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淡墨青衫
局势大好,岳飞心中也极是兴奋。他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年纪,换了寻常时候,不要说持节节度,能成为一个副将,也是难得。而此时加官检校少保,持节镇抚一方,麾下近十万大军,兵力强盛为宋军各部之首,足见皇帝和枢府信任。他自己官运如此,而国运也是蒸蒸日上,南征北讨各部作战无不顺手,靖康二年到建炎三年这几年之间的惨败和耻辱给人心里的创痛,也渐渐离人远去。
一想到可以提点大军克复中原,甚至将来直入北国,冰天雪地白山黑水之间征讨蛮夷,岳飞便是心情激荡,愉悦欢快之至。
其实赵桓也正是看中了他这点,此人忠忱之心绝无可疑,而又能力超卓,同时代的诸多元帅大将中,根本无人是岳飞的对手,这样的大将只要适当敲打,不使其胡乱干政,身边再不使诸多文人参议充实其幕府,粮草补给又受制于朝廷中央,由此人来统领大军与金人争战,则必定事半功倍。
岳飞所部原本多半驻扎在潭州四处,接到诏命之后,便立刻开拔起行。经过近两个月的安抚,两湖局势大好,春耕过后,百姓衣食不缺,地里又有着可以收获的种子,加上乡社不废,反而废置了几个州县,裁撤了一大堆的州县官,而且转运提刑税赋分司设立,直属中央,对百姓的盘剥压榨被完全制止,境内战争创伤迅速平复,待岳飞接命时,境内国泰民安,已经无需再驻扎大军。
如此一来,开拔起行便迅速动作,岳飞所部现下一共三军九万余人,全数一起动身唯恐襄阳附近军营驻地安排不当,况且近十万人浩浩荡荡,沿途供给压力也是不小,现下没有战事,岳飞盘算一番,便下令长子岳云率领背嵬军先期动身,到得襄阳后将诸事准备妥帖,大军在背嵬军全数开拔三日之后,渐次拔营动身,前往襄阳。
岳飞所部按朝廷编制共分三军,他自己为了指挥如意,又特禀明枢府,格外多加军号,除前、中、后三军为朝廷军号常例所有外,还有背觉、踏白、游奕、左、右、选锋、胜捷、破敌、水军,共十二军号。岳飞自领中军,徐庆、姚政、傅选、傅庆、寇成、李道、王经等人各任统制,分领一军。背嵬先行后,前军并踏白、游奕随后,岳飞与中军又相隔两日后,这才动身,望着襄阳方向攒行。
虽然他顾忌大军扰民,其实自听闻岳飞所部动身后,两湖附近百姓却是依依不舍,不少人放下手中农活,赶到道路两侧送行。
岳飞生性简朴自适,不喜金银钱财,不但张俊一类大将不如他,便是韩世忠也远远不及,在中兴四将中,唯有他不贪财不好色,麾下军队也被军纪约束,有冻死不拆屋之严令,征战之时虽然难免要动刀枪,却也很少伤及百姓。而战后更是秋毫无犯,不但比寻常官兵强过许多,就是杨么地义军号称均贫富等富贵,军纪也远远不如岳飞所部。再加上岳飞战功赫赫,连克强敌,军队部曲强盛,在两湖之间,已经由百姓交口相传,将这支无敌雄师冠上后世赫赫有名地“岳家军”的美称。
岳飞所部自四月下旬动身,路上尽力赶路,到得襄阳时,已经是靖康六年五月中旬,由于先行数万人早就安排妥帖,及至大军一到,分别入营安顿,一切井井有条并不混乱,一天时间后至五六万人,已经分别在襄阳城外四周安顿安毕。
岳云与徐贵等人合力迎接中军,奔前跑后安顿军士,吩咐人收拾中军父帅营帐,又命先至各军安排饭食,让刚刚赶到的诸军将士食手,由清晨绝早一直忙到傍晚,累地浑身酸软,只觉得上阵冲杀也不及这般劳累。
眼看天色渐晚,岳飞前去城中拜会李纲尚未返回,岳云知道父亲的习惯,只令人做了几样清淡小菜,馒头吃食也是平常,倒是好酒颇有几坛。
此时不是战时,岳飞嗜饮好酒,回来之后必定要痛饮几杯方能安歇。
