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但她总觉得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向皇后很喜欢下棋,只是大概因为很少输的缘故,其实水平并不高。她也有自觉,毕竟没什么人敢赢她的彩头。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对象戏或者说象棋的兴趣。
韩冈棋艺也不高。她曾王旖那里听过几句。棋艺不高的韩冈能让章惇、沈括不敢赌,那输掉的结果肯定是赔不起,甚至可能是赔得太多,不敢冒风险。
“也有可能是韩枢密虚张声势,故意诳人。”蜀国公主猜着,“麦子做彩头比起几百上千贯来实在是不值什么,反而让人心中生疑。”
一粒、两粒麦子,就算每一格翻一倍,到了六十四格,也肯定多不到哪里去。比起韩冈给的彩头实在差得太远,让章惇、沈括心中生疑,不敢贸然去赌。
“就像开盅前那样?”向皇后问道。
“有点像。”蜀国公主道。
逢年过节,闺阁中赌彩头,向皇后和蜀国公主各自年幼的时候也没少玩过。也知道上了赌桌,就算心中再没底,也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有时候吵吵嚷嚷最闹腾的,反而是最心虚的。
不过向皇后觉得韩冈不会这么简单。虚张声势的手段,毕竟不登大雅之堂,不应该拿来当作太子的课程。
“吾已经交待让宋用臣去找人数麦粒了。看看到底有多少。应该快了。”她说道。
宋用臣回来得比想象中要晚不少。
向皇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蹙着眉问:“一合到底有多少?”
宋用臣欠了欠身,袖口抖着,抖出了些麦粒,“禀圣人,一合就有五万粒之多。”
宋用臣当真让人去拿了一合小麦数数。还不只一个,七八人各自数各自的。数了整一天了。报上来的数字却乱得很,从一万多到十万都有,看着就知道有些人根本就没用心。但要复查一下,时间又不够。不过他也不敢说自己找的人不靠谱,折中一下,报了个五万。
幸好向皇后和蜀国公主都没怀疑。
“十合一斗,十斗一石。一石麦子不就有五百万了。”蜀国公主轻轻啧着舌,对向皇后笑道:“看来章枢密和沈括真的是被韩枢密给唬住了。”
要一石粮食当真能有五百万麦粒,六十四个格子每格都能分上近十万。就算按韩冈所说放麦粒,越到后面放得越多,可一开始才一粒、两粒、四粒、八粒啊。
可是不知为什么,向皇后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
“再等等刘惟简的消息。”
数麦子有宋用臣,但计算棋盘上要放多少麦粒的差事,向皇后就让刘惟简去算了。刘惟简现在在管左藏库,精通钱谷之术。
不过刘惟简回来得比宋用臣还要晚。
“怎么这么迟?”
“禀圣人,奴婢早前算过一边之后,觉得结果匪夷所思,心道多半是算错了。就去了司天监,让司天监帮忙。谁知道,司天监当值的冬官正算了一遍,却跟奴婢算得一模一样。”
司天监虽人浮于事,水平又差得可以,但基本功还是有那么一点的。要不然刘惟简也不会去找他们。
“匪夷所思?”向皇后瞅瞅一边的棋盘,问刘惟简,“填满棋盘到底要放多少麦粒?!”
刘惟简从袖中掏出一卷纸,展开来照着念:“启禀圣人,到了二十八格的时候就超过一亿了【注1】,一亿三千四百二十一万七千七百二十八。再往后二十七格,到五十五格,就是一亿三千四百二十一万七千七百二十八的一亿三千四百二十一万七千七百二十八倍。而到了最后第六十四格,更是第五十五格的五百一十二倍:九百二十二兆又三千三百七十二万零三百六十八亿又五千四百七十七万五千八百零八。这还只是一个格子,若是将棋盘上六十四格全都加起来,是第六十四格的两倍去一。一千八百四十四兆又六千七百四十四万零七百三十七亿又九百五十五万一千六百一十五……”
蜀国公主完全怔住了,刘惟简绕口令般的数字她听着就糊涂了,可再糊涂,也知道这是个不得了的数字。
一亿三千多万的一亿三千多万的五百一十二倍!还要再乘二,减一!
只是六十四个格子而已!怎么会变得那么多?
