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前几天王启年被下官逼着投了过来。本意是想让他送个投名状的,但没想到窦舜卿如此手辣。”韩冈摇头叹着,“今天到王启年被抬出去,心情有些不好,干脆找着借口去闹上一通。”
“气出了没?”高遵裕笑问着,心道这韩玉昆真是年轻气盛,平日里精明厉害,但火气起来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当然没有。窦舜卿不走,下官日夜都睡不好觉,就感觉有条毒蛇在背后。”韩冈神色深沉起来,“窦副总管早早就把下官视为眼中钉,阴谋诡计一桩接着一桩,下官总得想个办法自保才是。”
宰执天下 第19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五)
第9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五)
韩冈明说要跟窦舜卿过不去,给他找些麻烦。高遵裕和王韶想了一想,各自都默许了,但他们却没问韩冈到底要怎么做。
高遵裕是不想掺和,韩冈成功那是最好,窦舜卿也的确让他很是心烦;若是韩冈失败了,自己事先不知,也可以撇清干系。但要是多问了一句,说不定会就被韩冈趁机拖下水。
王韶则是对韩冈深有了解,知道他行事似大胆无忌,实则稳重得很,若无把握,绝不冒险。而且高遵裕在这便,就算问了,他也不可能会和盘托出。
辞了高、王二人,韩冈回到勾当公事的官厅。他的四个同僚都不在,有两个是因为暑热故而告假在家,剩下两个今早韩冈还见着,现在却不知去哪里了。
而到韩冈回来,官厅中的胥吏们纷纷上来行礼,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不是过去的畏惧,而是真心诚意的敬服。
王启年曾经领着厅中公人跟韩冈过不去,而他在其他几个勾当公事面前则是曲意奉承。但今次王启年被窦舜卿杖死,他所奉承过的官人们连个屁都没放,就只有韩冈一个人冲到兵马副总管那里闹了一通,为王启年出头。跟着谁人比较让人安心,那是不言自喻的。
韩冈刚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一名小吏就赶着上来,为他端上一盏用井水镇过的冷香饮子,陪着笑道:“抚勾在外被太阳晒得热了,这等饮子最能消暑解渴,抚勾喝两口消消暑。”
韩冈点了点头,接过茶盏。突觉身后又是一阵凉风送来,回头一,另外一人正拿扇子给自己扇着风,也是堆出一副笑脸。
这两位都是王启年的跟班,过去是尽拍着另外一位跟着李师中的勾当公事的马屁,却很少搭理自己。今日韩冈倒是第一次受到这等待遇。
享受着习习凉风,韩冈喝了两口冷香饮。这等用草果、橘皮等药材烹煮出来的解暑汤味道的确不坏。放下茶盏,他问道:“今天厅中可有何公事急等处置?”
管理厅中文牍的文书走过来,半躬着腰,恭谨的说着,“抚勾你且安坐,小的们把事情理个头绪出来,就拿来给抚勾你批阅。”
韩冈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就是这位文书,把厚厚几叠公文堆满了他的桌案,让韩冈他连个放手的地方都没有。摆在他面前的全都是繁芜琐碎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又不能不处理,韩冈费尽了心力,又从架阁库中查阅先例故事,对照着批奏,到了夜中方才处理完毕。现在倒是一反前态,帮自己进行预处理。
韩冈轻颔首,道了一句:“劳烦了。”
这位文书便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声说着‘不敢,不敢’,转回去忙起了公务。
低头又啜了口涩中微甜的冷香饮子,韩冈微微浅笑。厅中胥吏对他改变态度也是意料中事,这也是他事先的计划。他今次刷了窦舜卿的颜面,也算是卖力了,不弄个一石数鸟、一举多得的收获怎么行?
经过今天一事,韩冈至少在勾当公事厅的胥吏中,有了说一不二的分量,而在整个州衙数百吏员中,他也是结下了个善缘。好歹是为了属下公吏跟副都总管顶牛的人物,秦州的官员中,没一个有他这等胆量,也没一个会有他这样的做法。
正在给韩冈打扇的姓蔡,给他端茶递水的姓武。
韩冈闲得无事,便随口问着他们,“蔡三,武大,尔等可知王启年家中境况如何?”
