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不过设制置使也已经有足够的意义了。没有韩冈认可,苏颂不会出来。是迫于形势,还是没有底牌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着。
太后询问韩冈的意见,“不知参政如何看?”
“北虏驻屯界上,设制置使统掌军事,以御敌寇,是应有之理。不过不知陛下可曾想过,澶渊之盟后七十年,河北军民不识何为兵戈,为何这几年来,辽人为何总是南侵?”
“为何?”
韩冈瞥了眼王安石,“乃国是之故。”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14)
是者,则也。om
所谓国是,国政之则,天子、宰相、诸大夫共定。
国之有是,如政之有刑。触刑者如律,犯国是者,自然是逐离朝堂。
熙宁十年,新党用‘国是’二字,干掉多少反对派?
元丰之后,新党又是用‘国是’二字,让多少反对者噤口不言?
不用提点,向太后自己就能数出许多。
当韩冈为什么说辽国撕毁盟约,接连入寇是国是之故,这其中道理却是让向太后不明白。
正想发问,吕嘉问便跳了出来,“夫家自为政,人自为俗,先王之所必诛;变风、变雅,诗人之所刺也。朝廷惟一好恶,定国是,澄清朝堂,国势大兴。南交亡而西域定,西夏灭而北辽败;”吕嘉问瞟了韩冈一眼,“若先帝昔年未定国是,承祖宗之旧法,从之富韩之谬言,含辱忍垢、不言兵事,韩参政岂能站在这里?”
吕嘉问的一番话如暴风骤雨,噼里啪啦的砸向韩冈。
但他说的也的确有理,没有王安石的新法,没有先帝熙宗皇帝的提拔,韩冈哪里有出头的机会?有其才,却不得其时的人物,历史上太多太多。
“的确如此。”韩冈不可能昧着良心否认,对着太后道,“先帝与王平章当年所定国是,便是新法种种,总而言之,不过是维新图强四个字。今日臣能立足垂拱殿上,实赖于此。”
太后平静的等待着,韩冈之后肯定有转折,吕嘉问也知道,抢先一步,“既然……”
“但一时之法,当一时之用!”韩冈声量陡然提高,截断了吕嘉问的话,“祖宗之法,国初之时,祖宗持之以平诸国、定天下。至仁宗时,便已难以应付变局,之后抱残守缺,至先帝登基,已几近病入膏肓,如此方有变法之事。先帝登基时,外饰太平,内则倾颓,兵不堪战,财不足用,西贼猖獗,北虏虎视。先帝见及于此,擢贤能,用新法,不数年便兵精粮足,进而平交趾,灭西夏。虎贲三千,就能抵定西域。精兵数万,便可遏阻北虏,诚乃新法之功。可如今国是已不合于时,是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
“何谓不合于时?!”吕嘉问立刻反驳,“韩参政这么说是因为国势昌盛?!因为四夷畏服?!因为国计丰裕?!因为百姓安居?!”
一连串的排比,让韩冈的言辞变得薄弱无比。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眼下国势虽盛,却隐患重重,若不及时加以弥补,日后难免熙宁之危。请问吕三司,祖宗之法残民乎?”
吕嘉问深深的盯了韩冈一眼,却露出一丝微笑:“祖宗之法承之五代。只是因为国事初定,方抱残守缺,承袭下来。而自太祖至今,幸得诸圣勤于政事,又得上天庇佑,方得保平安。昔年平章进于先帝疏中亦言,‘赖非夷狄昌炽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盖累圣相继,仰畏天,俯畏人,宽仁恭俭,忠恕诚悫,此其所以获天助也。’”
韩冈双眉一挑,想不到吕嘉问将王安石吹响变法号角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背得这般滚瓜烂熟。
按王安石在折子中的说法,祖宗之法早就该丢到垃圾堆里,一开始就是有错,皇宋能安享太平百年,是诸帝勤政爱民,引得上天相助,之所以要变法,是老天爷的帮助越来越少,不能再期盼其帮忙了。
这是标准的黑白分明,直接否定祖宗之法的效果,将之归功于开国以来历代天子克勤克俭、敬天畏人。也是因为正是两党相争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去肯定对方坚持的宗旨,只会一棒子打到死,自然不会有辩证法存在的余地。
但更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吕嘉问敢于直接攻击祖宗之法残民。真是奋不顾身。现在能驳回自己的言辞,转头来,除了少数几人外,绝大多数御史都不可能坐视。
韩冈气定神闲:“熙宁十载,天灾频频。自改元元丰,风调雨顺直至今日。偶有灾异,不过一路而已。数年前,割让国土与辽,数年后,却能让北虏无功而返,前后相异,岂是无因?”
