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听说了韩冈在太子课上到底做了什么,章惇第一个直觉就是下战帖。
玉昆到底想说些什么?
章惇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去了解气学。
他一直觉得,只有真正有所了解,才能决定自己立场。
在章惇看来,现在的气学已经完全不是圣人之学了,而是韩氏之学。可偏偏韩冈能东拉西扯,让人看不出破绽来。
本于实,诚于实。
这话说得不错,而且永远不会错。一切以事实为重,所以韩冈可以光明正大的宣称他的学问是属于气学,跟前人截然不同。
可谁能说从事实中归纳出来的结论一定会合乎圣人之学呢?
如今的儒门,对圣贤经典的态度,基本上都是随意裁用。觉得合用的就留下来,不合用的就说是杜撰、附会。但韩冈的态度则更偏激,甚至放弃了对儒家经典的解释。他很少阐述自己对经典的诠释,而是选择从实际着眼。
韩冈说‘诚于实’,可没说要诚于《诗经》、《尚书》、《论语》、《春秋》、《礼记》。作为一派宗师,都少不了为经典写一些传注。可韩冈什么时候给五经写过传注?
相反的,还通过指出经传中有关自然的错误,如螟蛉有子,腐草化萤等事,打破儒门经典的光环,设法降低其对气学的干扰。这比王安石直接攻击《春秋》三传为后人附会,张载说《易》传十篇只有四篇为真,还要更狠一点。
就是心太大了,想想就该知道,不会是那么容易的事。
会剑走偏锋的原因,就是不能以煌煌之兵临堂堂之阵。章惇身为枢密使,又曾为一方方面大帅,哪里看不出来。玉昆之学不为不善,可惜对圣人之教却不甚看重。一步错,步步错。
但章惇不打算反对气学,或是新学,学派之争离得他很远,都当上了宰辅,有几个会被卷进去的?站一边看着就好,没必要将自己给牵扯进去。
只是韩冈似乎不这么想。还在给太子上课时,提到自己的名字,还有那个沈括。
章惇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年就老老实实去下那盘棋了,输了大不了浑赖。
章惇其实不通算学,可他精明厉害,韩冈既然敢拿百贯赌金去赌,肯定是胸有成竹,而且不是一般的情况。章惇了解韩冈的为人和性格,绝不会上当。至于沈括,在数算上的才气,或许韩冈都比不上,韩冈给出的题目,他说不定直接就算出来了。
再等等看,肯定会有变化,章惇心想着。而他很快就得到了新的消息,新的变化。
“哎呀呀。”章惇听到消息,就忍不住叫了一声,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口气,“这是石渠阁?还是白虎观?”
宰执天下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16)
蔡京很早就醒了。
夏天天亮的早,可当他离开家的时候,东面的天空依然是黑沉沉的。
作为御史,当值的日子都要早起。要赶在宫门开启之前,抵达宣德门。夏天还好,冬天可就难熬。
不过他已经做了不短时间的御史,再过些日子肯定会被调任。活动一下,就能去修起居注,稍差一点就在两府得个位子。那时候虽不比现在清贵,可地位上升,工作也会比现在轻松许多了。
不过蔡京想要的,还是御史中丞的第一副手侍御史知杂事。那是现任宰相蔡确的升官途径,从御史一路升到宰相,只用了十年时间。
前面的伴当提着盏灯笼,照亮了马前的道路。
蔡京性喜奢华,也无意在外面装出一副清介的模样来。他用的灯笼并不是老旧的竹纸灯,已经是如今京城流行的玻璃灯盏。
大多数御史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但只要背后有人,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来到宣德门没多久,要上朝的文武百官们陆续都到了,天子要开经筵的消息也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蔡京倒是早就知道了。
这几天朝堂上议论的话题中,有辽国对高丽的侵略,有陕西宣抚吕惠卿的去留,还有王安石和韩冈这对翁婿的恩怨,但今天,朝堂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给朝会后的经筵引开了。
跋扈也好,引用失当也好,这些对韩冈的攻击,现在朝廷上没什么人再去理会。在韩冈和王安石针锋相对的选择了辞官之后,所有针对韩冈和他门人的弹章全都给皇后留中了。
只不过资善堂的讲课,韩冈没能像王安石和程颢一样教授经义,只被分配到了算学和自然。
自然且不论,算学是六艺之一,却也只是六艺之一。
藝,种也,本意就是种植。尽管十分牵强,可结合了韩冈的出身,在很多士大夫看来,这项任命甚至有很大羞辱的成分在。
就蔡京所知,有不少人想看韩冈的笑话。看他会不会教太子打算盘【注1】,可韩冈当天就让天子选择了开经筵。
“元长,你可听说了,今天上经筵的不止韩玉昆一个。”强渊明踱了过来,不知在哪里打探到了更新的消息,“王平章,程伯淳都被召去了。这一回,有的好看了。”
强渊明幸灾乐祸,也不知在高兴什么。蔡京反问:“难道还能君前辩经不成?”
