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薛向夹枪带棒,表明了态度。但没有点真凭实据,赵挺之如何会拿出来:“枢密院吏员周诚,前日偶犯小过,章惇下令鞭笞至数百下,臀股皆烂,创可见骨,如今性命在须臾之间,此辈乃是公吏,若有罪当付诸有司,枢密使岂得以牛马视之?”
章惇瞪眼扬眉:“章惇备位密院,为西府之长,难道连处分吏员都做不得?周诚泄兵机于外,此事枢密院中人尽皆知,可谓是小过?此辈奸猾之徒,惯会欺瞒上官,有过不重惩,密院公事不知会给他们败坏成何样?!”
强渊明当即向上道:“殿下,章惇在殿上仍不知悔改,其在西府恣意威福可见一斑!”
看章惇意欲辩驳,赵挺之抢先一步,“御史弹人,岂会无凭无据?章惇纵然在此事上巧舌如簧,但章恺关说法司及章家交州私酿事,罪证凿凿,纵有苏张之舌,也难洗脱!”
十几二十条弹劾章惇的罪状之中,有些是章惇与人勾结的,这是没法儿查清的,有些是说网罗党羽,这也是扯不清的,公事和私事在这些方面根本无法区分。是与非,全都得看向皇后是否采信。还有一些小事,算是凑字数。真正可以查证并动摇到章惇位置的,一个是章恺关说有司,另一个,就是章家在交州私酿。
赵挺之这是单刀直入,也是唯一的选择。否则继续就那些小事吵吵嚷嚷,给章惇搅乱了局面,那可就输定了。
“臣弟关说大理寺及交州私酿事,查证同样容易。大理寺有审刑院查证。交州属广西,自有监司可验。”
章惇在朝中势力广泛,他想要的,赵挺之当然不能答应。
吕公著当年为了陈世儒弑母案,将大理寺上下官吏都给收买了,最后还不是没事。关键还是在皇帝——现在是皇后——的身上。但以章家在交州酒场的生产规模,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一旦查证,谁都保不住他。
不过章家的酒场,位置是在广西洞蛮的封地中,而名义上的东主,又跟章家拉不上关系,一个外人想要去查,不会那么容易。而且交州的甘蔗园,有很大一部分利润是糖蜜酿酒提供的,章家只是占了其中很大一块份额。朝廷派人去查,等于是捅开一只马蜂窝,结果可想而知。
赵挺之虽不会了解那么清楚,但那么大的私酿数目,章惇一家吃不下来也是肯定的。稍有见识就能想得明白,光是原料就不知要牵扯多少人,广西的漕司、判司不可能不知情,也不可能没有收受好处。
“崔台符曾任官审刑院多年,院中官吏多为其属。而章惇领军伐交趾,其所请朝廷无所不允,举荐近百人。功成之后,无不受赏得官,数年间党羽遍布广南两路。若任由审刑院、广西监司查验两罪,乃是正中其下怀!”
交州私酿本是地方上的事,正常要求当地的监司出面检查上报。转运使、提刑使都可以出面。但赵挺之既然说章惇领军伐交趾,使得党羽遍布广南两路。这就是不信任当地的官员,既然如此,照惯例就是派遣朝臣去当地察访事情,若不相信外臣,派内侍也是可以的。至于大理寺,同样可以派个内侍监审。
向皇后考虑了一下,准备派个内侍去查验,这样赵挺之总不能说章惇还能欺瞒朝廷了。
但章惇正等着赵挺之的话,他现在已经豁出去了,“既然御史如此说,那就都由御史去好了。大理寺事可由御史台主审。交州同样也可以。臣不会有异议。御史言臣在交州私酿,又说广南监司皆是臣之党羽,若是遣他官去广南,如果不能让御史如愿以偿,恐怕还是会争执不休。如此来往反复,不知要拖多久才能还臣以清白。臣请殿下遣一御史南下交州查证!”
仅仅是几句对话,章惇便设下陷阱,将赵挺之一步步的坑下去。
同情之色在朝臣们脸上泛起,纵然交州的富庶闻者日多,但在大多数人眼中,那里终究是瘴疠之地,除了要钱不要命的商人,还有运气不好的官员,谁愿意去那里,一不小心就把性命送了。更有人看向韩冈,实在是太像了。
不过韩冈的注意力并不在两人身上,而是蔡京。就在章惇说要御史去查案的时候,蔡京就直接看了过来,与韩冈的视线一下对上了。
赵挺之脸色开始泛白,现在哪里还不清楚这是落入了章惇的陷阱中。这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万一派去查证的御史死在当地,那就会被认定杀人灭口。如果只是遭弹劾去官,也许没几年就能再起复。可杀人灭口的罪名落下来,这辈子就完了,章惇敢这么赌?
