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吴衍就任了,召回沈括的诏书也在今天发出去了。游师雄,还有王舜臣,有关他们的任命也同样通过驿站送了出去。
只要气学的人心稳定,韩冈就没有任何可以担心。
听到了蔡确准备怎么处置蔡京,韩冈就已经将他抛到了脑后,他还要做正事呢。
给蔡京这么一打岔,好多事都耽搁了,但现在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去做了。
宰执天下 第43章 修陈固列秋不远(13)
王旁刚刚送走了蔡卞,回来时正看见王安石在叹着气。
堂堂国子监的学官,想要出门竟然得靠贿赂守门兵卫,让他们护送着出来。就这样,还得换上庶人的服饰,连官服都穿不得。
自己的弟子遭受池鱼之殃,但事情的祸由又是这个弟子的兄长,攻击自己的女婿。
王安石除了叹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人。”王旁走进房中。
王安石抬头问道:“元度回去了?”
“让李进带着几个人去送了他回去。应该没人敢拦着。”
王安石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打着王安石府的招牌,又是王安石身边的亲随做护卫,有几个人敢冲撞的?但王安石的亲随也就是今天晚上送一下,明天呢?后天呢?
“要不要去跟开封府说一下。”王旁见老父心情沉重,关心的说着。
“开封府那边不糊涂,不会拖延太久。蔡京那边都是官宦人家,一天两天忍忍了,时间一长没人还能忍得住。一旦他们联名上奏,哪边都难看。”
“不过就是没人围着,元度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王旁说着,“方才姑父过来,不是说城里已经有十几家行会的行首都已经传话下去,不许卖一针一线给蔡家。”
“嗯。”想起方才妹夫沈季长过来说的话,王安石更是只能叹气了。
东京城中。行会三百六,大者七十二。其实都是虚数。但诸多行会控制了京城的商贸,那是确凿无疑的。就是建立之初,打算通过控制各色货物发卖,来平抑京城物价的市易务,现在也逐渐将除了粮食之外其他商品,转回给行会管理,自家只管收账,一切一如旧日,只是多了官府上来多剥一层皮——这就是官僚阶层的特点,麻烦又少钱的事,从来都是往外推。
本朝待官员最厚。蔡京的地位也不低了。朝廷发俸禄,有钱有实物。粮食不会缺、布匹不会少,盐和茶也会有,还有夏天的冰,冬天的炭,蔡京一级的朝官,只要家中人口不多,足够平常日用了。
但其他呢,油糖酱醋官府哪里会管?平常女人家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更不会发。还有各色生鲜的肉菜,朝廷可不会连这些都给包下来。各色各样的日用品,都要用钱去买。可行会现在一句话就给说死了,一针一线都不许卖!
这是犯了众怒了,以至于身陷困境,日子难过了。
蔡京的遭遇,却是证明了他所言正是事实,韩冈的确是深得人心。可是在这当口,谁还敢拿着这话攻击韩冈?
以蔡家现在的情况,就是蔡卞搬出去分开过,也照样会被人认出,只有到了外面才会好一点。
“玉昆实在是有些过头了,不过是一个殿中侍御史而已。”
王旁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韩冈这么做的原因,但他还是无法理解。只要韩冈能稳稳的守住相位,将蔡京一辈子踩死在外面都不是不可能。
“他是舍不得他的气学。”
王安石叹着,如果仅仅是做官,何苦在意满身谤言?就是太在乎气学,容不得有人干扰。就像当年的自己,将老朋友全都得罪光了,三十年声名都,拼成那样到底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一生的功业!
有了蔡京起头,之后攻击气学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如果韩冈没有像如今一般,将蔡京彻底踩下去,以后气学就别想发展了。
在如今诸多学派中,气学与现实联系的最为紧密。甚至其根本要义,就是观察世间万物,从中寻找到天地至理。
所以这就不可能不牵扯到动摇皇权的问题。天文、历算,气学都有涉及,很多地方都是朝廷严禁私人去研究的。越是研究得透彻,对朝廷禁令触犯得就越深入,罪行也就越重。
王安石早已明白,从根本上,格物之说研究到最后,必然会将天子从绝地天通的位置上给赶下来。
其实作为大儒,王安石本身对天子的神圣性也是持有否定的态度。
陈胜吴广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魏、晋交代,接连内禅,让历代汉皇试图用谶纬给天子增彩的用心,完全失去了作用。南北朝时,多少天子难有善终。唐代到了后来,阉人废立皇帝,视天子如门生。五代时,更有人喊出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只要熟读史书,有哪个士人会相信坐在御座上的那一位,当真会是上天的儿子?只要是日常能够接近皇帝的大臣,有几个会相信天子的神圣不可侵犯?