向皇后也整整愣了半天,最后惊讶失声:“这么多!?就一个六十四格的棋盘,还没算中间的楚河汉界呐!”
朝廷每年几千万贯石匹两的收入,都兑成钱的话,合几百万万钱。在向皇后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数目了。可这个数字跟棋盘上的麦粒比起来,却是差了一亿倍。
“一石小麦五百万粒!这到底有多少石?”
刘惟简粗粗的算了一下:“三万亿石还多。”
向皇后更觉得恍惚了:“够吃多少年的?”
“天下人口一亿多,一人一年吃四石。也不过四五亿石吧。少说六七千年吧。”刘惟简也不知道这样算对不对,反正再怎么样都不会少于一千年。
向皇后又是怔了好半天,方回过神对蜀国公主苦笑道:“难怪章枢密和那沈括不肯跟韩枢密作赌,就是官家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蜀国公主也是苦笑道:“几百一千贯对万亿石粮食,韩枢密真真是太会戏弄人了。”
“章惇和沈括能一眼就看破,论起才智,其实也不差了。肯定是让人望尘莫及。”向皇后点头说着。
不管怎么说,这是比直接上表推荐要委婉得多。
注1:东汉《数述记遗》中记载,古代有上中下三种进数法:下数以十递进,十万为亿,十亿为兆,十兆为京;中数以万万为亿,万万亿为兆;上数以亿亿为兆,兆兆为京。通用的一般是下数,不过这里为了方便起见,选用了中数。
宰执天下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14)
赵顼靠坐在一张躺椅上。
让大匠配合身形打造的木质躺椅,赵顼躺在上面就像嵌进去一般,使得瘫软的身子不至于左右歪倒。至少能与他的儿子面对面。
‘六哥,一,一百,多少?’
赵顼在沙盘上画出的字断断续续,但赵佣站在福宁殿里,就是在说韩冈所出的题目。杨戬也不会误会赵顼想说的话。
他向赵佣转述着:“殿下,官家是在问韩枢密出的那一加到一百的题,最后算出来是多少?”
“五千零五十。”
赵佣说话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下课后用了一个多时辰算了两遍,但答案并不一样。赵佣本来想再算第三遍,宋用臣劝他,韩枢密说了可以向别人询问。
可赵佣只记得,韩先生指的是棋盘上放麦粒和尺子锤子的两题可以问人,一加到一百,是要让他自己算的。
前一道题他问了母后,后一道题,他过来问父皇。最后一题,赵佣还是坚持自己做。因为母后让他听韩先生的话,父皇也让他听韩先生的话。
不过方才半路上,刘惟简追了上来,告诉他还有简单的办法,让他一加一百,二加九十九,一直到五十加五十一。
赵佣很快就想明白了,总共是五十个一百零一,拿着笔算了一下,正好是五千零五十。跟前面第一次一步步加起来的结果相同。
刘惟简并没有告诉他答案,可是如果刘惟简不说,赵佣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么简单的计算方法。
赵佣不知道这该怎么算,算自己的,还是别人帮忙?小孩子心里有些别扭。
‘对否?’赵顼写到。
“方才奴婢让人去算了。六人里面有四人报的是五千零五十。太子算的应当没错。”杨戬低声回话,顺手抹平了沙盘。
赵顼眨了眨眼,抬手又开始写字。
此时,门外宫人入内禀报,“官家,苏学士到了。”
苏颂是翰林侍读学士,乃是经筵官,为赵顼讲习经史。他在朝中是有名的博学,跟韩冈来往久了,也被视为气学一脉。
苏颂被招进宫来,具体是什么事,他已经提前知道了。
“其理在于重心!”苏颂回答天子的询问。
韩冈在《桂窗丛谈》中说过重心的问题。曾经拿尺子、木板、盒子和捕醉仙[注1]来说明什么是重心。
重心向下的铅锤线没有移出底面,盒子就不会翻倒。木板的重心如果落到了桌面外,就会掉到地上。坐在椅子上,手不用力的情况下,身子不向前倾就站不起来,想要起身,重心必须要移到脚上。
苏颂亲手做过实验。结果的确如此。