父亲不回,他自己也并不敢先用酒饭,只是叫了几个骑兵军士,拿着木杆教练枪寻了一个土坡,身披重甲来回冲杀,几次三番之后,热的一头燥汗,倒觉得适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到了掌灯时分,岳云正等的焦躁,营外一阵马蹄声响,直到大营辕门,他精神一振,向着一起发呆的一众亲兵们笑道:“父帅回来了,随我出去迎接。”
清明上河图 第九十七章 争执
回来的果然是岳飞。
到得襄阳城外,城内有大宋第一宣力大臣,皇帝最信任的元老重臣李纲,平章军国事就是军务政事皆管,不比政事堂宰相专管政务,军事不再兼理,枢密只管军务,不理民政,李纲因为在朝野间的巨大声望,加上资历足够,投了赵桓的眼缘,赐封为平章军国事,满朝大臣中无人能与他比肩。文李纲武宗泽,岳飞曾以宗泽为师,宗泽在三呼“过河”
而死后,岳飞便以宗泽遗志为念,对当年与宗泽一文一武配合极好的李纲,心中也极是敬佩。再加上岳飞奉命围剿杨么,也是直接受命李纲,公事来往颇多,心中也极是敬重这个当年主战派的代表,现在的第一大臣。
因为如此,中午率得大军赶到,一切营务安排皆让岳云等人安排,岳飞只带了几个心腹大将进城,前去拜见李纲。
待他与李纲商量完军务回来,已经是暮色低垂。
一眼看到岳云带着几百将校恭立在营前,岳飞心中欢喜,脸上却沉下来,向着岳云斥道:“何苦兴师动众!”
又问道:“诸军扎营情形如何,你自己今日可曾操练?”
他对自己儿子管教向来严苛,远远超过外人,岳云也不意外,诸事做的那么仔细,就是提防此时。
当下稳着心神,不紧不慢答道:“回父帅,营盘是李平章早就安排好的,前军并背克游奕诸军分驻一营,其余后至人马,都在这附近分立营盘,连绵十余里路,人家很少,粮营就在中间,儿待士卒入营之后,便安排值班的军官先带着人马操练。然后生火做饭,这会子只怕军士们都差不多进帐歇息了。儿子自己在傍晚时练习马术骑射,绝不敢稍有懈怠。”
飞轻轻点头,虽然心里极是满意,却也不肯夸上儿子半句。
古人有训子抱孙一说,岳飞如此对待儿子,旁人也不以为怪,便是岳云自己。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当下上前小心翼翼扶了父亲下马,岳飞看他几眼,终于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向着他道:“你也快十六的人,前几年我一直压着你的战功不发,这事不晓得怎么让陛下知道,今日见了李平章,只说陛下直接发诏书给枢府,晋封你为副统制,这样一来。背嵬军也可扩大至万人。
还给你统领。”
岳云乍听此信,心中不由狂喜,只是父亲多年威压下来。并不敢欢呼出声,只是面不改色,答道:“这是朝廷错爱,儿子一点微功皆仰仗父亲和诸多袍泽兄弟,并不敢居功自傲。”
他父子俩边说边行,早有亲兵点着了灯笼,把岳飞向着大帐中引领。诸多亲信大将紧随在后,听得岳云对答,心中也不禁暗自称赞艳羡,岳飞有子如此。委实令人眼红。
岳飞心里也极是满意,不觉看了岳云两眼,口气却是严厉起来,只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还在家读书习武,一心想报效朝廷却是无路可寻。你现今在我身边效力,我地位越高,则你得益之处实在是比旁人多。所以我有意压你,倒不是矫情。而是官宦子弟,不管长辈如何压制,做事势必是要比常人更加容易些。所以小子你要牢记,不可辜负圣恩,也不可令我失望,否则,亲情不比国法,我必不饶你。”
他这样长篇大论的和岳云比说厉害,甚至语涉权势利害勾心斗角,也是因为岳云现下官至统制一级,已经是朝廷高级武官,所以不得不如此陈说关系。
岳云听的心服口服,原本在心中不服父亲压制的一点小小不满荡然无存,当即凛然答道:“是,儿子受教。”
