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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三哥儿是瘦了,不过精神还好。”听着妻子的抱怨,“别在路上,往前面走,不能挡着后面人的道。”
韩冈身后,这么一停下来,后面已经给堵起来了。回过头,“爹、娘,还是先上车。这天热得很,在太阳底下晒着不好。”
两边并作一路,韩冈骑着马,跟在父母的车边:“爹、娘,你们怎么这时候上京来了?”
“在陇西做了几年的官,审官东院下了文书,说是任满了,要入京一趟。”
这件事韩冈的确听说了,“不过孩儿听说的是六月啊?”韩冈记得当时他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骂出口,对审官东院的判院恨得直咬牙。韩千六都五十了,竟然让他在天气最热的时候入京城,推迟一两个月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赵隆那小子,还有苗家的大哥要去领军南方,经略司里面急着要准备粮秣,转运司又要保着仓里的存粮,两边来来回回的,最后用新粮抵数,中间多少事,整整耽搁了一个月。”
几年不见,韩冈的父亲也算是有了一点官员的气派,连说话用词也有了些改变。
“原来如此。”韩冈皱起眉,什么时候熙河经略司和秦凤转运司开始扯皮了。摇摇头,放下这桩心事,“不知茂州赢了没有。”
“赢了啊,过洛阳的时候就听说了。一接战就赢了,斩首有三千多,平了几十个蕃部,一路飞捷进京。”韩千六道,“当初也见过领军的王押班,好像帮了三哥你不少。这一次也见功了,果然还是有本事的。”
又是一个让韩冈发愣的消息。有赵隆、苗履在,加上熙河路的精锐,的确想输都难。不过赢得如此干脆,王中正的运气还真是好到了极点。
把这些事放在一边,韩冈陪着父母一起说着话,“怎么爹爹你上京,绕到了这条路上?”
“是你娘要去嵩山烧香。到了洛阳后就往南走了,绕了个圈子,本来是在密县坐船直接进京,不过到了卢馆镇,正好惠民河前面一段风浪沉了十几条船,堵了起来了,只能上岸换了车子。”
原来是烧香。韩冈正点头,就听韩阿李抱怨着,“你爹死板的很,到了洛阳绕路后,就不肯在用官车官船。其他做官的为娘的也见过,哪有那么多规矩?绕路的钱照付,不会沾官府半点的便宜,偏偏你爹不干。”
“瓜田李下也是麻烦,官船私船只要做得安稳,其实都一样的。”韩刚笑着劝道。韩千六不肯官船私用,韩阿李也知道用了还要付帐。而许多官员则占尽了官府的便宜,甚至借用官船来贩运商货,以避免途中的商税,这等操守还不如自己没读过圣贤书的父母。
韩阿李则狠狠的剜了韩冈一眼,“就偏着你爹。”
韩冈陪着笑:“娘是去了少林寺烧香的?”
“少林寺?你娘又不信禅宗,是嵩山**王寺!”韩千六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三哥儿你还记得慧信和尚?”
韩冈皱皱眉头,他对佛教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如今的僧人更是奢侈糜烂得让人恨不得再来一次灭佛,除了智缘等少数几个僧人,与和尚们根本不来往:“那是谁啊?”
“就是普修寺道安师傅的徒弟啊,矮矮的、胖胖的那一个。”韩千六似乎是很奇怪儿子竟然不记得当年经常买家里蔬菜的和尚,但韩冈的确是记不得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老和尚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谁还记得个小和尚?
见韩冈还是想不起来的样子,韩千六摇摇头放弃了,道:“这两年慧信正好在**王寺中挂单。他俗家的哥哥就在陇西衙门里做事,寄信回来说了寺中法华院烧香灵验,你娘就记下来了。”
“那娘是上京就是为了烧香喽?”韩冈最奇怪的是这一点,父亲上京是有审官东院的命令,母亲怎么跟着一起上京。
“为娘是来见孙子的!”韩阿李在车里瞪了韩冈一眼,“听说旖姐儿和南娘又怀上了,还有云娘也有了身子,都等了多少年。正好你爹要上京,就跟着一起来了。虽说衙门里面只要你爹上京,没说不能夫妻两个一起进京城的。托三哥你的福,娘现在怎么说也是个郡太君,要上京谁能拦着?”
