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在这么多年的战争中,来自疏勒的伊克塔骑兵是其中的主力,尤其是没有大战的时间,黑汗人中全都是他们在作战。
在长辈的描述中,伊克塔就是经文中的恶鬼,残暴无情,而又勇猛善战。如果能够砍下这样一名敌人的首级,就是可以向家人和亲友炫耀十年的战绩。
但今天,这些恶鬼仿佛方才踏中陷阱的杂牌军,在汉军单薄的阵线前,人仰马翻。
姆百热克惊讶的揉了揉眼睛。
伊克塔都是披甲的精兵,什么时候都成了乌古斯的那些穷光蛋一样没用?
但就在他的眼前,汉军的弩弓手,迎着猛冲而来的伊克塔骑兵,不停的射击着。
他们手中的重弩一旦射出去,从他们身后,就会递上一张新的上好弦的弩弓。阵列后方的士兵,他们的任务其实就是在为弩弓上弦。用着构造简单却能够充分省力的上弦器,给一张张击发后的弩弓上弦。
在军中就是如此。就是姆百热克本人,也被强制联系过怎么给汉军的重弩上弦。在他所在的营地中,专门负责射击的士兵,只有百人。但他们却能像一千人一样连续射击,只要还有人能够上弦,他们的射击就不会停止……
随着大军的西进,姆百热克亲眼看见跟随大军前进的有一五六十辆大车,上面满载着各色军器和粮食。还有近百名随军的工匠。在抵达末蛮城后,负责打造投石车,修理盔甲、弓刀,制作箭矢。
他们的成果让人惊讶,营地中高高立起的霹雳砲,就是汉人工匠的功劳,还有藏在城中的上弦机。不同于单人使用的上弦器,上弦机是用畜力拉动,可以用更快的速度给弓弩上弦。姆百热克没有亲眼见过,但他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同伴,因为祖上是汉人,所以能够进入汉军之中做事。他亲口对姆百热克说起过上弦机的力量。
但仅仅是单人使用的上弦器,就已经让汉军阵中的重弩没有一瞬停歇。
弓弦嗡嗡作响。缠绵不绝的振弦声,在千百人的嚎叫和嘶鸣中,依然清晰的传遍战场。
姆百热克依稀回忆起来,他幼时曾经听到过着这样的声音,那是最为暴烈的狂风卷着大漠中的沙砾,横扫过全城的呼啸。
在汉军的阵地之前,仿佛被人划上了一条线。
让姆百热克为之屏息和畏惧的死线!
地上尽是以各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的人和马。有的已经成了尸骸,有的还在痛苦的挣扎和呻吟。有一道无形的壁垒将他们拦在十步开外。那是他们能冲击到的最近的位置。狂猛的箭矢风暴中,他们再向前半步亦不可得。
交接重弩,放置箭矢,瞄准敌人,扣下牙发。
这是最前沿的弓弩手标准的射击流程。一套流程下来,熟练的士兵只要三个呼吸,便能将不及一尺的短矢,送进眼前敌军的眼窝、喉间和心口。然后周而复始,再瞄准下一人开始射击
不论前方是党项、契丹,还是黑汗,谢迟的动作始终没有变过分毫。一名在军中混迹半生的队正,从横山开始,一路经历了河湟、兰州、甘凉等十年来的历次战事,如今又到了西域这里来。
黑汗人的装备要胜过党项和契丹,但再结实的铁甲,也不可能在十步上抵挡住神臂弓的射击,很多箭矢都是穿透了甲胄然后狠狠的扎进了心口,喉咙等要害。
但大部分伊克塔骑兵,在还没到二十步的时候,便被射中了坐骑,然后翻滚在地。聪明人躲在坐骑后,然后成了几名能与王钤辖相提并论的神射手的目标。而胆大的就直冲过来,然后在狂暴的箭矢,被射成了刺猬。无论贤与不肖,结果都是一样。
渐渐的。来自黑汗骑兵的攻势减缓了,然后停了下来。还没有受到攻击的残兵只剩三四百,转回来的那一批人人人带伤,而没回来的占了三分之一。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还能保持之前的进攻节奏。
他们更是吓怕了,害怕冲到宋人阵前,然后被箭矢射程刺猬,最后死得毫无意义。
箭矢不再射击,弓弦也不再鸣响,短促的交锋之后,南面的汉军阵前,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只是阵前还有人在活动。
那是手拿大斧的汉军士兵,手起斧落,将躺在阵前的黑汗人全数斩下了头颅。
很多黑汗人看得怒发冲冠。就是那些最穷凶极恶的北方人,他们也会留下一些可以征收赎身钱的肥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论贵贱、不论死活,全都一起砍下脑袋。