岳飞终于面露满意之色,不再训斥儿子。他也不着急进帐,只在辕门附近张望,极目看去,只见无数顶帐篷看不到边,星星点点的***伴随着军士们地吵闹说笑,形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令他分外享受于其中。
他身后诸人也同样感出深受,夜色星空,微风和醺,无边的营帐中到处都是军营中才能感受到的那种味道,身为将领者,又如何感受不到。
良久之后,岳飞才转身进帐,在正中位置坐了。
他这大帐分为前后,前面宽大轩敞,足可坐下过百人议事,后帐稍小,是他休息睡卧之所。内帐只有一几一床,别无长物,而外帐也只是配备了一些椅子,壁上挂着刀剑,一侧有着枢府制做的沙盘,其上挂有木图,除此之外,便是空空如也。
这样一来帐中显的极为宽阔,十几个大将跟随进来,各自坐了。李纲崖岸高峻,虽然与岳飞谈话很晚,却并没有留着用饭,岳云问得清楚,连忙下令,让人端来几案,又命伙房急速烹制,过不多时,便已经将饭菜送将上来。
岳飞心情愉快,又看到自己案前放着好酒,心里更加高兴。向着诸将让了一让,便先自己斟了一大碗,一仰脖一饮而尽。
他酒量甚豪,虽然如此牛饮,脸色丝毫不变,伸筷子夹了几口,见菜式也很合口,知道都是儿子安排,心中极是欢喜。因看到岳云还站在帐角侍候,他知道儿子也累的紧,当下挥手道:“这里你不必侍候了,自己回去好生歇息,明天还要练兵!”
“是,儿子告退。”
岳云确实也累极,只是看着岳飞神色,又见他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心中委实放心不下,先依命告退,自己却是不走,只在帐外等候,一直要到席终人散,才敢放心离去。
岳飞却不知道儿子如此行事,只看到岳云依命离去,他酒量极大又很嗜酒,战事因军令严苛,自己以身作则,从不敢破例饮酒,此时到襄阳附近驻扎,一时半会无有战事,加上诸事顺遂自己和儿子都加官进爵也还罢了,适才看着军营连绵十余里,一眼看不到头,这虎贲之士近十万人都归自己统领,李纲对他极为信重,言明战事绝不插手,而皇帝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且允他自主行事,宛叶唐洛之间,悉交由他攻伐,如此大顺心事,才是他今天真正高兴地由头。
当下举起碗来,与诸将连连碰碗,过不多时,已经将一坛眉寿酒喝了下去。
这酒是典型的黄酒,酒精度数不高,却是后劲绵长,不论今人古人,喝的多了均是抵受不住。不仅岳飞喝的酒意上头,陪着他一起痛饮的其余大将也都是熏然欲醉。
岳飞的规矩是酒席上时不谈正事,各人一边痛饮,一边说些闲话佐酒,更觉痛快,一时间酒意上来,上下尊卑的界限也模糊了许多。
左军统制傅选眼见岳飞高兴,他自己酒意也是上头,心里原本就有话要说,此时再也遏制不住,醉眼惺松向着岳飞笑道:“大帅,末将有话要说。”
岳飞斜眼看他,挥手道:“今日是欢宴并不是军务,傅老六你有话只管说了便是。”
“好,这样我也不客气了。”
博选站起身来,大大咧咧道:“克复潭州,朝廷恩赏,大帅辞了。
杀了杨么,朝廷又有赏赐,大帅又辞了不受。我知道大帅不爱财,只拿自己俸禄便是。可是我傅选不成,家大口多,出身又是贫家,不能和那些世家郧戚比,这几年跟着大帅,额外的好处不敢,我也不愿,不过朝廷恩赏是正大光明的事,大伙儿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大帅却一辞又辞,虽然咱们升了官,却不能发财,今日要请大帅给个说法。”
他说起第一句时,岳飞心中已经光火,忍了又忍,不想破坏此时气氛,终未斥责,此时见傅选越发无礼,当下斟了一碗酒喝了,问他道:
“你要什么说法?”