个头长得很正常,就称呼让韩冈觉得很好笑的武大立刻回道:“回抚勾的话。王八哥家中境况算是不错,也没二老要养,养活婆娘孩子就够了。他老子早死,他娘给他二哥养着。旧年跟两个哥哥分家产时分到了不少东西。家中现有一个结缡五年的浑家。生了一儿一女,大的是女儿,三岁。小的才半年。”
对于王启年家中的情况,韩冈已经事先了解过了,知道武大没说谎。他叹了一口气,道:“家里的顶梁柱走了,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也艰难。你们以前与王启年走得近,能帮衬便帮衬一下。而且他就剩个才半岁的儿子,打主意的不会少,小心不要让人蒙了他的家产去。”
“抚勾放心,小人理会得,小人理会得。”蔡三、武大连连点头。又笑起拍着韩冈的马屁:“抚勾当真是仁厚绝伦,不愧是孙真人……”
说到这里,话声就停了。两人惶惶不安,他们都知道韩冈不喜欢提这码事,从来都是绝口不认的。
“算了,下次注意。”韩冈宽厚的笑了一下,把手上的空茶盏推过去,“冷香饮子还有吗,再给我倒一杯来。”
入夜后,普修寺中后院中,一株枝叶苍劲的老松正散发着一阵阵松脂的清香。韩冈坐在树下的一张石桌边,身边王舜臣打横陪着,下首处却是又黑又矮的王九坐着。
普修寺近着县衙,也近着韩家,主持也跟韩家关系匪浅,而且在夏天,这里十分清凉而又清净,韩冈是特意选了这个地方,来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石桌上摆着一些酒菜,香味随风飘散开来,但韩冈没动筷子的意思。
“消息都散出去了吗?”他拿着酒杯轻轻摇晃,漫不经意的问着。筛过的佳酿清澈如水,一轮皎洁的明月在酒杯中随着晃动聚来散去。
“官人放心,已经都散出去了。”
在韩冈面前,王九向来恭谨得很,一面石墩,他只斜签着坐了小半边。听到韩冈问话,就立刻站起来躬身回答。
王九和王五是亲眼见着韩冈是怎么从一个被逼着来服衙前役的穷酸措大,变成如今的韩官人的。韩冈翻云覆雨的手段,让两人从心底里感到畏惧。
吃喝起来向来不让人的王舜臣也没有碰菜,韩冈不喜坏人法度,他来寺中吃饭,不论酒菜都是素的。但王舜臣是喜欢大鱼大肉,根本吃不惯眼前一桌的清淡口味。
他现在反倒是对韩冈和王九的话感到兴趣,“三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这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韩冈不明不白的说了一句,算不上是回答。但他无意再多解释,“王启年为窦舜卿出谋划策,陷害与我,他是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最后投了我,他的家人我却一定要保住。”
王舜臣闻言惊道:“窦舜卿难道要……”
韩冈摇头道:“不能是窦舜卿,要窦解才行。”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酒,“一定要窦解才行。”
韩冈说得没头没脑,王舜臣茫然起来,而王九心领神会:“官人放心。窦副总管位高权重,消息不容易传入他的耳中,但窦七衙内就不同了,他的几个亲近伴当都是能带上话的。”
韩冈满意的点头,又提醒了一句:“该怎么把事情传到窦七的伴当耳中,不需要本官多说吧?”
王九嘿嘿笑道:“官人你放一百个心,俺当然不会当面明说。”
王舜臣越听越迷糊,听起来像是针对窦舜卿孙子的一桩阴谋,但他却想不通韩冈将会怎么做,他现在让王九做得事又是什么意思。
“三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王舜臣又一次问道。
“在说怎么对付窦舜卿……他的孙子。”韩冈开了个小玩笑,接着他就正经起来,“虽然今次一战之后,王机宜的地位稳固,再无人能动摇,而且窦舜卿和李师中肯定要被调任。但窦舜卿总是跟本官过不去,不能就这么放着他大摇大摆的走,总得让他吃点苦头。当然……”韩冈笑了一声,“窦舜卿地位太高,本官顶撞他一下不难,但真的要跟他撕拼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所以三哥你就找窦七衙内的不是?”