“怎么就不能呢?天子恐怕乐见于此。”
“天子一直都在抑韩扬王,开了资善堂,还要把王平章和程伯淳一并请来。这是为什么?还不是觉得王平章压不住他的好女婿!现在至于孤注一掷吗?”
“元长还记得诏禁千里镜一事?”
“时过境迁了。”蔡京说着,又摇头,不欲与强渊明再辩,“等着好了,左右也与你我无关。”
……………………
“玉昆。”
“韩冈见过岳父。”
“韩冈见过伯淳先生。”
朝会早已结束,之后崇政殿再坐也差不多结束了,韩冈抵达的时候算是比较迟了。
今天早上,韩冈睡到卯正方醒。吃饱喝足又休息了一阵,方才悠悠然的往皇城来。然后并不意外的在集英殿前东阁内,看到了王安石和程颢两人。
王安石和程颢是老相识,熙宁初年开始变法时,程颢也曾参与到变法之中,只是很快就因理念不合退出了,还在御史任上接连上本反对变法。不过不像其他人跟王安石从此翻脸,视同仇雠,程颢与王安石之间多多少少还留着一丝情面,这也是因为程颢对新法的反对总是就事论事,从来不攻击人品。
“玉昆怎么来得这般迟?”
“小婿在河东懒怠惯了,回来后,一时还习惯不了。想着不用上朝,就干脆多睡一阵了。”韩冈笑着回了王安石的话,又对程颢道:“伯淳先生,韩冈前日回京,本想着尽早便登门拜望,孰料几件事一凑,就耽搁了下来。”
“能平安回来就好。玉昆你在河东劳心劳力,也该多歇息几天。”
三个人谈笑风生,乍看起来关系也是十分和睦。
同样收到了参加经筵的口谕,三家学派第一次正面相对。聊天归聊天,可不论是哪家学派都想将对立的两家都给压下一头去,纵然三人都不想闹得太难看,可剑拔弩张的气氛仍渐渐凝实起来。
也亏了韩冈一向看得开,王安石年纪大了收敛了锐气,程颢更是好脾性,话题一直都避开学术,韩冈说了一阵河东见闻,还有与辽人决战的回忆,时间倒是很快就打发了过去。
韩冈计算着时间,崇政殿再坐很快就该结束了,下面就等着天子升座。
不过这时候,从外面一下涌进了好几人,挤进了面积不大的东阁中。
看着他们,韩冈收敛了笑意,与王安石、程颢一样,都严肃了起来。
蔡卞?
吕大临?!
韩冈只一瞥,就发现了几个熟人,皆不是好相与的,全都是在崇文院中任职。
现在他们过来,难道也要参加经筵?