但要让他们去抢回教中兄弟们的尸骸,他们却都不敢上前一步。他们也有十字弓,但敌人手中的十字弓却是根本没有见识过的。什么样的十字弓能够用短弓的速度射击?在这一战之前,他们可以肯定的说没有。但今日之后,却有了一个答案。
一枚枚首级被呈到王舜臣的面前。
不断滴下的血水,让他面前的土地变成了红褐色。
仅仅是半个时辰的战斗,连同现在的两百多斩首,今日的收获已经接近一千。
王舜臣摇了摇头,相对于黑汗人的精锐。这真是太过轻易地胜利。
由各家部族组成的军队,纵然各个都是精兵,但配合和运作上就显得太过粗劣。
黑汗人的伊克塔骑兵据称是各地大族、部落的集合。皆是自备铠甲、马匹。其中当然有穷有富。穷的只能套一件已经生锈的锁子甲,而富有的伊克塔,他们的装备已经跟古拉姆近卫不相上下,人马皆贯甲。
不过在千人之中,富裕得能给战马装备上铠甲的伊克塔终究还是少数,而且在冲锋时,自然而然的都落在了后面。冲在最前的,却是那些连一幅好甲胄都装备不起的穷人。因为他们的负重轻,战马速度快,更因为他们需要一个争夺军功的机会,好用功劳换回更多的赏赐,或是首先选取战利品的资格。
王舜臣咧嘴笑得开怀。
虽然华夷有别,但人情却是一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家丰厚的,总是不愿意冲在最前。那些大食人不说为圣战而死,上了天后都有无数美女环绕。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看不开?
上阵时缺乏配合,再精锐的敌人都是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而有了可靠的组织之后,战斗力里可以立刻翻上几番。伊克塔骑兵失败的地方就是他们缺乏配合,否则具装甲骑在前,重骑兵在后,至少能逼着自己下令弃弩持刀肉搏。
虽然给了对手一个巨大的挫折,但真正精兵依然没有出动。
古拉姆近卫就算不动,但只是他们的存在,就能给人以莫大的威压感。
就算要反击也要考虑到了他们的存在,而不能尽情施展。
这样的敌人才有意思。
王舜臣想着。但他没有在今日与这些可汗的近卫们交手的打算。差不多也是撤回营中的时候了。
与数万大军决战,当然要选一个良辰吉日来进行。
黑汗人并不是一天之内就能解决的敌人,王舜臣并不着急。眼下是小小的试探。已经确定了对手的战斗力。
今天出战,只是为了一试深浅,并提振一下士气。若死守不出,被敌军轮番攻击,士气会下降得飞快,必须要时刻保持出击的姿态。
不过若对手实在不堪,王舜臣会立刻领军扑上去,就像饿虎扑食。令人遗憾的是今日的敌人,可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羊,外壳硬邦邦的如同石头。王舜臣宁可看着近处修起营垒,也不愿与其硬拼。
末蛮并不算富庶。人口、田地都远远比不上龟兹、更不用说高昌,比焉耆都要差了。所以安西四镇之中,并没有末蛮。目前能够发掘出来的粮食、草料都在城中。不知道黑汗人带了多少粮食来?还是说他们有本事从疏勒不断运粮上来?现在退回营垒中固守,三五日后,对面的黑汗军还能剩多少存粮?
王舜臣让人敲起了金锣,鸣金收兵。中军先退,骑兵随后,有着人马的尸体为阻,并不用担心黑汗军能够跟上来。
大军缓缓退回城中,欢呼声随之响起,其声震动天地。
王舜臣回帐,卸下盔甲,战事进入了相持的阶段了。
宰执天下 第45章 从容行酒御万众(五)
【有事耽搁了,对不住各位,还有一更会尽快补上】
凉州知州,甘凉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游师雄。
不论是他自己得到了宝文阁侍制一职,还是麾下的大将王舜臣加官都钤辖,都没有改变他的工作重点。
游师雄现在的重心还是在民生上,并不是看起来越来越热闹的西域。
甘凉路要稳定,只有有了充足的粮食,并且吐蕃各族的收入与大宋息息相关之后,才能够实现。
棉田是一桩,但其他出产也必须有,不能光靠棉花一项。
不过棉花再重要,也比不过粮食。
今年天冷得早,让游师雄担心起地方上过冬准备的情况。半个月前,他就派去了帐下最可信重的范景去代替自己视察。
范景是游师雄师兄范育的弟弟,也就是在陕西鼎鼎大名的范祥范盐使的儿子。不过他现在在游师雄这边做幕职官,因为范育的关系,与游师雄关系亲近。
半个月下来,范景军营过去巡视过,仓库巡视过,田地也巡视过,回来后,见到游师雄,就摇头,情况不容乐观。
“景叔,得靠朝廷调拨粮食了,这件事得越快越好。”
游师雄闻言容色沉重起来,“难道不够支撑到明年夏收?”