重心的原理,完美的解释了大堤为什么要下宽上窄的缘故。而空车空船为什么容易倾覆。相扑往往是个子矮壮的人是赢家。
苏颂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向赵顼、赵佣这对父子作了解释。并且还画了图,又做了几个小实验。
苏颂的教导浅近易懂。旁听的杨戬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尺子挂了锤子后之所以掉不下去,就是因为这一整套系统——这是苏颂用的生僻词汇——的重心位于桌子下,位于桌面的投影内——这个词同样生僻,但解释了就很容易理解——其实就等于放在桌子上。单一的尺子之所以会掉下去,则是因为重心在桌面外,且受力不平衡的缘故。
‘重心’。
杨戬在心中默念着,也看见天子在沙盘上写着。
现在想想,韩枢密想要说的就是这两个字吧。
想不到小小的尺子和锤子之中就蕴含了这么多的道理。
把握到了重心,看似匪夷所思的事,其实也很平常。关键就是要抓住其中的道理。
伊尹对商汤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毛传曰:‘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烹小鱼不去肠,不去鳞,不敢挠,恐其糜也。’。《淮南子》《韩非子》也都有提及。
就是唐明皇也曾作注解:‘此喻说也。小鲜,小鱼也,言烹小鲜不可挠,挠则鱼溃,喻理大国者,不可烦,烦则人乱,皆须用道,所以成功尔’
以烹小鱼喻治大国,这是杨戬之前在宫中上学时学到的。而现在韩冈岂不是在用重心之说来比喻治事?找到重心,便能举重若轻。
杨戬自问是明白了韩冈的想法。
上古贤人都喜欢做比喻来规劝帝王,药王弟子难道不正是跟他们一样?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从他这个小小宦官眼中,王、程两位,看来远远比不上他们的后辈晚生。
杨戬的眼中,官家也在沉思着,在苏颂走后许久,他才又开始写字:‘棋盘……’
杨戬会意,让人去寻答案。
结果让杨戬瞠目结舌,聪明的太子歪着脑袋迷糊了起来,而天子,则又是久久不动。
远远超过想象极限的数字。开始时仅仅是一粒两粒麦子,在六十四倍……呃,六十四番之后,就变得庞大的难以相信。
杨戬心中明悟。
这同样是劝诫。
乡里的高利贷中常有倍利,逼死人命无数。杨戬幼年还没进宫时家境贫寒,对此深有体会。
想一想,只要借一文钱,六十四年后,就会变成大宋几百几千年的税入都抵不过的巨额债务。
而正常借几贯钱,也不要六十四年了,三五年就能逼死人命。
这又是在讽喻天子,该抑兼并,减民贷啊。这也是让在宫闱内长大的太子知晓民间疾苦的唯一办法了!
朝有贤良,家国之幸。
在崇敬和激动中,杨戬又看见赵顼在沙盘中划着:
‘明日,招韩,经筵。’
韩冈的下一堂课,本应是放在两天之后。
并不是赵佣的课程安排不合理,而是王安石、韩冈这样的重臣,让他们天天给太子上课根本不现实。至于程颢,因为另立道统的缘故,他来上课的次数,也被王安石压着,不可能更多——据说其中还有不得皇后认同的缘故。
大部分时间,教导太子的工作都是交给资善堂中的其他教师。从地位最高的王安石,到最下面的小黄门,在资善堂中任职的多达近百人。礼仪、射术,甚至《论语》等经书的背诵抄写都是另外有专人负责。在韩冈回来之前,算学课也是另外有人来上,赵佣这么点大就学会了百以内的加减乘除,皇城中长大的宦官,其中允文允武者所在多有,也足见皇家教学的水平。
不过王安石、韩冈和程颢,终究是天子以诏书聘来的太子师。每天赵佣的课程中,都有一个重点科目,不是王安石,就是程颢,现在则又多了韩冈。
而现在赵顼所说的经筵,并不是给赵佣讲课,却是给身为天子的赵顼所开设。
文臣在经筵上讲读经史,借古喻今,
杨戬面现难色,轻声劝道:“官家,可你的身体?”