呜,韩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经筵如果有要求更确切一点,只要皇帝有要求崇文院中的那些修撰、编修们都能被叫来咨询,要不然,何谈清贵?以文学贵,得以亲近天颜。三馆馆职,本来就以备咨询才设立的职位。
这偏架拉得可是没水平。
王安石身边人头涌涌,程颢身侧也有弟子服侍,而韩冈,什么都没有。
要是多个苏颂也是好的啊。韩冈想着。苏颂在朝中地位高,声望也高,后生晚辈中很少有人能够与他抗衡。
实在不行,沈括其实也不差,就不知道他在王安石和天子面前,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将话说周全了别的毛病都还好,就是沈括一向不愿意正面表达自己对各家学派的看法。
韩冈身边空无一人。天子的态度看起来是昭然若揭,
吕大临却仍是阴着脸,他最近才被招入三馆任官,从来也没有参加经筵的精力。吕家兄弟是官宦世家,吕大临又是名传士林,得授馆职也是在情理之中。道不同不相为谋。韩冈纵然名垂当世,吕大临却照样横眉冷对。
韩冈又恢复了微笑,笑容中正平和,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生气很简单,不生气才是本事。
韩冈也从来没期待过赵顼能站在公正的立场上看待自己,可现在虽没有直接下诏禁气学,而是将对头们一起拉过来,
韩冈很清楚,不管赵顼是不是因为担心他地位与年龄的巨大落差,还是感受得到他所主张的气学,其实正是天人感应的死敌,反正在天子的心目中,他的存在肯定是碍眼得很。
如果能贬,肯定早就贬了。只可惜赵顼现在已经做不到了。既然如此,那么找机会在他最为关心的道统之争上拉个偏架,也是件让人心怀大畅的好事。
不……韩冈的声音忽的一顿,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那个皇帝在维护权位上,总是比旁人更有决断一点。程颢和王安石的学生们悉数到场,也不过是他想借机打压气学的气焰。
“蔡卞拜见韩枢密。”蔡卞首先笑着跟韩冈打招呼,“河东战后,辽贼闻风丧胆,韩枢密自此威震海内。也难怪此番回京,天子翘首以待。”
“其实上阵打仗也没别的,按部就班的慢慢走就是了。就是在太谷县时给辽军围在城中,周围千军万马,让人少睡半刻。不过依旧安然无恙,非是辽军将帅指挥失当,而是下面的走卒实在是不成器。”
韩冈的话自是不中听,蔡卞脸色变了一下,也只能强忍下去了。
王安石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他的这个女婿打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先往脸上招呼。当着面说‘你们算个屁’,但说错话的蔡卞有资格生气吗?
之前一直都没注意,但现在看来,这个学生的心性还是轻佻了一点。耐不下心去钻研,只懂得去找时机来挑衅。
气氛稍显紧张,天子已经悄然而来,驾临集英殿后殿。内侍过来通知,经筵就要开始了。
王安石当先动身,韩冈,程颢紧随其后,一众馆阁官鱼贯而出。
左右前后都是敌人,身陷敌境,韩冈却想起一部书中的回目来,
鲁子敬力排众议,诸葛亮舌战群儒。
注1:算盘发明时间有多种说法,最早到东汉,至迟不过两宋。从清明上河图中可以看到药店柜台上有疑似算盘的物体,北宋的出土文物中也有算珠出现。但算盘在当时流传到底多广,却很难说。《梦溪笔谈》中说:‘(卫朴﹞大乘除皆不下,照位运筹如飞,人眼不能逐。’‘算法用赤筹、黑筹,以别正负之数’。南宋黄伯思著宋代家具图谱《燕几图》中也列举了摆放算筹的专用桌子布算桌。发现了贾宪三角的北宋数学家贾宪,他开方时同样用算筹,并留下了图说。宋时笔记中算筹出现的比例压倒性的多,可见当时依然在大量使用算筹,并未被算盘所取代。这一点,直到宋末元初才开始改变。
ps:最近月票制度改了,大家都在求票,俺也不免俗,顺道求个月票吧。这个月保证尽可能不断更,有空多更,还望各位兄弟能捧个场
宰执天下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17)
向皇后牵着赵佣的手,跟在抬着赵顼的肩舆之后,从侧门进入前殿。
她从崇政殿赶过来,并没有耽误了经筵开启的时间。
虽然不知道丈夫为什么突然之间要重开经筵,可向皇后至少知道,官家绝不会是突然想读书了。
赵顼被扶上御座,向皇后也在一侧屏风后坐下。御座的另一侧,赵佣也落座,坐得端端正正。
王安石、韩冈、程颢,连同三馆成员,分左右立于殿下。
看到韩冈与王安石隔着殿zhong yang分列东西,再看看下面的其他臣僚,向皇后脸se一沉,这果然是围剿。
回头怒视了丈夫一眼,怎么就有这么深的成见。一看到韩冈,就如临大敌。要不是当初有韩冈挺身而出,现在坐在集英殿中的,就是那个装疯卖傻的赵颢了。 ..
