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章惇能感觉出韩冈的话发自肺腑,毕竟是老交情了,“的确不能任凭官军损失,否则又是肥了辽人……不过吕吉甫不会这么想玉昆你,怕也是不敢恣意妄为了。”
“好像是说过什么贾文和吧?”
章惇闻言一笑。当年在王安石府上见了韩冈第一面,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敢作敢为、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不过韩冈行事中对黎庶和士卒都十分看顾,这是日后与韩冈共事时才知道的。
“若是能如子厚兄所言,那就太好了。”韩冈笑着说道。
换作别人处在自己的位置上,直接就会下手了。牺牲几百一千人的性命,去解决掉一个难缠的政敌,绝大多数官员绝对不会介意。何况这本就是政敌自己寻死,只需要利用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韩冈终究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还差上一点,终究不能无视几百一千条人命。何况兵势如水,本无形状规矩,从来不会让人心想事成。说不定吕惠卿会坚持冒险,带来一场大捷,然后将整个国家卷进去,
也有可能会是一场失败,然后带来一场超乎预计的大战。
耶律乙辛手上有钱不假,可这并不代表他肯定不会来袭。来自日本的白银和黄金,只是让他的选择余地更大,不会为财帛而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进行一场错误的战争。
人心终究是没办法猜透的,尤其是处在吕惠卿的位置上。当他收到王安石的去信之后,还能作什么,外人是无法计算清楚的。
人的判断,在理智之外,还有情绪的干扰。
不过到了天庆节的休假结束,文武百官重新回到他们的岗位上的那一天,韩冈终于知道了吕惠卿的反应。
随着今日太后出现在朝堂上,像往日一样的说话,朝廷已经安稳下来。
太后的病情平复,前几天的慌乱,就像是个笑话。尽管肯定有异心萌动,不过现在还不会有任何人敢于去挑战得到朝堂一致支持的太后的权威。
不需要再留任宿直,韩冈也可以安心的留在家中,拆看最近收到的信函和拜帖。
作为一名执掌国政的副相,韩冈每天收到的信件和拜帖多不胜数。有求官的,有问候的,有讨好的,还有诉冤的。在往日,除了一些朋友的信件,其他的信,韩冈都是一扫而过,几十上百封,不会费去他太多的时间。
不过韩冈今天只拆看了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他就停住了,久久没有动作,只有笑容出现在脸上。
王旖进来时,正瞧见韩冈看着信发笑,惊讶的问道:“官人,谁写来的信?怎么边看边笑?”
韩冈放下信,抬起头来,对妻子道:“是吕惠卿。”
…………………………
“吕吉甫昨天送了一封信来。”
前往内东门小殿的半路上,章惇突然听到韩冈丢出一句话。
韩冈这种冷不丁的抛出一个消息,然后看人反应的习惯,章惇一直以来都不是很喜欢。
但许多时候,章惇都会为这句话的内容所吸引,而忘记了表示不满。
他这一次也是一样。
“吕吉甫写了些什么?”章惇问道。
距离从韩冈口中,听到耶律乙辛底牌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五天。吕惠卿要是有反应,这时候也的确应该送到京城了。
“什么都没说,只是推荐了两个人。”韩冈笑道。
“就是这么简单?”
“换作子厚你在吕吉甫的位置上,写封信过来,会怎么写?”韩冈反问。
章惇沉默下来,换作是他,也一样什么都不会写。单只是写信这件事,已经有太多含义了。
“玉昆,你打算怎么做?”他问着韩冈。
“当然是把信收起来。难道把这封信给家岳吗?”
“为什么不?”章惇反问。
这样的一封信送去给王安石,王安石虽不至于立刻跟吕惠卿翻脸,但也肯定会留下心结,至少知道吕惠卿绝不会跟他一条心。
“还是算了。不能齐家,如何治国平天下?”
“是怕葡萄架子到了吗?”章惇摇摇头,轻轻笑了起来。
韩冈至少还想留着一份情面,在章惇看来,这到底还是一件好事。
韩冈轻松的心情只维持到一封雄州急报送来之前。
“雄州急报,腊月廿九,雄州城外军铺被毁,守军击杀三名越界虏兵,观其甲号,皆是皮室军出身。”
张璪拍起了桌子,大怒道:“为什么这么慢?以急脚递送信,三四天前就该把消息到了!”
