州方向上,聚集兵力也比河北还要容易一点。由太原到关中的轨道已经在修建中,如果加紧进度的话,两三年内就能修筑完毕。到时候西军要北上代州,第一批在十天之内就能赶到雁门关,而且不损战力,这是全骑兵的辽人都很难做到的。而河北方向,即便修成了京城到北界的轨道,河北前线得到的援军也是京营禁军,而不是国中最有战斗力的西军。
王安石和吕惠卿明面上都是想在河北打开局面,要不是抓住了耶律乙辛篡位的机会,当韩冈提出河东之议,肯定当时就败了。不过现在通往关中的轨道还未修成,这就是河北方略最后的机会。
听了章惇的说明,吕嘉问问道:“也就是说,到时候韩冈在垂拱殿上,肯定会说河北出兵不如河东出兵?”
“韩玉昆论兵一向以稳妥为上。”章惇道。
“可惜用兵就不是了。”吕嘉问冷笑,“天下人都知道的。”
李定摇摇头,章惇和吕嘉问越说越偏了,“如何进兵,已非国是,是庙堂运筹!如果韩冈觉得可以在垂拱殿上谈论此事,那就大错特错了。”
攻辽和如何攻辽,两件事的确不是一个性质。韩冈若是东拉西扯,御史中丞的李定肯定也不会坐视。
“资深有所不知,如果韩玉昆打算在全国推广轨道,那便是国是了。”
“推广轨道?”李定不解,茫然道:“为何?”
“韩玉昆所求南洋、西域,远及万里。而北虏只在千里之外。没有轨道连接各路,如何能让官军远行万里?”
相对于辽国,韩冈提议作为目标的偏鄙小邦,一方面更容易扩张拓土,另一方面,也能积蓄国力,给日渐增多的人口一个安置的地方。
但这就有了个问题,太大的国土管辖不易,离中原越远就越难治理,大宋边陲的羁縻州成百上千,想要将之纳入朝廷的直接管理之下,近乎于呓语。
而轨道正是缩短了国内各路的距离,即使只能连接到几个靠近边境的大州,也能给吞并异域和镇压边地叛乱节省大量的时间。
吕嘉问脸色阴沉下来:“这么说来,南洋、西域之类的话,只是幌子喽?!”
“是二而一,一而二,相辅相成。南洋、西域、西南夷,不论哪一处,都不需要动用太多的兵马。朝廷即使在攻打辽国之余,都能腾出手来攻取其中一处。只有轨道这一件事,才能够让朝廷没有余力去攻打辽国。”
“郑国渠?”王安石抬起眼,问道。
章惇点头,“正是。”
曾孝宽、李定和吕嘉问都沉默了下来,如果韩冈如此提议,就不可能轻易击退他。
战国末年,秦国国势如日中天,虎视关东六国,韩国正当虎口,遂遣水工郑国入秦,游说始皇,开凿河渠,连接泾水、洛水,以灌溉关中。虽然这是想让秦国的国力消耗在庞大的工程上,但郑国渠,最后也让秦国取得了更大的优势。
曾经与韩冈交好的章惇,很清楚韩冈有着属于他自己的一套治国方略。一旦他主政,可不仅仅是将新法修修补补,也不会只是去推动修筑轨道。铸币局和国债都只是冰山一角。
今日之事,韩冈隐藏在后面的到底是什么?章惇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必然是与韩冈的那一套方略有关。可到底是什么,会拿出哪一件来,他与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半日,自觉还是一头雾水。
“无论如何,国是都肯定要改动了。”章惇提醒王安石,“秉国,人之所欲,何人能无动于衷?”