向皇后满腹怨言,群臣这时候已经礼毕,在宋用臣的主持下,王、韩、程三人又谢恩落座。
经筵上,侍讲并不赐座,王安石当年初入经筵,曾经上表要求天子确立侍讲官坐而论道的资格,不过赵顼同意之后,他再上经筵,却多还是站着。
有此故事,之后的其他侍讲上经筵,同样都是站着为天子开讲,久了,赵顼也不再赐座。今天的集英殿上,则是又破例了。
韩冈大大方方的坐下来,等着皇帝的开场戏。
宋用臣又站上前台,手上拿着一卷绫纸,照着念道:“夫儒者,通天地人之理,明古今治乱之源……”
韩冈乍听,感觉上就颇像是聆听圣旨的味道。仁宗说过的话,鼓励文治,只是不如真宗的劝学诗流行。
他用余光瞅了瞅御座上用来固定天子身体的靠垫,赵顼口不能言,长篇大论也只能用手指写出来,倒是辛苦他了。
宋用臣絮絮念着:“……道术为百家裂,圣教为俗学弊……”
韩冈眼皮跳了一下,对面一下投过来十几道的目光。差不多都是要看他的笑话。
听到两句,在列的哪能还不明白天子想说什么?赵顼这是避开了直接议论韩冈昨天的课程,改而在经术上做文章。而且还是主张‘一道德’,不然就不会有‘道术为百家裂’一句了。
赵顼手脚不便,用指尖蘸着墨水所写的开场白很短,不过十几句话。抑扬顿挫的念过一通之后,宋用臣就代天子点起了王安石,“王卿作《三经新义》,训释经义,发明圣人作经大旨。布教化于九州,卿之功也。”
王安石连忙起身,颤声道:“臣有陛下,方得一展羽翼。”
“韩卿。十年间,外定四夷,内抚万姓。生民幼子多赖卿家得全。善莫大焉。”
赵顼这不能是称赞,韩冈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他有出将入相的才干。几句话只擦了格物致知的边。韩冈却浑若不觉,也起身行礼:“臣得陛下简拔于草莽,不敢不用心于王事。”
“程卿之正,朕早已知之。论事不论人,程卿之后再无一御史有此德量。”
程颢同样起身拜谢。他看着若无其事,不过下面的吕大临脸se不好看。天子对新学可谓是一往情深。这不是拉偏架了,提都不提两家学问,根本不让韩冈和程颢有发挥的余地。
“三位卿家各有胜擅,故朕礼聘入资善堂中讲学。只是三位卿家在道理上各持一端。太子年幼,无所适从。‘惟jing惟一’,道不纯,则心难正。士庶心不正,一家之祸。卿大夫心不正,朝堂州邑之祸。天子心不正,天下之祸。不知诸卿可有良策以教朕?”
这是谁弄出的问题?韩冈倒想问问赵官家,把自己和王安石、程颢一并招入资善堂,究竟是集英殿上的哪一个?!
程颢眉头也稍稍皱了一下,天子的话听起来就是要以新学教太子,无论是韩冈还是他程颢,都必须向新学低头。
王安石、韩冈、程颢在教书育人上的观点大都类似。三家都是义理一派,只是各自的理,或者说道,不一样罢了。但孟子的修齐治平,却是三家共同的依归。现在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陛下。‘片言可以折狱者’,子路一人也。正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驩兜不能蔽也。治政如是,治学亦如是。当博学之,方能审问之,明辨之。”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宋用臣话音刚落,韩冈就再一次站起了身。迫不及待,选择直接开战。不能顺着皇帝心意,要不然仗就难打了,
“子曰:‘好古,敏以求之’。陛下循圣人之教,追崇唐虞之三代,不为不善。然时过境迁,礼法亦应时制宜。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损益,可知也。陛下yu追三代,不可不损益之。三代之治亦多有难行于世者,今当付之公论。”
蔡卞前面受了气,正等着韩冈,立刻反驳,“先王之道,仁也。先王之术,礼也。《周官新义》,明先王仁礼之本意。煌煌之作,烛照百世,何须再议与群氓?”他挑了一下眉,“卞敢问枢密,何者为应时制宜?”
“以先王之法考之,又以实验之。验之得实,又合先王之法,人情所顺,可为‘宜’也。非此,则悖于时。不说读周官要应时制宜,就是论语亦须如此。论语曰:君薨,百官总己听于冢宰三年。今ri可行否?”韩冈反问。
古时天子驾崩,新君要守制三年,这三年里,百官悉听命于宰相。这是孔夫子所说。
于今当然是不可行的。这不是出权臣的问题了,而是被篡位的危险了。如今天子服丧,皆以ri为月。哪里会将国政交托给大臣?
