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韩冈着受宠若惊的王九接过酒杯,脸上泛起了微笑。一直悬在心头上的巨石,终于被放了下来。他提心吊胆了多日,总算是安全了窦舜卿无法再在秦州为官,而焦头烂额的窦副总管在秦州剩下的短暂时间里,也不会再有精力来跟他过不去了。
此时,窦舜卿结束了一场宴会,刚刚回到家中。
换了衣服,在房中坐下。喝着端上来的滋补药汤,他问道:“七哥儿人呢,怎么我都回来了,他还不来请安?去找他过来。”
一个仆人领命去窦解院子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七衙内好像出去了,不在房中。”
听着仆人回来说窦解不在自己的房中,窦舜卿就把手上茶盏在桌案上重重一顿,怒道:“这个小畜生!又不知逛哪家青楼去了!”
前些日子,窦舜卿一直都将窦解禁足,禁止他出外。不过在关了他几天后,窦舜卿还是放了孙子出来。窦家的这个长门嫡孙,至少在窦舜卿面前,一直都是摆出听话受教的模样,故而也最受他宠纵。当窦舜卿的几个儿子受了荫补后在外为官,他唯独把窦解这个冢孙留在身边。只是窦舜卿没想到,他的这个长孙,越来越不成样。
‘回来后要好好治治他。’窦舜卿发着狠,‘他那些狐朋狗友全都刺配了事。’
“出事了!七衙内出事了!”林文景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打断了窦舜卿的盘算。
窦舜卿悚然一惊,他的这位幕宾不是还大惊小怪的性格。“七哥出了何事?”他急问道。
“七衙内犯了事,被押到州衙里去了!”
“押?”窦舜卿花白的眉毛一挑,阴声道:“是谁押了老夫的孙子?”
“是刘走马!”
“刘希奭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老夫孙子!”窦舜卿狠狠一拍桌子,大发雷霆,“这阉货倒是有胆,前面跟王韶勾勾搭搭,老夫都不理会了,现在竟然为个灌园小儿出头,跟老夫过不去!说,他栽的七哥是什么罪名?”
林文景也是听到风声就匆匆而来,说不出个所以然:“小人听到七衙内出了事,就急着赶过来禀报,没来得及细问。”他突见窦舜卿脸色一下变得难起来,忙为其出谋划策作为补救:“不过不管什么事,都是跟在七衙内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给撺掇的,与七衙内本心无关。”
窦舜卿满意的点头,林文景的意思就是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栽给窦解的那帮子狐朋狗友。他对林文景道,“你给我带话给李师中,老夫那孙儿一向被管得严,作奸犯科的事是不敢做的,只怕是有人打着他的名号作恶。他又有官身,还望不要失了朝廷体面。”
林文景点着头:“小人明白!”
目送着林文景怒气冲冲出了庭院,李师中冷笑着对坐在一侧的姚飞说道:“窦舜卿是老糊涂了,竟然以为让人说上两句就能把这事给瞒下来,也不打听一下这案子闹得有多大!就让窦解在大狱中住上一晚。等明早再好好审一审他。”
姚飞也是冷笑:“杀其夫于前,欲灭其满门于后。前面窦舜卿杖死王启年的案子都要翻了,窦解的官身肯定保不住。连窦舜卿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两人都在冷笑着,并没有半点同情窦舜卿的意思。虽然对付王韶时,李窦二人是同仇敌忾,但现在窦舜卿翻了船,李师中却不会为他趟浑水,“刘希奭既然插了手,那这案子就是通了天,窦舜卿手再长也都挽回不了。”
“这一下,窦舜卿也不可能留在秦州了。”姚飞阴阴笑着。
“王韶屡立新功,这些天子都在眼里,免不了要大加封赏。既然王韶用功无过,那我是不可能再在秦州待了。而不出意外的话,张守约从京中回来,也会顶替向宝的钤辖一职。至于窦舜卿,若不是有今日之事,他肯定会被留任的。”
自从古渭大捷之后,李师中除了没有去迎接王、高二人带回来的凯旋大军,以表明自己的立场,并没有再与王韶他们为难半分。现任的秦州知州很清楚,他在秦州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很快即将外任,说不定还会被挑出个罪名被降官处置。
王韶在一片反对声中连续两次大捷,斩首数百上千。换作他是赵顼,也不免会想,如果王韶能得到秦州上下的全力支持,立下的功劳定然十倍百倍于前。既然如此,但凡之前明着跟王韶过不去的官吏,都别想再在秦州待了。比如窦舜卿、比如向宝……再比如他李师中。
当然,秦州是边地要郡,直面党项、吐蕃,天子和政事堂为了秦州军政两方面的稳定,绝不可能同时调换这么多官员。他李师中算是罪魁祸首,肯定要走第一个;向宝重病在身,无法执掌军务,又挡了张守约的路,同样会被尽速调走。那么,秦州军方排在前三的最后一人窦舜卿,京中就不会再轻易动他,相反地,他说不定还可以再进上一步“窦舜卿、向宝还有经略你,都是反对王韶的拓边之策。如今经略和向宝若是被调职,为了稳定秦州军务,窦舜卿甚至可能会进上一步顶替经略你的职位,来权知秦州!”