韩冈拿着急报,“因为州将刘舜卿要查验真伪,将这个消息压了整整三天。”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十)
韩绛将手上的奏章一丢,面沉如水:“吕惠卿玩得好戏法!”
“唯恐天下不乱啊!”张璪也是愤然恨声。
谁都知道吕惠卿已经将赌注压在宋辽开战上,以他的为人,不可能坐等辽人因岁币之事来攻,而会想方设法尽快加速战争的开始,否则时间拖得太久,朝中也会生变。
可推测与事实之间,终究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之前不论吕惠卿怎么倡议开战,挟士论以制朝廷,韩绛和张璪总有一丝犹豫,不肯参与到新气两派的争锋中。现在看见吕惠卿终于做出事来,心里不免开始后悔,没有早一步将吕惠卿压制住。若是能够早一步做出反应,至少能够将他的爪牙调离边境。
也没人怀疑事情是否是雄州误报。腊月廿九事发,刘舜卿用了三天的时间去查证,估计也派人去辽国境内打探了消息。定然是确凿无疑才会上报。
现在三名皮室军死在了官军手上,辽人那里又会是什么反应?
“这件事看看吕吉甫怎么说吧!”韩冈说道。
“玉昆?”
韩冈的口气太过平和,张璪分不清韩冈是含怒挟愤,还是单纯的要听吕惠卿的解释。
“诛杀辽军三人,若是当真是刘绍能大胆妄为,其身后多半是有吕吉甫在指使。”韩冈的发言,比起韩绛和张璪都要保守一点,“现在还是得瞧一瞧吕吉甫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韩冈也很想看看吕惠卿会怎么做,是破罐子破摔,还是设法补救。
吕惠卿刚刚给自己写了信。而刘舜卿拖了三天的时间才发出急报,有可能让吕惠卿在发信之后才收到消息。
不过刘绍能下手之后,必定会立刻遣人通知吕惠卿,这么想的话,在发信前收到消息的可能性也不小。
韩冈猜不透究竟是哪一种情况,而事情业已发生,也不用急着去处理吕惠卿了,他觉得还是等等看再说。
在他看来,仅仅是三条人命,已经做了皇帝的耶律乙辛还不至于压不住下面的异动,拖上一两个月到了春天就不适合再出兵了,没有了岁币这一因素,宋辽两国的战争,不会那么快就打响。也就让韩冈有足够的时间,去探一探原委,了解一下吕惠卿到底是在怎么想。
“这样也好。”张璪点头,朝廷现在不表态,之后就有了挽回的余地,免得先行定性,之后结论相反,就不方便改变朝廷立场了。
从这方面来说,韩冈已经是个称职的官僚。
张璪没料到韩冈会如同变了个性格,倒是白白担心了一场。
韩绛将来自雄州的急报看了一遍,也改换了口气,心平气和的说道,“文字写得不错。”
“是刘舜卿亲笔。刘希元日常多读书,晓吏事,谨文法,不是普通的武夫。”
韩冈推荐的人基本上都是有实务之材,以实干作为衡量的工具,他对人物的评价自不会太离谱,一直以来都有所印证。
韩绛点头,赞道:“也难怪玉昆你信重于他。”
“不过是人尽其才……雄州那边怎么办?”
吕惠卿归吕惠卿,雄州归雄州。吕惠卿的反应,韩冈想要看看,但雄州的问题却是更需要优先解决。
“还是要先把刘绍能召回来。”韩绛道,“玉昆,你看呢?”
