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他恨恨地盯着韩冈,都说措大阴毒,却是一点不差。王文谅现在很后悔,并不是后悔当初得罪了韩冈,而是后悔初次见面时,没能下定决心一斧头生劏了这措大。
韩冈心平气和的劝说着:“王阁职,贼人困于城中已近月余,早已疲惫不堪。以王阁职之武勇,当是能马到功成!”
风凉话说得王文谅好悬没一口血给喷出来,上面的韩绛又开口了:“王文谅,明日本相希望能在咸阳城中为你庆功。”
王文谅出去了,他知道他现在只有一条生路,就是真的把咸阳城打下来。杀了吴逵,逼反广锐军的罪名自然也烟消云散。只是他心中充满了恨意,不仅仅是韩冈,还有韩绛,竟然像丢掉一摊臭狗屎一样,把自己丢了出去。
王文谅脸上的恨意尽数落入韩冈的眼底,他清楚,这其中肯定有针对自己的成分,当然,更多的怨恨必然是指向韩绛。
“韩冈。”韩绛一下变得和颜悦色,“听闻你在罗兀城中尽心尽力,不但份内之事无可挑剔,甚至几次大败西贼,还有你的赞画之功。本相当报之天子,为你请功。”
韩冈低头自谦了几句。他让人透了韩绛的本来面目,可韩绛却还要承自己的人情,他倒是觉得这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为何韩绛在军中人缘这么差?他现在如何对待王文谅就知道了。
不过赵瞻,韩冈用眼角余光了,好像也正盯着自己。来帮了韩绛解围,就被他记恨上了。
现在韩冈当真是羡慕起了王中正,这阉货在罗兀城把功劳赚足了,到了延州就很巧的病倒了。根本就不来咸阳,即便平叛之事出了乱子,也与他无关。而天子还要夸他忠勤为国、带病上阵。
不愧是在宫里长大的能人。
“玉昆,你何必多嘴。”散场之后,在堂外听到了内部消息的种建中,陪着韩冈往外走,“王文谅一介小人而已,成不了事,也坏不了事,若非韩相公,何止于此。”
“行了,行了。”韩冈笑着打断,种建中这是掏心窝的跟他说话,他也不会生气,“彝叔你说的我都知道。但韩相公岂是我们动得了的,自有天子去评判。而王文谅那厮实在天怒人怨,早前送他轮回也是一件功德。就不要再说了……”
种建中见韩冈不想提此事,也就不说了,却又叹起:“现在回想起来,玉昆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说今次不能成事,就当真功亏一篑了。”
“再是先见之明,也不可能知道是因为兵变而坏事的。”知道历史的韩冈能确定罗兀城攻防战的最终结果,却猜不到导致结果的原因,拿出来的理由都是凑数的臆测,所以与实际大相径庭,“能料到西贼围城,能料到契丹插足,能料到抚宁堡失陷,却料不到环庆会兵变……世事每每出人意表!”
泾阳紧邻咸阳,两座城池相距也只有十几二十里,王文谅和白玉奉命出战,几千匹战马转眼渡过泾水。不过一个时辰,就全军抵达了前线。稍作休整,王文谅便领着他的本部,穿过咸阳外围高墙上留下的通道,冲向咸阳城下。
咸阳城中守军虽然以三千叛军为主,但被征发起来的百姓也是在刀枪下,被逼着上城。被重重围起的城市,只能靠着库存来解决日常消耗。幸好咸阳是大城,不缺粮秣军资,就算被围困,也足以支撑一年。
收到消息的吴逵,连忙上了城头。如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眼盯上了来敌的旗帜。
“王文谅?……王文谅!”吴逵的声音从疑问到肯定,继而变成了咬牙切齿,“王……文……谅!”
真的是仇人找上门来了!
着王文谅的将旗在城下飞驰,吴逵突又自言自语起来。“这是诱我出城吗?”