若是在前两日,说起此事时,姚飞的声音中肯定会带着几许不忿,连带着李师中的脸也会板起来。
秦州局势变化的方向,无论是李师中,还是姚飞,他们都是有着同样的判断,最占便宜的不是王韶和高遵裕,而是窦舜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倒也罢了,只能说人家眼光好、手段高。但窦舜卿明明是与王韶为敌的急先锋,其他人都倒了霉,偏偏就是他把最大的桃子摘到手中,这当然会让李师中和姚飞愤愤不平。
但现在不同了,姚飞是笑着说的,“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
“相信这一事,王韶和高遵裕能得出来,韩冈……应该也能得出。”李师中赞叹着,“韩冈他们挖下了这个陷阱,让窦解那傻子自己跳了进去,顺便把窦舜卿一起扯落下去。这灌园小儿,倒是越来越会用计了。”
姚飞点点头,犹疑了一下,却又皱着眉摇起了头:“总觉得不像韩冈的手笔。”
因为吃过韩冈几次大亏的缘故,姚飞承李师中的命令,曾仔细研究过韩冈的过往行事,发现他的性格向来是宁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遇上艰难险阻,往往都是直截了当的一剑斩过去,虽然劈下去的角度通常出人意表,但无一例外都是正面的对决。而今次挖陷阱诱窦解上钩,虽然大获成功,但姚飞却觉得这个计策太过于阴险,不似韩冈的本性。
李师中洒然笑道:“不管是谁的手笔,都是针对着窦舜卿。他来秦州时,私下里应是奉了韩稚圭的意思与王韶为难,现在又因王启年之事,跟韩冈是水火不容。王韶他们他们当然要把窦舜卿赶走,省得他任了知州后,会变本加厉。”
无论是李师中,还是姚飞,两人的对话中都是透着浓浓的幸灾乐祸的味道。
窦舜卿完蛋了!窦解也完蛋了!
若是秦州处断不公,莫说当事的刘希奭要利用他身为走马承受能动用马递的权利,直接奏报天子,高遵裕说不得也会将此事捅到天上去。而且以王韶和韩冈的行事手段,他们说不定会把王启年的遗孀直接送到京里去,去敲那登闻鼓,窦舜卿如何遮拦得住?
李师中长身而起:“不管怎么说,这一案,我会秉公而断!”
宰执天下 第200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四)
第200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四)
已是五月末,真正的盛夏已经降临这片大地。热浪铺天盖地,稍远一点的景物都在晃动的空气中变得扭曲起来。树上的蝉鸣也听不到了,这般热的天气,就算蝉虫都受不了。连黄土夯筑而成的路面也变得白得发亮,反射着**辣的阳光。路边干燥的草木,大概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燃烧起来秦州已经多日没有下雨,藉水河面比他们上京的时候,低了有两尺还多。王厚侧头着河水,旁边的赵隆凑过来,一起望着再低一点就能到河底的水面,就听王厚叹道:“若是江南的河水如藉水一般,那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王官人说的是。幸好关西这一片种得都是冬麦,现在地里只有草,没有粮,也不怕不下雨。”
“王官人?”王厚转回头笑道,“那我是不是要唤赵子渐你作赵官人?”
“不敢,不敢。”赵隆连声自谦,但他一脸满足的表情,却是明显的在说着‘多叫俺几声’。
王厚、赵隆,现在都已得了官身,理所当然的是王官人和赵官人。而且在回程的时候,又听说了古渭大捷的消息,两人现在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王厚、赵隆今天都换上了青色的官服,虽然已经被汗水湿透,但他们都是毫无觉察到样子。早点回到秦州,好好炫耀一番的想法,充斥在他们的脑中,全然忽略了外界的炎热。
“会不会有人来接?张钤辖和王都知都一起回来了,李经略也该出城相迎吧?”离着秦州越来越近,赵隆又憧憬起空城相迎的场景。
王厚当即泼了盆冷水:“不可能的,王都知和张老钤辖都没派人通知秦州。怎么会有人出迎?”