莫说是文人,就是下面的小兵离皇帝近了,都不会觉得他有多神圣。否则守卫宫掖的亲从官怎么会去信仰弥勒教,以至于庆历年间发生了的宿卫之变?
要知道,能成为亲从官,无一不是三代身家清白,被一道道严格的审查检验过。有很多都是从开国初年就是禁军甚至班直成员,父子相承,一直延续至今。这样的人都能为了虚无缥缈的弥勒佛,去杀更加神圣的天子。可见与皇帝走得近了,只会将他视为凡人。
但这些话不能明说出来。
可气学到现在为止的研究,却分明是在剥夺天子身上的光环。从宣夜说,到大地球形,再到五星绕日,还有如今还没有公布,但王安石已经听说的宇宙论,依照观测到的实际情况,来重新解释了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分离了天文和气象,并与过往的一切谶纬之说,彻底割离。
从儒者的角度来讲,没有比这样的学说更为符合正统的儒学了——敬鬼神而远之,不语怪力乱神——谶纬图说,原本就不是儒家的东西。
可是皇帝的神圣性,几千年来,已经于谶纬不可能再分开,即便皇帝本人都有着清醒的认识,但依然是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
既然气学是在悬崖边一步步上行,韩冈就必须要杜绝任何会造成危险的人和事,不惮以最暴烈的手段进行排出,以警告后人,不要重蹈蔡京覆辙。
这样的坚持,他能够延续几年?王安石不能不担心。
韩冈完完全全是玩火,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和气学一并给烧掉。
……………………
王安石能看透的危险,韩冈当然更有自知之明。
他正在筹划着如何加快推进气学的发展脚步,让其变得无可替代。
这是当务之急。留给他的,最多也只剩十余年的时间。
近来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有留意小皇帝的一举一动。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赵煦对自己有很深的敌视情绪,赵顼当初在禅位之前留下的一句话,让自己在赵煦心里就变成奸臣。
小孩子的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样的情绪,会影响到他对气学的看法,在学习上也会有所偏向。这是韩冈不太喜欢看到的。不过韩冈还是有信心将他对气学的观点给扭转过来——这世上,没有比苦读经书更枯燥的事了。
至于他对自己的看法,那就放一边。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人望太高的臣子,等赵煦能够亲政之后,不论他现在对自己是什么看法,最后都会变成一样的态度——警惕并且敌视。
韩冈无意去赌赵煦的寿数,不论他能活到几岁,预备的方案必须往最坏处做准备。
具体的方案,其实已经在施行中,现阶段韩冈所有的计划,深层的目标都是在推动气学与社会更加紧密的联系起来。
蔡京一案后,朝堂上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蔡京每日早起参加常朝,围在他家门外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只是他家里的人出去采买,价格总是要贵上好几甚至十几倍,而直接拒绝他家上门的商户则更多。没什么人同情他,倒是嘲笑的居多数。此外蔡卞也申请出外,在王安石的干预下,很快就外放淮南东路的海州沐阳县担任知县。
一下跳进了御史台,吴衍没有登门造访。成为台官之后,与重臣之间的往来就必须时刻加以注意,他可没有蔡京一边做着御史,一边游走高门的胆子。但他还是让人送了信过来,向韩冈表示感谢。
半月之后,第一批青铜质地、制作得也更为精美的当五大钱出炉;黄铜当十钱的母范打造成型,所需的原材料的进货渠道也确定了下来;铸钟匠们正在依照韩冈的意见去修改火炮的模范;而火药的改进配方现在却还没有一个眉目,但爆炸威力实验也在顺利的进行中。
进展有快有慢,但始终没有停顿,韩冈对此已经很满意了。
也就在这半个月中,蔡确如愿以偿的将御史台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乌台、谏院中的台谏官,十数日间十去七八,御史中丞李清臣为此上表请郡。当天,太上皇后发出诏令,曾经引罪出外的前任御史中丞李定官复原职,重回御史台。