“没错。”韩冈很干脆的承认道,“如果给我半年时间,就算是窦舜卿我也能让它变成向宝那个模样。但窦副总管很快就要走了,以他的年纪,日后也回不了秦州。一时之间,也只能拿他的孙子出点气了……”韩冈转过来对王九道,“一切我都安排妥当,现在就担心王九你那里出篓子。”
“官人安心等着就好,左右小人也只是暗地里在市井中传两句谣言,怎么都不会有事的。”
韩冈听得满意,随即点了点头。王九是地头蛇,在市井中联系又多,酒桌上装作不经意的说上两句,很快就能把消息传开,到最后,也不会有人能查出究竟是谁起的头。
这么简单的事,王九自然不会推脱。但他并不知道,韩冈方才说的话其实是半真半假。
比如说窦舜卿快要离开秦州这件事,就是为了安王九的心才说出来的。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王九会不会起异心,韩冈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怎么说,王九他们就会怎么做。
韩冈心里明白,王九他们听话受教,是因为这么做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同时也是因为畏惧自己的手段。凭借着两点,韩冈一声令下,他们就把王启年给查了个通透。但要让他们跟着自己去与窦舜卿面对面的死斗,韩冈就不能保证王九等人不会转头去向窦舜卿告密。
“好了。”韩冈笑着劝过王九几杯酒,对他道:“你就先回去吧。把此事办妥当,日后我少不得保你个好位置。”
韩冈的保证现在就是金字招牌,他说过的话几乎都已经实现,王九千恩万谢的从后门离开了。
一等王九出门,王舜臣立刻问道:“三哥,你真正要对付的是窦舜卿吧?”
韩冈哈哈一笑,脸色阴冷下来:“还用说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宰执天下 第193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六)
第9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六)
在落日之后,秦州城终于清凉了下来。夏日的夜色中,有明月,星光,还有阵阵凉爽的山风。而不似前段时间,就算是子夜,还是让人烦闷不已的燥热。
这两天,紧跟着古渭大捷,党项人也在甘谷城下被刘昌祚击退,李师中率军回镇,秦州城内的紧张气氛缓和了许多。同时因为入夜后气温更为凉爽,白天门可罗雀的店铺,日落后却是顾客盈门,城中几家行会遂联名向李师中请命,希望能在入夜后也照常开门,他们暗中给又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关键人物送了些礼。故而前日李师中回城后,就照着旧年的故事,顺势下令将初更就开始的宵禁推迟了一个时辰。
这一日,正好韩云娘跟严素心商量着要扯几匹布给家中做几件秋衣,韩冈也是闲来无事,不想成天埋在书堆或是阴谋诡计之中,就带上李小六跟她们一起出们逛街。严素心拉着招儿,一行五人在吃完晚饭后,慢悠悠的散着步,到了秦州城中最繁华的河西大街上。
大街之上,行人如织。
为了招揽顾客,两边的店铺都是在门头上高高的挂起一串灯笼,映得街面灯火通明。不仅店铺,就来拿街边摊贩,也在摊头上刮着各色有趣的彩灯,唱着成调成套的吆喝,来吸引游人的耳目。
韩冈在路边缓缓走着,他没兴趣逛铺子街摊,可见到几个出色的美人,也不介意多两眼。但他来去,最出色的还是前面拉着严招儿的云娘,还有跟在他身后一步,亦步亦趋的严素心。韩冈长得高大,器宇轩昂。相貌虽只算得上不错,但神采自蕴的气质却是难得一见。
他穿着文士襕衫,以方领矩步,行于街市之上。澹泊闲雅的气度如同鹤立鸡群,引得街上的不少女子都了过来,有几个贵家的闺秀,用小团扇遮了脸,偷眼着韩冈。当然也有大胆的,李小六这个伴当就被人拉住了好几次,向他问着韩冈的身份。不过李小六伶俐得很,全都给打发掉了。
可李小六追上来后,却嘟嘟囔囔的向韩冈抱怨着:“官人,你以后还是别出来了。要出来也该穿着官袍,也好把人给镇着。你现在这样子,多少人家要抢你做女婿。你,俺的袖子都给扯破了。”
对于李小六的抱怨,韩云娘和严素心觉得很有趣,用手捂着嘴,呼呼的暗笑着。韩冈对此也有些无奈,谁能想到天气热人,这人也变热了。北宋风气比唐时当然是严谨了许多,但比起明清还是很开放的。
在此时寡妇改嫁是常见的事,反倒是守节守上几十年的情况却很少。就算是官宦人家,也是守满三年便自离去,而平常百姓,多是守个一年半载就改嫁。甚至像韩冈的大嫂,自他大哥战死之后,才两个月功夫就带着嫁妆回了娘家,很快就另嫁了人家。
而出门上街的良家女子也很多。就如严素心她这个做厨娘的,不可能在家里等着卖菜的上门兜售,肯定是要出门,有时还要到河西大街的蕃商开的货栈去买些孜然、胡椒之类的调味料,向锅碗瓢盆,针头线脑之类的日用杂物也是一样要出门采办,要操持家务的小家碧玉大率皆是如此。
而大家闺秀们也并不是二门不迈、大门不出。踏青赏花,探亲访友,或是姐妹淘在一起组织诗会的事情,韩冈就听过不少。而且就在秦州城中,便有几家闺秀组织了这么一个诗社,一个月、半个月就聚上一次。听说其中有李师中的女儿,也有几个土著豪门家的闺秀,最近还加入了窦舜卿的女儿和孙女据称老当益壮的窦副总管的女儿比孙女还要小上一岁。
几次诗会一开,闺秀们的诗作也陆续流传了出来,被好事之徒拿着四处宣传。前些天就有人拿着咏荷花的一卷诗集,到了衙门中来让韩冈和他的几个同僚品评。韩冈一览之下是赞不绝口:“墨黑、纸白,装订的功夫也是一等一。还有这是谁人誊抄,字写得当真不错,难得!难得!”
