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大帅什么时候回兵绥德?”韩冈单刀直入的问道。
种建中对韩冈的问题没有一点惊讶。眼下的局面,的确让种谔无法再继续留在罗兀城了。随着河东军的失败,罗兀防线的破局,使得即将到来的罗兀城守卫战,其关键点已经回转到绥德城处。
其实这也是明摆着的事,黄土高原千沟万壑,大小道路众多,派出一军深入百里偷袭,都不是多难的一件事。这也是宋夏两国交战中很常见的一幕,宋军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被西夏人压着打,就是这个原因。而为了解决这个让人棘手的问题,宋人才开始不惜人力物力,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构筑起了一道连绵千里、纵深百里的筑垒地域,来堵住每一处可能供党项骑兵入侵腹地的道路——但神堂道所经过的地区,却是缺乏这样的防御体系。
如今在河东兵无法来援的时候,罗兀城要想保持无恙,后方的安全,尤其是绥德的安全,必须得到保证。
“至少要带五千人回去!”种建中也不向韩冈隐瞒机密军情,虽然是私下里种谔对他和种朴说的话,但在韩冈已经透了的情况下,再行隐瞒,就未免太蠢了一点,“鄜延精锐尽在罗兀,就算韩相公能从他处调兵过来,也是不堪战斗的居多。长安那边又有司马光在笑话,韩相公要是从他手上调兵,反而会造成关中局势动荡。不过绥德城本就留了三千兵,再加上带回去的五千人,以家叔的手段,足以稳守。西贼想要偷袭,却要防着反过来被吃掉。”
种建中时候不早,他还要回去把名单回报给种谔。起身告辞,韩冈送他出门的时候,他却又在门口停步:“玉昆,过几天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回绥德。”
“也好!我就跟你们一起回去,到时再去哪里,就视情况而定好了。”韩冈也不故作姿态,他始终不好横山攻略的态度,让他就此离开罗兀城,丝毫不用担心被人小。
而种建中见韩冈答得爽快,突然又展颜笑道,“玉昆还是放心好了。自来用兵,顺风顺水的事情,我们从来都没奢望过。敌强我弱的情况见得太多了,还不是一直打过来了?上阵时只要不怕死,总能挣出一条路来的。就算西贼大军皆至又如何,去年梁乙埋统领三十万军南侵,中军全力攻打大顺城,可曾打下来?只要尽早把罗兀城修起来,光靠这座城,就足以让西贼无功而返!”
韩冈微微颔首,种建中这番话其实是不错的。战场上,本就没有必胜必败之说,一点意外就能使得战局完全逆转。就算韩冈自己,也不能说罗兀城必然失守。
可是……眼下的风向已经变了啊!
战术上的胜利,真的能改变战略上的劣势吗?
韩冈拭目以待。
宰执天下 第319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13)
第9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
大清早,天上就是灰蒙蒙的一片。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天上的云彩更是一片灰黄。沙尘落了满地,积雪的山头也给染成了黄色。营地中人人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连关在营中的马匹,不论是黑毛的、栗毛的,还是白毛的,现在全成了黄毛。
韩冈呼吸时,都能感到一股浓浓的灰土味道,口中鼻中都发干发涩。在外面站上一阵,头上身上便满是落下来的沙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让下面的人帮忙用细麻布缝了几个口罩,准备上路时试着用一用。
左近的山头上本都被未化的积雪所覆盖,也就罗兀城这片工地上,积雪都被清理掉,加之挖地取土、垒墙夯筑,弄得到处是尘土飞扬,风一卷就是漫天灰。但今天的情况特别恶劣,平日里,风再大也不会有这么多灰土。韩冈估摸着,多半是从横山对面的瀚海中刮来的沙尘。
浑浊的天空下,韩冈与种建中在凝固的无定河边并辔而行,从他们的身侧,一彪上千人的军队沉默的在风沙中迤逦南行,中间还护送着四五十辆马车,车篷之中躺满了伤病。
种建中望着被染做昏黄的天空,侧过头对韩冈道:“这些风沙都是从北面来的,翻过了横山灰土落得还是这么厉害,多半瀚海那里起了狂风。运气好的话,能让西贼耽搁上三五天的时间。”
“的确是有些运气。”韩冈点着头,“从时间上算,西贼此时的确当是在瀚海中。”
不知天文、不知地理,不可为将。种建中出身将门世家,天文地理方面的水平都很高的水准。古代的天文其实有一半是气象学的成分。种建中说得并不差,韩冈也是这么想的。今天的这场沙尘暴也许还不及后世韩冈见识过的威力,但一想到在无遮无挡的七百里瀚海中行军的西夏人,也算是有点运气了。