赵隆回头望了望跟在他们身后的车队,一辆马车被护在队伍中央,李信和一众护卫围在马车周围。安坐在车内的,就是两人所说的张老钤辖和王都知新任的秦凤路钤辖张守约,以及奉旨往秦州宣召的入内副都知王中正。
张守约却是老了,一趟长程的旅行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没有在夏天烤火的心情。躲在马车里,跟着细眉小眼的王中正对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张守约自京中走得比王厚要早,但他经过京兆府时,被陕西宣抚使韩绛强留了两天,向他询问秦凤军情。这一耽搁,便被王厚和赵隆从后面赶了上来。
而王中正奉旨出京,走得比王厚还要迟上两天,但他一路快马加鞭,也是在过了京兆府一日路程后,与张守约、王厚碰上了面。
追上了张守约和王厚,王中正便不再紧赶慢赶。他的心中也有计较,刚出京,人还在京畿的时候,走快点代表自己忠于王事。但入了关中后,急着往秦州赶,却会给人一种他迫不及待要把人逐出秦州的感觉,这样太得罪人,当然要走慢一点。
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三拨人马便合作一路,一起向秦州进发。
昨日一行人在陇城县歇息,王中正并没有让人先一步通知秦州。还是那句话,这么做太得罪人。如果宣召使臣手上拿的是擢升的诏书,当然会早早的遣人通知过去,但如果是降罪、免官的诏书,却不会事先通知当事人,有怕罪臣畏罪潜逃的用意,也有怕强迫遭贬官员出迎会留下怨恨的想法,这也是多少年来不成文的惯例。
王中正今次来秦中,手上的几份诏书并不是发给一个人的,有人会喜,有人会悲,所以干脆都不知会。而张守约老于世故,对朝中惯例也是极熟悉,当然不会让王中正为难。
就这么平平静静的一路进了秦州城,一行队伍往秦州州衙行去。可是到了城中心的州衙前面,却见着数百名百姓不顾暑热的围在州衙大门口。
王中正听到通报,掀开车帘一,便大吃一惊,“出了何事?”他急问道。
张守约下了车,花白的双眉蹙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见那群百姓安安分分,不像是来闹事的样子。
李信受命去打探消息,转眼就回来了,“回禀钤辖、都知,是窦副总管的孙子窦解犯了事,李大府正在衙中审问。外面的都是苦主,来听消息的。”
“窦解……”王中正的声音一下小了起来。
李师中和窦舜卿的关系,王中正是知道的。李、窦二人在秦州是联起手来跟王韶为敌,一顷和万顷之争也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两人可以算是盟友。可今次窦解都押上公堂,被李师中亲审了。
如果不是李师中跟窦舜卿翻脸,那么窦解的罪名绝对小不了,罪证也肯定是明明白白,使得以秦州知州的权力都压不下去。
“都知,你如何是好?”张守约随口问着。
王中正宣旨之事与他无关,职位已定,赏赐已收,用不着旁听、旁观。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他在秦州城中的私宅休息,顺便等人上门拜访恭贺。等向宝要走了,他再出来做个交接。张守约也准备这么做,只是他与王中正一路同行而来,在告辞前,还要先问上一句比较有礼。
“钤辖请自便。”王中正知情识趣的回了一句,又抬眼着衙门前的拥挤的人群。
他代表天子而来,自是要在州衙大堂上宣诏。就算李师中在大堂中审案,也要给他腾出地方来,何况是在二堂。
王中正命人托着用明黄绸缎盖起的圣旨,随即便举步前行。他手下的从人连忙上前驱赶人群,为他开路,直奔州衙而去。
杨英快步走进王韶的官厅中。厅中王韶和高遵裕对坐着,在他们中间摆了一张棋盘,黑子白子占满了棋盘,已经终局的模样。而韩冈同样也在厅中,就坐在棋盘横头,正在为他们数子。
听到杨英进门的动静,高遵裕低头着棋盘,口中则问道:“二堂那边的情况如何?”