“交州瘴疠地,御史如何能去?”回过气来的蔡确在挤兑御史们。
章惇恶狠狠的瞪着几位御史,“交州的确有瘴疠。但惇去得,韩宣徽去得,历任官吏去得,数万将士去得,难道御史就去不得?!”
章惇的质问,赵挺之、强渊明不敢接口,或许瘴疠不一定及身,可万一章惇铤而走险呢。
当初听说了冬至夜的详情,他们都曾笑二大王胆怯,若是二大王敢应承下来出去为天子祈福,整个形势就变了。可事到临头,他们却都畏惧了。这可是关系到他们自家的性命。就算章惇时候因为杀人灭口的嫌疑而被治罪,可那对已经一命呜呼的自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何况以韩冈和章惇的关系,怎么会
“殿下,臣愿往!”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静。朝臣们循声望去,却是蔡京。
蔡京离开赵挺之、强渊明那一拨人,步履平稳的往前走了两步,向殿上一揖,“殿下,臣蔡京愿往!”
不是李清臣。一直都在观察着几位嫌疑对象的韩冈,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否则站出来的就该是李清臣,纵然不能像蔡京一样敢南下交州,但至少可以帮下属缓颊,维系御史台声望不堕,如若不然,李清臣在乌台就再无地位可言。
可现在站出来的偏偏是蔡京。由此可见,整件事居中起主导作用的当是蔡京无疑。看来蔡确的计划已经给蔡京等御史察觉,才会有今天的这一幕。因为知道蔡确想要抛弃他,所以打算赌上一把。
蔡京在朝臣的注目中,义正辞严的朗声道:“朝廷设风宪,所以重耳目之寄,严纪纲之任。查奸辨伪,乃御史本分。至于瘴疠,正如章枢密所说,既然百官三军去的,蔡京也一样能去得,为国事何敢惜身。”
虽然结果不是那么完美,但章惇也争取到了一个缓冲的余地。
一位官员只要离京出外,命运就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御史弹劾重臣,如果不能穷追猛打,就要等着对手的反扑吧。等蔡京回来,朝堂的形势大变,根本就没有他能施展的地方了。只要蔡京不至于客死南方,章惇完全可以安心下来。
但韩冈并不觉得蔡京这是被迫出来。
以蔡京在后世的名气,以及他过往的表现,应该会考虑一下章惇会逼御史南下交州,这本是韩冈之故技。方才蔡京还瞥了一眼过来,只是没想到韩冈一直盯着他,视线对上后,立刻就缩回去了。
“不过南下岭外,生死未可知。臣在离京前,有一章疏当呈于陛下,殿下。”
“什么章疏?”
“为皇宋计,不可重用资政殿学士、宣徽北院使,韩冈!”
蔡京风姿秀挺,声音朗朗,立于殿庭之上,实是赏心悦目,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韩冈转过去同情的看着赵挺之和强渊明,‘你们都给利用了。’
宰执天下 第42章 潮至东崂触山回(上)
赵煦张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台陛下的蔡京。
竟然还有人敢于在殿上指斥那位韩学士?不知道母后最尊重和感激的就是他吗?!
赵煦还清楚地记得半年多前的夜晚,他的祖母指着那位韩学士大骂,却完全奈何不了他。事后,就有人说,多亏了韩学士,否则二叔便要得意了。
赵煦还记得他的父皇,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在韩学士回京第一次上课后,就突然决定要上殿一起听课,还将王先生、程先生一并请了来,然后就又在殿上发病。再然后,自己就成了皇帝。
但……父皇真的有病吗?
王先生、程先生、韩学士,三人都是父皇礼聘来的,可见他们三人都是最受父皇看重的饱学之士。但其中王先生和程先生的年纪都不小了,只有韩学士最年轻。
很多人都说,韩学士是父皇留给自己的宰相。
可自己天天都要去拜见父皇,为什么父皇从来没说过?
“不用韩宣徽,难道用你不成?!”