不过,前几天韩冈还在想风向要变了,可老天爷兵不是很给他面子。但两三天的耽搁,不至于能把不利于大宋的局势扭转过来,西夏人哪年没经历过风沙洗礼,除了耽搁一点时间,却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战斗力。
而种建中也不会去奢望西夏的铁鹞子、步跋子能因为一场沙尘而有何损伤,单是能拖延一下党项人的队伍,就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多了两三天的时间,罗兀城也会更加稳固,其他几座城寨也当能及时完工,就算是抚宁堡,也当是能把外围城墙给修得差不多。”
“一军分作两地,绥德、罗兀远隔数十里,位于中段的抚宁堡当是重中之重。若有疏失,罗兀城必然难保。”
种建中摇头轻笑两声:“玉昆还是这么爱操心,放心好了,这点如何会不提防。”
一边说着话,一边驱马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身侧传来的脚步声突然稀落起来,一千多南行的队列已经从韩冈和种建中两人身边全部超越了过去,出城时韩、种二人尚在队头,现在却已经落到了队尾。
韩冈就此勒停了坐骑,对着种建中道:“此间到绥德不过是几十里的路程,彝叔兄用不着送得太远。”
“玉昆一路小心。”
种建中也是爽快人,哈哈一笑就跟韩冈拱手告别。
正月廿五,离开攻下罗兀城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从进城到离城,韩冈也在罗兀待了快半个月。今次种谔意欲南返,他便得许当先离开罗兀。韩冈是作为管勾伤病事来到罗兀城,当罗兀城中的伤病员都要转移回绥德的时候,他也就顺理成章的随队回绥德去。
第一批的七十人前几天已经走了,韩冈今天所在的这一批,也就是最后的一批。而以护送伤病回绥德的名义,种谔一口气派出了三个指挥。这就有点像是蚂蚁搬家,在不惊动到其他士卒的基础上,一点点的把五千人调回去。而等到罗兀城的城防大体完工的时候,种谔也将以护送完成任务的民伕的借口,率部回返绥德。
同意种谔率部回返绥德的公文,是昨天刚刚送来的。从前日听到河东败阵后,种谔就即刻上书延州,通过四天的公文往来,与延州取得了联系,并最终得到了韩绛的认可。
韩冈有些恶意的揣测着韩绛在点头同意前,究竟经过了多少复杂的思想斗争。至少可以确定,长安城里的司马光,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态度。
司马光前段时间的三本奏章,一本批评河湟开边是生事;一本拒绝在长安增修城防,同时反对增加环庆路的南部重镇邠州的兵力;最后一本便是对韩绛、种谔的横山战略横加指责。即便司马光的德行高致,人品出众,也少不得会向人展示一下他的先见之明。
河东军的败阵丢人现眼,而直接导致这次惨败的韩绛当然也是脱不了干系,而韩绛允许种谔在大战前回镇绥德,更是证明了韩绛和他的宣抚司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挫。许多事先反对今次战事的官员,心中的得意也是显而易见。
但不管怎么说,韩绛终究没有因为面子问题,而硬逼种谔留在罗兀,这点是值得赞赏的。虽然这其中,必然有着担心绥德失陷的因素存在——罗兀代表对横山进取的态度,而绥德却是整个横山战略的根基,在战略中的地位,还是有着很大区别——可是能够把面子放在一边,闻过即改,在身居高位的文臣之中,也是不多见的素质。
而在这等待延州回书的四天里,以罗兀为主的城寨修筑工程陡然加速。韩冈能见的罗兀城和永乐川两处,城墙都是一天一个样,在收到回信的正月廿四的那一天,永乐川寨周长两百多步的城墙已经先一步宣告完工,而罗兀城的墙体也已经升到了平均两丈三四的高度上,总工程量,离完工还剩下四分之一。
但这几天,由于监工们加紧催逼,就算没有明着公布出来,罗兀城内的士兵和民伕都是知道情况有些不对了,不过尚没有人传出河东军失败的消息,仅仅是有流言说,西贼的大军即将抵达罗兀。
在这种情况下,种谔领军回师绥德,对军心士气的负面影响不言而喻。尚幸他只选择了带走五千兵,只占了整个罗兀防线的总兵力四分之一的数量。
韩冈心想,这种程度的兵力减少,让城中士卒们心底的惶惑,还不至于扩大到爆发出来的地步。种谔作为一名宿将,他对军心的拿捏和控制至少还是靠谱的。
在三个指挥的精锐军队的护送下,韩冈离开了罗兀城,两天的行程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很顺利的抵达了绥德。
韩冈在绥德城中的居所,则是被安排在城衙中的一间偏院里。边境军城的城衙一般都是作为要塞来修建,外墙高厚如小城,占地面积更是广大。韩冈身边才几个人,也照样能占一间偏院居住。周南跟着韩冈来到绥德,当韩冈继续北上罗兀的时候,她便被留了下来——罗兀城那里算是临战前的军中,不方便带家眷过去。