熙宁六年时,因市易法一事,王安石受到了旧党疯狂的反扑,当时先帝赵顼也觉得废了这条非议最多的法令来安定人心比较好,但王安石坚持不退让半步。因为在他看来,这就像是遇上洪水的大堤,即便只有一处涌水的小洞,接下来也会造成大堤整体崩溃。
不能像过去那般倔强,国是虽不是吕嘉问主持的市易法,可韩冈拉拢来的重臣们也不是旧党。
韩冈提议由重臣推举两府宰执的人选,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太后手中。几天后的共商国是,最后拍板的依然还是太后。也许新党局势占优的情况下,太后不敢一意孤行,但万一两边相当,她必将支持韩冈。
必须舍弃一点,然后最根本的那一部分才能保存下来。
章惇相信王安石能够了解,只是他不知道王安石会不会退让。
书房中,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几人都望着王安石,看他如何回答。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18)
“坐。”
“多谢大参。”
边让躬身拱手,然后诚惶诚恐的听命坐下。屁股只搭在交椅的边上,不敢坐实在了。
看着边让战战兢兢的样子,韩冈笑了一下,“安心坐好,你这样子也不好说话。”
边让依言挪了挪臀部,向后退了一点,但依然有一半悬空。
他很庆幸自己顶头上司生了重病,短时间内不能理事,这才让他这个顺丰行京师分号的二掌事有了出头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当今夜边让被传唤到参政府时,便处处小心谨慎,打算尽可能的利用这一次机会,博得韩冈的看重。
出于职业习惯,边让在进门时打量一下布局,想知道主人的喜好,以便加以迎合。
一国副相的书房十分简单,简单得与主人的身份并不相称。读书、写作和休息用的两侧偏厢,以及见客的中厅,因为是两层小楼,上面应该还有藏书室,这是普通官员和富裕人家都有的布置。
从外面就能看得出来,几个房间都不算大。中央的外厅陈设简单素净,甚至可说得上是寒素简薄,寻常官宦人家,见客用的厅堂很少会如此布置。东侧的偏厢中摆着书桌,不是见客的地方,但被领进这里的边让,也不够资格当参知政事的客人。
不过房间中放了一些很特别的东西。有几种精致器械,显微镜,望远镜,黄铜的罗盘,另外的就是各种石头,绝大多数边让都不认识,只有一块因为上面有着如同草丛一般伸出的六棱型晶柱,使得他能分辨出那应是水晶的原石。
剩下的就是书架了,有一面墙从上到下被书架占满,一格一格归类区分,只有一点很特别,书架上的书卷都是竖放,让书脊露在外面。不大的一个格子中,差不多就能摆放几十卷书。若连同上面的藏书室中也是如此放置,光是这一栋小楼内的藏书,就至少有上万卷了。
简朴而注重实用,这是韩冈书房给边让的感觉。这让边让不敢将一肚子的奉承话倒出来,紧紧记着谨言慎行四个字。
边让的一点小心思,自瞒不过韩冈的眼睛。
这位京师分号的副职与三国时的一位历史人物同名同姓,只是这位文采肯定是没有,商才倒是不差,否则也不会被冯从义任命为京城分号的二掌事,但他的交际能力,还没有更多的表现。
不过韩冈现在也不需要他表现什么,只需要一个合格的传声筒。
“分号中的事情,最近还忙得过来吗?”
边让正屏息静声的等待着,听到韩冈的问话,立刻就挺直腰道,“禀枢密,年节的时候,铺子里一向是比较清闲的。只是蹴鞠、赛马两大总社这几天都有例会要开,雍秦商会三天后还有一场宴席,本该由熊掌事去的;另外平安号那边也有宴席……”
“好了。”韩冈打断了边让的回话,“熊泉病好之前,他的担子先由你代他担着。那几处都是熟人,也不会故意找茬,相信你能处理好。”
韩冈的一句‘相信你能处理好’,边让的骨头都轻了几分,心中欣喜欲狂:“大参的赏识,小人感激涕零。只是小人见浅才薄,当不起大参的称赞。”
“哦?”韩冈抬起眼,盯着边让,“是谦虚,还是当真没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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