但接下来,王文谅却是带人直奔城下,甚至还能到一些空着的战马背上,还绑着长梯,竟然是摆出了要攻城的样子。
王文谅能得韩绛重,不是光靠了溜须拍马,真本事还是有那么一点。先是派人绕城试探了一圈,探出了城防上的薄弱之处,便立刻集中了麾下战力,利用骑兵的高速冲到那里,用弓箭扫射城头,清理出一块空地后。趁守军主力还没来得及赶到,把一同携来的十几具长梯斜斜的往城上一架,王文谅便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扶着云梯,背着惯用的大斧,领着挑选出来的精锐,一马当先的往城头爬了上去。
在投靠大宋以前,王文谅拼命的时候从来没少过。自幼生长在除了盐和沙子外,什么都缺的西夏,他杀人放火博命的时候,与他同龄的宋人,还不知有没有断奶。被逼到了绝境,王文谅胸口中久违的狠戾,终于又冒出头来。他咬着牙,顶着不断砸到盾牌上的石块箭矢,拼命的向上爬,竟然给他冲上了咸阳城头。
用盾牌挥开刺下来的长枪,王文谅跳上城头,反手取下背上的重斧,用力一挥,便将城上守军斜斜砍成了两截。顺手将重斧横拖竖砍,砍出了一片空地,正要返身把后面的人接上来,一支铁枪嗖然一声直戳了过来。
闪身避过,清来人,王文谅先是一惊,转瞬又是狰狞起来,“吴逵!”
吴逵却是咧开嘴在开怀笑着,但亲切的笑容中却是满载着杀机:“王阁职……”
两人再无一丝废话,只要杀了对方,自己就算赢了。王文谅将掌中重斧一举,箭步冲前就向吴逵挥了下去。而吴逵也是挺起铁枪,用力向前一戳,毫无畏惧的正面交锋。
环庆路上赫赫有名的一杆铁枪,在吴逵掌中舞动起来,幻化出万千虚影,犹如鬼神一般激荡着嘶嘶尖啸。一圈圈枪影将王文谅笼罩,他纵然亦是武艺精强,但在陕西军中排得上号的枪术宗师面前,却还是差了老远。
不过数合,只听得铛的一声脆响,王文谅的重斧被蕴含千钧之力的铁枪荡开。他踉踉跄跄的连退了两步,一道黑光却是不给片刻喘息的追上了后退中的身形。沉暗的枪尖在王文谅的胸口一搠即收,血水随着铁枪的回收,从创口处迸射出来。
一声凄厉的惨叫震惊四野,王文谅捂着致命的伤口,身子渐渐软倒,可脸上的表情依然狠厉:“吴逵……我在下面等你下来!”
他最终仰倒在地,渐渐失去光彩的双眼望着澄清的天际,最后的一点残存意识让他喃喃出声,“韩绛、韩冈,我在下面等你们下来。”
把王文谅的首级狠狠地跺在了枪尖上,反手拄着铁枪,吴逵在咸阳城的城头上放声狂笑,“王文谅,只要比你活得长一点就够了!”
宰执天下 第339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5)
第9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5)
王文谅战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泾阳县中的帅府行辕里。私下里还有燕达的抱怨,通过游师雄传到了韩冈的耳朵里——没事给城里的叛军加士气做什么,嫌朝廷钱多,围城事少吗?
王文谅的战死,都在意料之中,也没什么废话。韩绛派了人去整顿蕃军残兵,防着他们作乱,又让人送了酒菜去善加抚慰。倒是没让韩冈去照跟随王文谅出战的蕃军伤兵,也是怕出意外,韩冈自是不会反对。
至于燕达那边的抱怨,韩冈也只能苦笑,但也燕达也只是私下里抱怨而已,以他的才智,要不透其中的问题,那就有鬼了。
不过从表面上的确是他韩冈***的王文谅。王文谅战败身死,从官场规则上说,他少不得要摊上一份罪责。但帅府众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其中的缘由也是能半公开的挑明到天子那里,就算有人故意跟韩冈过不去,天子也都不会让这份罪名落到韩冈的头上,别提还有王安石和韩绛。
结束了没有什么新意的军议,韩冈回到了分配给他的在泾阳城中的驻地。是县城东南的一处寺院,不大,但颇有些年头了,院中的几株老松有尺半粗细,想来两三百年总该有了。本来应该是个清净的去处,可最近被宣抚司中的官吏占去了大半,倒把寺庙的主人挤到了柴房、厨房里去安顿。
寺庙里的和尚心情如何,韩冈没兴趣关心,他被人领着,到了安排给他的厢房的时候,种建中和种朴都在院中。三人一起来的,便被安排在一间院子里,而种谔却是睡在营地中。
韩冈和种家兄弟所在的这间小院,天井只有两丈大小,韩冈住了东厢,种家兄弟睡在西厢,正屋则是游师雄先住上。正是因为游师雄安排,所以韩冈才会住进了这里,不然就去临时的疗养院去住了。
不过游师雄现在却是又去了前线的燕达那里听候指挥,他现在颇得韩绛、燕达重,许多事都压在他身上,天天忙忙碌碌的。
韩冈回来得正是时候,种朴和种建中正在房中吃喝。在桌子上摆了不少酒菜,驴肉、羊肉,还有烧得正好的鸡鸭,几乎都是荤的,五六斤一坛的酒也喝了近一半去。
虽然因为拓土横山的战略宣告失败,种谔今次肯定是要被降罪,但此败非战之罪,甚至斩获数量比历次大捷都多,天子也好、朝堂也好,想来都会体谅一二。而且事已至此,再有什么变故,也只剩直面而已。所以种建中和种朴便放开来喝酒吃肉,也不去想多余的事。
听到韩冈回来的动静,种家兄弟就把他来过来一起吃喝。韩冈也不推辞,他的肚子也饿了,径自扯了凳子坐下来,在旁服侍的土兵拿了干净碗筷。
坐下来被敬了一杯酒,吃了两块烧驴肉,就听着种朴说:“玉昆,你今天可露了大脸,一句话就把王文谅那鸟货送去投胎了。再没别人有这本事。”
“这一招上过阵的哪个想不到,有多少人做过要不要我点出来?”韩冈端着酒碗笑着反问:“堂上都在韩相公的笑话,就任凭王文谅乱攀扯,连令尊都是。小弟要不出头去说,王文谅这厮还不知要蹦达多久!”