“我要赏赐!”
傅选老兵油子出身,本身就是一道煮不烂的滚刀肉一般,若不是能征善战悍不畏死,岳飞也不能容他。此人万般都好,就是生性大大咧咧,有时竟不将岳飞看在眼中,还有就是贪财好色,多次寻着岳飞索要钱物,因要维持大局,岳飞都是忍了,今日被他如此无礼索要,只觉得心头怒气一窜一窜,简直要忍受不住。
当下把酒碗一顿,脸上已经带了怒色,双眼盯着傅选,只道:“天下板荡,太上皇尚且蒙尘北国,国家财赋有九成以上得用来养兵!这钱是哪来地?你我均是农人百姓出身,不知道土里寻食地辛苦?神宗皇帝年间,国家岁月七千余万,还觉吃力,现下丢了半壁江山,岁入尚且不减,天下百姓供养军力何其吃力。咱们为将帅的,不能薄待克扣小兵,自己俸禄也是极多,还兀自手伸的老长,成何体统!”
“我不管!”
若是往日,傅选心中就是不服,也是退下了事,今日偏生喝了几碗酒,脸烧地通红,被岳飞一通训斥后,不但不服,反而拍着胸膛大叫道:“我刀头舔血赚的赏赐,原就该比百姓过的好,大帅品性高洁我自然佩服,不过该当我的,也请大帅赏还我!”
清明上河图 第九十八章 大道渊深
博选如此强项无礼,岳飞再也忍耐不得,当即先把桌子重重一捶,满桌的菜碟和酒壶都跳跃起来,洒了一地皆是。傅选吓了一跳,只是脑子尚且不清不楚,当下喃喃道:“怎么,大帅不肯给钱,还要发落我?”
“发落你又如何!”
岳飞大步起身,到得傅选身前,一手将傅选领口擒住,一手猛然一挥,已经重重击在傅选脸上。
他现下虽然是统兵大帅,并不亲自上阵动手,然而十余岁就习武打熬力气,从军时以勇名冠于三军,号称万人敌,当世之时能在个人武力上与岳飞相较量的也是不多,况且酒后挥拳,对方又全无防备,当下一拳就把博选打的满脸是血,两眼翻白。
“大帅,不可如此!”
其余陪酒的诸将不曾想岳飞冲动至此,一个个大惊失色,急忙上前解劝。
岳飞只是不理,将手一举又要再打,口中尚且怒道:“国家如此,傅某人只是贪财好色,要你这样的将军又有何用?况且如此狂悖无礼!”
众人尚不及阻止,眼看那一拳又要落在傅选脸上,帐外岳云听得动静不对,连忙冲入帐内,正好伸臂挡住岳飞胳膊,然后将岳飞死死抱住,劝道:“父亲有酒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料理。”
一边苦劝,一边猛使眼色,让旁人将傅选拖拽出去,傅选满头满脸的血,嘴上尚且不服,只道:“要么便打死我,要么大帅就得给我赏赐!”