赵煦只听到母后阴沉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他从来没见识过母后如此愤怒。赵煦强忍住回头看个究竟的念头,小小的身板在御座上重又坐得端端正正。
“不是不用。韩冈之才,是臣十倍,百倍,如何可以弃之不用,只是不能重用。这是为保全韩冈,也更是为了皇宋安危。”
“又是在说韩宣徽太年轻,善始难善终,可这不都已经辞了枢密副使!?”帘后的向皇后更加激愤,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愤愤然的说道:“……吾算是明白了,你们这些措大,就是见不得人好!”
蔡京纹丝不动,毫无惧色,好像被皇后痛斥的并不是自己,“韩冈虽退,却继以苏颂。且韩冈又时常上殿,与闻朝政,建言军机,虽无枢密之名,却有枢使之实。”
“韩宣徽那是有累累大功在,说到兵事,朝堂上有几个人能比?不然问谁?蔡京你们这些只有嘴皮子最能耐的措大?!”
蔡确叹了口气,向皇后这是将殿上的文臣都骂了进去。但她骂得越凶,朝臣们对韩冈的意见就越大。这不是帮忙,这是扯后腿。看看对面,韩冈虽然低头看着笏板,但也能看到他是一脸的无奈。
半刻钟前,因赵挺之、蔡京抢了先手,而气得七窍生烟的的蔡确,现在看见韩冈的样子突然很想笑。
风水轮流转,韩玉昆你也有今天。
蔡确苦中作乐,而章惇都要气急败坏了。
蔡京居心叵测,临难上书的姿态摆出来,传出去,谁都要高看他一眼。
而且几句话的功夫,整件事都给他扯得偏了方向,已经不是什么关说法司、私酿酒水的闲事了。
之前章惇还有些迷糊,到了这时候,他哪里还能看不出来?虽不可能像韩冈一样,因先见而对蔡京极为重视,可蔡元长现在既然自己都跳了出来,他如何还会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蔡京不是要将韩冈一锤子钉死,而是要踩韩冈上位,纵然接下来会一时失意。但出京时,免不了会有人出面相送:蔡君此出,极为光耀!
自家也成了踏脚石,还被泼了一身粪,章惇恨得磨牙,
这鸟货,是要做范仲淹啊!
薛向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身边的韩冈。韩冈虽是宣徽使,但他在朝堂上班次,是比照知枢密院事而来,也就是站在章惇之下,苏颂和薛向之上。就在身边,也觑得亲切。
韩冈看起来并没有被蔡京激怒,神色也很沉稳,可却是在轻声叹气,当不是为了蔡京,而是皇后。
皇后应该让韩冈自己出面与蔡京辩驳的,她本人只要最后做出评判就够了。不能处在公正的位置上,任何决断都会被人质疑。
为什么要异论相搅?就是要让臣子们在下面,皇帝才能维持高高在上的地位,哪有卷起袖子,赤膊上阵的道理?想到这里,薛向暗骂了自己一句,上面的不是皇帝,是皇后。
蔡京心中正得意。
皇后脱口而出的气话,看着是帮韩冈,却将韩冈反击的机会完全抹杀。
韩冈在殿上时,辞锋有多犀利,朝廷内外谁人不知,其实比他用兵还更擅长一点。蔡京最后选择韩冈为对手,也是冒着风险的,完全是赌上去了,为了在未来收获宰相之位,把自己现有的一切都赌上去了。
最坏的结果,就得还任故官,回到进入御史台之前的职位上!
这比受责出外监酒税还狠,监酒税只是让被弹劾的重臣看的,说明这位失败的御史已经受到了处分,但不用多久就会起复,而且能升得更快,因为他尽了本分。
而还任故官的惩罚,却是最悲惨的。依故事,台谏罪黜,皆有叙法。若还故官,即永不叙。台谏升迁罢免后的派遣例归中书直接注拟、取旨除授的。即使监酒税都一样。而还故官,便意味着该台谏官将不会再受到叙复重用。曾经进入台谏的资历,等于被注销了。从此只是一个普通的朝官,甚至还不如,泯泯众人也。
若是受到这样的处罚,除非日后还有人一力相助,挽回局面,否则连就任知州的资格都没有,熬资历要熬到死。而曾经两次被踢出台谏、去监酒税的张商英,现在却已经做到知州了。
至于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却绝不可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弹劾大臣,是御史的本分。即便太上皇后想要发落自己,韩冈、蔡确、章惇他们,都要拼命拦着。
幸而有了皇后现在的这几句,韩冈之后再有什么回击,都掀不起波澜来。不可能会有什么坏结果,甚至交州都不用去,可以直接去南方监酒税去了。
不用去瘴疠地冒险,又顺顺利利的走上了预定的路线,他哪里能不得意。
只是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蔡京内心的愉悦,只见他依旧心平气和的对暴怒的太上皇后道,“臣旧年曾任官厚生司,亲眼看见百姓对韩宣徽如何顶礼膜拜。天下的药王祠,自种痘法出世后,香火大盛,庙中都有韩宣徽的金身。之后,臣亦曾使辽。亦亲眼得见辽人对韩宣徽敬畏。这一回,辽国枢密使萧十三与韩宣徽一番话后,辽国便立刻入寇高丽。非是韩宣徽与辽人勾结,而是辽人对韩宣徽敬畏如神,不敢违逆。”
韩冈的名声,日后当然会危及天子。
“敢问蔡殿院如此之高,这就是韩冈的罪责?韩冈是不该将种痘法公诸于世?”