“都说不提这事了,还提什么。”种建中在旁说着,“王文谅是惹人厌,吴逵也的确是给他逼的。但罗兀那里好歹没丢人,砍了两千多首级回来,今次韩相公就算贬官,也不会贬得太厉害。”
“总管也当无事。”韩冈略一点头,韩绛不会多重的处罚,那么种谔更不会有太大的事。一切都能推到王文谅和吴逵的恩怨上,现在王文谅为国尽忠,罪名就全是吴逵的了,“环庆路的事都跟总管无关,又有罗兀城的功绩在……”
“也多亏了玉昆。听十七哥说,玉昆你在罗兀的那段时间,运筹帷幄,军心士气大振,梁乙埋几次大败,玉昆你出了多少力!”种建中举碗敬韩冈,“就祝玉昆能鹏程万里、青云直上。”
“对,当敬玉昆。”种朴也举杯相和。
“罗兀城一事谁没有出力?嵬名济是怎么上当的?岂是韩冈一人之功?”韩冈给碗中倒满了酒,“要庆贺也是三人一起。”
酒碗一碰,三人兴致高昂的对饮了几杯。
放下碗,韩冈才又道:“不过封赏也好,责罚也好,都要等咸阳城里的麻烦事都给解决了,才会有余暇去提。”他叹了口气,“也不知要围城到什么时候,左近的地全都荒了。”
“过几天就该开始挖地道了吧?反正赵郎中除了照葫芦画瓢,也没别的本事了。”种朴的话把赵瞻埋汰得厉害。只不过赵瞻在咸阳做的,也的确是当年明镐、文彦博平定贝州之乱的翻版。
当年弥勒教王则起兵叛乱,占据了贝州城。前后两任主持平叛之事的明镐和文彦博,就是采用先筑墙围城,然后再挖掘地道,最后用了近四个月的时间,终于把孤城贝州给攻破了,而后贝州被改名恩州,换了个吉利名字,直到如今。
有成功的先例在前,赵瞻便有样学样,只是这么做,拖延的时间可就长了。
“贝州无论是从粮秣兵械的数量,还是城防的完备程度,都远远比不上咸阳城这座长安的北大门。而且城中的叛军可都是精锐,不是几十年没打过仗的河北禁军可比。真的这样磨下去,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听到韩冈这么说,种建中也点头表示赞同,“吴逵也不是蠢货,贝州怎么败的,他这个做都虞侯能不知道?到城外一圈围墙,就该知道下一步该怎么防了。”
“赵郎中尾巴一翘,吴逵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种朴与韩冈早已惯熟,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的嘲笑着赵瞻。
“筑墙围城当真是失策啊……”韩冈叹了一口气。
赵瞻这一闹,今年白渠粮区怕是要闹饥荒。而且一年灾往往是要三年去补,陕西的常平仓储备两三年内眼见着都要吃紧。虽然陕西诸路战略重心西移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但没有了关中的支持,等于又是一条绳子拴到河湟开边的脖子上。也不知古渭那里屯田和市易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种建中道:“方才我是听人说了。赵大观【赵瞻字】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把咸阳城围起来,耗用民力是不小,还有可能有灾荒,但若是让叛军逃出去,散诸四野,兵灾如焚,当会比现在闹得更大。”
“那也要吴逵能冲得出去才行。前日咸阳城下的一场火,如果不是赵郎中乱来,哪会被烧去那么多精锐?!早被死死的围在城里了。”种朴分外不起赵瞻这等乱指挥的文官,“燕达也算是有点本事的,全让他来指挥,咸阳早被打下来了。今天王文谅可都上城了,除了赵郎中,谁没有到?!”