韩冈神色有些黯然。老夫妻两个留在陇西,唯一的儿子带着妻儿在京城为官。虽然是因为韩千六本人有官职、加上家业都在陇西不便离开的缘故,但韩冈几年也不见父母,的确做得不对:“是孩儿不孝。”
“三哥儿你做官在外,也是没办法的。”韩千六笑着宽慰。
车马一起向前,一家三口就在大路上聊着。
“路中现在怎么样了?”韩冈问起了乡里的情况。
“熙河路哪有什么可说的。”韩阿李摇着头,“户口一年比一年多,田也是越种越多,粮食早不用外路运了。棉田也到处都是,连董毡那边都开始种棉花。也有种油菜的。还有种苜蓿的,用来养马、肥田。加上路中本来就产盐,岷州又有铁。现如今吃穿用什么都不缺。”
“平日里闲下来,市井里面也有百戏、说书消遣,全都是各家从京里请来的。不过最多的还是去蹴鞠。”韩千六接口说着,“去年巩州联赛是青唐部赢了,顺丰行只是第四。而东街和巡城两队降了级,升上来的都是刚成立才两年。不过今年我们的顺丰行里面来个新人,脚法着实了得,能把头名再抢回来。听义哥儿说,如今京城里面也有蹴鞠联赛了,就跟熙河与秦州一模一样。”韩千六笑道,“过去什么都是学着京城,现在总算有一桩是京城学着我们关西了。”
“蹴鞠联赛,京城?”韩冈再一次感到惊讶,他离京时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啊!
“也是今年才开始。”冯从义回头笑道,“早前几年一直都被京中的齐云社一直拦着,好不容易才疏通了关系——也是靠着三哥你的名头。现在我们的棉行是一家,马行也是一家,还有骡马行、茶行、铁器行、金银交引行,再有就是,总共八家各建一支球队,一起参与联赛。各自的球场都备好了,赛程也定下来了,就待过了秋分后开始。”
蹴鞠联赛是韩冈当年在熙河路推行的比赛,如今也是在熙河路最为盛行。就韩冈了解到的消息,熙河路的几个州都成立了类似于后世足协的齐云社。由齐云社主持联赛,汉人、蕃部都组队参加。参赛球队数量最多的巩州联赛,如今都已经分成甲级、乙级,连升降级制度都有了。而这两年秦州也因为参加棉行的豪族发力推广,规则一如韩冈所制定,而不是现在在京中流行的往立在球场中心的风流眼中踢球的形式。就是京城,因为民风的问题,韩冈还以为要好些年才能在开封传播开来。
“关西的蹴鞠见血的时候多,到了京城就怕没人。”韩冈笑着。
“就是见血才好。软绵绵的都没人了。”冯从义哈哈笑了起来,“京城里面哪一场相扑不是围着人山人海,越是厮杀得狠了,叫好的人就越多。”
韩冈自重身份,以两府为目标的他,在京城的时候,哪里会去逛街市,更别说去相扑了。不过相扑受欢迎他是知道的。
这个时代的体育娱乐活动都是太过温和了,就连在两汉,属于练兵之法的蹴鞠,到了宋代之后,就变成比试准头和花哨技巧的游戏,就像踢毽子一样,哪个踢得漂亮,哪个得到的欢呼声就越高。哪里像熙河路,谁敢玩花活,直接一脚就连球带人一起踹飞了。且几年下来,已经自发的形成了战术理论,各队比赛起来都有了章法。
这样的蹴鞠联赛,若是能在京城推广起来,多少能改变一下民风,韩冈很是乐于见到。





宰执天下 第718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11)
第7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
因为要与父母随行,韩冈没有走得太快。当一行人抵达开封城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将临。
在此之前,韩冈已事先遣人提前一步去通知了王安石府上,到了开封西南的戴楼门时,王旁带着两名身穿红衣、腰扎金带的相府元随就在那里等着了。
“仲元,怎么劳动你出来相迎?”
韩冈笑着下马,心中略感惊讶,王旁应该还是在开封府界提点司中,没听说他调任,平日都是该留在提点司如今的治所白马县,没事不该回京城的。
“玉昆你携胜而归,哪能不出城相迎?”王旁虽是在笑着,但笑容很是勉强。
见到王旁强颜欢笑的表情,韩冈心中一惊,忙问道:“元泽情况怎么样了?!”