什么四夷畏服、国势昌盛、百姓安居、国计丰裕,这是老天帮忙!
而且不管是什么原因,割地一事,的确发生在王安石为相的时候,这是他洗不脱的。韩冈没有明着拿此事指责王安石,但国势不济,不能助天子免于耻辱,要么是王安石本人的问题,要么就是老天不给面子。那么现在情况好了,还不是老天的功劳?
不过殿上争辩,绝不是给人讲道理。
“仁宗时无尧、汤水旱之变,又为何困于二虏?”吕嘉问反问。
韩冈正要开口,却不提防蒲宗孟抢先道:“参政先立功于西方,后平蛮于南方,却都是在熙宁时。”
真是好助攻。原来韩冈看蒲宗孟不顺眼,今天倒是要刮目相看了。
韩冈接上道:“韩冈虽有微劳,不敢居功。西北二虏之势,岂是南方小国与吐蕃诸部能比。何况不论是平定西羌,还是剿灭交趾,都是靠了屯田加上诸路输送,才能够支持大军出征。到了灭西夏时,已是用上了两年丰稔后的举国之力。辽国国势十倍于西夏,没有十年之积,谈何攻辽?”
吕嘉问反问:“北虏大军业已叩关,难道还要看一看仓库,才去决定打还是不打?”
“参政!吕卿家!”向太后终于忍不住喝止了双方的争吵。
韩冈、吕嘉问都住了口,齐齐谢罪。
韩冈松了一口气,想要正正经经的把话说完,不先吵一下,让太后来弹压,根本就做不到。肯定是说几句,就会有人出来反驳。
向太后对韩冈道:“还请参政说一说,辽人屡屡入寇为何是国是之故?”
“方今国是,是变法图强,是富国强兵,是为了日后能够不再困于四夷,收复汉家故土。可辽人畏于中国日渐势强,忧惧日后难以抗拒天兵,便想方设法将战事提前。或暗助西夏,或主动南侵,或引诱官军北上,只要其中有一条成功了,伐辽的时间就会推迟许多。”
“现在还不是伐辽的时机?”向太后问道。
“臣已经累番上书,陈述此事。且皇宋之患,不在外而在内,当务之急,不是伐辽,而是安民。”
“国中将有乱?”太后心中一惊。
“陛下。”吕嘉问立刻放声道,“韩冈这是造危言耸听之辞,欲以祸乱圣心。”
今天就数吕嘉问最是积极,其他人如章惇、曾孝宽的话,似乎是让他一人给说了。
而向太后明显不喜欢吕嘉问这样的积极,语气不快:“吕卿,且听了韩参政说了再议论。”
吕嘉问瞥了韩冈一眼,低头再次谢罪,然后退入班中。
现在太后还没有明显拉偏架的意思,若是冲得太前而惹怒了太后,反而会坏了事。
没有了干扰,韩冈继续说道:“老聃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在臣看来,治国却如同给人医病。医者与人疗伤治病,必先及危及性命的重症,然后才是头疼脑热的小病。如一卒伍战阵上受伤,一伤在手指,一伤在腰肋要害,那么军医肯定会先去治腰肋之伤,然后再去包扎手指。治国亦如此理,必须要先分清主次,解决最为危急的症结。
先帝践祚之初,国计乏用,兵不堪战,盗贼横行,此亟待诊治之重症。故而先帝以青苗、免役诸法济国用,以将兵、军器练军卒,以保甲法安国中。而如今国势已盛,却尚未能轻取辽国,人口虽众,兼并却日益增多。臣观此患,远过于北虏。没有足够的土地,没有足够的粮食,怎么养活亿万生民?须知三代以降,中国或有不绝若线之时,却未曾为蛮夷所灭,只有因内乱而亡的例子。”
今日大宋国中的主要矛盾,是日益繁衍的人口与增长缓慢的口粮之间的矛盾。
韩冈到底想说什么,王安石、吕嘉问都清楚。
关于人口膨胀,以及与口粮、土地之间的矛盾,韩冈早前曾经说过很多。以他的身份,他的这番论断,在当时的确被主流所重视,甚至为新党所喜,在朝堂层面上,很多人都把这番话当做了对外扩张的借口。但现在听韩冈的一番陈词,日后多半就会是气学与新学争锋的工具。
所以吕嘉问又忍不住出来驳斥:“空口白话,毫无实证。皇宋万里疆域,无人处极多,岂有土地不足之患?”