王文谅领着一群蕃兵都能一举上城,其实这就是一个信号,吴逵手上可用的兵力实在太少了。真的要攻打咸阳城的话,以现在围城的兵力来算,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只是韩绛这位宰相不开口,其他人也压不倒赵瞻,只能任他瞎指挥。
韩冈不知道韩绛还会忍耐赵瞻多久,可别赵瞻虽然现在插手了许多事,但韩绛真要计较起来,他只有靠边站的份。王文谅战死了,兵败的瓜葛韩绛能洗脱不少,现在就他何时能振作起来。
咸阳不是贝州,陕西也不是河北,乱的时间不能长。要是真的拖上个几个月,等党项人***好伤口,就要杀来大宋这边来给自己补血了。更别提契丹人,他们趁火打劫是有一手的。再继续拖延下去,会不会变成招安叛军的局面谁也说不准。
喝了半夜的酒,三人也就散了。第二天起来,韩冈先去宣抚司点卯。拜见了韩绛、见过了赵瞻,接下来他便跟着种谔率领的鄜延路大军,一起向咸阳进发。
平叛主力现在皆在咸阳城外,韩冈照常理也是得在咸阳城外大营建立他的随军疗养院。
围绕着咸阳城的一圈围墙,已经垒到了近两丈高,厚度与城墙没有区别,与本来的咸阳城墙的距离大约有百步左右。这架势,大概是要给咸阳弄出个内外城来。就是一丈多深、两丈多宽的壕沟挖在围墙内侧的这一点,让人觉得头疼。
种谔带兵过来,与正在领兵围城的招讨使燕达会面。因为郭逵的缘故,两人素来不和,见了面也只是稍作寒暄。不过燕达有个好处,他虽身为招讨使,统管平叛军务,但并没有自高自大的,把与他同为一路副总管的种谔,当作下属来待。否则,以种谔的脾气,多半大帐中就有好戏了。但两人之间,还是仿佛有电光雷鸣,隐隐交锋之势。
韩冈自有正事要做,没有在大帐热闹的意思。向种谔、燕达两人请示过,便径自去了随军的疗养院中。
宰执天下 第340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6)
第40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6)
围城日久,军中生病的有不少。而且还有许多因为前次的大火而烧伤的士卒,在千年之后都是难以医治的重度烧伤,在此时更是无药可医,这些天来都已经陆续病死。现在还能躺在病床上呼吸的,却都是一些轻伤员。
不过在一般的伤病营里面,轻伤员能否痊愈还是要运气。幸好疗养院中的医工,都是燕达从秦州带来的好手,做得也很不错,病房中整洁清爽,病人也都得到了妥善的治疗。
这些人基本上韩冈都认识,他们见到韩冈进来,便是又惊又喜的上来磕头。领头的还是韩冈的熟人,老军医仇一闻的弟子李德明。
李德明给韩冈行过礼,起身后道:“早听说机宜到了宣抚司中,一直都盼着机宜来,现在终于给盼到了。”
“仇老近来可好?”
“家师身体好得很,最近还是常常出去到各处军寨去。”
“仇老年岁也不小了,该歇下来享享清福了。”韩冈摇摇头,“你这个做徒弟的也该劝一劝。”
李德明笑道:“家师都说自己是劳碌命,闲下来反而会生病。”
韩冈笑着摇摇头,的确是有这种人。又问了问蕃军的事,基本上就是他逼着王文谅出战,现在王文谅战死,隶属于他的蕃军也受了重创。有不少伤员,韩冈自己不便去,便让李德明派了几名得力手下去了蕃军的伤病营照。
韩冈在病房里转了一圈,他的名声响亮,听说韩玉昆来了,伤兵们的精神顿时好了许多。李德明都笑说,要是韩冈天天来走一趟,不用施针用药,伤病自己都能痊愈了。
韩冈笑骂两句,刚刚坐下来想歇歇脚。一阵斧刨绳锯的声音就一个劲的往他的耳朵里钻。“怎么这么吵?”
“后面就是工匠营,现在天天在打造攻城的战具,白天一直在吵着,只有晚上才能歇下来。”
“疗养院从来都是选得清净的地方,怎么安排着跟工匠营做邻居,这让人怎么养病?”韩冈听着锯木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就觉得碜得慌,就像旧时听到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浑身发毛,怎么都坐不安稳。对李德明道:“这里你先照着,我过去。”
韩冈起身就往后面的工匠营去,是不是能让他们安静一点,不成想却见到了游师雄。
“景叔兄,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愚兄在管……倒是玉昆你为何过来?”