“自是不可。”不等蔡卞组织好言辞,韩冈就自问自答,“三代所行良政,于今已不可行。三代之国,国小而民寡,事不繁,讼不多,君王可垂拱而治。皇甫谧《帝王世纪》有载,禹之时,天下人口一千三百五十万。成王时,天下人口一千三百七十万。又裂土分疆,甸服不过五百里,五百里外封侯,千里之外,就得抚之绥之。广南鸟兽居,江左蛮夷地。冀北有狄,雍西有羌。王命难离黄河南北。可见国之小,民之寡。于今四百军州,疆域万里,人口以万万计,岂是三代时可比?小国寡民可以清静无为治之,而今疆土人口远过之,又如何不当应时制宜?”
“应时制宜,相时所变者,用也。其体当如一。”王安石以体用论回应韩冈,体,是本质,用,是表象,不论时代是否变了,根本和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他又转身面对赵顼:“臣奉陛下之命,作三经新义,一道德,变风俗,十余年来,小有成果。然如今风俗虽稍变,道德尤未一。臣虽老迈,不敢辞其责。但各家之说,亦有可取之处。诚不可弃,当择其善者而用之。”
赵顼的心意,王安石明白了。并不是要压制韩冈,这并不是聪明的做法,而是将他纳入体系之中。在重释经典的无穷多的争议中,将他的jing力消耗殆尽,不再为患。
王安石方才确定了韩冈态度,不再有何犹豫,先配合把韩冈弄过来编书。《三经新义》不可更动,但五经之中还有《易》和《chun秋》未解,慢慢跟他争好了。
新法难以撼动,新学又在国子监中成为钦定的教科书,想要改变这一切,根本不可能。王安石也不会像变法之初时那般,有不合己意的论调立刻加以攻击,要除之而后快。十几年的时间沉淀,已经给了他足够的自信。就是总能别出机杼的女婿,王安石也有信心让他心力耗尽。毕竟在五经之中,《易》和《chun秋》是公认的麻烦。
“敢问平章,何者为善?”韩冈转身面对王安石,“孔子曰:尊德xing而道问学。治事当诚于实,搂、治学亦当以实验之。如若不实,不可称善。”
“枢密之实,可是道理之实?”蔡卞斗志满满,又率先反问,“枢密旧年曾经讲过以‘旁艺近大道’,如今再看,却将旁艺作大道。”
韩冈所倡导的学术,很难被经义所约束,实际上也完全跟经义挂不了钩。蔡卞毫不客气的指出了这一点,还把韩冈当年学业尚未有成时的话,当面丢了出来。这也不算是秘密,当年知道的人就不少,现在也早传开了。
“傅说,版筑之徒。为殷高相,国大治。其何以治国?技近乎道也。触类而旁通,举一而反三,于版筑间,治国之术已明。”
蔡卞冷笑了一声:“看来枢密觉得不需要读书了?”
“皋、夔、稷、契之时又有何书可读?”韩冈看了对面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脸se黑了三分,韩冈是戳他的软肋。
当年王安石初入政事堂,与同列宰辅争论变法,曾‘公辈坐不读书耳’,当时同为参政的赵抃反驳道:‘君言失矣,皋、夔、稷、契之时,有何书可读’。堵得王安石一时没话说尧舜和他们的臣子所在的时代,当然是不会有儒门经典,也就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而已。
&nb秋》,使后人有书可读,贯通之后可明道理。自此世人有了通衢大道可走,不必辛辛苦苦从头自悟。只是当有了经典之后,却让世人少了应用。读书人xing情、智识、阅历迥然有异。对经典的理解也各不相同,这就是传注多歧的缘故。若想明辨其对错是非,就只能再以实验之。‘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不能惑于传注,惟诚于实。”
两句孟子的话,也正是韩冈拿来做幌子的依仗。
“民胞物与,何如墨翟之言,不知父母所亲何在?”说话的是排在后面的陆佃,也是王安石的弟子,同在馆阁中,韩冈方才没有注意到他。
张载的爱必兼爱被说成是墨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反驳起来都很费口舌,“大君,宗子也,大臣,家相也;‘长其长;幼其幼’。由近而远。有亲疏之别,上下之序,礼也。墨家兼爱,视父母路人如一,悖于常xing,非礼也。”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