韩冈随军回返的动静不小,周南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自己在守在小院中坐立不安,虽不便走到门前张望,但还是让钱明亮去前面打探。
到了近晚的时候,韩冈处理完手上的一应琐事,安顿好伤病,终于回到小院中。这十几天的分离,周南的形容有些憔悴,但见到韩冈回来,却登时容光焕发起来。
洗去了满身的风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神清气爽的韩冈在内间坐下来。摇摇晃晃的灯光下,桌面上摆着几盘周南亲手做的小菜,一支银壶就放在碗碟边。周南和墨文在桌边守着,家庭中的温暖气氛,让韩冈奔波劳碌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
他搂过周南,抬手捏了捏她变得尖削起来的下巴,怜惜的问道:“瘦了不少,有没有好好吃饭?!”
周南娇软无力的靠在韩冈怀里,很轻声:“有。”
墨文却在旁边道:“姐姐这些天可都是没吃好,一直在念佛。”
“这样可不好!饿坏了身子可不好,以后可别这样了。”
周南像个小女孩一样,很安静的老老实实听话点头。
韩冈笑了,周南越是娇弱,他的心头就越发的火热起来。
韩冈的动作,让旁边的墨文惊叫一声,忙捂着眼逃开。
刚刚尝过欢愉滋味的少女分外痴缠,韩冈也是忍耐了许久,也不顾着酒菜就在桌上,抱起她就向床边走去。
白天在绥德城中的一处营地设立的疗养院里,处理一下公务,夜中又有体贴可人的周南尽心侍奉,在种谔回来前的这几日,韩冈过得到是惬意自在,丝毫没有被城中越发紧绷起来的局势所影响。
二月初二,所谓龙抬头的日子,留下了高永能驻守已经大体完工的罗兀城,种谔终于率领最后的本部亲兵,护着结束了任务的数千民伕回返绥德。而与此同时,当朝首相,陕西河东宣抚使韩绛的车驾,也一并抵达了绥德城中。
宰执天下 第320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14)
第20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4)
韩绛是为了亲眼一,在河东军中伏惨败后,种谔这里的军心士气而来绥德的。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也想了解清楚种谔的新计划究竟是否现实——光靠书信和公文往来,做不到这一点——种谔的率部回返绥德的确得到他的同意,但并不代表韩绛能就此放心原定计划作废后,种谔所订立的新方案。
已经是二月初。左厢神武军司的动作越来越大,前几天甚至有一队多达百人的骑兵,绕路抄到罗兀城的后方,逼近了抚宁堡。很明显他们是得到了西夏主力。
开战在即,韩绛心急如焚。随行而来的护卫军甚至还没安顿好,他就已经催促着在城衙的大堂中召集众将官来此议事了。
韩绛端坐在大堂正中,紫袍犀带,长焦幞头纹丝不动,但脸色焦黄的,唇角也因为心急上火而生了燎泡,世家子弟的闲雅舒缓的气质消没无踪,微皱的双眉给额头上添了好几道纵向的皱纹。
宣抚判官赵禼和种谔分据韩绛左右,其下陕西宣抚司的文武官员各自按官位高低站着。
韩绛等着众官一起行过礼,便忙催促着种谔把他的计划都说出来。
种谔在韩绛这里指手画脚的解说中自己的计划,甚至还把七八尺见方的大型沙盘搬了过来,拿着佩剑的剑鞘,在上面指指点点。厅内的七八位听众尽是有资格上朝面圣的高官,种谔也不虞他的计划会被泄露出去。
“……今次的守御还是要以罗兀城为主,西贼不善攻城,罗兀新城的城墙和壕河已经完工,以城中的兵力足以抵挡。不过环庆、泾原甚至秦凤,还望相公能在西贼来袭时,督促他们出兵,扫荡附贼村寨。让西贼不能专心攻打罗兀……”
“……前几日在罗兀,高永能在北去接应河东军时,顺道把沿途不肯降伏的蕃部都清理了一遍。没了横山蕃人支持,西贼也不可能久攻不退……”
种谔在大堂上朗朗做声,韩绛听着微微颔首。而以军事方面的才能而着称关西的赵禼则在旁直挺着高瘦的身子,略薄的双唇向下弯出了一个饱含了怨怒之气的弧度。
赵禼很后悔他没能劝住韩绛的催发河东军的调令,如果河东军不是为了赶时间而走的神堂道,不至于出援的近两万人损失了大半。就算归于河东修造的四座寨堡,最后只修起了一两座,或者干脆就没有修起来,但只要河东方面有兵,有一支随时可以出动的军队,绥德城就是安全的。而不像现在,必须要从罗兀城调兵回来。
临战分兵回师,本就不好打的仗,现在可就更难了,真亏种谔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赵禼正腹诽着种谔的夸夸其谈,韩绛却突然点了他的名:“公才,子正的这套计划,你的意下如何?有何要补充的?”