吕惠卿接受了去河北的任命,很快便要入京诣阙。此外,苏轼也被招回来了,即将就任中书舍人,这好像就是章惇和蔡确的交换条件之一。
还有高丽,辽国据说已经打到了最南端,侵占了其全境。耶律乙辛派出的国使已经越过边境,不日抵达京师。
将《自然》的第四期审定完毕,确定了付梓的稿样,韩冈将稿件小心的收进了木盒之中。
坐上晃悠悠的摇椅,休息下来,心里回想着最近的人事,感觉着这京城好像又要热闹一些了。
宰执天下 第44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一)
【补更的第二更。接下来还有,请各位明天早上再看。】
辞别了岸上相送的人群,载着吕惠卿一家上百口的三艘官船,陆续放开了缆绳,顺水而下。
不过是路过,但洛阳城内的大小官员几乎都赶来相送,在运河畔的与吕惠卿依依惜别。
回想起几年前入关中,经过洛阳时的萧瑟冷遇,恍若隔世。
吕惠卿当日出京,从开封入关中。经过洛阳时,无一人前来迎接。在洛阳歇息了一晚,吕惠卿一家一大清早便悄然启程,静悄悄的从洛阳城中离开。
那时他知道,想要看他落魄的洛阳元老不知凡几。以司马光为首的西京御史台,更是紧紧的盯着他。只要有一点错处,就会放大十倍的宣传。若是有些许嘈扰,便会有一封吕惠卿过境扰民的奏状递到天子案头。
幸好吕惠卿一直是以军法治家,不留一点破绽于外。就是从街上过,也是悄无声息。当他离开之后,多少洛阳官员甚至还不知道他已经走了。
时隔数载,当吕惠卿自长安回返,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他已经不再是王安石越次提拔的新近,而是实实在在的功臣。击败了辽国,夺回了灵武,凭着这份功绩,就是在文彦博、富弼面前,不说分庭抗礼,都是反压一头都是可以的。
有了这一份功劳在,过往他所受到的攻击全都成了笑料。文彦博之辈,除了剿灭了一个跳大神的叛贼,还有什么可以炫耀的?
而且朝中,又换了天子。
对旧党有成见的太上皇后主政,十年之内都别想翻身。而富、文之辈,还有十年好活吗?树倒猢狲散,这还需要多说?人情一尽,就是富家、文家、吕家的子孙,都得贴过来讨好。不然,他们还能想着保几代的富贵?他们可不是韩琦。
还有六天。
从洛阳到开封四百里,急脚递一天能走完。单身赴任的官员,按照正常的行程走陆路,五天就够了。
而走漕运,从洛阳放舟至开封,由于水少船多,没办法日夜行舟,总要比陆路慢一点,多花上一天。不过至少比反过来要好,从开封坐船到洛阳是逆水行舟,视情况要八到十天的时间。
但一大家子上百人走这条路,尤其是夏天,还是坐船最是安稳。不用车马劳顿,不用路途颠簸,坐上船,安安稳稳的就到开封了。只是到了冬天就不行了,一旦上冻,从淮南的宿州往上,一直到洛阳,这一条水路都要断绝。
吕惠卿已经换下了方才出城时的官袍,穿了一身略宽敞的道袍,站在船头。
官船沿着水路正中而行,随着浑浊的河水,一路向东。而在靠岸的地方,一艘艘逆水而上的船只正由着多至三五匹,少则两匹的挽马牵引着,沿着河渠一路上行。
马是多了。吕惠卿想着。
就是在几年前,拉着官船逆水行船的多还是纤夫,小一点的船则是靠艄工用竹篙撑着走路。
现在倒好了,马力替代人力,尽管没快多少,但省下了多少人工。一匹挽马能做到的事,至少要三五人才能抵得过。而一名力工如果不负责吃喝的话,一天就要一陌,七十八文。据吕惠卿所知,比起马料来,至少节省了一半。
吕惠卿对这个变化感受得很深。如今关中驿站里面的驿马很少再有缺额的情况,自从河湟拓边以来,军中和国中的马匹数量一路上涨,好马也多见了。若在过去,战马的肩高能有四尺,已经可以充入军中上阵使用了,四尺五寸的战马,往往都是主帅才有资格骑乘。到了如今,种谔的三匹坐骑,没一匹低于五尺。
当年来自西域的一匹浮光,如同锦缎般的皮毛,和高大神骏的体格,让京师人人称叹。可前几天,也就是吕惠卿动身离开长安前,四匹大宛天马从王舜臣那边送了过来。每一匹都是神骏异常,上下没有一丝杂色,说是进献给天子。而且这其中,有三匹是能充作种马的牡马。除此之外,还有稍逊一筹的六十多匹上等良驹,或是因为杂色,或是因为体型稍逊,但肩高都不在五尺之下,里面有公有母,可以想见,京城内外的马主们将会如何疯狂。
这就是胜利者的好处。所以当年辽国南下乐此不疲,而西夏也不惜民力的不断侵攻。都是因为能通过战争得到让人满意的收获。