王旁默然摇了摇头,韩冈脸色一黯,叹了一口气。让过身子,将王旁介绍给父母。
王旁连忙上前向韩千六和韩阿李行礼,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失礼数的地方。两边见礼之后,便是验了关文进城。
外任的官员入京,照规矩还是得先去城南驿报到,另外韩冈更是入京陛见,还得去一趟宣德门登记姓名。
韩冈领着父母先顺道去了驿战,留下了姓名之后,一行车马直接回到了他在京城的住所。
尽管之前王旖她们已经搬去了相府,但这间院落还是留了五六个人守,日常洒扫内外,整理得干干净净。听到韩冈遣人传回来的消息之后,王旖四女也都带着儿女,匆匆从相府中赶回家来。
新妇拜见舅姑,加上孙子孙女拜见祖父母,光是行礼问安,就是忙活了一通。韩千六夫妇见到了活泼可爱的孙子孙女,喜得合不拢嘴。韩冈的四名妻妾,有三***着肚子,韩家这一脉人丁兴旺可期,更是让韩千六韩阿李心花怒放。而在院子外面,还有冯从义指挥下人,安置车马货物。寂静了许久的韩家宅院,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王旁在一边陪着笑脸,只是微蹙的眉头,不停挪动的脚尖,显得他是心急如焚。
韩阿李见惯人情,催着韩冈道:“三哥儿,既然你已经到了京城,哪有不去拜望岳父岳母道理?今天你先去一趟,代你爹和为娘问候一二。等这边安顿下来,亲家得空,我们夫妻两个就去登门拜会。”
韩冈点了点头,匆匆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就带了伴当离家外出。先去了宣德门登了名,便匆匆与王旁一起去了相府。
进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寻常寂静的相府却依然喧闹,尤其是位于相府一角的王雱夫妇所居宅院,更是一片灯火通明。
韩冈和王雱脸色一变,都知道事情不好了,也不去正厅,直接快步往王雱的小院走过去。
进了院子,却见到了方才还在家中的王旖,眼睛红红的站在院子里,身边还有王安国家的女儿陪着,她的夫婿就是当初与韩冈分列第九第十的叶涛。
见丈夫脸上带着些讶异,王旖解释道:“官人走后,是姑姑催了奴家过来,说家里没什么事,而这边事急,要奴家安心的在这里多留几日。”
韩冈轻叹一声,点点头,这个时候做妹妹应该来的。王旖是直接坐车过来,自己去宣德门饶了一趟,则是耽搁了不少时间,慢上一步也不奇怪。
也不与王旖多说,韩冈直接进屋。王安石夫妇都在外屋坐着,王安国、王安上等王家的亲戚都在。王安石腰背佝偻,显得老态龙钟,而吴氏拿着手绢擦着眼睛,身旁还有了两名妇人在低声劝慰着。
韩冈和王旁的到来,让厅中瞬间静了下来。韩冈两步跨上前,拜倒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见了女婿,王安石凄苦的脸上,勉强挤出两份笑容,“玉昆,这半年你在广西可是辛苦了。将千五之军,败十万之敌,俘斩万余的大功,立国以来,更是从未一见。”
“不敢,此功得来侥幸。”韩冈转头了一下通往里间的小门,问道:“不知元泽现在如何……”
韩冈只是这一问,吴氏就又立刻用手绢捂着眼睛,哭了出来。旁边不知是哪一家的女眷,连忙将她搀扶了起来。
王安石着老妻被扶着进了偏厢,不生悲怆的叹了口气,对韩冈道:“玉昆你进去探视一下吧,大哥儿一向与你交好,最后也要见上一面才是。”
掀开帐帘,韩冈往里屋走了进去。就在房内的一众女眷忙避让到一边,只有萧氏抱着儿子在旁抹着眼泪。
“玉昆你来了!”见到韩冈进来,首先出声的竟是躺在床上的王雱,这时候的他精神却好了不少,声音也是响亮的很,“愚兄这幅模样,不能下来与你见礼了,还望勿怪!”