韩冈点头:“理所当然。”
“怎么处置他?妄启边衅?”张璪问道。
韩绛道:“先招回京师询问详情,然后在京师里面给他安排一个好一点的位置养起来。”
从地方回京,就是平调也能算是升迁,也免得世人误会朝廷怕事,故意打压功臣。即便还有议论,至少也有分说的余地。而调回刘绍能,也算是给辽人一个交代。
宋辽两国正常时期,若边境上有些龃龉,多半都会采用这样的手段来化解矛盾。也就是到了熙宗皇帝针对性的开始变法,而耶律乙辛掌握辽国大政之后,才变了一个样子。
“就按相公说的办。”韩冈说道。
政事堂中宰辅分工,韩冈在军事上分担的责任更重一点。即便是如对辽事务,只要事关军事,大部分还是交由韩冈先做决定,然后韩绛、张璪再发表意见。不过人事安排,只要韩绛发话,韩冈基本上都是会尊重的。
“刘舜卿怎么办?”张璪问道。
刘舜卿是朝中公认的名将。否则也轮不到他去守雄州。不过他也可算是韩冈的人,能够名满朝野,就是因为在韩冈麾下所立下的功劳。
朝廷调走吕惠卿的人,却让刘舜卿继续留任,韩冈身上免不了会有些闲言碎语。
“让刘舜卿继续镇守雄州。”韩冈的态度十分坚定,“皮室军不同于南京道的兵马,即使是一介小卒,说不定都能牵扯到朝中的高官显宦。现在辽国那边必然想要报复,雄州若贸然换将,等于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辽人终究还是会来。”张璪道。直到此时,他依然不清楚岁币之事已经无法干扰辽国决策。
“所以要看吕吉甫怎么做了。”韩冈冷然。
在已知岁币无法引动耶律乙辛之后,吕惠卿如果想要引辽人南下,肯定会去干涉雄州防务。
究竟是悔改还是没有悔改,只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就够了。
张璪又问:“如果辽人当真来攻,当如何处置?”
“若辽人敢于来犯,当然是坚决予以回击。若辽人举国而来,就在河北、河东设立宣抚司,以御辽寇。”
“这岂不是让吕惠卿如愿以偿?”
韩冈胸有成竹:“章子厚久在枢府,为帅时功绩显赫,若北虏来攻,宣抚河北河东,统括两路兵马,此一职非其莫属。”
韩绛闻言不禁摇头。他当然清楚韩冈怎么都不会让吕惠卿统领河北大军,可韩冈和章惇之前关系已经疏远下来,没想到他还是会支持章惇去河北。但是有王安石在,章惇会不会答应下来?与王安石和吕惠卿彻底决裂的决心,章惇可有没有?
只是看了韩冈的表情后,章惇心中有了一丝明悟,若韩冈与章惇还没有达成默契,他是绝对不会贸然主张让章惇宣抚两路的。
王安石当年支持吕惠卿,让曾布叛离新党,如今又是因为支持吕惠卿,让章惇也起了异心,众叛亲离,新党的天下还能支撑几日?
韩绛和张璪暗自嗟呀不已,却没有反对韩冈的建议。之前可以坐看王安石和韩冈翁婿两人打擂台,可如今图穷匕见,早没了让两人台下看戏的余裕。在这件事上,他们要么支持韩冈,要么支持王安石,可不论支持谁,都意味着不久之后政事堂中要多上一名新同僚。
韩绛早就与吕惠卿在政事堂中搭档过,张璪也不是不知道吕惠卿的为人,相对于刚刚担任参知政事就开始推行手实法、同时将韩绛挤兑得没处立足的吕惠卿,还是章惇稍微强那么一点。
他们不指望章惇能如韩冈一般——韩冈意在气学,除了一干有关气学发展的职位,其他方面权柄他都无意去争夺——但只要比吕惠卿强就好了。
“那吕吉甫呢?”张璪问道。
韩冈推荐章惇做了主帅,张璪很想知道,他打算如何处置吕惠卿?
“可为章子厚副手,分司转运之职。”
韩绛、张璪尽皆哑然,韩冈这是要吕惠卿自己辞职吗?