官厅中的众人闻言无不掩口而笑,而把诗集带来的好事之徒则是悻悻而去。韩冈他在这件事上虽是不留口德,但那些个名门闺秀的作品也的确是难以入目。除了李师中家的女儿写的两首还算通顺,其他的甚至有些连平仄都没对上,完全是拿着华丽的词藻堆砌,削足适履式的求着对仗工整,风格学着西昆体,却不及杨亿、刘筠等人之万一,真还不如韩冈自己写的水平。
不过相对于天天要出门买菜的严素心,韩云娘就很少出门。走在街市她就变得很活泼,牵着招儿的手,在各家的摊子上好奇的着。
韩冈掏钱给她们买了不少零嘴,韩云娘跟着招儿一人拿着一串用糖水煮过的林檎果,另一只手还拎着几个荷叶包,里面是水鹅梨、小瑶李子、闵水荔枝膏什么的,说是要带回去给韩阿李。
在两个小女孩儿在前面脚步轻快的从一个铺子转到另一个摊子,跟在后面的慢慢踱步的韩冈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虽然正准备对窦舜卿动手,但也不妨碍他出来逛一逛街市。
不过今天的正事还是买做秋衣的布匹,在大街上逛了一阵子,韩冈五人随便找了一家绸缎铺走了进去。
“韩官人?”
刚进门,迎面便被人叫破了身份。抬眼过去,却见着一个胖子站在店铺中的柜台后。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脸,鼻头都是圆圆的。腮帮子都被肥油充满,把五官挤得嘟在了一起。但职业性的笑容十分的很和气,还有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谦卑。韩冈到这份笑容便心道,能得迎宾待客之三昧,这胖子至少也该是个掌柜。
“真的是韩官人!”胖子很轻巧的绕过摆满绸缎布匹的柜台,惊喜的走到韩冈面前打躬作揖。
绸缎铺的掌柜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韩冈挺惊讶的,问道:“你认识本官?”
“哪能不认识呢?”绸缎铺的胖掌柜直起腰来谄笑着,“韩官人的名字在秦州早就传遍了,又有谁人不知?小人也是前日有幸一睹丰颜。”
大概是好说话的性子,胖掌柜在韩冈这个官人面前也不露怯,嘴皮子飞快地动着:“韩官人今日带着家眷来,是不是要买些什么?小人这店铺虽不算大,但里面的货色却都是顶尖上好的料子,蜀地的锦,扬州的绢,定州的丝,和州的麻,天南海北的织物小店都有,秦州城中的其他铺子可都没小店这般齐全。”
韩冈点了点头,却没答话。胖掌柜很乖觉的跟在后面,也闭上了嘴。
严素心和韩云娘这时已经走到店铺里面,由个学徒陪着,在翻着几疋素色隐莲纹的绸缎。关西的丝绢率是黄丝,就算染过后,做出来的衣服颜色都不正。
两女在绸缎中挑三拣四,一匹匹的对比着过,争论着花色和颜色的好坏。女儿家买东西向来是慢,韩冈也是有经验和体会,耐下性子等着她们。只是闲着无事,顺便也在铺子里左右着。
虽然胖掌柜自谦的说着店铺不大,但这间绸缎铺的门面其实不算小,而且还是位于城中最繁华的河西大街上,单是这铺面本身就值上不少,何况店中的这些绫罗绸缎,也是价值高昂。
韩冈转了一圈,却停步在单独的一座柜台前。柜台上,也堆着十几匹各色花样的布匹,但跟店中的其他布料却完全两样。
“这可不是绸子吧?”韩冈捏着一角提起来,指尖搓揉了一下,厚实柔软。没有丝绸的细滑,也不似麻布的粗糙,分明是棉布的感觉。
胖掌柜瞧着韩冈货,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走过来大赞道:“韩官人好眼光,当然不是绸子。这可是琼州黎人所织的吉贝布!”
“吉贝?是木棉吧?”