“皇宋万里疆域,山丘多少,坡地多少,沙漠又是多少?苦寒、瘴疠之地,又是多少?大宋土地虽广,能豢养生民、适宜耕种的土地,也不过十之二三。近三年来国中户口,因有隐户逃丁,故而变化不大。但京城中出生的幼子,每年都要比前一年多上一成。”
“田籍户簿之中,不计非丁妇孺。不知此语,有何凭据?”
“有保赤局簿册为证。为避税赋,隐户逃丁不知凡几,如河畔蚊虫,捕不胜捕,查不胜查。而为了保幼子平安,十文一剂的牛痘却没人敢省,而且多少富贵人家和寺观,都会出钱买药施赠,平民百姓家的子女往往一文不用便能在保赤局种痘,故而无人逃避。论起数目是否可信,保赤局的记录远胜于籍簿。”
向太后连连点头,“参政之言有理!这等道理吾还是能想明白!”
太后如此说话,就不方便出来驳斥韩冈,更不方便胡搅蛮缠。王安石、吕嘉问都保持了沉默,跟之前的曾孝宽和章惇一样。
“那么,去保赤局种痘的幼子到底有多少?”太后好奇地问道。
“回太后,去岁开封府界,种痘数量是十二万三千九百余,比之前一年的十一万,增加了十分之一。而京师军民百万,十二万三千的新生幼子,也占了人口总数的一成还多。如果年年保持这种速度,是要七年,京城人口就会翻上一番。”
“不是十年?”太后纳闷的问道。
“不,每年都是在已经增加过的前一年的基础上再增加,所以只要七年。”
吕嘉问却笑了起来,“试问世上生民怎么会光生不死?只计生,不计死,世间早就人满为患了。韩参政以算学闻名,怎么连这么简单的算术都做错了?”
“每年京师过世之人都不会少,可再多,能有十二万三千吗?开封百万军民,八个人中就有一个死了?”
堵了吕嘉问一句,韩冈继续说道,“如果国中一开始就有男女老幼共五千万口,七年之后,就是一万万,十四年后就是两万万,二十一年后,是四万万。”他就在殿上扳着手指数着,“即是这二十一年中,一开始的五千万都死光,二十一年内出生的三万万五千万人死了其中的一半,那也有一万万又七千五百万。何况,根本是不可能死光的。”
千分之一百的自然增长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计算方法有太大的问题,可有了确切的数字,这么算起来却是让人心中不寒而栗。
“如此多张嘴,请问如何让他们安居乐业?”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15)
如何养活亿万生民?
这的确是个很严重的问题。om
但从出生到长大成丁,中间不只要经过多少坎坷,即使没了天花,也还有别的病症能够让幼儿活不到成年。绝不可能出现像韩冈说的那样七年翻番的情况。
几十年后的事,至少也是十几年后,新生代成长起来才会造成危机,需要现在就考虑吗?
类似的话,韩冈之前已经说过了,现在再重复,即使有着新的证据,也很容易让人认为是危言耸听。
而且韩冈也清楚,自己的立论和论证所引用的论据,也稍显薄弱了一点。
“西夏覆亡后,陕西少了十万兵马,千万贯石钱粮的转运减了一半,山中寨堡的工役从此,更不用担心贼人入寇而寝食难安,关中百姓终于得到了休养生息。此事相信参政最为清楚。若是北虏灭亡,河北、河东百姓又会如何?”
“七十年来,河北百姓受了多少苦?”韩冈反问。
“澶渊之盟安在?!”吕嘉问同样反驳回去,“太平长久是天下人心所向,惜乎北虏意不在此。”
他抬头面向御座的方向,大声道:“千里燕山,自太行至渤海,横贯东西,仅有十数隘口可通车马。若有燕山为障,只要有良将十余,精兵数万,则北虏铁骑不足惧也,陛下亦可高枕无忧。省军费,节民力,天下可安。”
“若兵败燕山,天下如何可安?昔年太宗皇帝亦有收复故土之念,可结果如何?”韩冈转向太后,“陛下,若是能够一战抵定,天下自是从此太平。可臣之所虑,正是北虏实力犹存,攻取不易。若陕西稍定而河北变乱,烽火连年不绝,北方战乱不休,生民岂得安稳?这又岂是天下人心所向?”