“疗养院就在前面,听到声音就过来一。”
韩冈没明说,游师雄却是会意一笑,歉然道:“惊扰到玉昆了。”
韩冈哪能跟游师雄计较,说了声没事,便在游师雄的陪同下参观起工匠营来。
经过近一个月的赶工,攻城用的战具已经打造得七七八八。登高望远的巢车、攀城用的云梯车、过濠河的壕桥、还有用来挖掘地道的头车,一辆辆的停放在工坊中,被游师雄不厌其烦地向韩冈一一介绍,最后两人的脚步停在了一辆投石用的行炮车前。
韩冈也算是久历战阵,最近还在重兵围困中的罗兀城待了不短的时间,守城的武器见过不少。不过由于从没有参与过攻城战,自然攻城的战具就只见识过寥寥几种。
这个时代的投石车韩冈还是第一次见,他现在所到的这具被称为行炮车的攻城战具,并不是他前世记忆中的那种投石车,除了抛竿不变以外,样式简直是天差地远。尤其是抛竿前部,一条条垂下来了几十根绳索,而不是绑着石块或者重物。
“怎么拖着这么多绳子下来?”韩冈好奇的问着游师雄。
游师雄抬手扯着绳子,向下用力一拉,穿在横梁上的抛竿另一头便被拉得挑了起来。他对着韩冈笑道:“这些绳索要三十人同时拉扯,才能把石头抛出去,力气小一点都不行。”
韩冈听着纳闷:“怎么是用人力?!”
“不用人还能用什么,总不能用牛和马吧!?”游师雄哈哈笑了两声,“牛、马可不会那么听话。”
“小弟不是这个意思。”韩冈摇着头,“用人向下拉扯绳索,是为了让抛竿翘起以便把石块抛出。也就是说,只要有个向下的力量,好把抛竿的后端翘起,是不是用人来拉,本质都是一样。”
游师雄听出了一点意思:“玉昆你有什么想法……”
“小弟是在想,如果不用人力来拉,而是绑一块巨石或是其他重物呢?!”韩冈拿着树枝,在有着一层浮土的地面上几笔画出了他记忆中的投石车的外形。
游师雄一边听着韩冈解说,皱着眉对着草图了半天,猛抬头,“何忠呢,把他找来!”
转眼之间,被唤作何忠的一名老工匠,就被找了过来。
“何忠是工匠营里的作头,这里的事都由他管。”游师雄向韩冈介绍了一下,便让韩冈向何忠细细解释。
老工匠听了一阵,又开口询问了几句,便开始点头,回过身对游师雄道:“大概能成。”
有了专家的认同,游师雄开始为韩冈的博学惊叹着:“想不到玉昆你对这军械之事也这般了解。”
“不!”韩冈立刻摇头,“小弟完全不懂,不然怎么会连行炮车的绳索作何之用都不知道?”
游师雄疑惑着:“那为何玉昆你能……”
“只是透析其理而已。”韩冈立刻接口说道。笑了一笑,他又道:“不知景叔兄见过杆秤没有……为何一条有着提绳的木杆,加上一个秤砣,就能称出东西的重量?还有撬棍,为何一人之力,便能撬起一块千斤巨石?”
游师雄更加疑惑:“这与炮车有何关联?”
“因为道理是一样的。”
韩冈随手拿了一根木杆过来,将力学上最基本的杠杆原理和公式,向着游师雄娓娓道来。后世的物理,与现实关系紧密,一点简单的实验就能验证。
单纯做一个的能臣,韩冈并不甘心。学术上,他也有独树一帜的想法。他一直都有意把后世的科学理论与儒学结合起来,这其中最为直观、且容易验证的,便是力学的几条原理。
韩冈已经用撬棍和刚刚让人找来的杆秤说得游师雄连连点头,并在纸上把力臂和力的公式写了出来,最后总结道:“不论是投石车、还是杆秤,又或是最简单的撬杆,外形、用处无一相同,可本理唯一……都是力与力臂的平衡之理。”
游师雄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有所领悟,正色向韩冈拱手致谢:“多谢玉昆点悟,如今愚兄方知,炮车与杆秤用得竟是同一个道理……”想了想,又疑惑问道,“不知玉昆为何能想到这一点?”
韩冈笑道:“岂不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面还有四条。”
游师雄考中进士的学问,《礼记·大学》中的重要纲目当然不会不知,张口便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玉昆你是在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这八个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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