赵顼闭目不言,只敲了敲手指。杨戬低头躬身:“奴婢知道了。”
……………………
韩冈此时早回到了家里。
周南帮着更衣擦脸,云娘端上茶,素心也端来了亲手做的点心。
一切起居都有娇妻美妾服侍,自自在在,清闲无比。
比起十几天前,还在河东辛辛苦苦的日子,不啻天壤云泥。
到了傍晚的时候,被王安礼的夫人请去说话的王旖才赶回来,见到韩冈在书房里靠在摇椅上自得其乐的看书,不禁笑道:“官人给太子上课可是辛苦了。”
“怎么可能?”韩冈呵呵笑着,“辛苦的该是学生才是。”
王旖闻言脸色一变,连声问:“怎么了?难道又是问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还是让太子去养蚕养蝌蚪做记录?该不会是速算吧。”
在王旖眼中,韩冈是有前科的。
韩冈给儿女出的题目常常比鸡兔同笼还刁钻,河里面两个岛,怎么不重复走完连接岛上和岸边的七座桥,要是不能,又是为什么?大人都做不来,他给小孩子做。
为了培养子女的观察能力,让老大老二去养蚕,自古男耕女织,拜马头娘【注2】该是女子才对。还抓了蝌蚪来,放在价值几十贯的玻璃花瓶中养,本以为是青蛙,却养出了蛤蟆,把满心期待的女儿委屈的大哭一场。
在早一点的时候,刚学了加减法,就开始要求速算心算。从上到下一百题列出来,喝完茶的时间看看能做多少,做完才有奖励。
为了儿女的教育问题,王旖跟他吵了好几次,但韩冈总是振振有词,最后让王旖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韩冈摇头否认,“这第一次上课,是做给天子看的。怎么可能跟自家儿女一样。今天就是考了一下太子学到哪一步,剩下的就是出了三道题。”
“什么题?”
韩冈抬眼,“还记得当初一加到一百的那道题。”
王旖当然记得。家里的儿女都是死算才得到的结果,连王旖自己也是没想到还有那么简单的计算办法,倒是周南很快就找到了窍门。
“那另外两道呢?”
“另外两道题,不是让太子去做的,而是让他去问的。可比第一道要有意思得多。”韩冈卖着关子。
王旖正想细问,一名家丁匆匆而来,“枢密!外面来了中使,说是奉了天子口谕,要官人明天上经筵。”
注1:捕醉仙,唐宋时的不倒翁。酒席上放在盘中,转动后视其指向来劝酒。
注2:马头娘是蚕神,本为马头人身,但神像多为身披马皮的少女。有少女为马皮所卷化为蚕的传说。
宰执天下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15)
送走了前来传达口谕的中使,韩家重又平静下来。
不过王旖发现,回到后院书房的丈夫脸上并无喜色,皱起的眉心处还参杂着疑惑。
王旖很少见丈夫露出这样的表情,总是自信满满的韩冈难得有皱眉的时候。
韩冈坐回躺椅上,王旖在身后为他捏着肩,轻声问,“官人,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吗?”
“不用担心,没事的。”韩冈敷衍了一句,扭了扭肩膀,道:“还是捶着吧,你手上没力气。”
“就知道使唤人。”王旖啪的用力拍了一下,倒也依言有节奏的捶了起来,又问:“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韩冈闭起眼睛,舒服的享受着,眉宇间稍稍放松了一点,“今天去你五婶婶那里,。”
“其实是娘找我去的。在家里不方便说。是为了大嫂的事。”
“大嫂的事?”韩冈想了一下,就猜到了:“……岳父岳母打算让大嫂再蘸?”
王旖的大嫂就是王雱的遗孀萧氏。在王雱去世后,三年孝期满,依然心思坚定的要为亡夫守节。
士林舆论中,主动守节的孀妇都会受到尊重。在感情上,王安石夫妇也觉得很欣慰,而且他们也不希望长孙没了母亲。不过王安石还是觉得,大儿媳正值年轻韶华的时候,总不能误了人家下半辈子。
自汉以来,历朝历代都有奖励矢志守节的烈妇,但改嫁的妇人也不会受到歧视,视若平常而已。此时也是如此。甚至有的士大夫还鼓励或是乐见改嫁。比如范仲淹,其寡母就是带着他改嫁朱氏。在范仲淹中进士前,更是一直姓朱,名为朱说。所以他在为家族设立的义庄中规定,孀妇再嫁,义庄是要给钱做嫁妆,而鳏夫再娶,则一分钱没有。
不过寡妇改嫁事一般是娘家人来主持,将女儿拉回家,然后再寻一门亲事。但王安石贵为平章,天子之下一人,萧家的地位不知差了多远,王安石不发话,他们又哪里敢自作主张?