政事堂中的三位宰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决定了接下来的对辽方略。
如果不是因为牵涉到了国中政治倾轧,这个决定其实应该更早做出才对。
现在他们还是打算等待辽军先来攻击,然后再做出应对。如果等辽人在坚城之下碰得头破血流,王师再顺势北上,当可轻取幽燕故地。
这是对宋人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政事堂对辽战略的决定暂时不会公开,会等到辽军确实攻击边关之后,才会去报请太后,公开朝廷的任命。
韩冈需要时间去观察吕惠卿的行动,而韩绛和张璪两人,也不希望在辽人还没有开始以举国之力来袭时,就设立宣抚司,推动章惇上位。
但章惇身为当事人,不可能听不到政事堂中的议事声。
枢密院几乎是在同时得到了雄州奏报的副本。可对于如何应对辽军入寇的讨论,他们都只能局限在军事范畴。甚至如刘绍能的任用,也因为审官西院归属于政事堂,而无力直接干涉,只能通过与政事堂宰辅们共议来安排。
章惇当然想握有更重的权柄,所以在听说政事堂议定的结果之后,心境也难免一阵起伏。韩冈之前只是隐晦的提起,那样没落到实处、甚至没有明确的许诺,怎么也比不上现在几乎确定的事实。
如果他在宣抚使的任上能够成功抵御辽军,回来后就肯定升任宰相。不,其实引用韩绛的先例,同时兼任两路宣抚,统领北地两路禁军,不给章惇一个宰相头衔根本说不过去。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只要接任河北河东宣抚一职,定然立刻就会戴到头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宰相。
今年来的第一次,章惇迫切的期待起辽军的到来。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11)
“出事了,韩三要推荐章七宣抚河北河东了!”
“他们什么时候又勾结上了?!这不可能啊。”
“谣传吧,他们不是已经……”
李格非放下手中的卷册,用力的咳嗽了几声,隔邻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
在乌台中的时间,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已经近三年了,李格非已可以自诩为乌台中的老人。可以凭借资历和地位,来压一压才进来的新人。
在宫变一案中,尽管关系算得上亲近的蔡京成了附逆罪臣,曾经请教过的苏轼同样被视为逆贼,可李格非身后的相州韩氏的背景,让他不像强渊明和赵挺之一般,被视为逆臣党羽而遭到清洗。同时乌台中的大清洗,也让他少了许多竞争者。
没用多久,李格非便从监察御史里行,成为正式的监察御史,又从监察御史升任殿中侍御史里行。虽然因为资历浅薄而加了一个里行,可比之正任的殿中侍御史,李格非手中的权柄一点也不差。
不过近几年,御史台几经灾劫,旧年敢于大言的风气被一扫而空,台中的御史越来越循规蹈矩,全都是他人手中的悬丝傀儡。
之前快一年的时间,朝堂中平静如水,宰辅们有志一同的保持着朝堂的稳定,御史们的弹章基本上是瞄准了官品低微的官员下手,事后统计一下,选人占了一多半。对重臣的攻击也不是没有,可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就是仪容不整,要么就是举止不肃,基本上连金紫重臣们的头发稍都动不了。
这样的状态,也让御史台成了冬眠的熊,缩在窝里人畜无害。直到近日朝堂再起波澜,御史台才终于有了一点活力。
北地烽烟将起未起,京城朝野为之喧腾,乌台本非清静之地,自不能置身事外。
隔邻的几位谏官,是新党一系,与外界争论辽军是否南下不同,御史们议论的话题与朝堂的关联更加紧密。但这几位新人的耳目消息,还是不如老人灵通。
李格非咳嗽几下,嫌吵占了六七分,而剩下的三四分,倒是不想这几位后辈丢人现眼。
在御史而言,敢言只是其中的一个条件,耳目是否灵通,同样是关键性的条件。风闻奏事,风闻的风从何而来,才是重点。
与那几位仅仅知道韩冈与章惇开始勾结起来的同僚相比,李格非得到的消息更新一点——而其他资历稍长的一干御史,也几乎是在同时,通过各自渠道,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什么,章七……章枢密去了平章府上?!”