‘补充?我这宣抚判官是给人缝缝补补的吗?!’
韩绛这话问的,分明就是已经同意了种谔的计划。赵禼心头火起,不过他一直都挂着脸,也没人注意。
“子正领军回镇绥德,这是极稳妥的。有子正守着绥德,此城当不至有失。但留在罗兀城的高永能。他的威望不足以震慑众军,一旦西贼攻至城下,不知罗兀城中的军心是否能稳得下来?!”赵禼说着他心中担忧的事,借机讽刺了一下种谔临战前离开罗兀。
种谔脸色略沉,正想出言反驳,但一直沉默的站在班列最后的王文谅,却忽然开口:“末将听下面的士卒们都在说,军中现在有了韩管勾,就算上阵拼命都安心了。绥德这里必须要有种总管坐镇,但罗兀城那里也须得安定军心。不如变通一下,让韩管勾去罗兀,也能帮着高监押一把。”
听到韩冈的名字,韩绛眉梢就跳了一下。他可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但刚才种谔才赞过韩冈,说韩冈他在罗兀安置伤病,加之一系列建议,为罗兀城的顺利修筑立下了大功。
韩冈有此才能,韩绛也不会因人废事。他剔起眼皮,问道:“韩冈现在在哪里?”
“韩冈就在城中。”负责后勤的陕西转运判官李南公出来回答,“前几天他押了罗兀城的伤病,刚刚回绥德来。现在在城东南设了疗养院,把伤病都安顿下来了。”
“让他再去罗兀。”韩绛毫不犹豫的下令,“既然他能提振军心,还是留在罗兀城好一点。”
韩绛的视线从厅中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人出来反对。这个时候,能添一分胜算,就是一分。种谔也不反对,但他对提议人的身份却有些奇怪,王文谅好像跟韩冈没有什么瓜葛,但他说话分明是没安好意。真不知韩冈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个小人。
不过种谔对王文谅的手段嗤之以鼻,也深感愤怒,难道现在去罗兀是送死吗?
罗兀城绝不会破!
关于韩冈去罗兀,仅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议题,后面还有许多亟待讨论和敲定的计划。一场军议从中午,一直开到了深夜。散会后,种谔回到了书房中,他在大堂中解说了半日,早已是喉咙冒烟,口干舌燥。正大口的喝着降火的药汤,种建中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跟着种朴一起过来。
见了种谔,种建中开门见山的就说到:“五叔,我也一起去罗兀城。”
种谔的双眼危险的眯缝了起来,随手把茶盅放在一边。他这个侄子一向精明,怎么今天发了浑?知道他跟韩冈关系好,但有何必要同去罗兀城?难道罗兀是绝地,一起去送死表示负责,这感觉很悲壮吗?
“韩冈去罗兀,能稳定军心。你去做什么?!”种谔隐含怒意的质问着。
“五叔,今次从罗兀城回镇绥德,知情都明白五叔你是因为河东军大败,迫不得已而为之。但外面总有不知内情的,说五叔你是……你是……”种建中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种谔的脸冷下来:“是什么?”
种建中鼓足勇气,抬起头:“是临阵脱逃!”
种谔一听之下,便大怒喝道:“谁说的?!”