“对!对!就是木棉布。”见韩冈识货,胖掌柜猛点头,“不过叫吉贝布不是讨个好口彩嘛?想着这吉贝布,从琼州飘洋过海,再运来秦州,可是万里迢迢,一路险阻……”胖掌柜摇头晃脑,背着不知是谁人写得广告词,说得是一套一套。
韩冈听得好笑:“吉贝是琼州黎人口中的木棉,可不是什么好口彩。”
北宋的棉花,还被称为木棉,主要的种植地是两广和海南,还有蜀中和大理,据说西域和甘凉一带也有。此时黄道婆还没有出生,汉家的织物向以丝麻为主,棉花种植稀少,使得黎人织布的技艺反在汉人之上,弄得棉布的名字都学着黎人。
韩冈指着这匹布问着胖掌柜:“这木棉布多少钱?”
胖掌柜作出很大方爽快的样子,“官人若是真心想要,俺就直接给官人送到府上去,至于价钱,着给就是了。”
“到底多少?”韩冈不为胖掌柜这样的推销手法所动,问着他实在的价格。
胖掌柜低头做个谢罪的模样,然后伸出双手比出了五和三的手势,“惯常报的是七千文足,实价则是五千三百一匹。”
宰执天下 第194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七)
第94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七)
“寻常的丝绢可就只有一千三五百一匹!”李小六在后面听着乍舌。
而韩冈知道,这并不是胖掌柜乱报价。由于原材料产量的稀少,棉布可不便宜,跟蜀锦差不多。但这个价格还是不对。
他抬眼了胖掌柜,露出了一个透了一切的笑容,“你这怕是西川的货吧?”
胖掌柜脸色一变,急道:“官人这话怎么说的,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黎货。”
“本官前月去京城,真正出自黎人之手的吉贝布都是十贯起跳,最好的折枝凤团广幅布能卖到三十贯一匹。而西川和广南的货色,就要便宜一些。但凡吉贝布,若是只卖七八贯,那都是转运路上不慎浸了水,坏了品相,只能打折卖。”
韩冈对棉花很感兴趣,特意打听过行情,对此是一概门清。他见胖掌柜还要辩,给出了最有力的一击,“以琼州往秦州的路途,一匹吉贝布的运费都不止这个数目。在秦州能把价钱压得这么低,只会是西川的货,要么就是从河西过来。还是说,你这是浸了水要打折的货色?”
胖掌柜被韩冈砸得一时说不出话了,谁能想到一个官员会对布匹的事都了如指掌?
韩冈不为已甚,摇头笑了笑:“算了,我等小官,官俸微薄,不论是真吉贝,还是假吉贝,都是穿不起。还是挑丝麻的好。”
韩冈不再追究,放了一马。胖掌柜又楞一下,便很乖觉的承认了下来:“官人心明眼亮,说得正是。小人这也是生意上的声口,不这么说就难卖不出去。但这布是实实在在的好,小人也没有高开价骗人。既然官人能出这匹木棉布来自西川,想必对此也是深有了解,小人却是对这木棉布一窍不通,实是明珠投暗,待会儿小人把这匹布给官人送到府上去,也算是有德者居之。若是顺便,小人还想请官人在其他官人面前品评两句,日后小人也好多得几个官人照顾生意。”
韩冈摇头失笑,瞟了一眼谄笑着的绸缎铺掌柜,心道这贿赂的手法还真是千年如一。而且这胖掌柜说话尽带着些文酸气,但遣词用句却是有些可笑。他不置可否,却问到:“你既然认识本官,那你可知本官在安抚司中执掌得是何事?”
胖掌柜精神一振,“官人执掌的是军中医药,办的是疗养院,救人无数。这小人怎么会不知?秦州城也不会有人不知道的!”
“那你可知安抚司里的王机宜是做什么的?”韩冈继续问道。
“小人当然知晓!”王韶跟李师中、窦舜卿还有向宝之间的争斗,可是秦州城里有名的八卦,也一样是口耳相传,尽人皆知。
“王机宜可是难得的英雄好汉,把秦州西面的蕃人管得跟自己儿孙一般听话!”胖掌柜比出个大拇指,赞道:“这几个月两次大捷,杀得蕃贼几万人屁滚尿流。听说前日大战,渭水都给蕃贼的尸首堵上了。凭着王机宜的功劳,日后定能跟韩相公一样当上宰相。”
“蕃部只是其中一件,还有呢?”韩冈像是在考试,一句接一句的追问着。他又回头韩云娘和严素心,见着她们还在那里比着两匹绸缎的好坏,样子也不是短时间内能作出结论。韩冈并不介意趁机多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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