岳飞气的跳脚,只是他酒后的人,虽然力气还大,到底敌不过岳云年富力强且又头脑清醒,被儿子死死抱住不能挣脱,又渐渐酒意上来,终于被劝回内帐。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傅选虽然贪财好色,其实也是赫赫有名的猛将,结果与主帅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此事却是闹出极大风波。当今宋军已经不如往日,皇帝与枢府为了不使节帅权力过大,将军制整顿的条理分明,每军中都有军法官监军使,还有参谋军事、筹画文书。机宜文书等辅佐军官,当日事情闹的过大,岳飞也不能完全遮掩此事,只得循例上报,等候枢府处置。
因着此事要紧,李纲先将二人召见,加以训斥,然后等候皇帝亲自裁决。
及至十余日后,皇帝亲自处断此事的诏喻到得襄阳,博选调离岳飞所部。前往韩世忠部效力。至于其该得赏赐,则一文不少颁赐给他。
岳飞拳殴统制一级的大将,处分也自不轻。除检校少保,罚俸三月,并令不得再于军中饮酒。除此之外,赵桓别有密书,岳飞亲启看了,除了勉励规劝之语外,皇帝却是令他读道德经一百遍,然后将心得再报与长安皇帝知晓。
拳殴一事岳飞也自后悔,失傅选一员大将,被降职罚俸只是小事。
自毁形象军心不稳才是大事,只是尽自后悔,面情上却绝不肯向那傅选低头。
这一日依着皇命,将那道德经从头到尾再看一次,却总是不得要领,岳飞心中烦闷,取了自己铁枪,就在帐前舞将起来。
他这铁枪还是业师周同处学得,又自己改良了当时流行的杨家与呼家地枪法。其重达四十余斤,招式都是以实用为主,以破敌为念,所以舞蹈起来并不如那些招式连绵的枪法好看,然而看在行家眼里,招招式式都是千锤百炼,每一出枪势大力沉,稳准精狠,比那些花架子更显功力。
大帐四周原就聚集不少军士将佐,眼见大帅舞枪,一个个围拢过来观看,看到精妙处自然是心生敬意,只是军营之中不比寻常地方,岳飞亦不是江湖卖解,各人看的只觉喉咙痒痒,恨不能随之喝采叫好。
正热闹间,把守辕门的中军官匆忙赶来,见岳飞正在舞枪,脸上一楞,仍是拱手道:“大帅,新任参谋军事李若虚求见。”
岳飞正舞到兴起,只嗯了一声,仍然是枪身一晃,浑铁打造的枪身被他大力一抖,仍然晃出三个枪花,周围军士都是他近随亲兵,也不避讳,各人终忍耐不住,齐声叫好。
岳飞满头大汗,经此一搅,胸中闷气块垒稍稍消解,将长枪交给亲兵收起,又向围观诸多军士板脸训道:“你们不去操练,却来看我?”