现在王安石看得开,吴氏也表示支持,还避开萧氏,拉了王旖去王安礼那里商量,看这个意思就是要全家动员说服萧氏。
“爹和娘的意思,萧家那边离得太远,还是在京城好些。就当是嫁女儿了。”
“嗯,这是好事。”韩冈点点头,表示支持,其余的他也不便多说。
王旖的手慢了下来,声音沉了,“过得也真快,一晃都四五年,栴哥也都十一了。”
“白驹过隙啊。”韩冈有着同样的感慨。
王雱的容貌,韩冈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当年在学术上争执,在新法上携手,共同应对天灾**,那一幕幕尤在眼前。那时候,他自己还不过是个刚入朝的小官,王雱的官位更低一点,可都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自己刚刚考中了进士,文资武功皆备,正欲大展其才,而王雱则是成为了人人都羡慕的经筵官,能利用给天子讲学的机会,来维系新法。
“这一回为夫也算是做到经筵官了,不过终是比元泽迟了好些年。”
经筵。
韩冈的话提醒了王旖,让她想起方才的事,“官人,方才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想上经筵?”
“不是,是太快了。”韩冈也没再兜圈子了,“官家的性格是轻燥,可也不该反应这么快才是。经筵可是那么容易开的?才给太子上过课啊。”
王旖悲恸伤怀的情绪一下就消散不少,“可现在不就是开了吗?”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哎,终究是不省心。”
韩冈本没打算这么快再见皇帝。
在他的计划中,给太子上过两三次课后,就应能在京城里面掀起一股研究气学的风潮,与王、程两家开始正面交手。
韩冈说气学惟诚于实,只用事实说话。学术高下和道统归属姑且不论,现在他就正是打算用事实证明他更适合做帝师。
在这个以儒学为根基构筑了意识形态的时代,一切自然科学都是社会科学。当诸子百家说起寓言,当后世学者以政治性和社会性的目光去诠释经典,世人也都习惯了从自然万物中寻找微言大义的成分。
韩冈丢了三道题出来,有引人研究气学的用意,也有讽谏天子的成分,当然,培养赵佣对数学、物理的爱好,同样是重点。
反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韩冈如此自信,他所依仗的,就是除了气学,其他学派都无法对一干自然现象和实验结果作出合理的解释,而这些现象或结果,当韩冈拿起来作为武器之后,便成了无法绕过的话题。
当道统相争时,最激烈和直接的手段无法使用,最后的结局将只可能遵循韩冈所了解的历史那样发展。
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役,胜利仅仅是时间的问题。但天子的经筵,打乱了他预定的计划。
“可能上经筵终究是好事……”
韩冈叹了一口气:“天子开经筵,什么时候说过只有为夫一人?”
王旖的手停了,犹疑道:“难道说……”
“或许岳父和伯淳先生也会被请过来。”韩冈说道,眉头又皱了起来。
舌辩群儒,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儒者,而是王安石与程颢这样留名千古的饱学鸿儒。想要赢过他们,难度肯定不小。
不过如果是在公平的情况,他还是有胜利的自信,可若是主持人在议题上有所倾向,气学的特点得不到发挥,却有大败亏输的可能。
“一场比赛,裁判的倾向是关键。”不论在是蹴鞠赛场上维持比赛秩序,还是赛马时判断抵达终点的先后顺序,又或是学术交锋,胜负谁属最后还是掌握在裁判的手中。
“不至于吧?”
当今的这位赵官家拉偏架的时候还少了吗?哨子跟木炭刻的一样,里外都是黑的。韩冈摇摇头。只是另一边还有王安石,总不能说得太过份。
“有备无患。”他说道,“凡事可以往好处去想,但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王旖为韩冈担心起来,“要不要派人去打听一下?”
“用不着。还是稳重一点为好,左右明天就能知道了。”韩冈回首笑道:“娘子,你的手也可以再重一点,可别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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