王雱的脸上此时泛着红润的光泽,只是早就瘦脱了形,高高凸起的颧骨在陷下去的双颊上留下深深的阴影,眼睛都是。韩冈没想到才半年的时间憔悴成了这副样子。哪有半分当年韩冈与其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气度依然不减当年,言辞也依旧洒脱。
韩冈心中黯然,王雱现在明显就是回光返照的样子,已经只有最后的短暂时光了。他走到床边,就在一张方凳上做下,勉强笑道:“你我兄弟,何须在意这等俗礼。”
“说得也是。”王雱呵呵笑着:“玉昆你若是回京再迟一点,我们兄弟可就见不到了。”
“这话怎么说的。”韩冈摇头道,“元泽今日气色不差,安心调养,想必很快就能康复了。”
“玉昆你这话说得就不实诚了。你我皆非凡俗之辈,何必说这些虚言。”王雱神情中有着破一切的平静,“愚兄这身子是不成了,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听见王雱这么一说,萧氏在旁就抱着儿子,低声呜咽了起来。
韩冈一听之下,鼻中也免不了有些酸涩。
王雱哈哈一笑:“人事有终始之序,有死生之变,此物理之常也。存没皆是常事,何必做小儿女态。”
韩冈知道王安石父子皆习《老子》,王安石的《老子注》韩冈拜读过,王雱本人在《道德经》上同样是钻研精深。旧时与韩冈辩经,王雱曾拿着《道德经》上的文字来做论据。以儒家思想来诠释道家章句,韩冈没少摇头。只是眼下到了生死之际,王雱依然故往,而韩冈已经没了争辩的心思。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王雱仰靠着背后的靠垫,偏着头,眍下去的双眼幽暗,紧盯着韩冈,“经传新义一事,乃是愚兄必生所学。愚兄虽然寿数止于今日,若三经新义得以长行于世,虽死如生,不为夭也。”
韩冈沉默下去。他很清楚王雱在说什么。这个时候,就算是骗也是可以的。只是说些好听的话很容易,但韩冈说不出口。就是因为在垂死的王雱面前,他才不能出言欺骗。
房中静了下来,只有萧氏时有时无、压得低低的抽泣。
盯着韩冈不知多久,王雱终于移开视线。“大道难易。也怪不得玉昆你,只是现在怎么不说两句,宽慰一下愚兄?”
韩冈依旧沉默。王雱摇头苦笑了几声:“要是玉昆你在根本大义上会虚言伪饰,却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了。”歇了好一阵,才又开口,“不过新法诸条,玉昆于其***力良多……”
“新法推行有年,功效已显。就算其中有错处,也可以在施行的过程中逐渐改正。虽说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只要一步步走稳一点,富国强兵的好处只会一年更胜一年。”
听到韩冈的回答,王雱微微颔首,轻轻阖上了眼皮。说了这么些话,他也有些累了,萧氏过来帮着他整理好了盖在身上被褥。韩冈起身静静的离开了房间。
半夜的时候,宫中来了使臣。蓝元震这一次来,不是为了给王雱送汤药,而是带着一份圣旨。其中备赞王雱参赞三经新义的编纂,将他刚刚晋升为天章阁侍制不久的文学职名,进一步晋升为天章阁直学士。
在女婿成为直学士之后,连儿子也成了直学士。与王安石一家来说这是难得的荣耀,是天子的恩赐。只是这一项任命,没有带来多少欢喜。虽算是冲喜的手段,以王雱眼下的情况,甚至连起床谢恩都不可能了。
到了四更天,韩冈和王旖被安排在休息下来。王安石和吴氏如今心力交瘁,家中的事务都交托给了弟弟王安国夫妇帮忙打理。
王安国夫妇指挥着家人忙里忙外,韩冈扶着挺着肚子的王旖在床上躺下来。
王旖的一对剪水双瞳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抓着韩冈的手臂,轻声问道:“大哥当真好不了了?”
韩冈摇了摇头,嘴角扯动了一下,温声道:“好好歇息吧,这些天应当是累着了吧?”