大概是不想让太后觉得是党同伐异,绝大多数新党成员都没有出来与韩冈辩论,只让吕嘉问一人冲杀在前。
现在看起来双方是势均力敌的情况,韩冈没有像过去一般,轻易的便取得绝对的优势。
应该是心有顾忌。苏颂猜想着。
韩冈与吕嘉问的辩论毫无意义,即使太后再偏袒韩冈,也绝不可能现在下定决心改变国是。
朝堂上再如何争论,雄州边界上的辽军才是重点。太后除非打算在辽人即将入侵的情况下失去大半个朝廷,否则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朝局陷入混乱。
以韩冈过去的表现,殿上辩论时,不能压制住吕嘉问,让王安石妥协,肯定是心中有所顾忌,否则不至于此。
可韩冈的顾忌,吕嘉问那边却没有。反而恨不得穷追猛打,让韩冈低头认输。
听到韩冈的驳斥,吕嘉问又道,“何谓攻取不易?耶律乙辛新近篡位,北虏人心混乱,目下正是北进之时。若待到北虏国中安定,那才时是攻取不易。”
韩冈盯着吕嘉问:“总计能代吕宣徽立下军令状否?若两年之内不能收复幽燕故土,便从此辞官归乡,子孙终身不得进用?”
韩冈话音刚落,王安石顿时勃然作色,大喝道:“韩冈!国事岂能置气!”
李定也立刻捧笏出班:“韩冈君前妄言,渎乱朝纲!”
“若受人弹劾时,立誓对赌,当然是置气。”韩冈笑了一下,倒是承认了旧事,辩论到了争执不下的时候,就是看谁更能浑赖,不过当年的对手早已不在朝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军令状一事,但凡交战,比比皆是。便是攻取一寨一堡,都是以阖家性命为状。而赌上皇宋百年国运的大战,只要以区区官职和子孙仕进之途立下军令状,已经是太优容了。”
“即是事关国运,岂可决于片纸?”章惇叹了一口气,“庙堂上运筹帷幄、群策群力,方能决胜疆场。”
“终究还是不敢。”韩冈毫不客气,“自家连半点风险都不敢冒,却要让太后、天子和天下百姓去冒险,让数十万大军去搏命,不知忠心在何处?仁心在何处?”
韩冈让吕嘉问和王安石代吕惠卿立军令状,两人当然不能这么去做。
吕嘉问冷声道:“如果朝廷全力支持、国中无人干扰,收复故土,非是难事。军令状也好,赌誓也好,当然都可以立下。但朝中有人沮坏,这让将帅如何立功于外?立下的军令状岂不是催命符?且疆场上的军令状,是欲让武人舍生忘死,但今日参政所言,却分明是欲置人于死地。”
“总计心虚了。要收复幽燕故地,需要多少钱粮,多少甲兵,多少精兵,可以先提出来。”韩冈悠然道,“这样也可以看看,到底是真心敢于立誓,还是在找借口来搪塞。若是国力可以满足,当是真心。若是随口一个亿万之数,那可就是欺君了。”他昂首对太后道,“殿中诸位皆熟悉国事,臣也不能妄言。譬如火炮,若索要千百门火炮送至北方,臣推托不能,便是臣欺君。若吕嘉问相代吕惠卿讨要万门火炮,那可就由不得狡辩了。”
王安石道:“不知朝廷欲拜何人为帅?若以吕惠卿为帅,自当让吕惠卿来说。”
韩冈冷笑,分明是在拖时间了。大战在即,怎么可能调吕惠卿回京?
“倡北进之议,也有平章的份。平章不会不知吧!?”
韩冈一点也不给岳父脸面。本来就只是让吕惠卿赚点功劳回京的手段,说道需要多少钱粮、兵马、兵械,具体的细节问题,他们能仔细去谋划就有鬼了。
“辽师已至城下,如何还奢谈北进?御寇才是当务之急!”曾孝宽出来解围,“而且方才韩参政说辽人屡屡南犯是国是之故,若依韩参政所言,到底该如何改才能让辽人不再南侵?”