随着一道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进入隔邻的房间,惊叫声随之而起。
整整迟了三个时辰。
李格非算了一下时间,摇了摇头。
几位新人的根基浅薄,在这件事上有了明证。
李定与章惇、吕惠卿都有交情,王安石在邀请章惇的同时,一并邀请了李定。连一台之长的去向都不知道,消息未免太闭塞了一点。
有了平章府的一行,章惇的动向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韩冈与章惇一贯交好,曾有说法韩冈还是章惇之父的救命恩人。两人的交恶似乎是在宫变之后。而最近两人再次走近,只是为了吕惠卿和对辽的主帅之位,以及主帅之位所带来的宰相身份。
韩冈图谋吕惠卿,必须要依靠章惇。
在章惇背离王安石之前,韩冈只能反对战争,无法去跟吕惠卿争一争对辽主帅的位置。
任谁都知道,气学一脉,全部维系在韩冈一人身上。
苏颂只能算是外围,不可能为气学全心全意。而且当韩冈出外,苏颂一人在枢密院也独木难支。
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宋辽大战的时候了,那时候,朝廷上下一心,只想着将辽人赶出去。而这一回,韩冈一旦出外,朝中的新党保不准后面怎么扯他的后腿。
自古未有政敌居于中枢,将帅还能立功于外的例子。韩冈若是自请出外抵御,只会落得英名尽丧的结局,跟当年范仲淹去陕西时一样的结果。
所以一开始,王安石和吕惠卿要北伐,韩冈便联合韩绛、张璪一起反对,绝不去考虑到河北展示自己的才华——若当时他毛遂自荐,要自己代替吕惠卿,朝野内外、无论敌我的都会更信任他,而不是在河北已有一段时间的吕惠卿。
直到他成功拉拢了章惇,这才有了传言中要举荐章惇为两路宣抚,统领河北河东兵马,抵御辽寇入侵。
从反对对辽开战,到大力支持设立宣抚司,并没有经过多久。只是御史们还不能说韩冈是前后反复,一来韩冈还没有上表,二来他推荐章惇为宣抚使是为了防御辽军入寇,不是吕惠卿的出兵辽境——尽管成了宣抚使后,拿到便宜行事的许可,越界北上绝不是问题。
只是王安石的反击,让韩冈的计划落了空。没有了章惇,他只能继续阻止朝廷出兵。但辽人一旦南下,吕惠卿将之抵挡住,就有很大机会拿到中书门下那个尚缺人的位置。
延续了十余年,直至太后垂帘才宣告结束的新旧党争,以及庆历时吕范两党的政争,李格非都了解得很深,如今朝中的局面,正在向势不两立的方向发展。
御史台的性质,决定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必然要处在风尖浪口上。
李格非捻着下巴上的胡须,心思犹豫不定。有的人视乱局为进身之阶,可他还是比较喜欢平稳点的生活。
这汪浑水,到底该不该继续蹚下去?
…………………………
“章子厚这一回是改姓沈了?”
苏颂几十年的养气功夫,也掩不住话中的讽刺味道。
韩冈的心思多是放在气学上,对权柄不会争执太多——韩绛、张璪会支持韩冈,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若是韩冈什么都想要争一争,政事堂中怎么可能一团和气——可对于学术,韩冈从来不会让上半步。
章惇无心学术,如果是他代表新党居于宰相之位,朝廷还能稳当一点。可若是吕惠卿这样的人回到朝堂上,新学气学再起争端,那就是鸡犬不宁了。
原本听说韩冈已经说服了章惇,苏颂以为大局已定,可没想到会再起波折。
韩冈心情本也有点阴郁,可听到苏颂的话,却不禁微笑了起来,沈括的名声当真烂透了。
“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等他见过家岳回来再说吧。”
苏颂在韩冈的脸上看不出他有任何愤怒的迹象:“玉昆你这么相信章子厚?”
“说不清,只能先看看再说。”
都已经是宰辅之尊,信任两个字未免太奢侈了。也就是章惇的性格高傲,让他不屑于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事。要说信任,韩冈信任的是章惇的性格,而不是为人。
接受王安石的邀请,光明正大的去王安石府上拜会,这可一点也不违背章惇的脾气。之后章惇会怎么决定,韩冈也只能先看看再说。
苏颂问:“要是章子厚当真回头去怎么办?”
“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还能怎么办?只能随他去喽。”
没有了章惇这个盟友,韩冈之前的计划自然只能作废,但总不能哭着喊着求他吧?
韩冈可以充分信任苏颂,可苏颂在朝中的根基不厚,根本抵挡不住新党,而太后方面对他的信任也远远不够。在这样的情况下,韩冈无法放心的出京。
苏颂也知道自己的问题,能进入枢密院还是韩冈推动的结果,叹了一声:“当真是没办法了?郭仲通呢?他愿不愿去河北?”
“他当然想去河北与辽人见个真章,到了孙辈,说不定还能出个郭皇后。可他现在哪里敢掺合进来?”
苏颂问的,韩冈都考虑过,可惜都不行。
种谔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可韩冈倒是不敢让种谔去河北。他在河北军中素无威信,没有从父辈开始打下的基础,以种谔的性格,很难掌握好陌生的河北禁军,保不准就给他闹出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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