众人知道他的脾气,乱纷纷立刻作鸟兽散。
岳飞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抹一把脸,也不及换衣,便命人请李若虚来见。
他军中原有不少机宜文字的文官,自从改革军制,诸文官要么出军改任他职,要么直接转入军中,所谓地参谋军事,便是以通晓军事又兼理文墨的文官担任,只是直接受命于枢府,至军中筹画参谋,并不象以前由将帅延请而私相任用,以杜绝文官与武将勾结的情弊。
李若虚原本是张俊的宣抚司任参议,富平战后便已经在枢府为计议官,现下宋军各部中又以岳飞所部的实力最为雄强,枢府将他派来做参谋军官,一是对岳飞的重视,二来也是此人不论是文才武略,都有过人之处,才能得此重任。
他人早已经在辕门之内,看到岳飞舞枪,一时也不便上前,待中军官禀报了,岳飞收式回帐后,这才到得帐边等候。一听得里面传见,自己又将身上袍服整理一番,略等片刻,便抬步入内。
因见岳飞也没换装,只是一身青布短衫打扮,大马金刀坐在座前,李若虚连忙上前躬身一礼,笑道:“见过大帅。”
“哦,李大人一路辛苦。”
岳飞起身还了半礼,又让李若虚坐,再让亲兵奉茶,等李若虚捧茶坐定后,岳飞见对方仍然着文官袍服,不觉道:“大人既然已经到我麾下任参谋军事,还是换了武将的衣服为好。”
他这样说话,已经等若上宪吩咐命令,李若虚也不敢怠慢,连忙又起身一礼,面露肃容,只答了一个:无别话。
岳飞见他恭谨有礼,心里到过意不去。知道对方也是朝廷信重的大员,当下便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在我这里不必闹这些虚文,战场厮杀汉子,天天闹起礼节来,也做不得别的事了。”
李若虚先又答了一声:“是,谨遵大帅吩咐。”却又笑道:“该行的礼还要行,上下尊卑纲常名教为圣人所定。只要名教礼数不乱,则天下事可为。”
这些话原本也是儒臣地老生常谈,岳飞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突然想起自己正受训斥,起因也是不分上下尊卑,以节帅地身份和下属将军对打,太失体统。他很疑心对方在讽刺自己,立刻脸红过耳,只是因对方身份,一时竟不好发作。
李若虚见他如此。也知道自己的话对方听的明白。他其实是奉命行事,心里却也不慌,只又慢悠悠道:“下官临行之际。曾蒙陛下召见,让下官到军中与大帅详谈。”
岳飞近日心中着实郁闷,也是有些不能理会皇帝意思地原故,听得李若虚如此一说,当即便道:“原来如此,还请大人赐教。”
“不敢当。”
李若虚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只侃侃而言道:“陛下说,太刚易折。岳飞一心求克复中原,以国家恢复为念。这原是好的。不过太过操切,反而会事倍功半。天下事原本不是那么简单,傅选的事,也算给他一个小小教训,能在此事上体悟出来,此人便足以让朕放心。”
见岳飞沉思不语,李若虚又道:“孔圣见老子,老子张嘴让他看,牙齿坚硬。然而已经掉光,而舌头柔软,却依然如故。大帅就是太过强直,而且容易以已度人,以国家为念不避利害,这原是好的,不过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掉过来说,人所欲者而已不欲,也不必强迫别人依从自己。比如大帅好酒,而可令全军皆痛饮么?而陛下若不好饮,又能令天下人皆禁酒么?这都是陛下原话,还请大帅细思。”
说罢,起身长揖,笑道:“若虚无礼,还请大帅不要责怪。”
岳飞听的发征,一时半会哪能全然领会,当下只下意识答道:“哪里,足下金玉良言,飞得益甚多。”
“不敢。”李若虚知道他性格刚硬强直,也不能说的过多,当下连连逊射,表示绝不敢当。
其实岳飞精忠报国,于军事上也是惊才艳艳,只是性格确实太过刚毅,其麾下正人虽多,也多有求名求利者,前有傅选贪财,公然向主帅索要钱财,后有王贵一心怨气,卖主求荣,岳家军也并非想象中那么团结一致。而岳飞公然反抗赵构旨意,称病不出,上言建储,招致不少杀身之祸,也是其性格中不知退让的一面所致。
他为人甚是聪明,不然也不能成为流芳万世的军事统帅,赵构对他多次训斥,却不肯多加点醒,而他官位越做越大,身边人当他如神一般敬着,也绝不会有人敢与他平等讨论,是以一直到风波亭惨死,始终不改其初衷。赵桓与赵构不同处,便是一限其权,二来惩处之余,也以善言道理来解说点醒于他。
岳飞终非常人可比,又稍楞征片刻,便已经知道自己刚刚“金玉良言”一说,确是并没有夸大,而以小见大,自己很多事地处理现下回想起来,也并非那么地道。他为人豪爽直率,当即起身,向着李若虚一拱手道:“足下厚爱之情,岳飞铭记在心,在我营中,绝不会亏待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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