“欲阻北虏南侵,最重要的还是国势昌盛,让北虏不敢动念。”
吕嘉问反问:“如今国事不盛?”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天下盛衰在庶民,庶民多则国势盛,庶民寡则国势衰。盖国之有民犹仓廪之有粟、府藏之有财也。昔年先帝与平章所定国是在于富国强兵,平章只说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却不论减赋,非是养民之法。”韩冈提声强调,“为国者,莫急于养民,养民之政,在乎去其害民者尔。”
“何为害民者?!”
“臣只举一例,臣家现有八子一女,而官宦富贵之家,有三四子女者为数众多。至庶民,则生而不育者却比比皆是,如福建路上,多有二子一女之后,所生子女皆溺于水中……”
吕嘉问冷笑,“参政欲言幼子生而不养为害民?”
韩冈瞪大眼睛,惊讶道:“妇孺非人,死可不论乎?!”
这种话题是没办法辩论的,不说太后还坐在上面,就是韩冈没将妇孺并称,吕嘉问也不敢明说小孩子可以随便死。
吕嘉问的辩驳只是一个磕绊,韩冈立刻就说了下去,“安民者,只在温饱二字上。不能让百姓与幼子温饱,岂非害民?”
其实福建不养幼子,还有继承家产上的问题,但章惇等福建人虽然明知此事,却不敢提出来——这是新法教化不利的过错。
王安石出来说道:“若能以燕山为屏障,俭省军费,税赋自然可减,百姓也能得到安宁,且幽燕之地,良田千万,正是养民之地。”
“平章应该没有做过买卖。”韩冈微笑着对王安石道,“不过道理是相通的。如果一百贯本钱,不知平章是去做赚十贯而且有三成可能赔掉五十贯本钱的生意,还是去做能够赚上五十贯,即是有一成几率赔本,也只赔上三五贯的生意?
前者即辽国,后者如交趾。于今每年从两广输出的粮食,已经接近两百万石。而各色特产,香料、木料,价值在两千万贯,甚至更多,朝廷在其中得到的各色税入能达到百万贯,这是征南之役、收复交州后的两广。而五岭之南,还未开垦的土地仍多不胜数。”
韩冈滔滔不绝,“南海周围小国,如不论瘴疠,更是不缺一年三熟的沃土,一如交州。敢问诸位,夺回燕云之后,朝廷付出的代价不说,得到的土地能与南海周围相提并论否?夺占幽燕,朝廷要付出多少伤亡,才能换得一次两次胜利?一万,两万,还是五万,十万。而平灭那一干小邦,又需要朝廷多少人力、物力?”
话说到这里,韩冈的心意已经是昭然若揭。就是将朝廷的战略重心,从北转向南。对北安抚,对南进取。
“参政欲以南海济中国?”蒲宗孟问道。
“正是。”韩冈转头看了看王安石。
他的岳父紧抿着嘴,神色冷淡。
韩冈不以为意,道:“两年前,河北已让北虏无功而返。如今国势更胜,将他们拒之门外是理所当然。但北进燕蓟,现在远远不是时候。与其去北方冒险攻打强敌,还不如去南方拓土,不仅更容易,即便失败,也不会影响国中。不过……”他顿了一下,目光在群臣的脸上转了一圈,“不过此事非是一人倡议,便可定夺。事关天下,当以太后、宰辅与卿大夫共定。”
又来了!
章惇就知道韩冈最后会来这一手。
殿上争论,能驳倒对方的本来就不多。
韩冈现在不是要太后下定决心,仅仅是扩大议论的范围,把有资格参加廷推的重臣都拉进来,让所有人一起来决定是否改变国是。对太后来说,下定决心并不难。
而且也不是对国是大变动,并非否定新法,只是暂时不要北进,而是如交州之例,去开拓南方。
有资格与会的朝臣都不介意使用一下自己的权力,以体现他们的存在感。
但王安石绝不会答应。韩冈的一番言辞,也根本不可能说服王安石,即便能驳倒也并无意义。但韩冈攻击由王安石订立的国是,意味着他与王安石彻底决裂,也意味着被国是压制住的旧党,终于看到了压在头上的大山有了土崩瓦解的迹象。
当韩冈开始举起战旗,还敢趟浑水的会有多少,想要从中牟利的又会有多少?
又是兴风作浪!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16)
离开垂拱殿的路上,李定与章惇渐渐落在了后面。()
望着前面走得不徐不疾的韩冈,李定低声:“此必是预谋已久,绝非仓促而为!”
章惇也看着前面,王安石早走得不见影子了,韩三相公和韩三参政走在前面,张璪稍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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