种建中却毫不畏惧的与种谔对视着,过了片刻,种谔转过头去,脸上的怒色也褪了。种建中的说法,的确是有道理。不明内情的还还好说,真正怕的是那些故意传播谣言的。若是被他们宣扬出去,他种五承袭自种世衡,并在战场上熬打了几十年,才在军中积累下来的威望,可就要打水漂了。
转过头来,种谔又盯了种建中一阵,眼神锐利,心中却有几分欣慰。他的这个侄儿是想去罗兀,以自己的身份来证明他种谔战前离开罗兀绝无怯战之心。但种建中去是不成的。
“十七。”种谔叫着自己的儿子。
种朴立刻跨步上前,弯腰拱手,称呼公私分明:“请大帅吩咐!”
“你与韩冈一起去罗兀城!”
要稳住罗兀军心,已经颇有声望的韩冈有资格,但作为添头的种建中并不够格。不过他种谔的亲生儿子种朴,却还是能顶一点事的——儿子总比侄子要亲。
当种朴恭声应诺,接下军令,拉着还想辩说的种建中离开书房后。种谔靠在交椅背上,望着屋顶的梁椽,略显颓然的低声道:‘这样总不会有人说我有私心了吧!’
当两天后,韩冈和种朴重新返回罗兀城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传自北方山间的号角之声,这一路上,韩冈虽然都有跟种朴谈笑不拘,宛如常时,但心中一直都是颇为沉郁。回想起周南送他离开的时候,一直强忍着没哭出来,但红掉的眼圈却更透出了心里的悲伤。
本来已经在绥德城中安坐,笑涛生云灭。想不到,王文谅在军议上竟然插了一句嘴,自己就必须再到这虎口险地走上一遭了。现在骑虎难下,只能求着种谔的计划真的能够实现。幸好种朴就在身边,种谔为了取信于军中,把嫡亲儿子都送到了最前线,也不会有人说他回镇绥德是临阵脱逃了。
种谔虽然有好几个儿子,但种朴的才能却是其他几人所不能比,在种家的第四代里,也是不输种建中而出类拔萃。种家损失不起这个未来之星,或者此时的话说——将种。当罗兀城有险,必然会倾力来援,也不枉他前日在外听到军议后,匆忙间耍得那些心机。
二月初八。当日头越过正南方的最高点,开始向西偏移的时候,一阵尖利的报警号角声传遍城中。当韩冈、种朴随着高永能匆匆走上城头向北望去,一队三百多人的党项骑兵,已然出现在罗兀城外四五里地的位置上。
“是铁鹞子!”
种朴着他们的旗号,就对韩冈低声解释着。
这一队铁鹞子气势汹汹,因为就在昨日,位于最前沿的赏逋岭寨仅仅抵抗了片刻便告陷落。当时韩冈和种朴也像现在这样站在城头上,着北方山峦中的一缕烽火,仅仅燃烧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便消失无踪。当时韩冈的背上一阵发凉,都说党项人不善攻城,但一座新修起的堡垒如此轻易的就为之陷落,这让他对于这条传言有了很大的疑问。
不过到那队铁鹞子慢悠悠的开始向罗兀城逼近,韩冈的目光重又坚定起来。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还是一个要服衙前役的穷酸措大的时候,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在陈举一手遮天的势力中奋死拼搏的那一刻。
‘都放马过来好了!谁能站到最后!’
宰执天下 第321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15)
第2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5)
三百骑的铁鹞子逐渐逼近罗兀城,速度并不快,就像是信马由缰的碎步,但暗蕴在其间的张力却是越来越紧绷。犹如捕食中的猛兽,在最后一击前,都是徐步而行,一点点的捱到爆发的那一刻。
三百骑于缓慢的行进中,不断调整着各自的步调,渐渐的统合在一起。近于齐步走的骑兵队伍,一步步的逼近城池,带给城头上守军的压力,丝毫不逊于千骑纵横奔驰给人的震撼,而这种姿态,更是显得他们信心十足。
这等在临战前的气定神闲,让韩冈也不禁惊叹,能做前锋的果然都是精锐。比起他当初在渭源那里见识过的吐蕃骑兵,又是另一番气象了。
当敌军越来越近,他们的旗帜也越发的明晰起来。而配属于这些骑兵,无论是坚实精良的甲胄,还是高壮雄峻的战马,都是让罗兀城里的宋人骑兵都要相形见绌。
“不是铁鹞子!”身旁的种朴,突然带着惊讶的低喝道:“不是铁鹞子,是环卫铁骑!是护翼夏主的环卫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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