王旖闭上了双眼,莹润的脸颊贴着韩冈的手,低声说着:“官人回来就好了。”




宰执天下 第719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12)
第79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2)
晨钟响起的时候,夜色刚刚化开。
吕惠卿望着自己的身前,只有两人——冯京和王珪,本应站在最前的王安石今天又没有上朝。
政事堂中的首相,已经有四五天都在假中。是天子特意降诏,以王雱重病,特给王安石假,令其在家中抚视。连着几日的常朝皆是由冯京在文德殿中押班。
吕惠卿也听说昨夜宫中连夜发诏之事。擢王雱为天章阁直学士,从天子的心意上是冲喜,可怎么都像是追赠,王雱那边也是辞而不受。
王雱的病情已经拖了好些日子了,从太医局传出来的闲言碎语中,吕惠卿本来估摸着差不多也就在这几天了。不过就在方才,吕惠卿听说韩冈昨天已经到了京中,但他没有在群臣中到韩冈,论理是不应该的,除非有什么大事让他请假。
‘……来下午的时候,要换身衣服去相府了。’吕惠卿这么想着。
冯京和王珪肯定也能想到,但神色中不见有何异状。吕惠卿的视线扫去西班。吴充那是不必想,再怎么说都是亲家,若有事必然要遣人知会,他的儿子吴安持也肯定要去王安石的府上。班列中气氛有些诡异,想必听到消息的人,都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作为王安石一直以来的亲信,吕惠卿很清楚王雱在王安石心中的地位,也清楚王雱对新法、新学的坚持,是王安石一直坚持将新法推行下来的重要原因。而王雱所处的位置,更是许多时候能说服天子的关键,不能轻动——否则他早就应该放外任去了,也不会现在还是朝官最低一级的太子中允。
王雱这一去,可谓是内外皆失。不过影响的并不是新法,而是……净鞭声猝然响起,吕惠卿连忙收起心中的想法,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今天的常朝,天子也是照例不坐。冯京带着文武百官向文德殿中空无一人的御榻行过礼,百官们便各自散去,而一干重臣则是往崇政殿行去。
崇政殿后殿中,赵顼已经等着很久了,低头着刚刚送来的一份急报,沉思不语。
王雱做了几年的崇政殿说书,之后又是直讲,一直都是天子近臣,时常跟随在身边,也是赵顼很欣赏的年轻臣子,想不到就这么去了。
赵顼叹了一口气,人的寿数真是说不准。王雱一时英杰,才学过人,就只有三十三岁,再往前,一些名动天下的才子,如杨亿、苏易简,也都三四十而已。
说来自己也快三十了,身体一向不算好,赵顼抬头着殿顶承尘上斑驳的红漆,也不知还能在这座殿中坐上几年。而且做皇帝从来命都不长,前数几代,赵家都没有出过一个过六十的天子,赵顼也不指望自己当真能千万岁寿。
更大的问题还是子嗣。王雱听说还有个儿子。自己这边,儿子、女儿则是生一个死一个,加起来都九个了,就只留了一子一女下来。而且这唯一的儿子自出生后身体就没好过,前两天还犯过一次惊厥,不知能不能养得大。
赵顼咬着牙,难道要像仁宗皇帝最后从宗室中另找一人作为养子?
说起来他能成为皇帝还是靠着这份幸运,可一旦仁宗皇帝境遇落到自己身上,就让赵顼感到难以忍受了。自己父亲当初是怎么做的‘孝子’,赵顼都在眼里。听说仁宗皇帝到了晚年的时候,时常在宫中哭泣,都是靠了太皇太后来劝慰。一想到自己会变成那幅模样,赵顼就感到不寒而栗。
但要说宫中阴气太盛,对寿数、子嗣不利,那也不对。宫城内寿数长的,赵顼也不是没见过。真宗皇帝的沈贵妃现在还留居宫中,已经八十岁了,身体仍可称得上康健。逢年过节,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要过去拜望。要是说起宫女、宦官,在附属宫掖的几座寺庵,甚至有年过百岁、服侍过太宗皇帝的人瑞。当真活不长、养不大的,也就他们这些天家的子嗣了。
“官家,两府已经到了殿中。”当值的石得一悄步走过来提醒着。
赵顼的头上下动了动,示意自己听到了,只是依然愣愣的做着,没有动弹。
等了片刻,石得一忍不住又催促了一下,“官家!”
赵顼身子一震,回过神来,“啊,知道了。”
天子终于起身,让石得一松了一口气。忙在前领路,向着重臣罗列的前殿过去。
坐上御榻,群臣叩拜之后,赵顼赐了宰辅们的座位。
没人提起不在班列中的王安石,更没人提起已经王雱。赵顼了一眼吕惠卿,连他都没有多提上一句。对于这间大殿上讨论的国家大事来说,病死了区区一个天章阁侍制,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郭逵自太原上书,但言河东兵马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朝廷之命,便可出兵收复丰州。”
“丰州沦于贼手半载有余,州中生民涂炭,望官军如赤子望父母,不可再拖延须臾。”
“交趾之事也不能置而不论,当从西军中拈选精锐,南下攻敌。”
“西军不可轻动。为茂州事,已在熙河调兵数千,熙河路的守军不能再少。眼下将及秋高马肥之时,缘边诸路旧年都要防秋,现在更要提防西夏铤而走险,哪里还能调兵。”
“交趾在广西烧掠三州,杀戮以十万计,又掠我中国子民数万入国中,岂可视而不见?”
“契丹国中不稳,自顾不暇。可从河北调集精兵强将南下。”
“契丹在河北耳目众多,路中异动,必惹其疑窦,兵力不能调动太多。”
“荆南军能以千五破十万。河北精兵又远胜荆南。即便为防万一,有两万已是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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