蔡京话声刚落,韩冈紧接着就问道。他不敢再等了,再迟一步,帘幕之后的那一位,就又要坑队友了。
“非是宣徽之罪,而是世人多愚,连累了宣徽。”蔡京言辞恳切,仿佛是真心为韩冈叹息,“但既然世情如此,为了皇宋基业,也不得不委屈一下宣徽。”
“原来如此。”韩冈点点头,表示了解。
“不仅仅如此。”蔡京温和而从容,再次面对向皇后:“韩冈文韬武略,世所罕有。格物之论,名震士林,天下士子,闻其言,无不悚然静听。领军在外,所向披靡,更能安抚卒伍,稳定军心。三军一知韩学士至,便皆尽安心。而在朝中,一遇军国大事,朝廷必急招其以备咨询。虽在两府之外,亦犹如两府中人。”
蔡京看了一眼蔡确,继续道:“且蔡确居相位,韩冈阴助之,章惇与韩冈更是相交莫逆。三人互为表里,同操朝政,曾布、张璪只能画押应诺,吕惠卿立有殊勋,却仍得留居外路。长此以往,陛下可得安?”
蔡确终于不能笑看韩冈的窘境了。蔡京这分明是在拉拢曾布、张璪,并示好并不在场的吕惠卿。
“心达而险、言伪而辩,危言耸听,无过于斯!”蔡确狞声说道。
蔡京反问:“相公以蔡京为少正卯乎?”
《荀子》中所载,孔子曾言:人之五恶,胜于盗窃者: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少正卯五项皆备,所以被孔子诛杀。蔡确指蔡京现在正是占了其中的第一和第三条,聪明而用心险恶,言辞虚伪却说得有理有据。
蔡确森然说道:“子产不毁乡校,但子产也曾诛邓析!”
蔡京毫不示弱的回应道,“相公可诛蔡京,可能诛尽天下正人?”
蔡确的威胁并没有意义。实际上,朝廷都不可能杀了蔡京。向皇后就是有这个念头,包括韩冈在内的朝臣们,都要出面阻止。但蔡确是要带出下面的话。
“欲陷君于不义,何可谓正人?”章惇一下就配合上了,冷然说道,“夫伤忠臣者有似于此也。夫无功不得民,则以其无功不得民伤之;有功得民,则又以其有功得民伤之。”
他知道向皇后听不懂这段话,更不会知道出处,又详细的解释,“忠臣往往为小人所间。若忠臣行事无功绩且不为民所赞,小人便会诋毁其人。若忠臣有功劳有人望,同样会被小人诋毁。人主若为其所惑,那就真的是让。比干、苌弘都是因此而死;箕子、商容只能出奔;周公、召公更是无辜受疑;而范蠡、伍子胥,也不得不背井离乡。”
这是《吕氏春秋》里面的一段话。说得是子产和邓析。
子产是春秋时郑国名相,执政二十余年,在中原四战之地,维系郑国不至为强邻所欺,而邓析同样是郑国的大夫,精于律讼,而且被后人视为名家的鼻祖。
有一次洧水涨水,郑国一个富人被淹死了,有人得到了他的尸体。富人的家人请求买回这具尸体。得到尸体的那个人索要高价。富人家里把这件事告诉邓析,请他拿个主意。邓析便道:“勿须担心,其他人不会买。”得到尸体的那人没办法了,也去找邓析,邓析则对他说:“放心,除你之外,他们在其他人那里买不到。”
一件事能够正说反说,都能说出道理,但用心却非是正道。当子产每次出台一项新的法令,邓析就会教人怎么从中钻空子。一次次的重复,最后子产无法容忍,直接诛杀了邓析。
所以《吕氏春秋》中就评价说,那等诽毁忠臣的小人跟邓析很相似。如果忠臣没有功绩、得不到世人的拥护,那些小人就会以此为理由来诋毁忠臣;如果忠臣能够顺利的建功立业,还得到了世人的赞许和尊敬,而小人们,就又会以这些功业和世人的尊敬来中伤忠臣,说他们威胁到了君主。
尽管在《左传》中,是另一位郑国国相诛杀了邓析,但原因和理由是一样的。
蔡京很了解《吕氏春秋》,更了解《荀子》《春秋》,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当他光明正大的将韩冈的威胁说出来后,朝臣们日后都会开始利用这个理由来攻击韩冈。
所有人都知道韩冈太过年轻,地位与他的年纪不匹配,能力、名望更是让人忌惮,朝廷有充分的理由压制他。但每一个人都在等别人站出来,他们都畏惧韩冈的反扑,可蔡京不在意,他敢说,敢做,敢赌。
“韩冈才高、名重、望隆,得民心、军心、士心,以及,”蔡京抬眼看了一下上方,“……圣心!若其垂垂已老,蔡京绝不会多言。但韩冈如今刚过而立,已是进出两府,这让人如何不担心日后其身登相位,把持朝政数十载?若如此,天子将居于何处?”