“应该能支撑。但明年夏收也不一定能有很多。”范景眉头依然紧皱:“而且范景还担心西域。今年天冷得这么早,甘凉明年的收成都不能指望太多。更别说西域了!”
游师雄神色一松,“王舜臣那边不用担心。顾好甘凉路就行了。”
范景沉着脸:“也不知王舜臣杀了多少,留下了多少恨。西域要是没粮食,明年立刻就会反叛。”
“照这话说,王舜臣今年不杀,明年就得杀。天候如此,该乱的肯定会乱。”游师雄浑不在意,“也幸好这边刚杀了一通,不然明年甘凉路上也头疼。”
范景为之失语。
这边的蕃部可不是什么善茬。
平日里,游师雄理政抚民,劝农劝工,不遗余力。不仅泽及汉人,对归顺的蕃人也同样重视。总是摆出汉蕃一家亲的作派。如此温和的态度,倒让一些部族骄横跋扈起来,面见游师雄时言辞不恭,又强夺了邻近部族的土地,还伤了几个汉人行商。
就赶在重阳节时,调动三千汉军,直接就将几个部族给灭了。七八千口全都一股脑儿的掉了脑袋,这位经略使亲自监斩其中为首者两百余人,人头一个个垒在面前,他一手端茶,一手勾决,全都没当回事。
横渠门下皆英杰。这在关西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但所谓的英杰,放在军事上,就是杀人不眨眼。
“不过王舜臣那边也得小心黑汗人,不要弄得内外呼应才是。”范景过了片刻又说道。
“黑汗人能带多少人出来?”
游师雄在听说王舜臣攻下了末蛮,与黑汗人交手之后,就盘问过很多大食商人。对黑汗国内部分裂的局面,也算是确认了。内部不靖,边境再重要,也不可能拿出多少兵马来与官军交战。
“只要王舜臣还没有糊涂到要越过葱岭,其他的局面,他都能应对得来。”
黑汗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大食人口中,黑汗国也是带甲百万的大国。可山川迢递,兵马再多,度不过大漠高山又能如何?西州回鹘被王舜臣摧枯拉朽的打得灰飞烟灭,与西州回鹘对峙百年又奈何不得的黑汗国,又能强到哪里去?
“范景记得黑汗曾经遣使入贡。”
“那是来赚钱的!几乎都是大食商人假扮,哪里是真货。”
大食商人最是奸猾,朝廷再糊涂,也不会连着百多年都吃亏上当。早早就过下诏,黑汗、于阗、高昌等西域诸国的国使,都是两年一入贡。其他时候过来的所谓使节,就是拿着国书,也都当成商人对待。献上的香药、珍奇,照时价回以丝绢和银两,不过这十几年就只有丝绢了。
因为王韶曾上书说银乃是矿生,采光就没了,不比丝绸、瓷器,是源源不竭,谏阻以银回赐大食商人。游师雄知道,这是韩冈在背后推动的。当时西夏控制甘凉路,穷凶极恶,大食商人都是改走青唐线,从河湟入中国。看到他们满载着银绢瓷器离开,韩冈就撺掇着王韶上书。游师雄看韩冈最近的一封来信,对照着之前收到的那篇钱源。说不定早在多年前就开始打着铸造银币的主意了。
过去黑汗人所谓的贡使,不说其中有多少是大食商人假扮的,就是真正的使节,对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国,也只会垂涎富庶,而不会畏惧其国威。所以要将黑汗人打服帖了,才能让西域真正安稳下来。
游师雄说着,见范景仍是皱眉,便又道:“别以为王舜臣是只知进不知退的莽夫。天下能写兵书的有几人?王舜臣是一个。”
游师雄还记得王舜臣拿着他所写的行军记事给自己评判时,所感受到的震惊。从来都没想过一名纯粹的武夫也能写出十几万字的记事来,换成是有功名在身的种建中都还好一点。
“竟有此事?!”范景惊道。
立德、立功、立言,所谓三不朽。虽然说《练兵纪实》、《行军记事》之类的兵法记录,远远达不到‘不朽’的地步——天下兵书战策无数,也就《孙子十三章》能算得上立言——可用心记录过去,这还是