而大宋就只能苦苦防守,将每年税入中的八成,投入到军中。
而那些元老,竟然说这样没有问题,是祖宗之法,要一直保持下去。文、富之辈目光之短浅,可见一斑。
只有彻底解决西夏,才能从不断将国力消耗在山野中的窘迫境地中脱身出来,否则只会越陷越深,到最后无法再支撑。东汉的灭亡,有不少功劳得归功于始终无法降伏的羌人。在陇西耗去了太多国力,让东汉朝廷不得不征收更多的税赋,加上昏君奸宦,最后再一场不合时宜的天灾,让步履维艰的朝廷再也无法支撑。
而现在,原本为了抵御西夏而设立的几个经略安抚使路,都要逐步撤销。而山中的成百上千的大小军寨,也得废弃大半。等到横山一线的军寨中,非关紧要的那一部分都改成屯田堡。整个陕西的军费消耗至少能减去四成还多。
就是朝廷那边对怎么划分新疆土还没个定见。一会儿是银夏路,一会儿是宁夏路,一会儿又说是灵武路,总之因为担心再出一个李继迁,想将那些蕃部都给分开,但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分界线。
吕惠卿对此只觉得好笑。早点给一个确定的说法,将镇守关西的主力集中在几处战略要点上。这样陕西就可以安心的发展了。关中百姓受了几十年的苦,也该安心的休养一阵了。
大宋军事的重点必须要尽快开始北移。辽国国势因为耶律乙辛的缘故,正处在衰落中,短期内没有重新恢复的可能。这正是大宋解决百年宿敌的良机。耶律乙辛年纪不小了,他篡位迫在眉睫,十年之内,机会必然会到来。
一旦辽国内乱,大宋绝不能坐视,河北将会是其中的关键。从这一点上来说,吕惠卿还是比较喜欢这一次的任命,至少比让他继续留在关中要强不少。
能够在河北将战争的准备布置好,日后就有机会成为攻辽的主帅,记得之前与辽国大战的时候,太上皇曾经下过诏,复幽燕者王。吕惠卿很想知道,一旦日后他领军攻下燕京,那么这个王,朝廷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吕惠卿的嘴角翘了起来,轻声的笑了。
船头上看水势的船工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又低下头去,不知是不是给吓的。
不过吕惠卿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又收敛了。这其实是苦中作乐。如果能留在京城,他倒是心甘情愿的将河北的职位给章惇、韩冈,或是其他愿意镇守北方的人。
马上就要入京了,但他却无法在京中久留,还有比这个结果更让人怄气的吗?
如果换成是太上皇当政的情况倒还好,君臣多年,吕惠卿自问还是有机会打动他的,但女人那就没办法了,完全说不通。当初司马光输得那么惨,吕惠卿听说了详情之后,连幸灾乐祸的心思都只有一开始的那段时间,实在是莫名其妙。
但就此俯首认输,吕惠卿也不甘心。这件事迟一点再说吧,朝堂上不是没有变化。
章子厚真的会跟着蔡确?蔡确想要独相,章惇难道就打算在西府坐一辈子?吕惠卿不觉得章惇的野心会有那么小,他迟早要跟蔡确起冲突的。到时候,就有机会了。
唯一的问题,只在韩冈身上。就是势同水火的曾布,吕惠卿都不将他放在心上。
韩冈的敌视,有完全与私怨无关。吕惠卿也不觉得自己跟韩冈有什么扯不清的旧怨。但吕惠卿也清楚,只要自己还坚持新学,韩冈就绝不会答应自己回京。偏偏韩冈对太上皇后的影响力是最大的。
“道统之争啊。”
吕惠卿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在他帮助王安石撰写三经新义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受到敌视和压制。
又不是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时候了。士林中的争锋还不够,还要带到朝堂上来。
突然间就没心思再看风景,转身就回到船舱中。
舱内角落处的一桶桶冰块,将暑热挡在了门外。顿时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婢女奉上了冰镇过的饮子,吕惠卿抿了一口,清凉的感觉从喉入胃,暑气一时尽散,但心头的疑惑却是散不开去。
当年看韩冈根本就不是这样会把治学当成毕生目标的人,怎么几年间就变得如此毅然决然?