蔡京的质问震动朝堂,面对诛心之论,韩冈比蔡京还要平静。
“殿院弹劾韩冈,可是秉承他人之意?”
蔡京正气凛然:“此乃蔡京本心,忠于事,忠于君。忠于国。无非一个‘忠’字。”
“既然如此,那就很好解决了。”韩冈心平气和的对蔡京道:“只要殿院肯终身在京外为官,韩冈终生不入两府亦可。”
fftxt/book/3147/
宰执天下 第42章 潮至东崂触山回(中)
疯了吗?!
这是疯了吧!?
这肯定是疯了!!!
蔡京的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仿佛一群马蜂绕着脑袋转悠着一圈一圈又一圈,韩冈怎么能在这时候发疯?!
终生不再入两府,换一个终生在京外为官,哪里可能有这样的条件?!
韩冈是疯了,可自己若是不答应,那就不忠,一辈子都没机会了。若是答应了,现在这般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干脆说朝廷名爵岂能为赌注,侮蔑朝纲无过于此?不行!那根本就是认输,跟不答应的结果是一样。在殿上的哪个都不是蠢人,不会看不出内中的虚怯。满朝文武,大半会盼着韩冈跟自己同归于尽,若是看到自己退缩,哪个会饶过自己,放弃上来踩一脚泄愤的机会?!
左转不得,右转不得,前行、回头更不行,一时之间,竟然就无路可走了。
面面俱到,这的确不像是疯子会做的事,一句话就将自己逼入了绝境,怎么可能是疯子?
……但那是两府啊!
蔡京太阳穴上的青筋腾腾跳着,完全理不清韩冈的心思。
韩冈已经做了过来一任枢密副使,辞过一次参知政事,下一回再入两府,宰相、枢密使就在眼前了!
蔡相公!蔡相公!
每次见到蔡确,每次看到清凉伞后浩浩荡荡队伍,天知道蔡京有多盼望何时能有人这么称呼自己?韩冈不疯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弃!?
而自家不过一个小小的殿中侍御史,至于吗?
这是完全不对等的赌注啊。只有疯子才会去做!
是胡说八道吧?是疯人呓语吧?
没看连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惊疑不定,开始交头接耳,没有了维持朝会秩序的殿中侍御史,都嗡嗡嗡的如同菜市场了。
其中肯定有希望自己立刻答应下来的,这样就不用再担心韩冈了。
但自己如何会让他们如意?!
蔡京瞪大眼睛盯着对面的宣徽北院使,但韩冈直直的平视过来,双目幽黯,如往日一般深沉难测。
不对。不对!
他哪里是疯了,这明明再清醒不过!
再想想,韩冈素来精明厉害,与他交恶的宰辅,哪个在他面前讨过好?就是太上皇,几次要压制气学,最后也还是落到了如今苟延残喘的地步。
以他的才智,面对现在局面,肯定能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道路来,这样的韩冈,决不可能发疯!
对的。没错!
众目睽睽之下,在短短十数息之间,蔡京重新振奋了起来,双眼复又神光湛然。
韩冈的话中必然有诈,只要抓住了,就能让他再无颜留居朝堂。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