“都是韩玉昆逼的。”游师雄摇头,“如今在灵武的赵隆,还有他的表兄李信,都被他逼着写记录。练兵的、行军的、作战的,山川地理、人情风物,成功、失败,全都记下来了。”
寻常儒臣教训武将,都是让他们读书。不是读兵书战策,而读经、读史、读春秋,但韩冈却反过来,让他们写书。写经验,写教训,每天都要记录读书和做事的心得。
这明显比单纯让他们读书更有效。为了写好书,作好记录,就不得不去多读书,不得不去了解地理、历史。就是王舜臣,也是不得不灌一肚子的墨水下去。
游师雄与他深谈过许多次,比起寻常的士人,王舜臣明显的在见识上要胜出许多。
所以游师雄对王舜臣有信心。
已经习惯了‘每日三省吾身’,这样的将领就是一时犯错,也不会有大败。后手不知有多少,转头就能将局面给维持住。
当真以为王舜臣在西域的节节胜利,是因为他是个猪突豨勇的猛将的缘故?
能领军远征万里的大将,哪有可能赢的那么简单!
……………………
大宋的战旗始终飘扬在末蛮城头。
三天了,王舜臣每天都要遣兵出去活动筋骨,一次离得比一次更远,而每一次都让心存侥幸的黑汗人丢下百余具尸体。
不过黑汗人的前进营地也在这三天里彻底的稳固了下来。一里半的距离,王舜臣终究是没有率部攻到那里。
当营盘稳固,有了更多的底气,黑汗人的统帅便派出了劝降的使节。
王舜臣揉着鼻子。
风从帐门处吹过来,一股子混合了体味和香精的味道直冲囟门。
他怀疑这名使节是不是在香水桶打过滚,不然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味道。能用得起香精的必然是富贵之辈,眼前的使节应该就是。但男人用上香精,王舜臣还是觉得不习惯。而且鼻子更不舒服。
王舜臣只顾揉鼻子了,使节的口音诡异的官话,他半句也没听。见那名使节终于不再张合着嘴,他抬了抬手,“拖下去。”
两名亲兵立刻上来了,架起使节就往后拖。使节胆子倒是很大,拖出帐门后还是在高声喊着莫名其妙的话。一遍遍的重复,好象是在念咒语。
亲将随即进来了,向王舜臣请示,如何处置黑汗使节和他的随从们。
“怎么处置?”王舜臣一脸惊讶,瞪大眼睛,“难道本将命人将他们拖下去,是为了请他们吃饭吗?!”
“钤辖,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有部将出言劝说。
“什么不斩来使!进来时东张西望,不就是想要打探敌情吗?也不知看了多少,能让他就这么回去?”
劝降的使节连同随从被王舜臣全都杀了,脑袋丢到了营垒外。这样无礼的举动,可惜没能引起黑汗人的怒火,让他们立刻杀奔过来。
王舜臣遗憾之余,也没有改变战术的想法。继续等待着。
黑汗军的核心精锐是古拉姆和伊克塔,但人数最多的还是从各地征集来的破落户。几天下来,这些兵马还剩下整整三万,不说他事。就是粮草,末蛮当地肯定是供给不上了。最多再有十天,不再进攻便得退了。
相比起黑汗人,王舜臣这边的粮食和柴草绰绰有余。也许战马的消耗多一点,但大不了在其中选老弱的杀一批,留下汉军核心的坐骑就够了。王舜臣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他就是设法逼着黑汗人的统帅,赶紧上来主动进攻。
“钤辖!”
只是王舜臣的自在很快被一个新变化打破,飞船上的斥候发现了一支黑汗军已引兵东去。
“将军,黑汗人这是要攻摆音、龟兹啊!后路要断了!”
一群回鹘的将领惊慌的叫着,但汉军的将校们,没有一个感到惊讶。
“天寒地冻的,黑汗人能攻到哪里?摆音?龟兹?”王舜臣哼了一声,“早就派人通知你们家里小心了吧?”