由于窦解是官身,又牵涉到窦舜卿这位高官,故而此案并没有大堂上公审,而是改在在二堂审讯。
王韶和高遵裕他们都不是秦州的官员,而是秦凤路经略司的属官。李师中审案,是以秦州知州的身份去审,而不是以经略安抚使的身份去审。王、高二位,以及韩冈都没有插话的余地,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派着手下人去二堂打听。
杨英站定打躬,而后说道:“窦七衙内倒是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他手下的钱五和李铁臂等人身上,但被传上堂的钱五等人都说一切皆是窦七衙内亲手做得,包括奸杀案,都是窦解一人所为。”
高遵裕听着奇怪,跟着窦解的那些地痞无赖怎么有这等胆量指控窦解,窦舜卿还好好的做着他的兵马副总管呢。他疑惑的问韩冈:“玉昆,你昨夜是不是去大狱里跟他们说了什么?”
韩冈摇摇头:“没有,下官如何瞒着李经略和窦观察的耳目进大狱里去?”
但高遵裕还有几分不信的样子,韩冈得苦笑不已。心道日后阴谋诡计还是少用为妙,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形象要好好保持才行。
王韶在旁帮韩冈说了两句,“这世上还是聪明人居多,谁都能能得出,眼下的情况帮窦解说话,就是在自己脖子上套绳结。无论钱五还是李铁臂,他们只是一群狐朋狗友,不会为窦解两肋插刀。”他说着又对杨英道,“你再去二堂打探,有什么新的进展,就回来报告。”
“诺。”杨英唱了喏,便转身出去了。
“玉昆……”王韶将棋子一个个收回棋盒,同时问道:“王启年的遗孀现在如何了?”
“机宜放心。王阿柳似甚重,其实只是皮肉伤,有仇老关照,当不日即可痊愈,王家的一对儿女也没有大碍。”
韩冈说得欣慰,他的这番计划并没有伤害到人命,让他心中感到很轻松。韩冈不介意杀人,他杀得人也多了,但用无辜者的性命却陷害敌人,他却是不愿去做的。
虽然王阿柳未死,她的儿女也安然无恙,但窦解夜入人家的罪名洗不脱的。而他逼问王阿柳,等于是对流言不打自招,将他过去罪行全都带出来了。当窦解被拘押到衙门消息在秦州城中传播开,第二天一早,就拥了几百人来州衙递冤状,现在州衙外面围着数百百姓,都是他的苦主。
“不知窦舜卿会怎么做?”高遵裕跟着王韶一起收拾起棋子,同样随口问着,“他总不会眼睁睁着孙子去死,自家还要被牵连进去。”
“今早城门刚开,就有人见有两个窦舜卿的门客带着三四匹马赶出城去了,大概是想找韩琦帮忙。”王韶说道。
“恐怕是远水救不了近渴。”韩冈笑得讥讽,“王启年被杖死的这一桩公案肯定会把窦舜卿拖下水,天子那一关他不好过。”
王韶和高遵裕正要重开棋局,杨英这时又急匆匆的走了回来,向着韩冈三人禀报道:“机宜、提举、抚勾,天使来了,要三位去接旨。”
宰执天下 第201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五)
第20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五)
韩冈跟在王韶、高遵裕疾步走进州衙大堂。
无论是州衙大堂,还是县衙大堂,除非节庆大典,或是中使持圣旨驾临,否则都是将正门紧闭,只开两侧的旁门供人同行。东侧旁门号为生门,寻常人等皆由此进出,而西侧号为死门,只有待决死囚才从此门拖走。
今日来得是宣诏使臣,秦州州衙大堂正门自然中开。炎炎夏日炽热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处照了进来,一名头戴软脚幞头,身着绯罗袍的宦官就站在大堂正中央,在他旁边是一名小黄门用朱漆托盘托着明黄绸缎盖起的几卷圣旨。
而在大堂门外的围观者中,韩冈惊讶的发现了穿着官服的王厚和赵隆的身影。视线对上,他们两人便微笑着不出声的打了个招呼。
高遵裕明显认识今次来宣诏的天使,他进堂后,就上前拱手行礼:“原来是王都知。”
王中正慌忙回礼,脸上堆起的笑容甚至带着谄媚,“高提举今次为朝廷立了大功,听到古渭大捷的消息,连天子都惊呆了。直说高提举和王机宜办事得力。”
高遵裕笑着与王中正一通寒暄,宣诏使臣在天子舅公面前,也不得不卑躬屈膝。不同于士大夫可以不把高遵裕的外戚身份放在眼里,甚至还可以时不时的还能拿着这个身份敲打一下高遵裕,在宫中做事的宦官,对太后的叔叔是畏之如虎。