就是之前韩冈与王安石为了道统闹得几乎反目,吕惠卿也不觉得韩冈与王安石会是一样的人。
可是从京城传来的消息上看,韩冈当真是为了气学将自己的前途赌上了。不论之后有多少变通的办法去回避赌约,但韩冈进位宰相的前路终究是比之前要收窄了许多。
做出这种赌约的韩冈,还能说是作伪吗?
吕惠卿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宰执天下 第44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
九月八日的保底第一更。
巨大的四叶风车,在清风中慢慢的转着。
这座耸立在文府别业后院的巨型风车,有近六丈高,比周围的几个庄子的风车都要大上许多。站在风车下,仰起头来看,帽子都会掉下来。短短的半年时间,已经成了这间小庄子的标志。庄子内的男女老少,多以此为荣,外出时也常常挂在嘴边。
四丈多长的风叶,从高处落到低处,又从低处回到高处,随着风,回绕不休。从二十丈的深井中将清冽的地下水提上来。
淙淙的清泉流过文府的后花园,又从院墙角落处的出口流淌到庄外的田地中,汇入水渠之内。庄外的六千余亩水浇地,泰半都是文家的产业,无论旱涝,深井中地下水始终不绝,只要风车还在转动,就不会有缺水之虞。
文彦博五月就到庄子这边来了。洛阳城里太热,又闷得慌。有些消息传入耳朵里,平白的生闷气,还不如不听。
前些天天子内禅,文彦博本来准备起身回洛阳了,后来听说了富弼没动,便叹了一声,仍留在庄子中。
在那天之后,文彦博就越发的疏懒起来,有时候看小桥下的流水就能看上半日。有时候拿着一两本闲书,坐在树荫下,一天也翻不了几页。
今天文彦博也是在柳树下看着书。
池中荷花已败,莲蓬也采光了,但一片片荷叶依青翠。坐在池畔,上有树荫遮挡,迎面又有清风徐来,手边还有人端着热茶、凉汤随时等待取用,没有比这样的日子更舒适的了。多少文酸,一辈子所求的也就是一天半日如此闲适的生活。
开国初年,那个始终‘头骨法相非常’却始终做不到宰相,只是死后才得赠官的陶谷,他的文章却是极好的。所著的《清异录》也很有些意思。
只是这《清异录》第六卷拿在手中半天,他也是没翻上两页,完全看不进去。
吕惠卿回京经过洛阳,这个消息昨天文彦博就收到了。不用当面看见,就是猜也能猜得到多少人会赶着去奉承。
刚刚过去不久的那一场大战,将旧党最后一威信全都给清除光了。
就是去年司马光、吕公著连番受挫,先后被赶回洛阳,旧党也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声威,直到辽国入寇的消息传来。
如果大宋败了,新党之前的一切,就会像是建在河滩上的房屋,河水一涨就没了。但这一回却是辽国败了,而且败得很惨。陕西那边,刚刚吞下兴灵全都丢了。河东一开始沾了便宜,最后却输掉了一半本钱,而河北,辽军的主力更是连三关都没能突破,只是在官军反击的时候,捡了便宜,稍稍挽回了一些面子。
守则固若金汤,攻则摧城拔寨,新党用了十余年重新建立起来的禁军,让旧党之前的坚持,成了世人口中的笑柄。
这一回吕惠卿在立下泼天的功劳后过路回京,当然就让那些离心离德的鼠辈,全都像是看到了缸中的白米一样涌了过去。
纵然吕惠卿是立下大功也没能回任西府,但那终究也是新党内部的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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