虽然说王舜臣被围定在,并不代表他之前不会想到黑汗国能够采用的战术。
反正龟兹也好、摆音也好,就算叛乱了,降敌了也无所谓。除非黑汗主帅有耐心等到东去的那支偏师,捉来摆音和龟兹的贵人,劝说他麾下回鹘人投降,否则还能用什么办法动摇军心?
但黑汗主帅显然没有耐性,在派出了一支偏师后,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攻城工作。
王舜臣这两日都在仔细观察着,发现黑汗人开始打造行砲车,其外形结构竟与跟霹雳砲类似。
这一回,就连汉军的将校也坐不住了,但王舜臣一无所惧。霹雳砲的威力,可不仅仅靠了外面的那个架子。
他可期待着,好好的给黑汗人上一课。
宰执天下 第45章 从容行酒御万众(六)
【第一更】
风终于停了。
天也渐次放晴了。
彤云居东、晴空居西,分界线纵贯南北,宛如刀裁。一轮红日冉冉而出,便染得半幅天空尽是血红。
精擅望气法的将领,多半会仰头推算良久。但王舜臣出帐后多看了诡丽的天空两眼,却浑然不在意的举步离开。
战事至今,他依然没有改变每日巡视各营的习惯。
天已放亮,各营中的士兵依次从帐中出来,排队端着碗,去盛刚刚烧好的热汤饼。
营中并不是安静的,有欢声笑语,在排队时,都能看到回鹘士兵在笑着说些什么。
军中有十七禁、五十四斩,禁扬声笑语、禁言语喧哗。但军心士气尚属高昂,不用担心有人能够祸乱军心,王舜臣宽容的对士卒们在吃饭和休息的时候谈笑不予追究。
守城最忌闷守,一味被动挨打,士气会急速跌落。故而每日若黑汗军不来攻击,王舜臣就会领军出城邀战,面对比石头还硬三分的宋军箭阵,黑汗人偏偏又束手无策。每次或多或少都有斩获。昨日又是一场大胜,挂在栅栏上的首级一下多了许多。
战场上靠近宋军营垒的一边,被斩下头颅的尸体和战马的尸骸冻僵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壁垒,无论人马想要越过去,都要费一番功夫。具装甲骑想在这样的路面上冲刺,只会将骨头给摔断。
这是宋军刻意留下来的。黑汗军想要收尸,就要冒着砲石和箭矢过来,王舜臣也会派兵出去干扰。而若是想要派遣更多的士兵去排除干扰,王舜臣立刻就会出动大军。几天下来,尸体的确被抢回去一点,但留下来的却更多。
这样的战斗看了几日下来,也没有几个回鹘人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还有多少惧意。
冷眼望着在营中的空地上活蹦乱跳的一群回鹘兵,王舜臣心中忖道,再来两天就能将他们派上战场打下手了。
他继续在营地中走着。积雪今天一早就被打扫干净了,当日没有出战的士兵都要轮流打扫营地,将清出来的积雪堆在营栅内侧拍实。原本只是一层木栅,现在倒像是城墙一样了。
踏上雪墙,积雪在脚下嘎吱嘎吱的响着,经过之处还能看见一支支长箭或深或浅的斜插在上面。
王舜臣弯腰从地上捡起两支长箭,扁形的箭簇,略短的翎尾,与官军所用的箭矢式样截然不同。箭簇上没有着磨光后的痕迹,箭杆削制得也并不平滑,两支箭放在一起,不说连长短都不一样,根本就不直,可见其粗制滥造的程度。但这还算是好的,前两日王舜臣让下面的人搜集箭矢时,还发现了几支骨头磨的箭簇。
丢下长箭,王舜臣盯着栅栏外侧稍远处,一地被得发硬的尸体,看起来这些轮着攻打四面营垒的轻骑兵是连箭矢都要自备。
前两天从伊克塔骑兵手中射出的箭矢就不一样,明显是由正规的工坊制造,式样、大小以及用料都十分精良。不说式样,只看箭矢的制作水平,差不多能与王舜臣手中的由州郡弓箭坊出品的箭矢相当。西州回鹘在兵器的质量上差得很远,能抵挡住黑汗这么久,看起来还是因为仰仗了地利,以及对方国中内乱的缘故。
只不过就连箭矢都不能普及到每一名骑兵身上,从这一点上看,黑汗国的国力还是远远比不上大宋。就王舜臣所知,仅仅是熙河路岷州滔山监的铁产量,如果放弃去铸铁钱,一年之内足以打造出万幅板甲,至于箭矢,更是数以十万计。所以陇西的乡兵、番兵,都能在战前拿到足够的箭矢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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