韩冈随着王韶上前跟王中正见了礼,从这个阉宦的嘴里得到了‘年少有为’的四字评价。他随口谢过,与王韶、高遵裕一起等着王中正宣诏。
王中正却还在等人,可并不是韩冈预料中的李师中。秦州知州现在正在二堂那边继续审讯,虽然可以肯定他必然得到了消息,但既然王中正没有通知他,李师中也不会放下案件,自己贸然走出来。等王中正宣诏完毕,他才会出来迎接,为王都知洗尘。现在替代李师中出现的,是窦舜卿和向宝两人。
向宝跟王韶、韩冈之间仇深似海,到现在他中风的后遗症依然存在。他步履维艰的走进大堂,正眼也不瞧王韶和韩冈,走过去跟王中正不冷不热的行了礼,便沉默的站到了一旁。原本是意气风发的军中少壮派的领衔人物,现在已经是暮气沉沉。只有在视线掠过王韶和韩冈时,才会在眼底出现一闪而逝的杀机。
韩冈了形容憔悴的向宝,中过风的他在官场上已经是死老虎一只,就算对自己恨之入骨,他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收回视线,却又瞥见大堂外的王厚,用手正指着向宝,嘴唇无声的念着,上去像是在念着张守约三个字。韩冈会意的轻轻点头。果然是张守约顶替了向宝,来今次向钤辖调离秦州的消息已是板上钉钉了。
在向宝进来后不久,窦舜卿也走进了大厅。老迈的都副总管容色同样有些憔悴,而向韩冈这边时,眼中的杀意也是不禁流露出来。虽然韩冈并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但并不影响窦舜卿怀疑到王韶和韩冈头上。
窦舜卿带着恨意的眼神,韩冈若无所觉,眉头挤出的纹路也不是因为已是焦头烂额的窦副总管,而是为了李师中。
秦州知州没有被宣诏使臣请出来,而是请了窦舜卿,这让韩冈大惑不解。天子和王安石不可能不调走李师中。王李两家打的笔墨官司在崇政殿的案头能叠起两尺高,几乎是水火不容。李师中在秦州一日,王韶的手脚就要被枷上一日。有两场大捷为王韶的才能作证,赵顼怎么还会留着李师中在秦州做河湟拓边的绊脚石?
今次张守约诣阙回来直接顶替向宝,是韩冈意料中事。在他的预计中,窦舜卿应该会被留任做个过渡,而李师中则是肯定要先被调出秦州这也是王韶和高遵裕共有的法。而且在官场上资历比王韶、高遵裕和韩冈加起来都多,两场大捷会给秦州官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想必李师中自己都清楚。
韩冈这些日子费尽心力的设计将窦解弄进大狱受审,就是想着先下手为强,不然窦舜卿顺顺利利的接替李师中当上了秦州知州,即便是个过渡,他韩冈也少不了被扒层皮。
韩冈头痛着,而王中正已经开始宣读诏书,第一份诏书的内容就解释他的疑惑。
宣诏的顺序由官阶高低决定。等他请来的官员都到齐,王中正回头掀开漆盘上的明黄绸缎,取下摆在最上面的一卷诏书,“窦舜卿听诏。”
窦舜卿上前跪倒。
王中正用着尖细的嗓音念着诏书。这份诏书中并没有提到半点窦舜卿将万顷荒地说成一顷的欺君之言,而是赞许了他在秦州的苦劳,并让他回京城诣阙。
‘果然还是要调走李师中。’韩冈听着听着,便恍然大悟。
边地要郡守臣在上任前,一般来说都要面圣陛见,述说自己对即将担任的职位的法,以及上任后要施行何种。窦舜卿被召去京中,便是为了接替李师中而做准备。
但现在可不是一般情况,离秋季只剩两个月了,届时关西缘边各路就会迎来一年中规模最大的西贼攻势。防秋的一桩桩繁琐的事务如今已经要开始进行准备,在韩冈王韶他们的预想中,将是窦舜卿直接替代李师中,以防耽搁了防秋。可没想到,天子还要让窦舜卿去京中走个过场。
“还真是稳重……”王韶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听口气却是在抱怨。
朝廷的这种稳重之举不仅让王韶抱怨,也让韩冈觉得不痛快。如今他的孙子犯了事,窦舜卿少不了干系。他入京诣阙的同时。窦解的罪行也会递到天子案头。他也不可能再接任秦州知州一职,甚至不可能留在秦州。既然向宝走了,窦舜卿也走了,为了秦州内部的稳定,有极大的机率到最后是李师中被留任下来。
这算是弄巧成拙吧?着侧前方王韶变冷的表情,韩冈能猜出他的想法。
‘算了,还是有办法的。’见过了李师中最近的表现,韩冈却还是有些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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